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冤家 (明)西湖渔隐-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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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任家,说与任三官,今日切不可往花家去,有人要害你性命。坐在家中,不出门,可保无事。”女儿道:“娘既自去,
还用速些方好。”即时唤了女轿,飞也似抬到花家。轿夫叩门,二娘听见门响,只说是任三官到了,开门一看,恰是张
奶奶。又惊又喜,忙忙施礼。称谢了一番道:“花官人在那里?”二娘道:“为府城里有事,出门去不多时。”奶奶想
道:“此事是真的了。”
二娘道:“奶奶里面请坐。”二人轩子里坐下。那奶奶悄悄的在二娘耳畔说了一遍,惊得二娘面如土色,牙关打战。
呆了一会,倒身拜谢:“此事若非奶奶来说,必遭毒手。”奶奶道:“一来答报前思,二来救小婿一命。”二娘感激不
尽,就将请三官酒食摆将出来,请奶奶吃了几杯。辞别去了。
任三官在家,正打扮得齐齐整整的出门。未及几步,只见张家的人慌慌忙忙扯住了。附耳低言,说了一回。三官大
惊失色,沉吟一会,道:“知道了。”打发张家之人进了内吃饭。自家回身坐在书房里想:“我不去,谅二娘无害。不
免写一封字,着文助拿了,只说有事,不及领酒。花二见时,必不生疑心。”即时封好,文助拿了,竟至花家投下。二
娘阻当道:“叫三爷切不可来。”按下不题。
且说李二留花林在家饮酒,只等任三上钩。李二心下不定,不知任三去也不曾。走到任家。问一个老管家道:“老
官,你三爷往花家吃酒,可曾去了么?”那管家便信口儿道:“去了。”李二见说,欢天喜地走回与花林道:“任三已
到你家去了。”花林咬牙切齿道:“可恨,可恨。”李二劝着,大碗而吃道:“多吃些,好动手。”不觉天色将晚,花
林提刀便走。李二道:“且慢去,待我去探听,或在你家楼上,或在后轩。走去一刀了事。倘然捉不住,被他走了,反
被他笑。你可坐在此,再慢慢吃两碗。我去看了动静来回你。”
且说二娘心下思量,没有汉子,怕他怎的。只是可恨李二,他帮我丈夫,害我性命,想他必然先来探听。我有道理
在此。正是,人无害虎心,虎无伤人意。先将灯火点起,放在灶上。又去把大门半掩着,自己坐在中门。暗地里专等李
二来。
不想李二把门一推,却好半掩的,一直悄悄走至中门探听。二娘认定果是李二,便叫道:“三郎,这边来。”把李
二一把搂定,便去扯他裤子。李二一时浑了,欲火难禁,想道:“日常要与他如此,不能上手,不如竟认做任三,快活
一番再说。”两个在轩子内弄将起来。弄得李二快活,想道:“我且弄完了回去复花林,说任三不来,且再理会,留下
此妇,再图久远。”那二娘故意弄妖作势,李二十分得趣。
且说花林等得不奈烦了,想道:“为何不见来?想是撞着任贼,厮闹起来。倘被此贼走了去,怎生气得他过。”提
刀在手,一口气走至门首。见门开的,竟往里走。二娘一心儿听着,听得脚步响,知是花林来了。便大叫:“四邻人等,
有人见我丈夫不在家,在此强奸我。快快走来捉他。”李二听见,要走,被二娘紧紧拘定,那里动得。花林为人极莽,
上前摸着奸夫,一把头发抽住,不由分说,一刀便砍,头已下地。花二又来捉二娘,被二娘早取门拴在手,花二不提防,
被二娘将刀扑地一打,那刀早已堕地,二娘忙忙早把刀向小屋上一撩,那刀不知那里去了。花二道:“淫妇,休得撒野。
我闻知任贼向来与你通好,今日特来杀汝。今奸夫现死,你何敢无礼!”上前来捉,被二娘将拴照手一下,叫声呵唷,
疼死我也,道:“了不得,决不干休。”二娘骂道:“痴蠢东西,世上只有和奸杀妻子。我在此叫喊,你为丈夫的,帮
