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焉@sars·come-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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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晓力问,谈的什么?
梁晋生说,了解一下防非的问题。
江晓力意味深长地笑笑说,不止这些吧?
梁晋生说,别的就不能说了。
江晓力说,你不能说,我说吧。反腐的问题。他们还找了一些离退休老人,了解市里情况,几次有意无意提到你。
梁晋生心一紧,提到我?
看着梁晋生的脸色,江晓力笑了,说,不过提法不一样。那些老人也说了你不少好话。好了,今天晚上,我坏了你的情绪,这几天加紧工作,将功赎罪。
64
茹嫣到家的时候,天还没黑,想着梁晋生那边的会议该完了,便一心开始等候他的电话,她甚至觉得,会像从前那样,他就突然出现在楼下。天渐渐黑了,她想,他大约在吃饭。过了个把小时,她想,也许还得洗个澡。再往后,猜测是不是又有什么人找,耽搁了?她记得有几次,他都是很晚才来电话的。一直到十二点过了,茹嫣才知道,自己这一晚上,其实是在不断地编排着理由安慰自己。
茹嫣等着梁晋生。
生死交关的两会(9)
这是一种一分一秒的等待,是一种无时无刻的等待,是一种如影随形无法摈弃的等待。
日子一天天艰难地过去着。她及时地交纳座机费和手机费,她时时注意电话的话筒是否放好,她哪怕只是到楼下扔个垃圾,也会将手机揣在口袋里……
这是一种度日如年如坐针毡的等待。
有几次,她的手指已经按在了电话键盘上,或者穿好衣服恍惚出了门,最后她都把自己给控制住了。她已经很失态地撞上门去找过他了,已经让自己看见了一个最不愿看见的场面。她不能再重复这样愚蠢的做法。在茹嫣的记忆中,她这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作践过自己,这让她很羞愧,想想就有些瞧不起自己。随着这种暧昧的沉寂越拖久,这种窘迫感就越强烈。几次她都想横下一条心,像那些发了疯的痴情女子一样,不管不顾地去缠绕他,追随他,责骂他,央求他,甚至威胁他……把一张脸扔到太平洋去,别人做得,自己为何做不得?痛快淋漓之后,不管后果如何,总可以让这事有一个了结。
茹嫣乱了方寸,茹嫣开始反省自己,人总是在失意的时候,才有机会自我反省的,哪怕这种反省有某种自虐的意味。
自己对梁晋生是不是过于矜持?是不是有一种表演式的故作姿态?自己从没有主动向他表达过依恋与热情,每次都是让人家大市长屈尊提出各种节目。对他的言语,也常有不敬,看似打趣,实则有一种占上风的骄矜在里面……
她实在找不出他这样做的理由。是一次没心没肺的玩弄女性?如今世道,花如此大的代价去玩弄一个四十好几的女性,成本是不是高得离谱?再说,那唯一的一次,还是自己发动的。玩弄感情?在焦头烂额百忙之中花如此漫长的时间做一次感情游戏,只有心理不正常的人才干得出来……
茹嫣想了许多,唯独没有想到自己那些性情文字对一个官场中人的伤害,她一直还以为就像梁晋生开初时说的那样,文如其人,人如其文,他是喜爱这些的。
