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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风过白榆-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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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疯子想吃鸡蛋了。”她说,“这个月的菜金已经用完了啊!”说着话,她的眼
眶真的红了。看着徐立群扌汇着菜筐走过去,营业员们都叹息:“这个可怜的女人,
惦记着家里那个疯子呢!”
    徐立群用这种办法还让人白送了她一只瞎眼鹅。

    忽然有一天满大街又贴满了新标语,这是一个浪漫而粗糙的年代,人们已经习
惯于不假思索,习惯于听从召唤。
    这次运动是要仿效另一个省的作法,兴办“社会主义大集”。
    天还没亮,榆树镇就出现了游行的队伍,夹在游行队伍中的是表情和身上的棉
袄一样青灰的农民。他们有的怀抱一只病鸡,有的拎着一把烟叶,妇女们扌汇着筐,
围着烟色的围巾,她们臂弯里夹着两副或几副鞋垫,就在街两边蹲下,面前摆弄要
卖的东西。早晨七点,又有一支游行队伍开进了榆树镇,他们打着红旗,手里举着
事先准备好的五颜六色的彩纸旗。
    他们的出现给先进镇的队伍带来了骚乱,于是,出售彩纸剪刀和胶水的文具店
最先开张了,几百名妇女开始制作小旗,寒冷的天气冻凝了胶水,一些喇叭适时地
宣传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困苦情景。而另一些喇叭则喊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敢叫日月换新篇”等口号。
    口号声中,先进人物和反面典型很快出现了,镇郊农场的两名女知青把胶水含
进嘴里解冻,另一个把胶水瓶塞进了内裤,加快了纸旗制作的速度。与此同时,进
镇的路上,一个来出卖鸟笼和金丝雀的农民被维持秩序的民兵拦住了,罪名是宣传
资产阶级养花玩鸟的生活方式。一只眼的老头立刻被挂上牌子进行游斗。
    游行队伍最后在飘扬的白雪之中,集中在镇中心的灯光球场举行了誓师大会。
“就是好,就是好”的口号声震得白榆树籁籁发抖。
    下午两点,游行队伍散得一干二净,榆树镇变得空旷起来。雪把脚印和杂物覆
盖了,一列火车穿越小镇,冻得缩手缩脚的旅客拖拖拉拉地走出站台,散进榆树镇
的大街小巷,这时如果有人告诉他们,说上午镇子里曾经举行过声势浩大的游行集
会,他们肯定会往手心里哈一口热气,不相信地皱起眉头。
    

    徐立群在木器房后面的胡同里遇见了那个卖鹅的男人,他围着一条驼色围脖,
抄着手站在一棵树下,脚边的篮子里趴着一只白鹅。
    徐立群从男人的身边走过,她知道这个人叫陆朝臣,一年前他出现在专政路曾
经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人们传说他曾是某一场战役中的孤胆英雄,他用的机枪现在
还摆放在城市的军事博物馆。后来他在省城做了一个不小的官,据说县长见他都不
容易。不幸他成家娶的却是一个女特务,并且生了一个女孩。事情败露,女特务带
着孩子逃掉了,他被抓获以反革命罪判了二十年刑役。
    虽然专政路的住户弄不清楚传闻是否确实,但这样一个人即使刑满释放,仍然
会是专政对象。平日自然很少有人主动理他。他待孩子们极好,对妇女也极温和。
    “你都赶不上陆朝臣。”这句话曾经一度从女人们嘴里蹦出来砸向她们薄情寡
义的丈夫,并且总能成为她们致胜的关键。陆朝臣就在这种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在专
政路生活了两年。
    没到下班时间,徐立群借口家里有事提前离开了车间。雪花漫天飞舞,她想早
晨忘了把尿罐倒掉,现在可能已经冻裂了。她还想怎样在元旦的时候去粮库哭闹一
番,要十块钱给最小的丫头看病,那个孩子夜里盗汗,梦里哭泣并伴有抽搐的症状。
她还想,自从罗成仁疯掉,她已经很久没有乡下娘家的消息了。
    她起着想着,脑袋里尽是些零乱的念头,烦烦躁躁。徐立群在红旗饭店门口摔
了一跤,饭店不负责任的服务员把洗碗的水泼在马路上,结了冰,上面露了雪,徐
立群肯定不是摔倒的第一人。她摔得那样结实,摔出了眼泪,爬起来,远近都是落
雪,饭店竟也上板打烊,没处发火。她怀着窝在心里的委屈往前走。这种情况下她
自然不会有心情理会到一个男人露出的笑脸。
    “鹅唤你了。”那个男人说。
    徐立群站住,前后无人,陆朝臣又说:“鹅唤你了,大嫂,这只鹅你买去吧。”
他提着筐子凑到徐立群跟前。
    这时,篮子里的鹅果真嘎嘎地叫了一声,伸长脖子啄啄徐立群的裤脚。
    徐立群一惊,低头一看,鹅已把头藏在翅膀下面,打起哆嗦。徐立群的眼泪立
刻就在眼圈里打转,毫无疑问,这只鹅触动了她最敏感孱弱又自怜的疼处,这也是
她此刻的心情。
    “哑巴吉生也通人气,知道大嫂面善心肠好。”陆朝臣不失时机地说。
    “你怎么卖?”徐立群已经有了买的心思,至于买回去吃肉还是养着她可没多
想。
    “这是只下蛋鹅,我养了半年了。”陆朝臣说,“不是街道要求我必须在大集
上卖掉它,我可舍不得卖它,你看着给吧!”
    一个大男人竟然这样细心地养一只鹅,这可是件稀罕事。徐立群不禁要打量打
量对方,没想到,陆朝臣也在看她,四目相对,徐立群觉得他的目光痒丝丝的。她
有些慌乱地说:“我们家那个疯子……”
    陆朝臣截住她的话头,“你把鹅抱走吧,我不要钱了。”