我拿他,方是道理。怎么杀了强奸的人,又要杀我。世有此理么!”花林骂道:“休得油嘴。李二说,你二人和奸已久。
想是今日知我来杀,你故此反叫强奸。思留生命。休想饶你。”二娘道:“怪不了你要寻事。我怎得知。任三叔是个读
书人,那有此心。”花林道:“还要油嘴,一个任贼,现杀死在地,还这般可恶。”二娘道:“蠢东西,方才李二进门,
他道,二娘,向来慕你姿容,相求几次,今日从我,救你一死,若不相从,你命休矣。说罢,把找牵倒在此。我坚执不
从,被他就强奸了。叫得口干。那得人来救我。你杀的是李二,怎说是任三!”花林走到尸旁,取灯相照。把头提起,
仔细一看,吃了一惊。竟连忙撒在地下,道:“是了,几次奸你不遂,故生此计。方才狠留住我。他自先来行奸。他想
我决未来,放心行事。想皇天有眼,自作自受。且问你,任三今日几时去的?”二娘道:“他不曾来。你出门不多时,
着一小厮,拿一封字儿道寄与你看。”即将这封字,递与花林。花林洗静了手,灯下拆开一看,上写着:
荷蒙宠召,本当拜领。闻兄往府公干,恐误尊驾。心领盛情,容后面
谢。不尽。
弟任三顿首
花二看罢道:“原来不至我家。李二又与我说来了,一发情弊显然了。杀得好。险些儿误了你一条性命。”二娘冷
笑道:“指奸不为好,撒手不为奸,捉贼见赃,捉奸见双。好没来头,为何杀得我!只是这死尸,看你如何发放!”花
林想了一会道:“拿一条口袋,将来袋起。驼去丢在李二家中。况他并无甚人往来,那里知道是我家杀的。只要瞒得外
边邻舍方好。”二娘道:“今日周裁缝闭着门。间壁王阿爹往女儿家去了。这边张家,下乡差使,阿妈也不在家。我方
才这般大叫,都不在。所以被他好了。如今想都不曾回。趁早装了送去。”先将地洒上清水,洗得洁洁静静,相帮花林
背上了肩,一气走,竟到李二门首,把门推开,将尸首倒出就走。把袋撒在官河内。
到家,只见二娘倚门相候。花二道:“为何站在此间?”二娘道:“里面坐着,有些怕人。”花二道:“不妨,怕
他做甚。”取火来打了一个醋炭,整起酒来对吃。上床倒取乐一番。
二娘从此收了心。与花二道:“我姑娘年已老了,独自无人,不若接来,家下相伴着我。免得你心猜疑。”花二道
:“有理,我今立志不去游手好闲了。将前日张家送的物件,变换作了本钱,做了生意过活。”二娘喜道:“这般才是。”
任三官也收了心。竟择日娶了妻子。夫妻和顺,再不想去到花家闲走了。不必提起。
且说那口快的老周在张家做得衣服完成,回时已将黄昏。往李二门首经过,想道:“不知此事如何了,若是停当之
时,取他的五两头。”不免推推门看,见门是开的。“原来已回家了。”一头叫,一头往内走。绊着尸首,跌在尸上,
把手摸着是人,怎生睡在地上?又湿渌的?想是吃醉了吐的,不若今晚且回。明日来取便了。扒得起来。身上跌烂湿。
把门带上了。一步步走回来。将匙开了,进门也无灯火。竟自上床睡了。
且说次日,那李二邻居有好事的。叫道:“李二哥,日高三丈,还未开门。”信手一推,见身首异处,大吃一惊。
叫道:“地方不好了,不知李二被何人杀死在此。”不时间,哄动了许多人。地方总甲看道:“莫忙,现有血迹在此,
大家都走不开,一步步挨寻将去,看在何处地方,必有分晓。”众人一齐跟寻血路,直走到周裁缝门首便没了。看他门
是闭的,众人乱敲乱打。惊得老周跳起床来,披了衣服,下床开门一看,众人见他满衣是血,都一声喊道:“是了,是
了。”登时推的推,扭的扭,竟到华亭县,禀了太爷。那知县未免三推六问。那老人家又那里受得刑起,死去还魂,押
入牢中,做着一桩疑狱。一面着地方里甲,即同收尸回报。后来周裁缝死在牢中,拖出去丢在万人坑内,未免猪拖狗扯。
只因舌尖口快,又贪着五两银子,竟要害人性命,合受此报,花二娘命该刀下身亡,只因救了任三的妻子,起了这点好
心,故使奶奶答救了这条性命。正是:
心好只好,心恶只恶。仔细看来,上天不错。
总评:
自古多才之女,偏多淫纵之风。愚昧之夫,乃至妻纲乖戾,机事不密,害即随之。身殒沟中者,易言是非也。交臂