茹嫣又想到江晓力,自己对她的态度,亲近与平和之中,有没有某种孤傲?在得知梁晋生曾拒绝了她而选择了自己之后,是不是有某种自得,进而对她怀有一丝丝怜悯?在她为自己与梁晋生牵上线之后,自己很少主动与她交流的,即便知道她对这件事抱有很大的兴趣,甚至是一种复杂的心境,自己也不太去体恤这些,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想了许多之后,心里便有些发虚了,愧疚得不行,又不知如何来弥补自己的这些过失。哪天请他们俩一起来家坐坐,半真半假地把自己批判一通?各自给他们写一封信,说说家常话,然后将一些意思也夹在里面?干脆到江晓力那儿去一次,先向这个大媒人讨讨好,有了她的全力支持,许多话就无须自己再对梁晋生说了。想到后来,茹嫣突然厌恶起自己来,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这些你能做得出来吗?这样的事可以用这样的方法来弥补吗?茹嫣是一个太自尊的人,自尊到宁可玉碎不可瓦全。在她的一生中,有几个非常要好的朋友,都是因为某一次小小的龃龉,甚至一次误会,让她觉得一样最完美的东西被碰伤了,然后宁愿忍着苦痛,彻底砸碎了它。她宁愿让过去那珍贵的一切,在伤痛中成为回忆,也不愿将就地让它带着疤痕保存下去。就像网站上,许多人可以撕破脸皮大打出手,弄得各自伤痕累累,数日数周之后,又若无其事地或笑脸盈盈地回来,说一些闲话犹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茹嫣不行,一旦她觉得情缘已了,便永不回头。甚至连一句从此别去的话都不说。
茹嫣决定什么也不做了,要不然,她会终生厌恶自己。她宁愿以泪洗面,她宁愿惶惶不可终日,她宁愿在自责与思念中苦苦等待。
65
那天一清早,给杨延平做好吃喝拉撒的一应准备,茹嫣按约定来到长途汽车站和达摩会合,坐上一辆空空荡荡的豪华大巴向城外开去。达摩说,如果顺利,晚上就可以赶回。达摩说,本来毛子说好,他开车去的,前几天,接到省里一个重要会议的通知,只好作罢了。茹嫣说,她喜欢这种大巴,车身高高的,好看风景。
一出城,发现搅和在“非典”和一堆自寻的烦恼中,竟不知春已将逝,田野里早已是一片盎然生机,一片初夏的景象。推开一隙车窗,风是那种暖暖的熏风。做少女时,茹嫣最经不得这样的风,一旦被它抚在身上,便有一种惆怅满怀又躁动不已的感觉,想笑想哭想跑想跳想大声歌唱,还有就是想和自己幻觉中的某个角色恋爱。
天高地阔,阳光明媚,山清水秀,浓淡相宜。
公路护栏外,远处田野间,偶尔见到农夫和他的牲口在静静地劳作,像一幅无声的风光片。万籁俱寂,只有车轮在高速公路上打磨出的滋滋声,仿佛是一支响箭在空气中飞行的啸声,快乐又单纯。
广阔的田野渐渐变成起伏的山丘,茸茸如毡的稻田,也渐渐变成一簇簇错落的林木。大巴到了县城便停下了,达摩和茹嫣又换了一辆专门去山里景区的中巴,开始驶上一圈圈盘旋向上的山路,绿色渐渐浓郁起来,空气渐渐清冽起来,有一种比田野更加纯净的感觉。
一路上,茹嫣和达摩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更多到时候,茹嫣一边看外面的风景,一边感叹几句。达摩将高靠背放倒,时而发出点小鼾来。他说近来是有点累了。说完不久,又睡着了。一直到了进山,才激灵起来。
达摩突然说,你那天说有什么事要讲讲的?
茹嫣淡淡一笑说,把这一路看了,觉得可以不说了。
达摩说,放下啦?
