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白榆-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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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到钱,两个人再不说话了,默默地坐在异地的阳光里。也许真的没有准备
好,他想,两个人身上的钱总共也没有十五元钱。今早一见面,她用一个手绢包好
塞到他手里。“就这些,没法弄到更多了。”
街上人来人往,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从他们前面走过,好像故意让他生气似
的,轻松地笑着。他不满地皱起眉头,他感到她正碰自己的胳膊肘。
“我还是去给你买个冰棍吧。”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
“算了吧,”她犹豫了一下,“是不是你想吃?”她敏感而体贴地问。
“你是说我要给自己买?我给自己买冰棍吃?”他瞪大眼睛,第一次跟她嚷了
起来。
她委屈地张着嘴,眼泪在眼圈里打转。“算了。”他大度地摆摆手。“我带你
去逛商店吧。”
他们在车站附近的商店里转了一圈,很随便地打听了一些电动玩具的价格,在
化妆品的柜台前,他给她买了一个鸭蛋圆的小镜子,她刚才的不快和惶惑就都烟消
云散了。
直到商店下班,他们才随最后一批顾客走出商店的大门。站前广场的路灯已经
亮了,昏黄的路灯在慢慢临近的黄昏中渐渐明亮起来。少年和女孩在广场上转了一
圈,除了水果摊子这边多了一个卖素馅馄饨的小吃摊,广场上并没有出现更多的新
鲜玩艺儿。天凉了,路灯影里的蛾子也显得毫无生气,偶而会有一只翅膀失去弹性
的蜻蜓胡乱拉几头。他们倚着路灯的水泥柱子站住了,互相看看,难题是明摆着的,
怎么过夜呢?
“咱们不能进候车室,别人一眼就能把咱们认出来。”
“那咱们去哪儿?外面太凉了,我怕冰着你。”少年皱着眉头说。
女孩很感动,心里热乎乎的,想了一想,女孩说:“要不咱们去住店吧。”
少年看看她,她的脸色立刻白了,怯怯地说:“我不是没想钱的事,先对付两
天,没准咱们会找到个什么活干。”
“钱是小事,你以为我是怕钱不够用吗?”少年郑重地说,“我是怕旅店不让
咱们住在一起。真的。”
女孩拉住了少年右手的小拇指,她幸福得脸红了,发热。
街道上的人稀了,城市里弥漫起淡淡的烟味,和白天未散尽的汽车的废气混合
在一起。少年踢开一个石子,看看天。城市里没有多少高层建筑,还能看见西天拖
着紫黑色尾巴的晚霞。
“天还早着呢,咱们随便走走,一会儿会有好办法的。”
“可这地方……”
“有我呢,你怕什么?”说完少年觉得底气有些不足,他加重语气,又说:
“真的,你怕什么?”
女孩就不怕了,和他沿着一条街走了下去。他们保持着一米远的距离,用眼睛
的余光瞅着对方,有时也大胆地扭头对视一下,目光却迅即闪开。向四周看,卡车、
自行车和赶路的人匆匆而过,由于风凉,散步的人很少。并没有人留意他们。很快,
他们来到了一座公园。公园门口有两盏灯,里面则黑黢黢的。女孩犹豫了一下,少
年在后面推她一把,女孩子再不迟疑,抢先走了进去。
女孩的眼睛一时还没适应远离灯光的黑暗,一只手已经按住了她的肩膀,她张
开嘴叫出声来。那只手立刻缩了回去,女孩把后半声咽了,她知道叫错了。
少年已经跳开,在四五步开外的地方看着女孩。女孩听见他低低的气恼的声音。
“你叫鬼呀!”
女孩走过去拉拉少年的手指,少年的气恼却不那么容易平息,甩开她,向前走
去。女孩环视一下,赶忙跟上。她想,他对她发了两次火了。
可能是适应了公园里的光线,眼前清晰起来。少年在一条铺着报纸的长凳前站
下。她怯生生地凑上去,少年的脸朝向另外的方向,她碰碰他的肩头,他闪开了,
像是厌恶又像是发狠地说:“你去叫吧,大声点。”
她就呆住,瑟瑟地在夜风中发起抖,冰凉的泪水也流下来,晶亮地挂在腮边。
少年决心让自己的心硬起来,其实他是烦躁,烦躁极了。
女孩见少年不理她,便收住泪,她想,事情到了这步她还能怎样呢?
