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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欢喜冤家 (明)西湖渔隐-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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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恤刑看了诉词道:“既是人财两在,为何招了绞罪?”二官道:“小人年幼,受刑不起,只得屈认的。今幸青天在
上,覆盆见日了。”恤刑想道:“那仲贤尚在,怎么问得他绞罪。”叫左右劈了板。“把你发配嘉兴皂林驿,当徒三年,
满日释放。”二官磕头:“愿爷爷万代公侯,小人情愿赎罪。”恤刑批道:“照例纳赎库收缴。”二官谢了一声,同了
保人,到牢中。众人问道:“怎生样子?”保人一一而说。众人道:“好造化。”各各称贺。二官与牢头道:“我今赎
罪缺用,望兄周全。”牢头道:“你没银子,快去当徒,叫我怎生周全!”二官笑了一声,取了藏的银子,别了众犯牢
头,同押保人到库中兑了十两八钱银子,保人取了库收,相谢而别。
    必英往招商店中住下,将银子买些衣被物件,住了几日,心中只想月仙。便趁船往本州而回。不觉又到吉安州里,
便寻一间空房,在四井巷中,央人做中,租来住下。买办家伙什物,做一个小小人家。一心只想月仙,只恨文甫在家,
不能得会。怎生得个计较,安排了他,方可重逢。想了一会,道有了,前时州衙里,一个李禁子因那晚下牢,曾与他有
一宵恩爱,待我问计于他,必有谋略。
    即时就往牢中。那李禁子见了道:“恭喜,我问差人,说你成了招,我十分记念。不知怎生完了事情?”二官将恤
刑出罪情由,一一告诉。禁子道:“吉人天相,正是大难不死,必有厚禄。你人虽吃了苦,这脸越标致了许多。”禁牌
治酒叙旧吃酒中间,二官道:“我向蒙情,自有事相商。我被王仲贤害得几乎死了。须为我出得这口气,生死不忘。”
李牌道:“你那里是要出气,分明是另有用意,这事不难,今晚陪我一睡,任你要怎样安排都在我身上。”二官道:
“这事何难,今晚陪你一睡。只要尽心图谋。”禁子道:“你这小官,不知监牢中权柄。登时要人家破人亡,立刻就见。
只教他一明枪容易躲,暗箭也难防。”二官道:“不信有如此妙计。”禁子道:“新捉得一班强盗,未曾成招。为首的
名叫宋七。我叫他当官攀了王仲贤。做了窝家,与本犯同罪。拿到州里,一顿夹棍板子,卷了他的窑子。那不是立刻间
家破人亡。这口气可谓出了。”二官道:“我的亲哥哥,果然好计。决不忘你厚恩。”李牌道:“你可记得他家中衣衫
是何颜色?动用家伙什物,可写几件来。待我叫宋七记熟了,覆审之时,一一报出,自然中计矣。”二官即时写出月仙
几件首饰衣服之类与李禁子。到晚与老李同眠,未免后庭取乐。次早归家静听。这也是李禁一来图月仙与必英,二来好
从中分财帛,做下此事。
    这日,王仲贤与月仙在家闲话,只见外面扣门,红香开了,见青衣一伙有二十余人,拥进里面。两个人把文甫锁住,
余皆上楼。将他家内金珠衣服,搜一个干净。他十分之物,止得一分到官。余者众人分散收藏。遂将文甫拿去。月仙惊
得面如土色,一堆儿抖倒在地。
    且说王文甫到官,不曾说到两句话,便夹将起来。只因李禁子说了,用刑之际,好不利害。晕去醒来,亦不肯招,
问官道:“赃物现成,还要抵赖。”又敲了一百下。可怜把一个良善之人,屈屈的要他做个无头之鬼。捱不过疼痛,只
得屈招,定罪下牢。将贼指的衣服首饰,竟上库不题。