    只好提前最后一个步骤了,期待从昨天下午变成了恐惧。他一睁眼,发现四周
的器物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所有的东西都变大了好几倍。房子大得超过了镇上的影
剧院,足有两人高的大木箱立在墙角,他好容易才辨认出那是他从乡下带进城的一
个梳妆匣(他三岁的时候捧着它跑到街上去,捉了蝈蝈放进去,有时也收进几只三
叫驴,是一种和蝈蝈极其相像的小动物,只是叫声不同。他愿意听它们绝望的嘶鸣,
就像妈妈喝粥的声音一样令人愉悦。)。一只活动的风筝扇着双翅从他的头上掠过,
咳,那竟是一只米蛾子,一天前还不及他的小指甲盖大呢!他满怀好奇地重新认识
周围的一切。
    挂在墙上的锄头变得头号簸箕一般,而簸箕呢,变成更大的簸箕了,看上去一
下子能盛进一囤子粮食。他怎么也爬不上昨天坐过的凳子了,除非用两截木棍绑成
梯子搭上去。总之,一切都变大了。也就是说自己的蜕变已经成功了,他真的变成
核桃一般大小了。他想到只要用一片白榆树叶就可以藏起一个核桃大的罗成仁,可
恶的太阳再也休想烧着他了,他忍不住笑出声了。
    他的笑僵在嘴角,一只猪一般大小的老鼠听到他的笑声从一个井口粗细的大洞
里钻出来,试探着逼向他。他拾起玉米粒投过去,老鼠躲闪着,愤怒的耸着胡须。
对峙了很长时间,那只老鼠逃回洞去。他也立刻跑出了这座大房子,悄悄地钻进徐
立群的房间。
    这天晚上临睡前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不快,养在柜子底下的瞎眼鹅嘎嘎唤个不停,
徐立群想把它抱出去才发现这富生下了只软皮蛋,又被它啄开喝掉了。为这件事,
两个孩子都挨了骂,睡下时,罗小梅的眼圈还含着泪。
    徐立群骂了一回,气鼓鼓地脱衣躺下。迷迷糊糊之中她看见那只鹅已回到屋里,
但她实在不愿起来,因为这时正有一只手伸进她的被窝,轻轻地抚摸她。徐立群和
榆树镇许多女人一样有裸身睡觉的习惯,这抚摸使她舒服极了,并渐渐躁热了身体,
她开始扭动起来。另一个身子果然压了上来,她清晰地看见了男人的眉眼,怎么是
他?但此时她已经身不由己了,体内的潮水正从某个地方奔涌而出,她只想快些得
到,她翘起双腿,想把对方盘住,紧紧地缠住对方。她听见了自己压抑很久的呻吟,
她就要融化了,软成镇子里朝鲜族妇女家制的糖稀……
    每年的秋天,成群的矮个的朝鲜族妇女都会头顶自制家酿的麦芽糖偷偷地踏上
专政路,她们包着白头巾,裤裆很大,说着生硬的汉话,把“糖”说成“长”,把
“换面”说成“面的换”,费劲地打手势。“你们的日子多好哇!”她们说,“换
些糖吧,日子会更甜的。”镇上的人被她们吹捧得晕了头,便摆出一副果然如意又
乐善好施的样子,结果被精明的朝鲜族妇女多称去一斤白面,拿去了没上补丁的衬
衣和塑料马桶。
    镇上的人也没有上当,那糖除了黏牙,的确甜得超乎寻常。
    那只鹅忽然跳上床头,伸出扁嘴啄向她的肚脐。自己的身上怎么会是一只鹅呢?
她的身子冒出了冷汗,脑袋嗡地一声。
    半夜,徐立群被肚脐处的锐痛弄醒。她立刻清醒了,她的床头站着的是罗成仁。
罗成仁一丝不挂,见她翻身坐起,倏地抽回手。
    “啊……”徐立群惊叫了一声。
    她弄明白了,这可恶的疯子终于把打井的位置选在她的肚子上了。
    “你想在我肚子上打井?你敢在我肚子上打井?”
    “你想钻进我的×里去,让我再做你一回?天啊!”徐立群狠狠地抽了罗成仁
一个耳光。
    他眼看就要成功了,可徐立群打了他一个耳光。罗成仁胸膛里响起了回声,震
得他全身一阵剧痛。他膨胀起来,一下子回到了原状。
    徐立群从被窝里爬起来,罗成仁已经拉开门跑了出去。
    “疯子,我看你往哪儿跑!”徐立群跳下地。她追到门口,伏着门框喊道:
“疯子,快回来,该死的,外面冻死你。”