相逢,便成鱼水。香偷玉窃者,两心相照也。生来不是风流骨,也希蝶浪。李二之学步邯郸,只因财帛点动人心。亦冀
狼贪,周裁缝之妄登垄断。花二娘出奇制胜,智者不及。盖救人者还自救。李二自冒险危身,愚者不为。杀人者还自杀,
天网恢恢,报应不爽。致于花林改行生理,徐氏打叠邪淫,任三断绝思爱,急流勇退。若三人者,从情痴内得已觉之灵
机,于苦海中识回头之彼岸。较之今日蝇趋蚁附,恋恋于势利之场者,大相远矣。
第二回 吴千里两世谐佳丽
英雄赳赳冠时髦,三十年前学六韬。
铜柱津头怀马援,玉门关外老班超。
金貂闪烁簪缨贵,竹帛光荣汗马劳。
圣代只今多雨露,圆花新赐锦宫袍。
这八句诗,单说万历三十年间,叛贼杨应龙作反。可怜遇贼人家,无不受害。致使人离财散,家室一空。拿着精壮
男子,抵冲头阵。少年艳冶妇女,掳在帐中,恣意取乐。也不管缙绅宅眷,不分良贱人家,一概混淫,痛恨之极。正是
: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
那时各路发兵征剿,杨应龙难敌,一时自刎而亡。余众杀的杀,走的走,尽皆散了。这各路军兵不免回归。那本处
乡绅,现任官府,治酒请着各路将军,感他保守有功。有诗为证:
北垣新阁拜龙骧,独立营门剑有光。
雕拔夜云知御苑,马随青帝踏花香。
诸番悉静三边戍,六国平来两鬓霜。
归去朝端如有问,肯令王剪在频阳。
这些兵士们。一个个欢天喜地,正是:
喜孜孜鞭敲金镫响,笑吟吟齐唱凯歌回。
哪一个身边没有几十两银子带回,恨不能插翅儿飞到家里。其中也有阵亡的,也有搠伤带病的。其时浙江省内,有
一兵士,姓吴名胜,字千里,乃金华府义乌县人。年纪方交二十岁。气力颇有十分,当时别了父母,随了主师出征,得
胜还家,十分之喜。他便收收拾拾,行粮坐粮,犒赏衣甲等银也有数十两,他心中想道:“且喜积下许多银子,归家完
婚。使费一应足了。”又想道:“战场上阵亡许多伙伴,身边俱有金银,不若待我探取归家,慢慢受用。正是见物不取,
失之千里,”遂将行李安了客店,自己竞往沙场尽力搜寻。竟得了千余之数。连忙置办一付罗担,将金银满装,独自挑
了而行。免不得一路盘诘征士,腰牌照验,谁敢留难。每日晓行夜住,不止一日,已到江西新城县地方。
天色已晚,并无客店,心下着忙。虽然身上有些气力,路中恐有强人,寡不敌众,如何是好。他便心生一计,将这
担银子拖到一个深草丛中藏了,插标为记。空身向前,寻觅客店。行了半里路程,方见些儿灯火,上前一看,是个人家。
吴胜见了,即便叩门。只见里边拿了灯火问道:“是谁叩门?”开门出来,吴胜一见主人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也便道:
“长者见礼了。”那主人慌忙放下灯,回礼道:“不敢。”请进了门道:“黄昏到来,有何见谕?”吴胜道:“不该暮
夜唐突,容求登堂奉禀。”
主人拴上大门,取了灯,引至堂上,分宾主坐定。吴胜说:“在下是浙江金华府义乌县人,姓吴名胜,贱号千里。
只因杨应龙作乱,有力投军,随师征剿。幸喜平贼还家,一路上多赶了些路程,天色晚了,没处相寻客店。若是长者近
处有歇宿人家,烦为指引。若是没有,大胆借宿一宵,自当奉谢。请问长者高姓尊名?”陈栋见他身虽武士,口却能文。
答道:“不佞姓陈名栋。本地人氏。此地宿店尽有,何苦又去黑夜相寻。不嫌草榻,权宿一宵。只是不知大驾至,有失
款待。”即时分付家下,快备现成酒饭。吴胜感激不尽。看那主人,十分忠厚的了,便道:“府上有尊价借一位。在下
有些物件藏在草中,恐路有小人,暂置一处。今观长者高谊,不若挑在高居,以免一宵记念。”陈栋道:“何不早说。”
连忙叫小二快来。小二应了一声,立在堂前。陈栋道:“快拿了火把,同这位长官,往前面村落,一担物件,可代他挑
了来。”
小二即时点着火炬,随了吴胜,竟至彼处认标,挑着回来。一路儿担重,歇了又歇,道:“是何宝物,如此沉重?