    且说月仙与红香惊得死去还魂。月仙说:“不知何故,把官人拿往那里,钱财抢尽,家中又无男子,怎生打听得个
实信方好。”对红香说:“不得了,你前去州衙访问,毕竟因何事故,这般狠抢。官人是怎样了?等你回话,方可放心。”
红香无奈,只得依了主母。一直问至州衙前。有几个好事公人,见了少年妇女,假效勤劳,领到牢中,见了文甫。两下
一见,大哭起来。众人道:“牢狱不通风,不可放声。决不可响。”二人拭了眼泪。文甫道:“红香,我被强盗宋七,
无故屈攀,一时重刑,疼痛难受,只得屈屈招成。这性命难逃,你可上覆主母,不可为我伤情。万事由天,只索罢了,
只是把家私抢完,你们怎能得过日子。”红香道:“且回去说知,再送酒饭来。与官人充饥。”说罢含泪而别。一路上
急急跑回。见了月仙,把前事一一的说了,月仙放声大哭。红香一面收拾些酒饭,月仙除下冠发金钗,着红香一路解当
些银钱,与文甫牢中使用。红香取了酒饭之类,又出了门,当了盘费,重到监门。那李禁子是个狱卒头儿,因二官求计,
一时间害了他。见他哭哭啼啼,心下甚是不定。见红香又走来,他便开门放他。以后长到,使费一概不取。直进直出,
竟不阻拦。
    文甫在监,有半年光景,亏月仙红香卖东卖西,苦苦支吾。连床帐不留,俱皆卖完。可怜铁桶样的家私,弄得寸草
也无。夜间月仙睡于楼板之上,住的房屋贴了出卖招头已久。买主打听得是个窝家,恐防贴累,谁人敢买。各药店贩客,
有那好的人,见文甫日常为人忠厚,多少送些还他。有那不好的人,连望也不来一望。那些亲友一发不敢上门。可怜月
仙、红香二人省口儿供给文甫。两口儿耽饥忍官,有早无晚,又不敢在文甫面前说破。教这两个女流如何支撑得过!只
得呜呜咽咽,痛哭而已。
    一日里,实然无米。自古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又没东西变卖,怎得碗饭送与丈夫。心如火焚,泪如泉涌,二人想了
一会,无计可施。自古人急计生,红香道:“奴有一言,未识大娘听否。不若将奴转卖人家,得些银子,将来度日。若
是守株待兔,再饿几日,三人尽做沟渠鬼矣,实实难舍主母,事到如今,不得不如此了。”月仙听罢,大哭起来,道:
“红香,承你好情,叫我如何割舍得你。”红香道:“大娘放出主意,与其死别,莫若生离。日后相逢,也未可知。只
虑主人无人送饭。”月仙哭道:“免不得我出头露面了。”
    正是天无绝人之路,恰好门首那赵媒婆走过。听见王家哭响,推进门来一看,月仙见是他的原媒,住了两泪,扯他
在水缸上坐着,自己坐于烧火凳上。媒婆看了月仙道:“可怜,可怜。当时花枝儿般一个美貌佳人,弄得这般黄瘦了。”
月仙道:“我家被人扳害。弄得一贫如洗。今日饭也没得吃了,你可知么?”媒婆道:“满街皆说过了。你家毕竟有何
仇敌唆使。以至于此?”月仙将欲卖了红香原由一说,媒婆道:“事有凑巧,凌湖镇上,有一当铺汪朝奉。年将半百,
尚无子息。孺人又在徽州。偶然来到本州,遇见我,请我寻一女子,娶为两头大。若是红香姐姿貌,准准有二十多两银
子。老身正出来为他寻觅。今府上这般苦楚,当日怎么待我,难道今日又去作成别家。我去接了朝奉,即日人钱两交如
何?”月仙愁容变笑道:“多累妈妈,救我三人性命。”媒婆一竟出门。不多时,同了汪朝奉,竟到王家。见了红香。
也是前缘宿世,就取出聘礼三十两,送与月仙收了。道家中无物奉陪,望乞包容。朝奉道:“这是不须费心,但今日尚
不便奉迎。明日唤下船只,方来迎娶。”说罢同媒人去了。
    红香道:“事不宜迟,快将银子出来,买些柴米,炊起饭来,送去大爷。领你熟了路径,明日你可送饭。”说时慢,
正时快,即时二人竟到牢中。夫妻一见,抱头痛哭,实是伤心。囚人狱卒,也都惨然。文甫住泪道:“贤妻,你今日为
何自来?”