“你还生气呀?”她又去触碰他的肩头。
少年反倒不好意思了,这才扭过头,“算了,算了,”他握住她湿漉漉的小手,
一种奇怪的感觉瞬间流遍全身,脸红了,但他可不是轻易就会认错的。“你得听我
的。”他故意生硬地说。
女孩点点头,心里想,大人就是这个样子过日子的。她觉得自己又向大人迈近
了一步。
“你也坐吧!”少年挪挪。
坐下,两个人真的觉出天凉了,公园里的秋叶沙沙飘落,苕帚梅花浸着冷露的
香气浮荡着一弯凉月,凉到他们的心里去。
女孩有些害怕了,想起了许多鬼怪的故事就发抖。她哪里知道,她的同伴一样
的手脚发凉,只是因为她在身边才没有逃到公园外面的路灯下面去。
公园里真的就有古怪的声音传了过来。
而且那声音就在附近。
两个人毛骨悚然,头发也倒竖起来。
声音更清晰了,分明是一个女人被扼住了喉咙。毫无疑问,公园里正发生着一
起谋杀案。
来不及辨清那声音的位置,少年已拉起女孩的手,拉着她跳上了石子南路。
那奇怪的声音竟消失了。
他们只好停下来,不敢乱跑了,因为他们必须槁清楚危险的方位。
他们弄清楚了,女孩眼尖,声音就来自左前方十几米远的树丛。
他们快步离开了那里,两个人都相信对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等停下来,他们意外地发现,他们竟然跑到了公园的深处。
“歇会儿吧!”少年声音干涩地说。
女孩逡巡着四周,她的目光习惯性地停在左前方,那里突地飞起一只蝙蝠。
“歇会儿吧!”少年的声音更加干涩地说。他搂了两小堆树叶,示意女孩坐在
他的身边。
只有那只蝙蝠飞来飞去。
公园里其它的声音很萧瑟,女孩抬头,月光斑驳,他们竟也坐在树丛里呢!她
想站起来,身体却不自觉向同伴那面靠了一下。
靠出了一句话,少年的声音怪怪地问:“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女孩明知故问,她的心跳得历害。跳得都害羞了。
“就是,就是你刚才看见的呀!”
“什么呀?”如果是白天,女孩的脸一定涂了红一样,那她的脸往哪儿藏呢?
一只手颤抖着伸到了女孩的胸前,碰一碰,“就是,就是这个!”
女孩心跳得几乎窒息,声音小得几乎自己也听不见,但男孩听见了,而且被震
得一懔。女孩说:“你要摸就摸呗!”
“真的。”女孩说。
这次,少年的手没有离开女孩扁平的胸脯。
有了这一步,下面自然是少年的手伸进了女孩的衣服里。
他们都彼此摸到了对方,但他们无法像刚才看见的那两个人一样做。
因为,因为他们不会。
真奇怪,他们不会!
后来,女孩不自觉地发出了一串含混的声音。
那只蝙蝠又飞了来,吓了他们一跳,一害怕,热情便消退了。尤其是男孩,觉
得两个人在一起不过如此,索然无味。他竟不自觉地怀恋起在街上掷瓦片的游戏了,
但他又觉得自己干成了这样一件事应该满足。
这种复杂的心情使他忽略了女孩的幸福感,很快她也冷了,裹紧了衣服。
这时,公园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叫,那确是一声女人的尖叫。
然后,公园里便沉寂了。然后,然后两个孩子瞪着恐怖的眼睛,好容易才离开
了公园。
第二天,他们一个白天都在公园的门口转悠,公园里的人仍进进出出,没见到
任何异常。
这难道不奇怪吗?
