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名著电子书 > 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 >

第2章

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第2章

小说: 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隆重和热闹,让自己真正飘了一次,仙了一次。一个乡下女人的道路,确实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告别了这个日子,你是要多沉就多沉,你会结结实实夯进现实的泥坑里。这是成子媳妇和潘桃的不同。潘桃怕空前绝后,成子媳妇就是要空前绝后,因为成子媳妇了解到,你即使做不到空前,也肯定是绝后的。成子媳妇过于现实过于老到了。成子媳妇之所以这么现实老到,是因为她曾经不现实过。那时她只有十九岁,那时她也是村子里屈指可数的漂亮女孩,她怀着满脑子的梦想离家来到城里,她穿着紧身小衫,穿着牛仔裤,把自己打扮得很酷,以为这么一打扮自己就是城里的一分子了。她先是在一家拉面馆打工,不久又应聘到一家酒店当服务小姐。因为她一直也不肯陪酒又陪睡,她被开除了好几家。后来在一家叫做悦来春的酒店里,她结识了这个酒店的老板,他们很快就相爱了。她迅速地把自己苦守了一个季节的青春交给了他。他们的相爱有着怎样虚假的成分,她当时无法知道,她只是迅速地坠入情网。半年之后,当她哭着闹着要他娶她,他才把他的老婆推到前台。他的老婆当着十几个服务员的面,撕开了她的衣服,把她推进要多肮脏有多肮脏的万丈深渊。从污水坑里爬出来,她弄清了一样东西,城里男人不喜欢真情,城里男人没有真情。你要有真情,你就把它留好,留给和自己有着共同出身的乡下男人。用假情赚钱的日子是从做起又一家酒店的领班开始的,用假情赚钱的日子也就是她寻找真情的开始。没事的时候,她换一身朴素的衣服,到酒店后边的工地转。那里面机声隆隆,那里全是她熟悉又亲切的乡村的面孔,可是,就像她当初不知道她的迅速堕入情网是自己守得太累有意放纵自己一样,她也不知道她的出卖假情会使她整个人也变得虚假不真实。她在工地上、大街上,转了两年多,终是没有一个民工敢于走近她。那些民工看见她,嬉皮笑脸讥讽她、挑逗她,小姐,五角钱,玩不玩?与成子相识,就是这样一次遭到挑衅的早上。她从一帮正蹲在草坪上吃早饭的民工前走过,一个民工喝一口稀粥,向天上一喷,嗷的一声,小姐,过来,让俺亲一下。她没有回头,可是不大一会儿,只听后边有人厮打起来,一个声音摔碎了瓦片似的,粗裂地震着她的后背——她是谁她是俺妹,你耍戏俺妹就是不行。一行热泪蓦地流出了她的眼窝。与成子的相识是她的大德,他人好,会电工手艺,是工地上的技术人员。为了她的大德,她辞掉领班,回到最初打工的那家拉面馆;为了她的大德,她在心里为自己准备了一场隆重的婚礼,她要用她挣来的所有不干净的钱,结束那场城市繁华梦——那哪里是梦,那就是一场十足的祸难!
