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白榆-第2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罗云来到侄女的房间,罗小梅正在伏床痛哭,她用铲子敲了敲床沿,“丫头,
你犯不着哭,”她说,“为了这些无聊的人掉眼泪,还不如用眼泪洗自己的脚后跟
呢!不过我也得告诉你,我总觉得你和那个小伙子长远不了。”
“我不听,我不听。”罗小梅扯过一床被子蒙住头。
罗云摇摇头,走出门,她侧耳听听,街上静了,那些人已经走了。
“他们只是嫌这日子平常得腻烦,想弄出点事。”老太太叨念着回屋去了。
专政路好管闲事的人们可不是轻易就会罢休的,吃了闭门羹,大大地伤了他们
的自尊心,也使他们确认了自己的动机是出于高尚的目的,区别于任何鸡毛蒜皮的
无理取闹。本来在敲门的时候,他们也没想达到什么样的效果,也许只是要和罗云
说两句话,撩开这个神秘女人的面纱,的确有许多人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去的。小伙
子们则暗自庆幸罗小梅身边的人毫不出色,非但不出色,简直还有些丑呢,如果武
强是一个人尖子的话,他们的破坏欲会更强些也说不准。“咱们必须表明一下态度。”
去的路上寡妇园长是这样说的,这差不多代表了中年以上的人的想法。回来路上大
家都气愤愤的,“本来咱们是为了他们罗家好,其实好不好碍咱们什么事呢?真是
一户四六不懂的人家。”
他们心里还有更隐秘的想法没有说出来,他们见了罗云发怵,就这么回事,非
常奇怪,他们有点怕她。
中年人低落的情绪没有对年轻人产生太大的影响,“混小子们”决定采取报复
行动,“好男不和女斗,那我们可要对外来的人不客气了。”他们扬言要对武强给
予打击。
发生这样的事在十年后几乎是不可能的,可现在是一九八三年,人们还没有一
九九三年那么多事可干,人情味也要浓些,衡量事有许多标准,金钱只是一个方面。
一九九三年就会大不一样,一九九三年将精彩纷呈,人们都会朝着一个方向努力—
—像发现秋天的果树又开了花一样,他们发现了钱。
得知“混小子们”要伤害武强,罗小梅给武强捎去了信,劝他暂时不要到这条
街上来。小伙子气坏了,第二天一早就义无反顾地来了,罗小梅就和武强并肩上街,
故意走得很慢,借此来表明他们不屈服、不低头的态度,但在心里,罗小梅却开始
排斥爱情的甜蜜,爱情对于她已经成了一壶温水了,既不沸腾也不冷却。罗小梅的
心情直接影响了武强的情绪,他不得不时刻都在寻找对方感兴趣的话题,为了换得
姑娘的一个笑脸面喋喋不休地说话,全不顾爱情实际上是一种感觉,更多的时候不
需要语言。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生活慢慢地恢复了平静和平常。
天气渐渐地热了,榆树繁茂了叶子,一片葱宠,枝叶遮蔽天空,镇子的街道显
得狭窄了。有一天,傍晚在街上乘凉的人们忽然在路灯下面发现了白蛾,人们吃惊
不小,他们记起了十年前的那场虫灾。男子们扔掉了棋子,女人们一惊一乍,忘记
了准备晚饭。镇政府立刻责成防疫部门进行研究,并聘请省城的专家实地考察,得
出的结论是这年的气温十分适宜蚊虫繁殖。老专家走到专政路的时候闻到了闷热的
异味,他循着味道来到了经营不景气的镇办酒厂,明白了这种异味是由发酵的酒糟
发出的,他便放心地走了。老专家来去匆匆,他给镇政府提出的建议是大量购买杀
虫剂和灭蚊灵。没想到蛾子自动消失了,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一场虚惊。
交往的时间长了,两个人的关系自然会向纵深发展,这是惯常的情形。但罗小
梅对武强却怎么也热烈不起来,她本能地讨厌武强对她的亲呢举动,偶尔为了迎合
对方,她也试图投入一点,可是不行,她的心情很快就会变坏,对自己的举动产生
深深地厌恶。为了逃出徐立群和罗小花在她头顶编织的阴影,她和武强离开她的房
间,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走到护城河堤去。那里是年轻的恋人自由欢爱的地方。
他们在河堤上漫步,护城河畔蛙声悠扬,从镇外吹来的风清爽恰人,尤其是看
见别的恋人相依相偎,小伙子心头着了火,而他的女朋友想起的却是另一番情景:
她的母亲迎风而立。罗小梅还是摆脱不了徐立群的阴影。可以想象小伙子兴致正浓,
跃跃欲试,这时候他听见的是一个干巴巴的声音:“咱们回去吧!”这样的事连想
一想都让人扫兴,武强立刻兴致全无,心口窝像堵了一块破布,想发火又觉得没有
理由,不想发火又实在失望。看见武强闷闷不乐,罗小梅既歉疚又觉得对方的情绪
变化没有来由,她安慰武强:“咱们不是很好吗?”