    一九七四年冬天,罗成仁离开了榆树镇,他将被送往二百里外的一家精神病院。
    这是一个雪霁初晴的早晨,罗成仁登上长途汽车,他一反常态地没有胡闹和让
大家难堪,他抄着袖,笑眯眯地坐在座位上。他的耳朵和鼻子都冻坏了。那天夜里
他跑出去,天亮人们找到他,他正站在三通河堤上迎着风叫喊。镇郊的一个村子一
天前冻死了一头猪,罗成仁赤身裸体,竟然没被冻僵令人称奇。
    徐立群再也不敢留他在家里了,她对粮库的主任说:“不把他送走,迟早要出
人命。”最后她说服了他们,粮库出面联系了医院,并派了两个小伙子负责护送。
    客车就要起动了,罗小梅清楚地看见罗成仁流下了两行清泪。“妈妈,妈妈,
爸爸流泪了,别让他走,他可能已经好了。已经好了。”她抓住徐立群的衣襟绝望
地摇晃。徐立群一动不动。
    出差的两个小伙子,一个姓唐,一个姓陈。唐要结婚了,他的未婚妻拉着他的
手,嘱咐要买几件像样的衣服,他们为衣服的颜色争论不休。陈的脸上也明显露着
笑意。长到十九岁,他还没有进过大城市呢!他穿得整整齐齐,一副办大事的模样。
为掩饰对旅途的不安,他打口哨,挤粉刺,表示自己满不在乎。
    “那我去求他们。”罗小梅松开徐立群,跑到唐的身边,“叔叔,我爸哭了,
他肯定已经好了,你们让他下来吧!”
    “是吗?”唐说,“还是买蓝色,黄的不好看。”
    “是你穿还是我穿?你愿意买什么样就买什么样吧,不听我的还和我商量个什
么劲。”唐的对象说,“孩子跟你说话呢。”
    唐转回过头,罗小梅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摇着:“叔叔……”罗小梅刚摇了摇,
就挨了徐立群一个耳光。
    徐立群拉开罗小梅,把手里一个小包裹交给唐。
    徐立群说:“里面是几个熟鹅蛋,给你们路上吃。辛苦大兄弟了,回来嫂子请
你们吃饭。”
    客车启动了,车轮扬起雪尘。这天早晨的太阳像一面冰盘,空气中悬浮着晶亮
的霜花,母女俩站在风里好长时间。
    “回去吧,丫头。”徐立群拉拉罗小梅的头巾,罗小梅躲开了。
    徐立群说:“方才打疼你了吗?他早走早好,要不他迟早会弄死我。”
    最后,徐立群说:“你这个不懂事的丫头,我走了,你愿意呆在那儿,冻坏了
别找我。有本事别回家。”此时徐立群想的是另外一回事,怎样向罗云交待这件事。
    每年冬天,罗云都悄悄地离开榆树镇一段时间,今年有些反常,第一场雪了,
她还没有回来。
    “又不是你自己的家,我凭什么不回去,我回,就回。”罗小梅扔下徐立群自
顾往前,她心里充满了对母亲的愤恨。
    徐立群远远地跟在女儿后面,她走的很慢。几辆乡下的拉煤车从身边滚过,一
阵风吹来,煤面和雪尘扑了她满脸。“你们瞎眼了吗?”徐立群边擦眼睛边骂道,
“看车不翻了轧死你们。”
    跟车的一个乡下小伙子气不过,跳下车,“你凭什么骂人?”
    “就骂了,就骂了,你敢把我怎么样?”徐立群勇敢地迎了上去。
    那个小伙子骤然看见对方流着满脸的泪水,他惶恐地跳上车,慌忙跑开了。



