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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风过白榆-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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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的那些滴拉当嘟的东西弄花了心啊,儿子,那些军功章不过是一堆废铁。”
    “不,那不是铁。”儿子坚定地说,“那是拿命换来的,你那个破砚台和奖章
相比才像堆垃圾。”
    饱学先生看着儿子额头沁出的汗珠,他确信不争气的杂种被欲火烧昏了头。他
绝望地冲着儿子的背影喊道:“她,她当过地主的童养媳,她,她还是个离了婚的
二开花。她配不上咱们。”
    走到门口的小伙子站住了,他的双颊痉挛着,他低低地说:“你的嘴巴干净些。”
他晃晃手里的拳头,“你再污辱她,当心我揍扁了你。”
    饱学先生张大了嘴,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混浊的泪水漫过他颤抖的嘴巴:
“孽种,看看我生了个什么样的孽种啊,我愧对先人啊!”他蹾着白榆木疙瘩的手
杖,向站在院子里看热闹的邻居喊道:“你们去告诉哪个孽种,他要是非我那个娘
们儿,我就上吊。”
    “我要上吊了。”饱学先生郑重宣布,他翻箱倒柜,找出了几尺白绫。
    饱学先生没有上成吊,还没把白绫子挽成套,他就被请去了街道委员会。他被
告发了。饱学先生瘫倒在街道委员会的杨木椅子上,椅子上漆着紫黑棺材的颜色。
辱骂革命同志,把军功章说成是废铁,再加上人们还没有忘记,他曾在旧政府里干
过,今天又来破坏自由恋爱,这些罪名可不轻,饱学先生已经顾不上伤心,额头冒
出颗颗冷汗,流进稀疏的胡须里去。
    王守仁急匆匆地走在大街上,他的身子像三十五年以后喝多了咖啡那样兴奋地
颤抖着,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停地咳嗽。他也弄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了
罗云。也许是那次在好事的女人们怂恿下敲开罗家大门,爱情就随着罗云推开的两
扇门扑面而来了。他记得当时正是雨后,街道上满是死掉的蛾子、虫子的尸体,斑
驳的落叶和泥水糊住了黄胶鞋的鞋底。罗云推开了大门,她披着一件旧军衣,头发
很乱,脸色苍白,她胸前两只丰满的乳房在她呼吸时一起一伏地颤着,看得小个子
警察耳热心跳。
    “来看看,没什么事就好。”王守仁怯懦着,心跳使他说不成完整的话,后来
他一指身后那几个盯着这儿看的无聊的妇女,“是她们让我叫门的。她们说这扇门
已经关了七天,没有一点动静。”
    罗云闪开身,冷冷地看着责任心很强的妇女们,“真没有什么,”她说,“你
要不要进来看看。”
    王警察看见戴眼镜的外乡男人站在院子里的大树下,正胆怯地向外张望,他的
手里拿着几张扑克牌。
    过后,王守仁想起这一幕,他想一定是罗云凄凉的笑容打动了他,他怎么会被
这样一种笑容打动呢?他离开时,他听见罗云说:“明天门就会打开,你们会看到
院子里什么也没有,这院子里什么也没有了。”
    现在他又看见那两扇厚重的榆木板门了,他还看见门楣上两棵小榆树在风中摇
晃着,夏天那上面还开放过几棵好看的对红。他的心跳加快了。他忍不住想要小便,
忽然间,他愣住了,那两扇大门在他的前方吱呀吱呀地打开,一个人跨出了门槛。
    衣服肮脏的袁敬亚走出罗宅,走进晚秋阴郁的天光里,大门在他的身后随即关
严了,他立定看了一会儿,然后迈着学生的步子往前走了。

   和虫灾一起来的是凛冽的冬天,秋风临走时扫落了挂在枝头的树叶,那些幸存