莫非是金银么?”吴胜道:“也有些儿在内,待挑至府上,自然谢你。”小二想道:“多分是个强人无疑,不然为何有
如此重的金银。”道:“客官,你作何生意,趁这许多财物?”吴胜道:“我身充行伍,积攒下的。”小二道:“家有
何亲戚?”吴胜说:“父母在堂。妻小未婚。”
不觉闲话之间,已到陈宅,扣门挑进放下。陈栋置酒于西首小房,接了吴胜坐下,那小二把主人扯了一扯,到了外
边。说到:“这人不是好人,分明是个强盗。”陈栋惊问道:“怎见得?”小二道:“方才一担,都是金银。挑得我两
肩肿痛。若是放了他去,前面做出事来,反要害了我家。不若今夜结果了他,取了他许多财宝,倒是干净。”陈栋道:
“人来投住,怎么起得此心。”小二进:“不可没了主意,后来懊侮迟了。况且他是杀人放火来的,我们处置他,不过
是替天行道,有何罪过。”这是:
我本无心求宝贵,那知富贵逼人来。
陈栋初时一个好人,被小二说了一番,也没主意。“据你之言,怎生的害得他生命?”小二道:“他目今现有一把
利刀。只要灌得他醉了,我自断送。不要你老人家费心便了。”陈栋道:“阿弥陀佛,随你罢。”
重至小房陪着坐了。吴胜道:“方才见尊价与长者言久,莫非内客为在下搅扰见怪么?”陈栋道:“吴先生见差了,
小使与老夫说,此客乃富家子弟,不可怠慢他。要去杀鸡宰鹅。我道夜已深了,有心不在忙。待至明日,竭诚来请便了。
所以言语良久,有失奉陪,休得见疑。”吴胜感激不尽。
那小二烫了热酒,只顾劝饮。一碗未了,又上一碗。吴胜辛苦多时的人了,那里支撑得住,不觉的大醉,就靠在桌
上。须臾鼻息如雷。小二便抱他困在床上。推了几推,全然不动,小二把酒筛上几碗,流水而吃,去担中取了那把尖刀,
放在灯后,又吃个长流水,酒已醉,胆已大。去把吴胜一推,动也不动,连忙解开他身上衣服,把绳捆定。陈栋躲入屏
后。小二持刀在手,照着心窝,着实一剌,进内五寸。那吴胜在床上一跳,滚下床来乱跌。被小二尽力按着,看看气绝,
手足冰冷。正是:
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
陈栋道:“阿弥陀佛,便饶也罢。”小二笑道:“分上讲迟了。”
去拿一把锄头,道:“待我埋了他。免得暴露尸骸,是罪过的。”陈栋拿了灯笼,小二驼了尸首,走到对面盘山脚
下。掘了一个土坑,把一条草席。裹了尸首,放在坑里。把土填平了。
归家取出担来,俱是布袱的银子,约有二千余两。陈栋夫妻一时间富贵起来。自想今日之事,多亏小二,况且年过
半百,并无男女,就把小二认做亲儿,娶了一房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