茹嫣说,好像是。起码眼下是这样。
达摩说,有些事一时看来很重要,置身事外一看,其实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去的地方叫一个很古雅的名字:紫岩山寨。是一个同名老林场改建的,景色果然很好。除了山坳里几处吃住的房屋,没有人工景点,都是自然本色。山林是山林,溪流是溪流,石头是石头,连花草也都是野生的,疏疏密密任由性情地生长着。山寨看来生意确实清淡,连工作人员也没几个,给人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山区的自然村落。有几只普通的山狗在闲逛,见了达摩两个,虚张声势地叫了两下,也就算了。其中一只来到茹嫣跟前,耸动鼻子在茹嫣的裤腿上一个劲儿嗅着。达摩说,你身上有狗味呢。
说着,屋里就有人出来了。
如影随形无法摈弃的等待(1)
紫岩山寨的人带了他们两个看了住房,都是那种新建的原木小屋,每栋有四五间客房,每间可住两三个人,总共可以接待七八十人,万一多了,可以加床,还可以打地铺。山寨的人说,都是木头地板,架空的,隔潮得很,晚上要冷了,可以给你们烧火盆。
这些,都是茹嫣极喜欢的,还没谈价钱,便一个劲说,太好了,太有意思了!我就睡地铺。
山寨的人很得意,说,我们这地方,是那种有品味的,才喜欢。我们有电,就是不想用空调,喝泉水,吃野菜,烧柴火,绿色旅游,就是这个意思。
谈好了房钱饭钱,达摩签了一个协议,交了一千元定金,事情就算办妥了。
等待下一班车还有两个小时,山寨的人便留他们在自己的食堂里吃了便饭。吃完饭,达摩和茹嫣下到停车场,在山口边一块岩石上坐下,等车,看风景,看蓝天,看远处的云山雾海,一大口一大口呼吸山里的好空气。达摩静静地坐着,坐得也像一块石头,像在想什么,也像什么都没想。
和达摩在一起,茹嫣很踏实,很宁静。仿佛是一个可以依赖也可以熟视无睹的兄长,尽管感觉中他比自己还要矮小半个头。达摩是那种初初看起来全然不会引人注目的人,但是相处时间久了,你会觉得他哪儿哪儿都很让人舒服,就像山里的风,无形无影却爽然适意。在他那儿,没有不可消解的愁苦,也没有不知轻重的骄狂,只有一种淡定超拔的沉静,一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通透。你不说,他也知道,你说了,他也懂得,他不给你火上浇油,也不给你隔靴搔痒,他会不经意地用极简略的方式,给你化解掉心中的块垒。就像一个好的按摩医师,谈笑间,就给你将扭了筋淤了气的地方疏通了。茹嫣便想起那个本来为男人发明的词儿,红颜知己。对于女人来说,可不可以叫做蓝衫知己呢?茹嫣想,不论网络给自己带来多少烦恼苦涩,结识了这样一个人,也值得了。
卫老师的追思会依然在紧张筹备当中。茹嫣从达摩那儿接过了一些活,自己在家干着,收发邮件,校改稿子,有些手写的文稿还须录入,然后拷盘拿到外面去打印。一边干着,一边读着,就觉得卫老师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那些写稿的,不论是卫老师的同龄人,还是年轻后生,也是一些了不起的人,他们的思想,常常像暗夜的电光,让人震慑又让人炫目。他们想着那么多自己不曾想过的问题,他们用那样生动犀利又那样美丽的语言,叙说着自己曾认为是那样坚硬生涩的话题。她发现,这个世界上是有两种诗的,一种是情绪的,一种是精神的,前者像海涛像流云,后者就是电光与惊雷。
66
临到开会的一周之前,达摩说要印一张纪念卡,需要卫老师的一张照片,让茹嫣去赵姨那儿找一张。
赵姨拿出几本相册让茹嫣挑。茹嫣一下就看中了那次卫老师八十大寿照的一张,是抓拍的,卫老师和赵姨两口子不知为什么正在笑,那笑意特别的淳厚,特别的沉静,又有一丝年轻的调皮与羞涩。从窗外射进来的侧逆光,在他们的脸上投射出一道道岁月刻下的皱纹,白发像太阳一样耀眼,衣衫像火一样燃着。茹嫣说,就这张!太好了!
赵姨说,还是找一张老卫单人的吧。
茹嫣说,您看,还有比这好的吗?
赵姨说,那就把我去掉,我知道我在旁边就行了。
茹嫣收好照片,就问赵姨,您和卫老师结婚的时候,多大岁数了?
赵姨说,快六十了吧。
茹嫣问,那卫老师呢?
赵姨说,他大我一轮。
茹嫣暗想,真是巧,又是一个大一轮的,便想,年轻时,读《简•;爱》,觉得一个那么老的姑娘,再爱上一个比她大二十岁的老男人,总觉得不可思议似的。其实简•;爱当时也就三十多吧?