的树叶一直在冰凉的雨水中飘摇。留在树枝杈上的只剩下蛾子的尸体,身上的粉尘
剥落,可恶的小虫子露出灰白的腹部,成串成串的尸体像被尿浸过的旧棉条,又像
肮脏的黏乎乎的柳絮。冬天帮了大忙,在人们发愁的时候,虫灾就自动消灭了。只
是第二年春天,镇子上几百棵白榆树再没有返青,枯焦的枝头干巴巴地在春风中摇
晃。布谷鸟的叫声从烟雨濛濛的河畔传来,一个逃学的孩子手拿弹弓向树杈间蹲伏
的麻雀射出一粒泥丸,那只麻雀却扑地散落开,那是一团去年秋天缠成一团的死蛾
子。孩子发着呆,想着去年那场虫灾,他记不得什么了,只记得一天早晨,他看见
新来的姓袁的男老师在学校的苹果树下对着滚成球的虫子浇了一泼长尿,一股很长
很长的尿水,他想老师一定把他的膀胱尿空了。
    一九五三年,榆树镇还只有一所小学,校址就在镇东姑子庙的原址。十年前,
日本人占领了榆树镇,他们把总部设在了竹林庵。半年后,庵里的最后一个女尼妙
善还俗了,嫁给了日本警备队的独眼伙夫,伙夫姓徐,原是城外渡口的艄工。他们
成亲不久,一个风雨之夜,艄工带着他的新婚妻子逃离了镇子,从此不知去向。传
说中的妙善白脸,双眉之间长着一颗黑痣,正像人们无法对着青砖细瓦的尼庵想象
出南方摇曳青翠的竹林,他们同样猜不出她操的是何方口音。竹林庵在日本人离开
以后,曾经一度做了外乡人临时落脚的地方,就在原来供奉观世音的佛龛前面,两
个健壮的妇女因为难产死掉了,从此那里便破败下去,再无人修缮。两年前,镇政
府正式办学,进行了简单的修缮,做了一批榆木桌椅,搬了进去,竹林庵正式改成
了中心小学。
    一九五三年冬天,袁敬亚成了中心小学七名教师中的一个。他提着罗云给他收
拾好的被褥、脸盆,和自己从南方带来的牙具离开了花子胡同,住进了学校的宿舍。
    这期间,罗云终于走出了家门,出人意料地选择了离家不远的一家街道小厂。
罗云参加工作的要求使这家织线手套的小厂受宠若惊,厂长是一个老太太,已经忧
心忡忡又极不情愿地准备让贤。罗云对此视而不见,办理完参加工作的手续,就带
上几十副需要缝合的半成品离开了。此后,她只有到交活和取活的时候才在厂里出
现一次,后来,连这也要厂里派人取送,她干脆就不来上班了。
    负责去罗家取活的和送活的是一个来自乡下的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梳着两
条长及脚弯的粗辫子,听人说话时总爱咬住下嘴唇,眯缝起眼睛。姑娘传回的信息,
曾经一度成为针织厂的工人们饭后的谈资,他们最感兴趣的还是有关罗云和她的小
男人之间的情况。
    “你最近看见小袁老师回罗家去了吗?”中午,一个妇女一边咋吱咋吱嚼着咸
菜条,一边问大辫子姑娘。
    大辩姑娘正往她不平的脸上搽香脂,顾不上回答,没准是她想吊吊她们的胃口,
这帮长舌妇,和乡下的娘们儿们一样没成色,她从心里瞧不起她们。
    果然,一个家里有吃奶孩子的女工胀得难受,撩起衣服,捉出奶头,乳汁射出
一条白线。“你上次说什么来着?”她提醒说,“老师叫罗云姐姐?”
    “你说咱们不帮你找对象,昨天还有人求我,听说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子,家里
有缝纫机,你说现在有缝纫机的家庭有几个?缝纫机还是天津产的,海燕牌。”一
个四十多岁的女工说,她边说边察看辫子姑娘的脸色,她的脸果然红了。
    “羞死人了,”辫子姑娘说,“我可不像你们,整天对象对象的。”
    “对,对,对,”她们笑起来,“有本事你夹紧了,别找男人,看不憋出火苗
来!”
    辫子姑娘的脸更红了,如果不告诉她们点什么,她们还不定再要说出什么难听
的话呢!
    “干什么?你别卖关子了,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辫子姑娘脸上很惊讶的表情,把手里的一团乱线猛地一摔,“他俩在玩一副扑
克牌。”
    女工们长出了一口气,有人不屑地撇撇嘴,“敢情是玩牌,这有什么稀奇的?”
