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爷们儿 作者: 庸人-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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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长把儿。”
“去你大爷的!”徐光现在骂起人来都特有精神。“你还没听小东西哭呢,那嗓门,倍儿亮!”
我把孩子接过来,小家伙瞪着两只晶亮又微微泛蓝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我。孩子的眼睛是清澈而透明的,我甚至能从那微小无神的瞳仁里看到自己变型的面孔。孩子轻盈如絮,抱在怀里毫无感觉,我真怕他会突然飘起来。一种很奇怪的想法令我心悸,也许将来孩子脸上的皱纹会逐渐平复,而心灵却很快就会被世事扭曲掉,至于扭曲成什么样子,只有天知道。
也许每个人在心灵还没有被扭曲成异类之前,小小的瞳孔里都是深不可测的纯洁吧?
我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依然是孩子淡蓝色的眼神。纯洁是美好的,而我想来想去却发现自己懂事后最纯洁的几天,是刚进看守所那几天。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法庭上。一时间我几乎没认出来,他瘦得连肩膀的骨头都顶出来了。他看着我,从头至尾没说一句话,而他眼里流露出极度的轻蔑,却让法庭里的所有人无法正视。
我越来越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值得了,那根本不是心碎的感觉,是自己把心挖出来扔在地上让所有人拼命踩,踩得一地鲜血。
他走了,走时根本没看我一眼,连法官都叹了口气。而我在事件中的角色,除了老公谁都清楚,哈!那到老公不清楚吗?那时我满脑子想的是将来如何补偿他,却忘了现在的他——“
“我也走了,硬下心来不去理会萍萍的哭闹。他也早厌倦了互不理睬的生活,在一起时除了偶尔抱着萍萍自言自语,就什么也没做过——我呢?前路茫茫,渺不可测。方路会理解吗?鬼知道!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又怎能企求别人理解呢——”
第五部分风云人物(35)
我终于拨通了小说最后一页的手机号,很快便听到刘萍熟悉的,略微有些金属般音调的嗓音在电话里响起。
“您是哪位?”
我长吸一口气,慌乱中竟想不起自己该说些什么,甚至连打电话的用意也忘了。
“怎么回事?您是谁?”刘萍的声音依然如磁石轻碰悦耳,也许岁月为她凭添了些苍凉感,可我听来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手机里传来紧张的呼呼喘气声,我也跟着吁了口大气。
“是——是方路吧?”
接下来便是沉默,长久的沉默。我举着电话靠在墙角,眼前是马路,却什么也看不到。每一个走过去的人都是副惨白面孔,每一辆开过去的车都似科幻电影里的怪胎。我甚至能想象出刘萍捧着电话,哆哆嗦嗦的样子。沉默!只有自己喘气的呼呼声,随着电波在广阔寂寥的天空里游弋,而电波的另一端,那个爱着自己又害过自己的女人也在喘息着,我眼前竟然是刘萍痛苦抽泣的泪影,耳边是瑟瑟而下的泪水划过面颊的声音。沉默是世间万物中最神秘的声音,它可以使刻骨之爱退化成铭心的仇恨,也可以在恨的废墟里滋润爱的蓓蕾。沉默的极至是牙齿轻轻的撞击声,是思绪的潮水淹没语言的的无奈,是我此刻的手指已微微麻木了。
“你在哪里?”几分钟就恍如跳跃了一个世纪。刘萍此刻的声音也是沉默的一部分。
“你住在哪儿?”
“我在西郊租了幢公寓——”
“他铁青着脸,一把将我推开。义无返顾地走了,身影在夜幕中渐渐浓缩成一个黑点——也许人生的一个段落就此结束了,我却轻松得想放声大笑。轻松吗?真的轻松了,一无所有的感觉挺好,至少不会再牵挂什么。
我把爱人、老公和孩子都压在人生的天平上,而天平的另一端是成色十足,异彩纷呈的黄金,今天才发现原来我把自己也压到天平上去了——“
电梯门徐徐合上,我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关闭了,然后五脏六腹猛地下沉。后悔,真想逃出去,根本就不该来,来干什么呢?是原谅她的以往还是再添加些新的仇恨?走出电梯时脚步异常艰难,以至越走越没信心,跟走在街上没系腰带似的。
我在刘萍公寓门口足足站了三分钟,好几次想伸手去敲门,却始终不敢。有本书写一对男女因爱成仇,多年后冰释前嫌,却再未谋面,只是书信来往直至终去,那样是不是更适合我和刘萍呢?
