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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白轮船 作者:[苏联] 钦吉斯·艾特玛托夫-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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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蒙向女教师一再表示歉意,并且保证以后不再有这种事。但是,最使老人家震动的,还是外孙哭得那样伤心,迟到了就那样难过。“但愿这样,永远这样想上学就好了,”

  ——爷爷想。不过,这孩子究竟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呢?这么说,他心里有自己的委屈,说不出的委屈……

  这会儿,老人家正跟着木头走,一会儿跑到这边,一会儿跑到那边,有时拿木棒将木头推一推,有时挡一挡,免得木头卡住,让木头快一点下山。老人家一直在想着:外孙在那里怎样了啊?

  可是奥罗兹库尔却不急。他不慌不忙地走着。而且在这种地方也不能太着急,坡很长、很陡,要在坡上斜着走才行。但是。难道就不能依他老莫蒙的请求——将木头暂时放一下,过一会儿再来拖吗?收要是有力气的话,他就把木头朝肩上一扛,跨过河去,将木头一下子摔到汽车要来的地方!喂,这是给你们的木头,装走好啦!这样他就可以跑去接外孙了。

  可是,哪有这样的事啊!还是得拖着木头经过一堆一堆的石头和砂砾,将木头拖到河边,然后还要用马拖着木头从滩上过河到达对岸。马已经给折腾得够呛了。在山上已经拉了不少路了,一会儿下坡,一会儿上坡……要是一切顺利,倒也罢了;万一木头到了河中心卡在石头堆里,或者马失前蹄,跌倒了,那可怎么办?

  他们一下了水,莫蒙爷爷就祷告起来:“长角鹿妈妈,多多保佑,别叫木头卡住,别叫马跌倒!”他脱光了脚,将靴子搭在肩上。将裤腿挽到膝盖以上,手握木棒,紧紧跟随着在水里游动的木头。他们逆着水势斜斜地拖着木头往前走。河里的水清澈透明,但也凉得透骨。秋天的水嘛。

  老人家拼命忍着:随它去吧,反正两条腿也断不掉,只要把木头快点拖过河就行。

  可是,就象故意捣蛋似的,木头还是卡住了,就在石头最多的地方,卡在石头缝里了。

  在这种情况下,应当让马稍微休息一会儿,然后狠狠地给马加上两鞭,马用猛劲儿一冲,就能把木头从石头缝里拉出来。但是奥罗兹库尔仍然骑在马上,拚命用鞭子抽打已经劳累不堪、精疲力尽的马。马弓起后腿,在原地直蹬直跳,跌跌撞撞,可是木头一动也不动。老人家两腿冻僵了。眼前发黑,头发晕。那陡崖、那崖上的森林、天上的云彩一齐倾倒下来,落到河里,顺着急流漂去,又倒转回来。莫蒙几乎要支持不住了。

  该死的木头!木头如果是干的,是放了很久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干木头会自己浮在水上,只要扶住它就行。这根木头却是刚刚据下来,就马上拖着过河的。谁能这么干呢?做事心不端,报应在眼前,——果然就应验了。奥罗兹库尔不肯等松木干了再运,因为他怕检查机关万一发现了,就要控告他砍伐森林里的贵重树木。所以,一锯下来,就赶快弄走了事。

  奥罗兹库尔拼命用皮靴后跟踢马,用鞭子抽马的头,不住地骂娘,骂老头子,好象这一切全怪他莫蒙,可是木头还是一动不动,在石头缝里越卡越结实。老人家再也忍不住了。他这一辈子头一回愤怒地高声喝叫起来:“下马!”他毫不含糊地走到奥罗兹库尔跟前,去拉他下马。“你没有看到,马吃不消啦?快下来!”

  惊愕的奥罗兹库尔一声不响地听从了。他穿着靴子直接从马上跳到水里。他好象一下子呆了,痴了,失去了知觉。

  “来!用劲撬!一齐来!”