    “你住嘴,听辫子往下讲,你说到他们玩扑克牌?”有人不满辫子姑娘说话的
慢劲,催促她快些往下讲。
    辫子姑娘吃吃地笑了起来,她好像仍沉浸在昨天的乐趣中。“玩着玩着袁老师
说丢了一张红桃Q。”
    “这有什么好笑?”她们说,“还有更重要的事吗?”
    辫子姑娘认真想一想,“罗云说了一句话,我没听清,你知道我已经走到院子
里了,她说的好像是要离婚。”
    “离婚?”这可是一个重要信息,她们还要往下问。厂长走进车间,告诉辫子
姑娘说有人找她。
    来的是一个很猥琐的老头,站在车间门口干巴巴讨好地笑着,是辫子姑娘的叔
叔,她现在暂住在叔叔家里。叔叔找她,她慌里慌张地出去了,撇下十几个人继续
闲谈。方才挤奶的女工说:“你们听说了吗?小袁老师最后可闹了个笑话,罗云说
要离婚没准和这事有关呢!”
    见大家都被吸引过来,她很得意,继续说:“就是前几天的事,今年开春开的
早,现在才三月末,你们有没有感觉?棉衣早就穿不住了。小袁老师教四年级,公
安局韩奇的大丫头,对,就是韩科长的闺女,得过小儿麻痹,走路踮脚,有十七了
吧!在他班上。有一堂语文课,那女学生怎么也坐不住了,上着上着课请假要上厕
所。她走出教室不远,袁老师就看见她坐的凳子上有一滩血。他赶忙追出去,偏问
那女学生要不要上医院,女学生说不用上医院,他又问人家哪儿出的血。女学生当
时就给问哭了,跑到校长那告他耍流氓。可也是,这种事也是随便问的吗?不知道
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明白,他可是结过婚的人了。”
    “谁知道这个小袁老师有什么来历,他念过那么大的书,好好的城里不住,跑
到这来给一个快四十岁的女人倒插门。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谁敢担保他没事?”
    大家议论一回,辫子姑娘走回了车间,她的眼睛哭红了。女工们很关心地围拢
来,热情地探问:“你怎么回事?为什么哭?”
    她们想,她干嘛要哭?这可得好好问问。

    正像人们传说的那样,春天一开始,袁敬亚就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
    每天下课,他几乎不在办公室里停留,他把备课、批改作业这些工作都带到宿
舍去做。宿舍原是竹林庵的禅房,窗外有十几棵苹果树,可能是去年那场虫灾的缘
故,春天来了,苹果树还没有返青,树根下的草虽然绿了,淡淡了,近看,只是笼
着薄薄的黄晕。
    那场风波发生的第二天,校长白光和他谈过一次话。袁敬亚惊慌的神色使白校
长深感诧异,袁敬亚语无论次,鼻尖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白校长说:“我相信你,可别人怎么想?他们也会相信你吗?有的同志已经提
出要搞你的外调。”
    袁敬亚近乎哀求地说:“校长,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是关心她”
    袁敬亚流出了眼泪,“我不是流氓,我真的不是流氓,再说,再说我有老婆,
我……”
    “唉,”校长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啊,”校长站起身,安慰
他:“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是个人才,我就认才,这点你放心,我不会允许任何人
伤害你。”
    校长临出门,对呆呆地流泪的袁敬亚说:“对了,老韩要和你谈一次。你不用
害怕,照实了说,出了事我给你兜着。”
    直到傍晚,袁敬亚仍坐在窗前。苹果树在风中轻轻晃动,摇乱了昏黄的天光,
太阳最后的金色光晕被摇成蜘蛛网,或者干脆是一张破渔网在上下颠簸,打捞着空