  /39/
  一场热闹的婚宴既是结束又是开始,结束的是一个叫着李平的女子的过去,开始的是一个叫着成子媳妇的未来。腊月的日子,小北风在草垛间穿行,掀动了带有白霜的草叶,空气里到处弥漫着冻土的味道,田野、屯街,空空荡荡。腊月的日子,无论怎么说都更像结束而不像开始。但是,你只要看看成子家门楣上的双喜字,门口石柱上的大红对联,看看成子媳妇脸颊上的光亮,你就知道许多开始跟季节无关,许多开始是隐藏在一张红纸和门板之间的,是隐藏在一个人的内心深处的。成子媳妇在结婚之后的第一个上午,脸颊上的光亮是从毛
  孔的深处透出来的,心里的想法是通过指尖的滑动流出来的。她洗碗刷锅,家里家外彻底清扫了一遍,她的动作麻利又干净,一招一式都那么迅捷。因为不了解歇马山庄邻里乡亲们的情况,她没有参与公公和成子还桌还盆的事,到了正午,她在锅里热好剩菜剩饭,门槛里一手扶着门框,响脆的声音飘出屋檐,爸——成子——吃饭啦——女主人的派头已经相当的足了。
  就像一只小鸟落进一个陌生的树林,这里的一草一木,成子媳妇都得从头开始熟悉,萝卜窖的出口,干草垛的岔口,磨米房的地点,温泉的地方。因为出了腊月就是正月,出了正月就是民工们离家出走的日子,成子媳妇不想忽视每顿饭的质量,包饺子、蒸豆包、蒸年糕、炸豆腐泡。成子媳妇尤其不想忽视每一个同成子在一起的夜晚,腿、胳膊、脖子、后背、嘴唇、颈窝、胸脯,组合了一架颤动的琴弦,即使成子不弹,也会自动发出声音。它们忽高忽低,它们时而清脆悦耳,时而又沙哑苍劲。当然成子是从不放过机会的。她的光滑她的火热,她的善解人意,都没法不让他全身心地投入,彻头彻尾地投入,寸草寸金地投入。被一个人真心实意的爱着的感觉是多么幸福!在这巨大的幸福中,成子媳妇对时光的流逝十分敏感,每一夜的结束都让她伤感,似乎每一夜的结束对她都是一次告别。到了腊月二十八,年近在眼前,成子媳妇竟紧张得神经过敏,好像年一过,日子就会飞起来,成子就会飞走。于是大白天的,就让成子抱她亲她,成子是个粗人,也是一个不很开放的人,不想把晚上的事做到白天,就往旁边推她,这一推,让成子媳妇重温了从前的伤痛,她趴到炕上,突然地就哭了起来。她哭得肝肠寸断,一抽一抽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成子傻子一样站在那里,之后趴下去用力扳住她的肩膀,一句不罢一句地追问到底怎么啦,可越问成子媳妇越哭得厉害,到后来,都快哭成了泪人。
  二
  日子过到年这一节,确实像打开了一只装着蝴蝶的盒子,扑棱棱地就飞走了。子夜一过,又一年的时光就开始了,而正月初一刚刚站定,不觉之间,准备送年的饺子馅又迫在眉睫。接着是初六放水洗衣服,是初七天老爷管小孩的日子又要吃饺子,是初九天老爷管老人的日子要吃长寿面,是初十管一年的收成要吃八种豆的饭,当那面糊糊的绿豆黄豆花生豆吃进嘴里,元宵节的灯笼早就晃悠悠挂在眼前了。被各种名目排满的日子就是过得快,这情形就像火车在山谷里穿行,只有有村庄树木、河流什么的参照物,你才会真切地感受到速度,而一下落入一马平川无尽荒野,车再快也如静止一般。在这疾速如飞的时光里,潘桃没有像成子媳妇那样,一进婆家门就泼命忘我地干活,潘桃旅行结婚,潘桃的婚事没有大操大办,没有大操大办的婚礼如同房与房之间没有墙壁没有门槛,你家也是我家。仪式怎么说都是必要的,穿着一身素色衣服从城里回来的潘桃,一点都不觉得跟从前有什么两样,不觉得自己从此就是人家媳妇,就是人家的人了。一早醒来睁开眼睛,身边出现的是玉柱,是公婆而不是爹妈,反而让她感到委屈,更懒得做活。当然,潘桃不能死心塌地投入刘家日子的重要原因还在她的婆婆身上,她的婆婆对她太客气了,一脸的谦卑。只要潘桃在堂屋出现,她就慌得不知该做什么,对着潘桃的脸儿傻笑,好像潘桃是她的婆婆;要是潘桃想去刷碗,人还没到就会被她连推带拽推回屋里,这让潘桃一直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局外人。在这疾速如飞的时光里,潘桃一点点从一种莫名的阴影中跋涉出来,虽然不时地还能从婆婆嘴里、邻居嘴里、娘家母亲嘴里,听到一些有关成子媳妇的袅袅余音,但她已经不能真切地感受那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了。感觉这东西,是会被时间隔膜的,感觉这东西,也会在时间的流动中长出一层青苔。有时,潘桃会不由自主地想,当初那是怎么了呢?怎么会被俗不可耐的大操大办搞坏了心情?再怎么讲,旅行结婚也是与众不同的,自己要的,难道不是与众不同吗?!潘桃隔膜了最初的感觉,也就不太忌讳人们怎么谈论成子媳妇了。当然人们在谈论成子媳妇时,总不免要捎上她:桃,你怎么不能大张旗鼓办一下,让我们看看光景?你就顾自个儿上城看光景,那里就是好吗?潘桃不会讲为什么不办,也不会讲城里光景好不好,那一切都是自己的事,自己的事要不得别人掺和。但在这疾速如飞的时光里,有一个东西,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却一直在她身边左右晃动,它不是影子,影子只跟在人的后边,它也没有形状,见不出方圆,它在歇马山庄的屯街上,在屯街四周的空气里,你定睛看时,它不存在,你不理它,它又无所不在;它跟着你,亦步亦趋,它伴随你,不但不会破坏你的心情,反而叫你精神抖擞神清气爽,叫你无一刻不注意自己的神情、步态、打扮;它与成子媳妇有着很大的关系,却又只属于潘桃自己的事,它到底是什么?