他们的确没有什么不好,可也说不出好,导致这种状况只能是一个原因,缺少
激情。小伙子有激情却得不到回应,他送罗小梅回家,临分手罗小梅仍然看不出一
丝缠绵和依依不舍。回自己家的路上,武强经常感到郁闷,问得他懒得躲车,好几
次遭到卡车司机的叱骂。可怜的小伙子甚至想得一场大病,他假想自己得的是绝症,
姑娘来看他了,他却找一个借口故意和她吵翻,让她恨他,和他断绝来往,然后他
在孤独中死去。这样做是怕他的死伤害她。他似乎已经品尝到了孤寂,就如飘零的
红叶一样的凄美。他有些自怜,眼眶竟然湿润了。他彻夜失眠,爱情给他带来的仅
仅是有个姑娘和他一起散步,在家人和同事们的眼里他已经有了女友,他感到的孤
独却比以前更多。这是另一种意义的孤独,是一种骨子里的孤独。武强对罗小梅的
怨恨往往就随着他自己假想出来的情境消失了,他想起了姑娘有许多温柔的细节。
“咱们不是很好吗?”因为这句话第二天他又站在姑娘的面前,爱情把生活变
成了一个怪圈,这是根本无法解开的千万个连环。
他们继续在护城河堤上散步,数着河对岸村庄的灯火,在附近的纺织厂机器的
嗡鸣声中谛听日渐稀落的蛙鸣。夏天悄然来临,小河沟里白天可以看见蝌蚪了,青
蛙和蟾蜍从河畔转向了田野。许多堆灌木丛的后面藏着热情似火的恋人,在夜幕的
掩护下喁喁低语。这样的夜晚本来就是属于年轻人的,恋人们做什么都不算过分。
正走着,武强悄悄地捅了一下罗小梅,示意地看五米外的树丛。姑娘的脸早就红了,
她知道那里发出的是什么声音。走过那里,武强的手不由自主地搂住了姑娘的腰,
吻她没有光泽的头发。罗小梅感到浑身燥热,她鼓励小伙子把手移到她的臀部。后
来,他们自然而然地走到一丛灌木的后面,小伙子手已经颤抖着伸进了姑娘的裙子。
这种感觉是新鲜的,年青人只有撩开男女之间薄如蝉翼又厚如重帷的屏障才算
真正踏入了生活的门槛。“太好了!”小伙子喃喃地说着,手放在那个美妙的地方,
心跳加快额头冒出了汗珠。他的另一只手抓住姑娘的手,示意她握住他,姑娘抗拒
了几下,好奇心和难以言说的情愫到底促使她握住了。他们就势倒了下去,夜露沾
湿了衣服,他们也浑然不觉。接下来的一切都将顺理成章,慌乱、神秘,渴盼得以
饱尝。就在这时,罗小梅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响动,她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坐在堤上,
看着他们。
热情迅速消退了,两个人紧张尴尬地理好衣服,快步离开了那里。走出很远,
武强回头看看,那个人仍坐在原地没动。
就在那天晚上,护城河堤上发生了一起奇怪的劫案,有三对恋人被洗劫了身上
的钱物。护城河边的一些住户人心惶惶,日头一落便闩好房门,并和邻居约好了呼
应的暗号。护城河堤是不能去了,但有了那一次深入的接触,两个人都觉得生活发
生了变化,感情的发展已经由量变变成了质变,多了许多内容,他们不知不觉地想