然而,这件事毕竟已经留下了阴影,男孩几乎不说话,一天神不守舍,情绪十
分烦躁。
傍晚,他们又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我不愿意后面总有个尾巴,有个跟屁虫我心烦,我想去拉屎,你走开。”男
孩终于对女孩发了火。
女孩怯生生地站住,十分惊愕,眼泪又在眼圈里打转。这更坚定了男孩的看法,
丫头们除了哭什么也不会。
“好了,好了,你不是跟屁虫,你不要抹鼻涕了。”男孩仍烦躁,口气却软了
许多。
但女孩的眼睛里的泪水已经不见了,她只是轻蔑地略带嘲讽地看着他。
男孩怔了一怔,心虚地凑上来,“我带你去看电影吧。”
“你不是要去拉屎吗?去拉吧!”
男孩尴尬地在屁股上摸了一把,看看厕所的方向,那里,出了厕所仍扣裤扣的
男人和没进厕所就开始解裤带的女人进进出出。他迟迟疑疑地走了几步。“算了。”
他甩一下胳膊,回过头,“你要不愿意我就不去了。”
“我没不愿意,你去吧!”
男孩又往前走了两步,这回他干脆走回来,脸因为气愤和尴尬变得通红。
女孩没给他发脾气的机会,转身走去火车站的售票口。
再回来,女孩手里多了一样东西,是一张车票。
她把车票坚决地摁在他的手心里。
男孩本来还想装出生气的样子,但女孩的目光清楚地告诉他,她把他看透了。
男孩打了一声唿哨,不响,自己也觉得喑哑刺耳,他沮丧地低下头,说话的声
音几乎听不见,“那你呢?”
女孩冲他笑笑,闪着泪花的微笑,摇摇头。
“那我也不走了。”男孩真正成了一个小孩子,他自己很懊恼,可是没办法。
他们就在站前广场吃了两碗馄饨,男孩的双手汗津津的。女孩拄着下巴看他吃
完,将自己剩下的半碗也推给他。男孩这时才发现自己已对女孩有了某种依恋。但
这种依恋注定是靠不住的,因为不远处的一场斗殴很快把他吸引了。
他兴致勃勃地看,脚步不觉慢慢地移向前面,直至加入了看热闹的人群。
他回到馄饨摊前,女孩早不在那儿了。
“小伙子,你姐姐告诉你别误了火车。”卖馄饨的老太太将碗凉水倒进汤锅,
腾起一团水气。
他不会再见她了,男孩绝望地想,现在他只有一条路可走,坐车回家。
火车来了,男孩无奈地上了车。
车开走了,女孩仍没有露面。
其实女孩的目光至始至终没离开过一起出走的伙伴,她躲在一边,看着他焦急
地乱撞,看着他双手抱头蹲坐在水泥地上。她想,如果他留下来,她就原谅他。
可是,男孩走了。
女孩的泪水挂在腮边。后来她抽泣出声,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出走,完全就是一
个迷路的孩子。
现在她真迷路了,和十年前不同的是,她真的迷了路。
从罗小梅家出来,陶小米没用武强送她,一个人走去了城南。
当年的白卡片区终日弥漫着让人头疼的炊烟,狭窄的胡同里被堆着的木拌和煤
饼子占去了一半。另一半每户人家的门口都有一个讨水坑。夏天,胡同里有些地方
便和了稀泥,摆着几块砖头和石头,人们在上面一跳一跳地走,难免会踩空,踏进
稀泥里去,泥水糊了鞋面。人们一边咒骂一边走路。好心肠的老太太听见骂声,提
上煤铲和半筐子煤灰,撩开挡脸的尿布,将灰倾倒在泥路上,没燃尽的火炭嗞地一
声,冒起一串水泡泡。
很显然,这里的居住环境改善了,胡同里没有了木拌和煤饼,包着黄旧塑料的
煤气管道难看地通过了这里。一年前,镇子又向外拓了,这里居住的大部分菜农欣
喜地加入了挎篮子买菜的行列,他们笨拙而又炫耀地穿上了劳动布制服,一路上谈
着“俺们厂子”的事,很内行地和进城卖菜的农民讨价还价。看上去,他们一副新
贵的模样,不管天不管地,说起年成时也怜悯大度。“你们不易呀!”他们对卖菜