  /40/
  潘桃搞不懂也不想搞懂,潘桃只知道无怨无悔地携带着它,拜年、回娘家、上温泉洗衣服。潘桃再也不穿旅行结婚时穿的那套休闲装了,对于休闲的欣赏是需要品位的,乡下人没有那个品位。潘桃换了一套大红羊毛套裙,外面罩上一件红呢大衣,脚上是高皮靴。她走起路来脚步平推,不管路有多么不平,都要一挺一挺。她见人时,满脸溢笑。潘桃一旦把自己打扮起来,一旦注意起自己的举止,喝彩声便像冬日里的雪片一样飘然而下,好像来了一场强劲的东风,把昔日飘荡在村东成子媳妇家的喝彩一遭刮了过来。潘桃几乎都感到村东头
  的空荡和寂寞了。
  如此一来,原来是潘桃自己都没有搞清楚的想法,被人们口头表达了出来:你说是成子媳妇好看,还是潘桃好看?当然是潘桃,那成子媳妇要是不化妆,根本比不上咱村的潘桃。你说是成子媳妇洋气还是潘桃洋气?怎么说呢,在早真没觉得潘桃洋气,就是个俊,谁知这结了婚,那么有板有眼打扮起来,还真的像个城里人。人们把这些比较当着潘桃说出来,是怎样满足着潘桃失落已久的心情啊!潘桃脸上的笑毫无拘束地向四处溢开。潘桃不谦虚,不否定,也不张扬,该干什么干着什么,一如既往。但是人们在这句话后面,往往还跟着另一句话:这两个新媳妇,还比上了。这样的话,就没有前边的话含蓄,也没有前边的话中听,好像一只扒苞米的锥子,一下子就穿透本质。潘桃在心里说,谁比了,分明是你们大家比的嘛,俺自从大街上看过她一眼就再没见过面,她长的什么样都记不得了,俺凭什么跟她比。但是嘴上没说。
  不管在心里怎么跟别人犟,潘桃还是不得不承认,成子媳妇,已经驱之不去地深入了她的内心,深入了她的生活。她最初还是隐蔽的,神秘地绕在她的身边,后来,她被人们揭破,请了出来。她一旦被人们揭破,请了出来,又反过来不厌其烦地警醒着潘桃——她在跟成子媳妇比着。这是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实,也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许多时候,走在大街上,或上温泉洗衣服,她都在想,成子媳妇在家干什么呢,成子媳妇会不会也出来洗衣服呢,为什么就一次也见不到她呢?
  真正清楚这个事实的,还是农历三月初六这天,这是歇马山庄大部分民工离家的日子。这一天一大早,潘桃就把玉柱闹醒,潘桃掀着被窝,直直地看着玉柱。潘桃看着玉柱,目光里贮存的,不是留恋,也不是伤感,而是一种调皮。潘桃显然觉得分别很好玩,很浪漫,她甚至迅速穿上衣服,一高跳到地下,一边捉迷藏似的躲着玉柱对她身体的纠缠,一边像一只挑逗老猫的耗子似的叽叽笑着。潘桃真的是过于浪漫了,不知道生活有多么残酷,不知道残酷才是一只隐藏在门缝里的老猫,一旦被它逮住,你是想逃都逃不掉。直到看着玉柱和一帮民工乘的马车消失在山冈,潘桃还是带着笑容的。可是,当她返回身来,揭开堂屋的门,回到空荡荡的新房,闻到弥漫其中的玉柱的气息,她一下子就傻了,一下子就受不了了。她好长时间神情恍惚,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来到这里干什么,搞不清楚自己跟这里有什么关系,剩下的日子还该干什么。潘桃在方寸小屋转着,一会儿揭开柜盖,向里边探头,一会儿又放下柜盖,冲墙壁愣神,潘桃一时间十分迷茫,被谁毁灭了前程的感觉。后来,她偎到炕上,撩起被子捂上脑袋躺了下来。这时,她眼前的黑暗里,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离别的玉柱,而是成子媳妇——她在干什么?她也和自己一样吗?