茹嫣笑笑说,挺佩服您的勇气的。
赵姨说,爱是没有年龄的,我以前也不懂这一点。
茹嫣问,在那以前,您一直独身?
赵姨说,是。
茹嫣问,就没有恋爱过?
赵姨故作嗔怪地说,来清查我的情感史?
茹嫣脸就红了,忙说,我是在想,一个这么丰富的女性,如何独自一人度过那样漫长的岁月,而且又是那样险恶的岁月……
赵姨说,一个人是否幸福,不在于她得到了多少东西,而是她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一件东西。
茹嫣问,您得到了?
赵姨说,是。
茹嫣问,您没有因为得到得太晚而惋惜过?
赵姨说,那怎么会?我倒是为自己在临近晚境的时候,能够得到而庆幸呢,一直心怀感激。一个人的幸福,不在得到的时间有多长,而在终于得到,从此不再失去。
似乎被茹嫣触动了什么,赵姨像一个少女一样回忆了那一次与卫老师邂逅的会议。她说,她遇见卫老师几乎是一种天意,一种命运的执著安排。本来,有无数因素在遏止他们的相逢,但是这一次,折腾了她大半辈子,也折腾了卫老师大半辈子的命运,终于坚决地垂青了他们。先是她的会议通知被系里秘书弄丢了,临到开会前几天,接到电话,她的课调不开,剩下一天的时候,没买到火车票,上车前夜,又发起烧来……但是鬼使神差的,她竟然还是到会了。由于迟到两天,她被安排到男宾的那一层楼,与卫老师对门,和卫老师同一房间的那位先生,又是她的熟人,那位熟人因事提前离会,第二天一早就走,就是在那个晚上,茫茫人海之中,悠悠万世之隙,她和卫老师相逢了。一周的会议结束,她对卫老师说,我回去准备一下,来和你一起生活。卫老师笑着说,我就等你这句话。你不说我也要说了。
至此之前,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小于一公尺。
茹嫣听了当然是非常感动,说,您应该把这些写下来,与此相比,如今那些男欢女爱的东西,是太过轻薄了。
赵姨说,有些东西,只能是两个人拥有的。等我也死了,你怎么写,我就不管了。
赵姨说完,别有意味地盯着茹嫣,兀然问了,你在恋爱?
茹嫣一下就慌乱了,支支吾吾说,您怎么看得出来?
赵姨笑笑说,在干什么就吆喝什么呗,就像生病的就爱说病。
茹嫣不知怎么,就把她和梁晋生的事原原本本倾倒了出来。
如影随形无法摈弃的等待(2)
赵姨一边听,一边插几句问话,待茹嫣说完,赵姨想了一会儿,缓缓地说,这事怕已经打住了。
茹嫣一听,心里就酸痛起来,她最害怕这句话,也最希望听到这句话,她知道,只有说出来,自己才敢正视这件事。不语间,眼泪就流出来了。
茹嫣嗫嚅问道,您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赵姨说,有一处,你自己怕没有注意到,很重要的一处。
茹嫣问是什么。
赵姨说,一个人想追寻普世的价值,追寻终极意义。另一个人,怕还是脱不了现世的功名。
茹嫣辩解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赵姨说,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那样的人,事情常常就是这样。
茹嫣狠狠心,将那个夜里的事也说给赵姨听了。也说了由此自己发生的变化。
赵姨感叹说,是啊,这事对咱们女人来说,特别是受过古典教育的女人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就像自己给自己签了一份卖身契,还是心甘情愿的。但是,没有灵犀相通的情爱,以后怕会更痛苦。
那天茹嫣和赵姨说到很晚,赵姨说到她和卫老师一些最日常的生活,生病,做饭,冬天的严寒,夏季的停水,周边建筑工地的噪音,被小偷偷去刚领的工资,最后赵姨说到的一件事,就让茹嫣震撼了。赵姨说,结婚的时候,她已经过完了更年期,卫老师多年单身,又有许多疾病,已经不能像正常夫妻那样了,所以,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