正在我磨磨叨叨,终无定夺时,门突然开了,刘萍面色通红地站在我面前。“你为什么不进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口?”我扶着墙一步步往里蹭。
“打完电话,我就在阳台上等,早看见你来了。”刘萍声音疲惫,她僵硬地挪到一边,手指下意识地在墙上划拉着。
我走进房间,已是筋疲力尽了。这是套老式两居室,屋里布置很简洁,却透着舒适。我把沙发上的大衣挂起来,整个身体都塌进去,腰疼腿也疼,身上说不出的难受。举目环视,房间同小县城刘萍住处的风格完全不一样,见不到一样华贵的装饰。其实,世上的有钱人无外乎两种,一种人惟恐全世界不知道,另一种最怕别人知道。
我发现刘萍并未跟进来,扭脸去找,却看到她依然靠在门上,双手顶住门框,愣愣地望着我。
刘萍非常喜欢白色,今天她穿了件象牙色的长袖衬衣,淡蓝色的半旧牛仔裤,头发新烫过,用根皮筋拢在脑后,身上散发着疏懒的美。我一直认为刘萍天生有股高贵的气质,当年自己还曾为这事暗地里较过劲。现在她又象在成都火车站似的,等待自己的到来,只是疏懒而典雅的表情中带着清冷的忧伤。
我们就这样互望着,电波传递的沉默又换成目光无声的交融。许久,静得连听的感觉都消失了,我只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咕咚咕咚”地响。
“哈!”刘萍忽然笑了,她挥了下手象驱赶着什么。“也许我该满足了。”
“老站着,不累吗?”挪动一下身子,我也坐累了。
“不累。”她走过来,坐到另一张沙发上。“这些年来我是心累。”她幽幽叹口气,走到墙边从个小柜子里找出瓶葡萄酒和酒杯,给我倒上,又顺手为自己满上。
第五部分风云人物(36)
我握住酒杯,冰凉的感觉一直传到心里。又仔细地看刘萍了几眼。天哪!五年来我觉得自己的眼角皱纹堆垒,头发都有白的了。可岁月却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印记,只有眼窝呈现淡淡的青色。我又想起徐光的儿子,孩子生下来都那么难看,可为什么成型后会有那么大区别?
几句话说完,我们又陷入沉默,只是偶尔互望一眼,目光旋即又分开。我似乎感到冥冥中有人在笑着,笑我们这对傻瓜打发时光的独特方式。
“在北京住多久了?”这回是我先开口。
“半年多。自从上回见面后我就没走。”看到我不解的表情,刘萍淡淡一笑。“我在北京有不少同学,有两个现在做书商,我帮他们写点稿子。”
“你是在乎那俩小钱还是想当作家?”
“总得找点事儿干。”刘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仔细看去她的面孔不象几年前那么滑润晶莹了,微微已有了些眼袋。
之后,我们又找不着话题了。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一会儿想到四川,一会儿又是看守所,监狱里的同性恋,玉玲嗤之以鼻的样子,思绪熬成一锅粥。
“你怎么样?看样子混得不错。”刘萍一直在研究我的穿戴。
“在个小公司干。”自己已快忘了眼前这个女人是曾让自己进过监狱的。此刻我生出股由衷的兴奋。最近这段时间我总是莫名其妙的亢奋,半夜里都能乐醒了。咱不再是凡人了,是堂堂星达公司的副总经理,一人之下,数十人之上,偶尔连总经理也会被咱压到身下,再也用不着担心没钱花,我这一年攒的钱够我爹挣十年的。
“小公司可能也干得不错吧?你气质变了。”
“噢?”我终于扭过脸去看她。刘萍正象欣赏艺术品似的打量我。
“变得更自信了。”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不想让人觉得自己真是小人得志。
我们就这样说说停停,停停说说。到后来我也记不清自己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反正天快黑了。
“我得走了。”我站起来,差点摔倒,赶紧扶住沙发背儿。
刘萍本想扶我一把,手却在半道儿停下来。“怎么了?”
“腿木了。”我苦笑着活动脚腕子。
“吃完饭再走吧。”
“下回吧。”我走向门口,实在不敢留下来,心里竟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方路。”刘萍在后面叫住我。
我转过身来,看见泪水已在她脸上铺开好大一片。
“你是不是还恨我?”
“恨你我就不来啦。”我心软了。这会儿特想找张东聊聊,象基督徒没了主意就找神甫。
第五部分风云人物(37)
我没找到张东,这小子越来越敢开牙,居然在电话里说自己去南方考察了,就象他是什么领导。我百无聊赖,最后竟独自坐在护城河边犯傻。
寒风顺着河筒子一个劲儿地猛灌,岸边涌动着一道道快被冻僵的波纹,水面漂着易拉罐、碎木板和无数的泡沫塑料。在我的印象里,护城河永远应该是我们上学时的样子,河坡上荒草枯黄,一排排斜立着的杨树杈子上挂满破塑料袋。我和徐光经常来河边玩儿,每次哥俩都得比划比划,看谁能把小石子扔到对岸,每次都是我扔得远。去西安后,我便未再关注过这条大龙须沟。现在徐光初为人父,而护城河也变成了巨大的水泥槽子,河边架起了二环路,车流滚滚,永无休止。
“和他在一起时总感到时间过得太快,一整天眨眼就过去了。在他的目光深处我发现生活的意义发生了变化,那是爱与欢乐的注解。
我们的爱虽然荒唐却是真实可靠的。总希望他能离自己近一点,再近一点,哪怕只是手指尖轻轻相碰,也会令我激动不已。而当他进入我身体的时候,那种从未有过的膨胀感激活了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块肌肤都升华着快乐,每一次喘息都洋溢着幸福,甚至了指甲缝里都分泌着爱的感觉——“
我只敲了两下门,就听到刘萍已走到门口,“是方路吗?”