    月仙将日问无米,红香发心,卖与徽人之事,细细说出。三人哭做一堆。众人劝住了。文甫道:“贤妻,你来送饭,
我心不安。况出头露面,甚是不便。此间有例在此寄饭者每日纹银四分,三餐饱饭,实是便事。”月仙随将银子都与丈
夫。文甫道:“只取一锭在此,余者你拿回去,慢慢使用。如我要时,寄书来取。你下次确不可再来。”月仙交与一锭,
余者藏在身边。只听得耳边一声“快走,快走,天色晚了。官人来查点,要上锁了。”二人只得痛哭而回。一夜里啼啼
哭哭,不觉天明。
    早早轿儿已到,媒婆同徽人来接。红香大哭。那里肯去。月仙牵衣不舍,媒婆再三催促,只得含泪拜别,登轿而去。
正是:
    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
    月仙大哭一场。孤孤单单,寂寞的可怜。
    按下王家苦楚,再讲黑心章必英。自从害了文甫,指望重到王家,快乐几番。心痒欲行,被李禁头再三劝住道:
“那文甫被你害命,怨恨入于骨髓。只说你还在广东。若知道你在此,即时扳出你来,同做无头之鬼,怎生是好!你且
不可性急,再待几时,包你那仙娘把你长久快活便了。”二官道:“我一夜如同过一年,教我如何打熬得过。”李牌道
:“他才卖使女,身边尚有银子。再过年余,等他完了,我不与饭吃,他饿不过侍我劝他卖了妻子,自然依允。那时我
做媒人,或嫁张三李四,随我说了一个,你打点三十两银子,准备做亲便是。人前切不可露一点风声。若走漏消息,非
但事之不成,为害不浅。”二官笑道:“只是等不得,如之奈何。”李禁想一会道:“你要早成此事,也不甚难。只是
我之罪孽越重了些。也罢,为人须要澈快。整一东道在妓家,下午我同一人来领情。包你明日就有下落便了。”二官道
:“真个?”禁子道:“我何曾哄你来。”二官满脸堆笑,叫道:“好哥哥,我在王老二家专等便了。”早已置办端正。
    恰好看李引了一人而来,唤名张八,是个神手段的宿贼。窃人钱财,如探囊取物,极有名的。同进了妓家。王老二
出来相见,四人坐下竟吃酒。至半酣,二官扯了李牌到静处问道:“张八是何等样人?请他何干?”老李道:“是个六
十五。只因月仙这时还有银子,不能就计。今夜看他偷取,三股均分了他,没了银子,方才上钩,”二官笑道:“若得
我二人成就,双双上门叩拜。”老李道:“差矣,倘事成之日,还须生一计较,朝出暮归,使月仙认你不出。直待情深
意笃,那时方可说明。还须一面把文甫动了绝呈,那时才稳。岂可说双双上门言语!你年纪小,好不知利害哩。”二官
道:“他向来喜我的,料没其事。”老李道:“不是,万一被文甫得知了怎处?何放心至此!”二官说道:“哥哥说得
是。”二人依先坐下,大呼大叫,吃了一会。夜已三更时候,李禁道:“此时是数了。我在此睡,你们去罢。”二官同
张八起身,出得门来,两人心昭。领到月仙门口,门已闭了。将门一撬,捱身而入。将火绳一照,竟至楼门,略施小法,
挨身竟人。又照一遍,并无箱笼床帐。只见妇人睡在楼板之上,听得酣呼。想他睡思正浓,将手轻轻的一摸,恰好命该
如此,被贼拿了就走。出得门来,见了二官,将物与他拿了。天色将明,二人竟到妓家。会了老李,安排早东,将物三
股均分。
    且说月仙天明起身,见楼门撬下,吃了一惊。慌忙寻银子,已不见了。颤得口中不住的响。找了一会,哭将起来。
骂道:“狠心天杀的,害我性命也。”哭了一场,想道哭也无益了。不若见我丈夫一面,说明此事。回家寻个自尽罢了。
即时梳洗完成,含啼拭泪,失了大门,啼哭而行。
    不多时,到了衙门。李禁先在衙前,明知此事,故意问道:“娘子为何早早而来?”月仙见问道:“一言难尽。望
乞引见拙夫一面。”老李开了牢门,引他入内。文甫远远看见妻子来得恁早,是又苦又疑。月仙近前,哭一个不住。禁