到结婚的问题了。但结婚的事毕竟还比较遥远,然而,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却使他
们提早订下了婚期。
七月初的一个星期天,武强在上午九点来到了专政路,罗小梅终于答应他去见
他的父母,武家一大早就开始收拾屋子,准备饭菜,武强插不上手,里里外外帮了
不少倒忙。八点三十分他离开家,他约好了九点三十分到罗家接罗小梅。他在街上
勉强逛到九点,然后急不可耐地踏上了专政路。
上午的专政路弥漫着泔水的馊味儿,路上没有多少人,两个乡下的拾荒妇女在
小卖店的前面翻腾着垃圾箱,附近的一棵电灯杆下面停着卖豆腐的驴车,车上嫩嫩
的豆腐蒸腾着豆腥味儿很浓的热气。星期天许多人家都起的很晚,煤气火的红光从
开着的房门闪耀出来,主妇们用葱花呛锅,响起一片诱人的嗞啦声。路两旁的白榆
树潮湿滋润,时而会有几滴露水滴下来,落在悠闲的散步的人头上、脸上。一切都
显得安谧,舒展,俯懒愉快的喜气包裹着清新的专政路,这和武强的心境基本吻合,
他放慢脚步,尽量多消耗一点时间,以免过早地敲门。
武强走到酒厂的门口,从里面忽然驰出一辆自行车,一直向武强撞来。武强慌
忙闪开,紧接着又有两辆自行车冲过来,武强躲过第二辆却没有躲过第三辆,自行
车的前轮撞上他的右脚,他撑住自行车的车把才没有摔倒。
“你瞎眼了你,你往自行车上撞?”另两辆自行车早拐回来将武强围在当中。
武强没来得及解释就挨了一拳。
几乎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武强再定睛时周围已经围了许多人了。专政路
的居民们立刻明白了这就是“混小子们”蓄谋已久的报复行动,人们十分兴奋。但
毕竟有几个好心人动了恻隐之心,他们劝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事要在街上打架,
都散了吧,真是的。”
小箍桶匠和胖子朱利不管这套,他们按照原定的计划,不由分辩地将武强推推
揉操带进了酒厂的院子。由于经营状况不佳,酒厂停产多日,院子里生锈的防火桶
里面长出了杂草,车间的门口生长着马蛇菜,院子里有许多蜻蜓在飞,飞出一片安
闲。武强被拥进酒厂,他明白自己着了“混小子们”的道,他们对他下手了。
他的心神定了下来,手脚却开始发抖,身体发虚,汗珠从雀斑下面冒出来。
“你们要干什么?”他拼死挣扎,腰部又挨了两拳。从工厂闲置的车间里又走出两
个工人,两个人的脸上都长满了酒刺,手脚骨节粗大,一副有力气没处使的架势。
武强心里一惊,凉气直贯脊梁。
“就这小子吗?我的劲正愁没地方使呢!”两个人一齐抓住武强的胳膊将他拖
进了车间。
外面闹闹哄哄的涌进许多看热闹的人,他们看见“温小子们”把武强推到了一
个废弃的酒糟池子的边上。
“你服不服我们?”胖子朱利压抑不住干一件坏事的兴奋,“你敢到我们专政
路来要,你没打听打听专政路是好慧的吗?”