“是。”
刘萍打开门,她还是下午那身装束,丝毫没有要睡的意思。“我知道你会回来,一直等着你。”
“你怎么知道?”我很费劲地把手套摘下来。在寒风里转悠了好几个小时,浑身都凉透了,手指不太灵活。
“我当然知道。”刘萍替我脱下大衣,又拿来听可乐。
“太凉,有热的吗?”我挤进沙发,伸了伸腿,膝盖“啪啪”直响。
刘萍放下可乐,悄无声息地来到我跟前,“有。”她慢慢蹲下来,抬脸望着我,清澈明亮的眼睛蒙着一层伤感的雾,微微上翘的睫毛几乎碰到我的鼻子。“不知道你还要不要?”
我的心“嘭嘭”狂跳,在刘萍面前自己似乎永远没有选择的权利,非恨即爱。现在那种久违的感觉让我鼻尖冒汗,四肢酸软。我的脸只是略微抬了抬,嘴唇就碰到刘萍滚烫的面颊上。她缓缓抬起手,忽然疯了似的一把薅住我的头发,狠狠咬住我的下唇,泪水顺着两张脸的缝隙流下来——我无奈而疲惫,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欢乐已经把自己拖跨了,实在不想动,却还得起来给老妈去电话。说不出自己的感觉,象是港台电视剧里又腻又呆的男主角。也许那些破电视剧都是真的,有本书上怎么说?什么生活中不能承受之重?的确,生活真他妈没劲,捣腾来捣腾去就这点屁事。
“你胖了。”刘萍很奇怪我为什么好久不开腔,她趴在床上美滋滋地欣赏着我沉思的神态。
“你怎么就没变?”我伸过手去,在刘萍背上来回抚摩,那滑腻柔软的感觉竟和几年前完全一样。
“唉!是你的感觉没变,其实我自己都知道老了许多。”她幽然长叹,泪花又在眼里滚动着。“四年多来,我再没和男人做过爱,甚至觉得所有人都瞧不起我,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没这个能力了。”
“哈哈!”我心里依然不太平衡,“最近我可遇到过很多女人,同她们做爱也蛮有意思的。”
刘萍望了我很久,神色中竟有些哀怨。“你不信?”
“难道你老公也剔除在外?”
“处理完你那件事后——不,是咱们的事,他就回部队了。三年里我们连电话都没通几个,这回离婚也特别痛快,婚姻失去基础自然毫无意义。也许我欠他的更多。”她翻过身,平躺在床上,胸脯起伏颤动,煞是动人。“他清楚我想在这个家里获取什么,而我也把他们家的小金矿管理得很好,年年赢利。”
“你自己也赢利。”
“对!”刘萍喉管里咕噜咕噜直响,“你还在恨我?唉!我这人是挺可恨的。”
“我早不恨你了。”
“真的?”
第五部分风云人物(38)
“真的。”我坐起来,点上烟,这几乎就是当年我和刘萍在一起时养成的坏习惯。“刚进号儿里时特别恨你,我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命苦的傻瓜,现在我完全理解你当时的做法。”
“瞎说!那你上回为什么对我那么狠?”刘萍心有余悸地向外挪挪身子。
“仇恨的惯性。再说那时我还没挣到大钱呢!”看到刘萍不明所以地瞧着自己,我继续说:“天下最苦的人是没钱的人,也只有见过大钱的人才知道金钱的重要性。穷人特可悲,跟苍蝇似的自生自灭。”我起身下床,“咱们都明白:没有钱狗屁事儿也办不成。”
“你干什么去?”刘萍吃惊地望着我。
“该回家了。”我不想再受这女人的管制,至少不能象前些年那样,在她面前连人权都不要了。“会再和你联系的。”
“方总您来啦。”我在办公室没坐三分钟,周胖子又把脑袋探进来,他从来就没老老实实地敲过门。结婚后,这家伙难得照个面,“您不反对,我可进来啦。”
“真操蛋!”我仰在椅子里。现在已经不自觉有了点经理的派头。“结婚的滋味怎么样?媳妇厉不厉害?”
“德行!真以为自己是领导呐?”周胖子抬手就把桌上的烟抄走了。“不结婚是觉悟,结婚是错误,离婚才是醒悟,没小蜜就是废物,我废物到家又犯了错误,哪能跟你比?”
“我又怎么招你啦?”我心里咯噔一下。
“您又有觉悟又不是废物,金票大大的,花姑娘多多的,全北京的美事儿哪样没您的份儿?”
“你吧,哪儿都好,就是嘴上缺德带冒烟。婚假你都休一个月了,也不怕李丽砸你饭碗?”我很奇怪,平时对下属要求极严的李丽,最近对迟到早退这种事视而不见,心不在焉得令我费解。
“说你胖你就喘,真以为自己是人物?”周胖子很不屑。
“你今儿早上吃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