  在莫蒙指挥下,两个人一齐用木棒撬,想把木头撬起,让木头从石头缝里脱出来。

  马是多么机灵的畜牲啊!它就在这时朝前猛冲,在石头上拼命地蹬,拼命地揣,将套索拉得象弦一样直。但是木头只是微微动了一动,滑了一下,又卡住了。

  马又猛力一冲,但再也支持不住了,一下子倒在水里,四蹄在水里乱蹬乱险,又被套索缠住了。

  “把马扶起来!快!”莫蒙催促奥罗兹库尔说。

  他们好不容易把马扶了起来。马冻得浑身打颤,在水里勉强站着。

  “把套索卸下来!”

  “干什么?”

  “叫你卸,你就卸好啦。回头咱们再套。快把套索卸下来。”

  奥罗兹库尔又一声不响地听从了。等马身上的套索卸下来,莫蒙拉起马缰。

  “现在走吧,”他说。“回头咱们再来。让马休息休息。”

  “给我站住!”奥罗兹库尔从老头子手里夺过马缰。他好象醒悟过来,一下子又恢复了本相。“你糊弄谁?你哪里也去不成。木头现在就得拖过去。晚上人家要来装的。

  把马套上,别给我罗嗦,听见没有?“

  莫蒙一声不响地转过身,一瘸一拐地拖着两条冻僵了的腿,从滩上朝岸边走去。

  “往哪里去,老东西?我问你,哪里去?”

  “哪里去!哪里去!到学校里去!孩子打中午就在那里等着了。”

  “给我回来!回来!”

  老人家没有听他的。奥罗兹库尔将马撇在河当中,追了上来,在快到岸边的沙滩上追上了莫蒙,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扳回头来。

  他们就面对面地站住了。

  奥罗兹库尔一把扯下搭在莫蒙肩上的旧油布靴,用靴子劈头盖脸地打起丈人。

  “给我走!回去!”奥罗兹库尔声嘶力竭地喊,随手将靴子甩到一边。

  老人家走过去,将甩在潮湿沙地上的靴子拾了起来,当他直起腰来的时候,嘴里流出血来。

  “坏蛋!”莫蒙一面吐血,一面说。他又将靴子搭在肩上。

  这是从来没有顶撞过任何人的快腿莫蒙说的,这是冻得浑身发青、肩搭旧靴、嘴里流血的可怜的老头子说的。

  “给我走!”

  奥罗兹库尔来拖他。可是莫蒙使劲挣了开来,头也不回,一声不响地走了。

  “好啊,老浑蛋,等着瞧吧!看我收拾你!”奥罗兹库尔挥着拳头,在他后面叫着。

  老人家头也没有回。他走上“睡骆驼”旁边的小道,坐了下来,穿好靴子,快步朝家里走去。他再不耽搁,径直走进马棚。从马棚里牵出了一向碰不得的、奥罗兹库尔的坐骑大灰马阿拉巴什。平时这匹马谁也不敢骑,而且也不用来拉车,免得搞坏了奔跑时的姿势。莫蒙就象去救火一样,骑着无鞍无镫的马冲出院子。当他从窗前,从仍然在冒着烟的茶炊旁边经过时,跑出门来的女人们——莫蒙的老婆子、他的女儿别盖伊、年轻媳妇古莉查玛——马上就看出,老头子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他还从来没有骑过阿拉巴什,从来没有这样不要命地骑了马在院子里跑。她们都还不知道,这是快腿莫蒙造反了。

  也还不知道,因为这次起来造反,他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奥罗兹库尔牵着卸了套的马从滩上走了回来。马的一条前腿一瘸一拐的。女人们一声不响地看着他朝院子里走来。她们还一点不知道奥罗兹库尔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不知道他这一天会带给她们什么,带给她们什么样的灾难和恐怖……

  他穿着噗唧噗唧直响的湿靴子和湿漉漉的裤子,迈着又重又沉的步子走到她们跟前,皱着眉头阴沉地朝她们望着。他的老婆别盖伊着急了:“奥罗兹库尔,你怎么啦?出了什么事?瞧你浑身都湿了。木头冲走了吗?”

  “没有,”奥罗兹库尔摆了摆手。“牵去,”他将缰绳递给古莉查玛:“把马牵到马棚里。”他朝家门口走去。“到屋里来,”他对老婆说。

  奶奶也想跟他们一起进去,但是奥罗兹库尔不让她进门。

  “你走开,老婆子。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回家去,别住这里来。”

  “你怎么的啦?”奶奶生气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家老头子呢?他怎么啦?