和这几个坏小子相比,武强的身体显得单薄瘦削,有点惨不忍睹的悲壮意味,
他想既然这场羞辱避不可免,抗拒只能导致吃更大的亏,便打定主意不说话。
工厂停产,拿不到工资下酒馆,每天无所事事,闲得总是琢磨生事的“混小子
们”决心在人们面前出出风头,他们辱骂武强,惹他发火,好找到借口实施更坏的
计划。武强仍不吭声,心里却十分着急,他想罗小梅也许在家等急了,脱不了身,
他已经焦躁起来了。
这时,忽然有人喊:“罗小梅来了。”
罗小梅出现在人群的后面,她的手里提着一把煤铲,眼里含着泪水和仇恨,一
声不吭地径直走来。她的眼神让人们想起了徐立群,人们终于找到了罗小梅和徐立
群相像的地方。罗小梅除了比她母亲瘦一些,其他的张狂举止和死去的挡车工并无
二致。
小箍桶匠心虚了,几个混小子趁武强回头的功夫,一使劲将他推进了废弃的酒
糟池。
武强摔了下去,潮湿的酒糟池砸起的竟是一团烟尘。人们定睛细看,天哪,那
根本不是什么烟尘,而是飞起的一团滚成球的蚊蚋——灰尘一样纤小的黑色飞虫。
罗小梅失声叫道:“快把他拉上来,快把他拉上来。”
“混小子们”也慌了手脚,胖子朱利跳进不深的酒糟池,他拉起武强迅速爬出
来。成群成群的飞虫随着他们涌了出来,一团团黑色烟雾迅速弥漫。那股黑烟源源
不断地升上酒厂的屋顶,人们惊呆了,好像掉进酒糟池子的武强砸开的是蚊蚋国的
城门,无数的飞虫飞了出来。酒厂屋顶的黑烟好半天才消散了。片刻之后,附近朝
阳旅社的洗衣工发现晾在院子里的白布床单沾了许多黑点,走近前一看,竟是落上
去的黑色和暗绿色小咬。这种可怕的情形很快出现在镇上的许多人家。
一九八三年的瘟疫就这样来临了,在一些老人开始出现大小便失禁、呕吐的症
状时,大多数人并没有引起重视,等到有孩子也出现了抽搐,恐惧才扼住了人们的
喉咙。乙脑的流行使榆树镇的街道变成了医院的走廊,镇子里喷洒的消毒剂蒸发着
福尔马林的气味。为防止病毒流向乡村,公安部门和防疫部门联合在火车站、长途
客车站,以及所有出入镇子的路口都张贴了提醒注意的告示。这加剧了镇上居民的
恐慌。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稀奇的事,一个用双手走路的残疾人敲响了城南派出所的
铁门,他自称是不久前护城河堤发生的一系列劫案的策划人兼行动者,连日的头痛
使他怀疑自己已染上了乙脑。自首的原因是他没有钱去医院就医,“你们总会发扬
人道主义的精神救我一命吧?犯人也是人啊!”他出示了做案的工具,不过是一条
木棍。他说他只要坐着不动,保持镇静,被劫的人便会自觉地将钱物交到他的手里。
“我对他们说,等我站起来事情可就麻烦了。我说的是真话,让我站起来确是一件
麻烦事嘛!”他委屈地哭了。仿佛他本人才是受害者。警察们将他送进医院检查,
结果一切正常,他没有染病,这残疾人便要翻供,弄得警察们哭笑不得。这消息一
经传说,便引起了一些波澜,被劫的三对恋人分手了两对,“和他在一起没有安全
感,他还不如一个瘫子。”姑娘愤然离去。
罗小梅也觉得武强没有安全感,但她还是说服自己决心嫁给他。他们将婚期定
在国庆节这天。定下了婚期,他们便开始为结婚做准备,两个人不可避免地还要发
生一些小磨擦,武强性格绵软,不善争执,大多事情便由罗小梅做主。罗小梅看清
了武强没有多少主见,乐得自己说了算。诸事烦心,罗小梅自己也觉得性格发生了
变化,为衬衣上的一颗纽扣颜色不对也和武强大吵一通,武强不解又有点委屈地看
着未婚妻直摇头。心情好的时候,罗小梅为自己的过分很内疚,主动偎进武强怀里
亲热一下,武强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夏天穿的衣服少,两个人亲热时自然热烈许
多。有一次两个人在床上翻滚,武强冲动地说:“咱们要了吧!”罗小梅紧紧地搂
住他的脖子摇着头,发出颤抖的呻吟。武强以为她不同意,更加冲动地说:“咱们
什么也不保留。”罗小梅的热情消逝得一千二净,她推开武强,厌恶地坐起,扰着
扰着头发,她忽然哭出了声。武强不知所措,他道过歉,劝慰了一番,仍然没止住
罗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