  

                                 第七章

    一九五五年夏天,榆树镇的镇博物馆破土动工,镇子里的白榆树遭到了空前的
灾难,几百棵长得茁壮挺拔的榆树被齐根锯倒,榆树被铁锯撕咬发出的痛苦呻吟,
只引起几个老人的叹息,他们徘徊在倒树中间,一边欣赏年轻人的孔武有力和英气
勃勃,一边絮絮叨叨地讲述着榆树镇的历史。那些年轻人可没闲工夫听他们闲嗑牙,
在他们的想象中,榆树镇也许明天就会变个模样,每砍下一根树杈都有可能劈出一
个新的榆树镇。新的榆树镇街道宽敞,夜晚可以点上一种叫电灯的东西照明,他们
说:“镇长已经看见过了,用线一扯就亮。咱们也会住楼房,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到那时鸡窝里也会挂上电灯,鸡就没有黑天了,晚上也会咯咯地唤蛋,男人也会像
女人坐月子一样吃鸡蛋。你听镇西的人们怎么说,他们说一气能吃上三十个,吃是
能吃,就看能造出多大个的灯泡,鸡屁股能下出多少蛋了。”
    小伙子直起腰擦擦汗,“别跟我们讲古了,我们还急着干活呢!博物馆修好了,
就把你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放进去。对了,连你老爷子的烟袋也收进去,哈哈,你
没讲完?那你和他们去讲吧!他们正收集镇子的历史呢!”小伙子指指镇医院门前
树下坐着的几个人,他们的前面摆着一张八仙桌,正在紧张地记着什么。
    老人们怯生生地走过去,待认出其中还有镇上的老饱学王先生,就定了心神,
很张扬地打招呼。
    “不要叫我王先生,那可是老称呼,只能记在志书上了,叫我王长溪就行了。
这几位是从城里请来的专家,专程赶来为咱们镇子收集史料的,还要考古,考古你
们懂吗?就是要鉴定你们家那个瓷瓶是满洲国的,还是康德的,这么跟你说吧,就
是看看是哪辈子的东西,能不能放进馆里。”
    老饱学念过私塾,在沈阳上过洋学,二十年前就是镇上有名的刀笔,这时他也
忍不住兴奋地说:“快说吧,用不了多久榆树镇就要焕然一新了,除了几棵白榆树,
咱们总得给后代留下点历史啊!你们说是不是?老兄,讲讲吧!再不讲,也许明天
就没人在这儿听你诉苦了,连我都不听了,以后的好日子甜着呢!你再讲古就没人
信啦。”“历史”这两个字眼被另外几位外地人用柔软的口音发出,腻腻地就像食
堂大师傅舀的一勺稠汤。
    老人们参观了镇上收集到的文物,他们哑然失笑。看到的都是一些破烂货,不
知道年代的钢盔。锈蚀了刀口的匕首、从坟地扒出来的几块长了霉斑的黄布和古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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