  成子媳妇第一次知道潘桃,还是听姑婆婆说起的。成子母亲走了,住在后街岗梁上的成子的姑姑,就隔三差五过来指导工作。成子奶奶死得早,成子姑姑一小拉扯成子父亲和叔叔们长大,一小就养成了当家做主说了算的习惯,并且敢想敢干,哪里有困难,哪里就有她的身影。出嫁那天,正坐喜床,忽听婆家的老母猪生崽难产,竟忽地就跳下炕,穿过坐席的人群跳进猪圈。后来媒人引客人到新房见新媳妇,就有人在屋外喊,在猪圈里哪。这段故事在歇马山庄新老版文翻过多次,每一次都有所改动,说于淑海结婚那天是跟老母猪在一起过的夜。翻新的版本自然有夸张的成分,但成子的姑姑爱管闲事爱操心确是名副其实。还是在蜜月里,姑婆婆的身影就云影一样在成子家飘进飘出了。她开始回娘家,并不说什么,手卷在腰间的围裙里,这里站站那里看看。成子媳妇让她坐,她说坐什么坐,家里一摊子活儿呢。可是一摊子活儿,却又不急着走。姑婆婆想拥有婆婆的权威,肯定不像给老母猪生崽那样简单,老母猪生崽有成套的规律,人不行,人千差万别,只有了解了千差万别的人,你才能打开缺口。过了年,也过了蜜月,瞅两个男人不在家的时候,姑婆婆来了。姑婆婆再来,卷在围裙里的手抽了出来,袖在了胯间。姑婆婆进门,根本不看成子媳妇,而是直奔西屋,直奔炕头。姑婆掀开炕上铺的洁白的床单,不脱鞋就上了炕,在炕上坐直坐正后,将两只脚一上一下盘在膝盖处,就冲跟进来的成子媳妇说:成子媳妇你坐,俺有话跟你讲。成子媳妇反倒像个客人似的偎到炕沿,赶忙溢出笑。大姑,你讲。姑婆婆说:俺看了,现在的年轻人不行,太飘!姑婆婆先在主观上否定,成子媳妇连说是是。姑婆婆说,就说那潘桃,结了婚,倒像个姑奶奶,泥里水里下不去,还一天一套衣裳的换,跟个仙儿似的,那能过日子吗?姑婆婆从别人身上开刀,成子媳妇又不知道潘桃是谁,便只好不语。姑婆婆又说,当然啦,你和潘桃不一样,俺看了,你过门就换过一套衣裳,还死心塌地地干活儿,不过,光知干活儿不行,得会过日子!什么叫会过日子,得知道节省!节省,也不是就不过了,年还得像年节还得像节,俺是说得有松有紧,不能一马平川地推。姑婆并没有直接指出成子媳妇的问题,但那一层层的推理,那戛然而止的语气,比直接指出还要一针见血,这意味着成子媳妇身上的问题大到不需要点破就可明白的程度。成子媳妇眼睑一点点低下去,看见了落到炕席上的沉默。这沉默突然出现在她和姑婆婆中间,怎么说也是不应该的。眼睑又一点一点抬起来,从中射出的光线直接对准了姑婆婆的眼睛。成子媳妇开始检讨自己了,成子媳妇说,姑姑你说得对,年前年后我天天做这做那的,是有些大手大脚了,我只想到爸和成子过了年又要走,给他们改善改善,就没想到改善也要有时有刻。话里虽有辩解的意思,但目光是柔和的,声调也是柔软的,问题又找得准确,姑婆婆在侄媳妇面前的权威便从此奠定了基础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