子道:“大娘子有话说,哭之何益!”月仙将夜间失去银两之事,说了一遍。文甫哭道:“老天,不想我夫妻二人,这
般苦命。指望卖了使女,尚可苟活年余,谁知绝我夫妻二人性命。好苦楚!”月仙哭道:“奴家嫁夫数年,指望白头偕
老,永接宗枝。谁知到此地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奴今没法了,从此别你,归家寻个自尽,永不得见你面矣。”说
罢,大哭起来。文甫双泪如雨,口不能言,抱住了不放,李牌劝道:“娘子差矣,自古蝼蚁尚且偷生,为人岂不惜命。
你若要寻死,丈夫性命,岂能独活乎。古人道得好,好死不如恶活。我有一个良法,你二人俱存。守得一年两载,遇着
清官明察,或是恤刑,那时诉出屈情,出了罪名,夫妻或有相见之日。为何起此短见念头。”文甫住了泪道:“李牌有
何妙策,使我二人两全?快快说出。”李禁道:“将娘子转了一人,得些聘金,岂不是二命俱存。”月仙道:“钱财事
小,名节事大。”李牌道:“此话不是了。若是背夫寻汉,或夫死再嫁,为之失节。今日之嫁,是谓救夫之命,非失节
之比。你若依我之言,我有一亲戚,乃忠厚人家,我为说媒,待他出礼银三十两,竟将此银交与我收。每月生利一两二
钱。每日供养不缺,本钱不动分毫,靠天地若有个出头之日,那时再将本钱一一奉还,赎令正团圆。岂不是个美计。”
文甫道:“倘不能出狱,死在此间如何?”李牌道:“稍有长短,我将银交还令正。待他断送了你经筵祭葬,岂非生有
养而死有归,周全丈夫生死,可与节义齐名。岂比失节者乎!”夫妻二人,听他说了这些话,俱俯首沈吟。月仙暗想:
“李禁说那失节之言,三般俱是我犯了。”心下十分惶愧。文甫呼道:“贤妻,牌头金玉之言,实为再生之德。说不得
了。若能如此,你我可保无虞,倘然短见,我命休矣。”众人道:“苦果有出罪之时,夫妻还有重圆。若是大娘子短见,
其实不是。”李牌说:“夫妻乃前生定的,该生离死别,由不得人做主意。你今算计已定,我去与你说了便来。”
    他一竟来到必英家里扣门。二官因夜间不睡,尚尔昼眠。忽闻扣门,慌忙下楼开门。李牌道:“恭喜,所事已妥。
可兑三十两银子与我。今晚便可成亲。”二官说:“当真么?”李牌说:“谁哄你。”欢喜得那畜生跌脚扑手,连忙上
楼,取了三封银子下来道:“承兄分付,早已定当在此。”李牌接着道:“一面换厨子整喜酒,打点轿夫之类,有个缘
故。今晚新娘,料还未来。看你明朝日里,怎生奈何。先须打点与他说,我在某处管当,要早去暗回的。三餐茶饭,你
自调停,不可等候。亦不必停灯,恐睡处火烛不便。你声音不可太露,大略省言方好。待过两月,恩爱深了,断送了前
夫,绝了祸根,那时凭你所为,”二官道:“承教,当一一如命。”
    老李竟至文甫处笑道:“此乃姻缘天定,不是小可。前生就栽种的了。不必哭泣。只是银子三十两,我等在此,等
牌头写一收票,与大娘子带去。后来生死,毕竟要动着这张纸的。”老李道:“说得有理。”即时写得停停当当。娘子
收了,把银子与老李收起。文甫抱住妻儿,又哭又骂。骂着宋七:“你这般天杀的,和你有甚仇,害得我家破人亡,死
生难保。”宋七道:“你且慢些骂。冤有头,债有主。少不得有个着落。今日见你夫妻拆开,我为强盗的,也惨然起来。
想亦是你命该如此。你也莫要怪我,我倒有句话教导你。今日你妻子到人家去,也是个喜日。怎好穿此粗布旧衣上门。
成何体面。”把眼看着李禁子道:“亏你看得过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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