  出了什么事?“

  “你去问问他自己,”奥罗兹库尔回答说。

  回到家里,别盖伊脱去丈夫的湿衣服,递给他一件皮袄,将茶炊拿了进来,便往碗里倒茶。

  “不要茶,”奥罗兹库尔将手一摆。“拿酒来。”

  老婆拿出一瓶没有开过的酒,朝杯子里倒。

  “斟满,”奥罗兹库尔吩咐道。

  他将一杯酒一口气喝下,用皮袄将身子一裹,一面朝毡上躺,一面对老婆说:“你不是我老婆,我不是你男人了。走吧。今后你别进这个屋子。走吧,现在走还不晚。”

  别盖伊长叹一声,坐到床上,很习惯地噙着眼泪,小声说:“又来啦?”

  “什么又来啦?”奥罗兹库尔大声吼道。“滚出去!”

  别盖伊从屋里跑出去,一如往常,扎煞着两只胳膊,在院子里放声大哭:“我为什么生到世上来呀?我的命好苦啊!……”

  这时候,莫蒙老汉正骑着阿拉巴什去接外孙。阿拉巴什是一匹快马。但莫蒙还是迟到了两个多钟头。他在路上碰到了外孙。女教师正亲自送孩子回家。这就是那个女教师,还是那一双风吹鼓了的、粗糙的手,还穿着那件穿了五六年仍然换不掉的大衣。这个疲惫不堪的女子脸色很不好。孩子早就哭了个够,眼睛都哭肿了。他手里提了书包,路女教师走着,满脸的委屈,一副可怜相。女教师着实地数落了莫蒙老汉一顿。他下了马,垂着头站在她面前。

  “您要是不能按时来接孩子,”她说。“您就别送他来上学。您别指望我,我自己有四个孩子呢。”

  莫蒙又一次表示歉意,又一次保证今后不再有这种事。

  女教师回杰列赛去了,爷爷就带外孙往家走。

  孩子紧靠爷爷坐在马的前面,一声不响。老人家也不知道对他说什么才好。

  “你饿坏了吧?”他问道。

  “不饿,老师给我面包吃了,”外孙回答。

  “为什么你不说话?”

  孩子听了这话,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莫蒙歉疚地笑了笑,说:“你这孩子倒是真有气性。”他摘下孩子的帽子,吻了吻他的头顶,又把帽子戴到他头上。

  孩子没有扭头。

  他们这样骑马走着,两个人都闷闷不乐,一声不响。莫蒙紧紧地拉住疆绳,不让阿拉巴什快跑,生怕无鞍马颠得孩子受不了。再说,现在好象也用不着多么着急了。

  马很快就领会了人意,踏着轻轻的碎步走着。马不时地打着响鼻,马蹄得得地敲击着路面。最好是一个人骑着这样的马,唱着歌,轻轻地唱,自己唱自己听。一个人独自走路的时候,不是常常唱点什么吗?唱一唱心头的遗憾、逝去的年华,唱一唱当年爱情中的悲欢……人总是喜欢怀念过去的岁月,因为过去的岁月里还保留着永远得不到的东西。究竟那又是什么,人自己也不十分清楚。但有时一个人喜欢想想这些,喜欢感慨一番。

  一匹称心如意的好马,是一位极好的旅伴……

  莫蒙老汉看着外孙剃得光光的后脑勺,看着他那细细的脖子和招风耳朵,心想:自己一生多灾多难,辛辛苦苦,忙忙碌碌,操了多少心,经受了多少悲痛,如今只落得眼前这个孩子、这个无依无靠的小东西。要是当爷爷的能把他抚养成人,倒也罢了。要是以后只剩下他一个人,那就难了。自己才象玉米穗那样嫩,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性子。他还是呆一些、随和一些好……象奥罗兹库尔这样的人,会十分痛恨他,会拼命折腾他的,到那时候,这孩子就象小鹿落到狼爪子底下了……

  于是莫蒙想起了鹿,想起了今天象一闪而过的影子一样飞速跑过、曾使他惊叫和欢呼的那几头鹿。

  “你知道吗,孩子?鹿到咱们这里来啦,”莫蒙爷爷说。

  孩子马上扭过头来:“真的?”