气中悬浮流动的精灵,那些画墨炭子和黄喙的小麻雀畅快地鸣叫着。积雪刚刚消融,
镇外的田野蒸气腾腾,青草、野菜、树木生长得热热闹闹。他耳边嗡嗡作响,就像
蜜峰的声音,有一会儿,他感到自己的魂魄游离了身体,重又置身于南方的雨巷之
中。苦在墙头的金黄的稻草滴下晶亮的雨水,一小片积水汪在门边,油浸的发黄的
红抽木门轴吱呀呀转开,现出一个青砖细瓦的庭院,推开正房的后窗,一派烟波,
芦苇随风摇荡,几艘货船的白帆迅速地落下,健壮的船工仄仄歪歪地扛着大包棉花
和成箱的精美瓷器走上木板铺成的码头,长出了静静枝叶的码头撑柱倒映在水里,
不时被水波荡开,像一条条黄鱼游戏水中。学校的钟声响了,刺耳的钟声震得他心
中一阵狂跳。他又哭了,从南方的回忆中挣脱回来,耗尽了他这一会儿的心力。他
疲惫地趴在桌子上,模糊中感到自己的魂魄从天空阳光的破洞里漏了下去,像一块
不规则的石头迅速下坠,砸向深不可测的散发霉气的冥域,那里黑洞洞的。
    之后的两天,袁敬亚不断地出入一个相同的梦境。他梦见一个年轻的女尼在窗
外吃力地挥动锄头,平整着荆棘和杂草,阳光在竹林寺的匾额上倾泄着炽焰,女尼
脸上流出淫淫的汗水,浸透了薄衫。这时阳光忽然暗淡下去,天气骤然转冷。女尼
挥动的锄头锄在地上,只锄出一个自印,她冻得手足僵硬,嘴唇青紫,可她始终没
有停手,也没有向屋里看他一眼。后来她在平整好的地里栽下了嫩嫩的竹子。竹子
刚刚招摇了一小会儿,天气又依旧炽热或寒冷起来,竹子迅速折了。女尼背对着窗
口,一动不动,但看得出她在流泪,她的双肩在抖动。坐了那么长时间,以至长出
了如墨的黑发。
    袁敬亚醒来时双手仍在不时抽搐,持续两天的高烧,使他头晕目眩,四肢无力。
睁开眼,他看见校长坐在他的床边。
    “你总算醒来了,”校长白光长出一口气,“你说了两天的胡话,把我们吓坏
了。”
    袁敬亚麻木地看着校长,他想自己一定在梦里把自已的担心和恐惧完全泄露了。
    校长笑了笑,他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地摇摇头,校长说:“公安局的韩
奇来过了,看你昏迷不醒还坐在这陪了你一会儿。”
    袁敬亚绝望地问:“我都说了些什么?”
    校长白光看着可怜的小伙子,他想如果自己把听到的说出去,那他就完了。他
想不清楚是否要告发这个可怜的青年,这个念头弄得他疲惫不堪,他敷衍说:“你
说话含含糊糊,没人听得清楚。”
    “小伙子,你说的是胡话,知道吗?”
    袁敬亚长出了一口气,重新躺倒,像刚刚从水里爬出来一样,他的全身湿漉漉
的,衬衫能拧出水来。
    这时,一个女学生提着一包糕点出现在门口,她没想到校长会在屋里。一愣,
她怯生生地打招呼:“校长,我来看看袁老师。”
    “哦,哦,好,好,”校长忙站起身,“你来得正好,我还有点事,袁老师,
韩静云同学来看你了。”
    袁敬亚没有睁眼,他重又昏迷了。校长白光叹了口气,他知道袁敬亚一定醒着,
不过又遇上新麻烦了。
    一个星期以后,大病初愈的袁敬亚走进罗家大院,形销骨立的袁敬亚站在罗云
面前,她差点没认出他来。没有等她问候,袁敬亚急匆匆地说:“大姐,咱们离婚
吧!”

    夏天,花子胡同一百二十三号院子里长满了车前草和羊角秧,墙角的水篷棵和
节骨草也长疯了,石缝里的青苔几乎封严了路面。雨天,蟾蜍就蹲在窗台上鼓噪,
一种叫天老爷小舅子的叫蛙把水桶当成了家,优哉游哉地坐桶观天。天气就像苦了
肥的豆角叶一样阴晦,有些腐烂的光景。有好几次,罗云都拿起锄头,她想院子应
该好好清理一下了,但她站在阳光下就觉得腰酸背痛。她被时好时坏的肾炎磨得意
志消沉,除了弄点吃的,她几乎什么也不干。一堆需要缝合的线手套落了一层灰,
鼻涕虫在上面爬出了道道。有一天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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