的农民说,“不过也放心好了,天老爷饿不死瞎家雀啊。”这样说着,眼睛仍机警,
因为他们立刻喊了起来,“你的秤太低了,当心秤砣掉下来砸了脚,你的菜一早晨
浇过水,要不能这么水灵?你别当我们城里人不懂,多给一两称,要不我买别人的
去了。”
陶小米穿过一个开张不久的农贸市场就迷了路,开始她还以为是买卖声的嘈杂
扰乱了她的思绪,辨认了一会儿才发现并不是那样。她的视野中除了早先矗立在利
民小卖店门口的一根水泥柱子而外,再没有任何熟悉的标记,这个居民区改建了。
陶小米提不起兴趣打听,她甚至对自己居然走到这里来感到奇怪。多年的漂泊
早把她的一点点怀旧情绪蚀掉了,走到这里来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她沿着来路往回走,有一会儿她还想起了那个总是呆在铁栅栏门后面的“弟弟”,
他总是含着自己的大拇指流鼻涕,并把鼻子吮得突噜突噜响。她想再见面还会认出
他吗?
还有罗小梅,她的变化虽然不大,头发仍是黄焦焦的,胸脯扁平,没发育的样
子,但是生活分明留给了她太多的痕迹,看她那副疲惫和没有水色的胳膊就知道了。
生活这个字眼淬然跳到嘴边,有点成涩黏滑的味道,就像抓一条黄鳝的感觉。去它
的什么生活吧!陶小米想。
不觉竟走进了一个院子,她几乎习惯性地走入了一户人家。
“家里有人吗?”陶小米问了一声。
“有人在家吗?”陶小米又问了一声。
见没人答应,她便像收拾自家衣物一样,将挂在院子里铁丝上的一件土黄色毛
衣摘了下来,搭在胳膊上,出门还顺手拿上了放在门口凳子上的一把钳子。
没有人拦她,她大大方方地上了街。
陶小米走去了城西,那里有一家朝鲜族人开的正宗朝鲜冷面馆,那里卖的冷面
面汤甜酸,十分滑爽可口。更何况,冷面馆的老板等着她赴约呢。
一场秋风,天就凉了。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早一晚套上了黑色的挽腰棉裤,连耍
飘儿的年青人也不得不穿上套头衫,他们在套头衫的领口做了文章,缝了拉毛领子,
蓬松松的。增加了衣物给约会的年青人带来了一点麻烦,有了衣服的阻碍,小伙子
们再不能趁姑娘低头时从领口偷看她们的乳房,他们只好采取下一步的行动,就是
想方设法企图将手伸进她们的衣服里去。
秋天开始的时候,专政路(我们还是叫它专政路吧)开始流行一句话:“什么
也不耽误啊!”
把这句话传给人们的是徐立群,人们在护城河堤上总能看见徐立群,她披着一
身的露水,呆呆地站在一块石头边,这个可怜的女人自从二女儿自杀便每天一句话
也不说,人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从家里出来,太阳升上树梢她走回镇子,再露面就
到了第二天。无法猜测她在护城河堤上想了些什么,反正她呆在那儿。最初还有人
上堤去劝她。话刚说了两句,被她阴冷的眼珠一转,那个人便想不出下句话了。
然而,这天早晨,朝鲜冷面馆的老板娘在门口遇见了她,徐立群主动上前和她
说了话。“你知道吗?我还以为是塑料布呢!”她这样开头。
于是,冷面馆的老板娘请她进店里去讲。
徐立群讲的是早晨的事。她说她正在护城河堤上想事情,天还没亮,忽然看见
不远处的树林子边上有一块白花花的东西在动,“我还以为是塑料布呢!没有风塑
料布怎么会动呢?我走过去,想捡了回家钉窗户,冬天要来了,有塑料布压风,省
得糊窗缝了。结果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