  “真的。我亲眼看到的。三头。”

  “鹿是从哪里来的?”

  “依我看,是从山那边来的。那边也有保护林。现在是秋天,还家夏天一样,山口是畅通无阻的。所以鹿就到咱们这里作客来了。”

  “鹿会在咱们这里住下来吗?”

  “要是喜欢的话,会住下来的。要是不去碰它们,它们会在这里住下去的。它们要吃的东西,咱们这里有的是。哪怕养一千头鹿都行……古时候,长角鹿妈妈还在这里的时候,这里的鹿数也数不清……”

  爷爷觉得,孩子听到这个消息高兴起来,心里的委屈渐渐消散了,于是老人家又讲起古时候的事,讲起长角鹿妈妈。他讲得自己也入了迷。于是他想:自己一下子幸福起来,而且也让别人幸福,多么简单啊!但愿能永远这样生活。是的,就这样,就象现在这样,就象此时此刻这样。但是现实生活却往往不是这样的。幸福来的时候,不幸总是悄悄守候在旁边,时时要闯进你的心灵,闯进你的生活,寸步不离地跟随着你,永远跟随着你,叫你甩也甩不脱。甚至就在此时此刻,在爷爷和外孙都觉得十分幸福的时候,在老人家心中,同时又是喜悦,又是担心:奥罗兹库尔在那里怎么样了啊?他在打什么主意,打算怎样来整治人呢?他想出什么点子来处罚他这个胆敢不听话的老头子呢?奥罗兹库尔是不会这样罢休的。要不然他就不是奥罗兹库尔了。

  为了不去想即将临到他和他女儿头上的灾难,莫蒙就给外孙讲鹿,讲鹿的心肠怎样好,鹿怎样美丽,跑起来怎样快,讲得那样带劲儿,好象这样就可以把躲不掉的一场灾难躲掉了。

  孩子的心情却非常好。他想都没想到家里会出什么事情。他听得来了劲。怎么,当真是鹿回来了?这么说,这都是真的啦!爷爷说,长角鹿妈妈不再计较人们过去害它的事,已经允许它的孩子们回到伊塞克的山里来了。爷爷说,现在这三头底是来探探这里的情形的,要是它们满意的话,所有的鹿就又要回到家乡来了。

  “爷爷,”孩子打断了爷爷的话。“会不会是长角鹿妈妈亲自来啦?会不会是它要看看咱们这里怎么样,然后就把它的孩子们叫来,是吗?”

  “也许是吧,”莫蒙含含糊糊地说。他顿住了。老人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他是不是讲得过分认真,孩子是不是对他的话过分相信了?但是,莫蒙爷爷也没有叫外孙不要相信,而且,现在要他不信,已经太晚了。“谁知道呢,”老人家耸耸肩膀说。“也许是的,也许是长角鹿妈妈亲自来了吧。谁知道呢……”

  “咱们去看看,就知道了。爷爷,咱们就到你刚才看到鹿的地方去,”孩子说,“我也想看看。”

  “可是,它们不会老是在一个地方呆着呀。”

  “咱们可以跟着脚印去找。跟着脚印走很久很久。只要看它们一眼,咱们就回来。

  这样,它们就会想,人是不会害它们的。“

  “真是个小孩子,”爷爷笑了笑。“咱们先回家再说吧。”

  他们已经顺着房子后面的小路来到护林所踉前。从房后看一座房子,就象从背后看一个人一样。三座房子都不动声色,叫人看不出里面发生了什么事。院子里也是空荡荡的,一点声音也没有。莫蒙预感到不妙,不由得一阵心慌。会出什么事呢?奥罗兹库尔又喝醉了,打了他那不幸的女儿别盖伊?会不会出别的什么事?为什么这样静,为什么院子里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要是没出什么事,就要去把那根倒霉的木头从河里拖出来,”莫蒙心想,“这个奥罗兹库尔,真拿他没办法,最好不要招惹他。他要干什么,最好依着他,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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