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中元 (2)-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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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一愣, 却听背后脚步声橐橐而来,一人远远笑道:“不知二位昨晚睡得可好?”
来人一身白衣,正是那沈秀才。见他过来,陆遐龄又嘶声叫道:“那倒底是谁的棺材!”眼见他胸口起伏不停,显是又惧又怒,难以自控,戚少商不禁大是皱眉。他捏了捏陆遐龄肩膀,回头沉声道:“沈公子,在下的朋友昨夜睡在那屋里,说他看到里面停了一口棺木……里面有人。”
他说话语意十分模糊,只是拿来探探那沈秀才的虚实;若这人是刻意吓人骗取钱财,便摸不透他话里到底知晓了几分。况且陆遐龄逃出来已久,这沈秀才如要抵赖,莫说是棺里的人,便是那乌木棺材,也照样可以搬走藏了。此时话说的太死,到时便不好再探。
他想的周到,谁料沈秀才却坦荡的很,竟然一口应了:“棺材是有的,里头自然也是睡了人的。白放一口空棺干么,房间多了怕用不着么?”
见他随口应来竟似全不当回事,戚少商也不觉有些恼火,皱眉道“却不知睡的是何人?既已归去,怎不入土为安,却停在这厢房之中?不免有违情理!”
那沈秀才却笑道:“棺中之人,便一定是死人么?这位客人好不入情理!家父今年八十有余,身体康健,百病不生,此刻正等着两位前去前厅,饭桌上一叙。你倒好,先说了这咒人的话,这顿饭须吃不得了!”
他一番话说了出来,情势竟然大出意料,眼见那沈秀才修眉微蹙,戚少商和陆遐龄不禁面面相觑,不知所以。顿了一下,戚少商皱眉道“既然高堂尚在,你怎能让他…………”话说一半,却住了口。
门口立了一个高挑身影,青衫大袖,却是那昨夜同他灯下共话的书生。此时他装束未改,只是一头乌发用簪子重新别过,益显神骨清朗,有若玉髓。却教戚少商觉出了几分陌生:似是与昨夜有了些许不同,却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同。
只听那书生淡淡地道:“叫客人吃饭也能叫这许久。”话分明是对沈秀才说的,眼神却是一直放在戚少商身上。虽沉静无波,却教他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只见沈秀才一听到他话,立即眉飞色舞的叫道“鱼已上桌了么?!”转身就跑,竟不理会戚少商那半句未问完的话,三两下便拐在柱后不见了。那青衣书生又看了陆遐龄一眼,点头道:“二位也请到前面来吧。”语声未落,人已抬脚走了。
两人愣了一会。戚少商低声道:“陆兄,这里古怪甚多,除却你那件事,还有些什么,我说不上来。你我二人且先去吃饭,若没什么事,吃过饭留下些食宿钱,便快快告辞下山。”他当先要走,陆遐龄却拽了他衣服道“戚兄,既是如此,我们不如从另一头绕出去算了。早些走便少生些是非。”戚少商淡然道:“这青天白日,料想也生不来什么事。你我本是心中坦荡,这般不告而别,反倒落了下乘,教人背后笑话。不如索性去看看沈秀才的老父可是你昨夜你见到之人,也算是解了个疑团。”握了腰间长剑,便即出门,脚步轻捷有力,显是心中甚为沉稳。
陆遐龄听他提起昨夜,不禁又打了个抖,苦笑道“那便去看看罢。我也是快要饿死了。”随即跟上。
来到前厅,见到一桌酒菜已然摆妥。菜不甚多,但样样看来都是些精致之物,还有几样五色的点心,叫人望而垂涎。桌子上首果然坐了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穿了酱红袍子,正在自斟自饮。见戚陆二人进来,放下手中酒壶,笑道:“我昨夜里可是吓坏了客人?”
几人落座,谈了一会,方知那老者确是沈秀才的老父。原来此老生性达观,认为人之在世,难免一死。自己八十寿筵后,便要下辈订做了棺梓,黑纱盖顶,内铺枕席,权做床褥,以示生死无甚不同之处也。谈了一刻,老者笑道:“老头儿半夜烟瘾上来,想找杆烟抽抽,却见房内有人。我思忖来这位公子只怕一时也是听不进我解释的了,便早早回去睡下。只望没吓坏你才好!”
眼见情势急转至此,陆遐龄也只得苦着脸陪笑道:“昨夜尚好,尚好。”心中暗自大叫倒霉。又偷眼瞥见那沈秀才举着筷子满面春风的模样,不由得想道“明明有这等怪事,他却不与我说明了。定是昨日借宿之时我在门口说了几句重话,教他记恨在心,故意弄了法子来整治我。”越想越气,在人家饭桌上偏又不好发作,便恨恨地捉了筷子,用力从桌子中央叉了一块鱼下来。
谁料他这一叉下去,沈秀才居然欢呼一声,大叫“好了好了!”又朝身旁坐着的青衣书生涎着脸笑道:“客人已动了筷,这鱼我可以尝了吧?”那书生却不说话,只朝戚少商望来。抬了抬下巴,显是示意他吃菜。
戚少商本来在想心事,于一桌的好菜难得的没作注意。此时主人亲自邀请,他不免有几分尴尬,忙也提了筷子,随意夹了几样花哨的小菜。却见沈秀才大摇其头,催促他道“吃鱼吃鱼!”
戚少商朝桌上看去,但见满桌的青花细瓷碗碟之中,唯有中间那两尾白鱼是以木盘盛着。木盘略长,两头微翘。色作胭脂淡红,也不知是什么木头。盘底汁水颇浅,似是衬了些炒芙蓉之类,不见酱醋,清淡雅致。中间两尾鱼,身圆且长,通体莹白,口旁无须,竟认不出是什么鱼;刀法却是当中从胸腹破开,打散肋刺,立于盘中,仍是作摇头摆鳍之态。
戚少商夹了一块入口,只觉得一阵淡淡酒香。那鱼不着葱姜,气味便淡,没在满桌美肴香气之中,并不招眼。谁料肉却极是细腻,入口便化,竟然连刺都一并化了。待得汁水咽尽,方才觉出还似有些许清凉花香留于齿颊。竟是从未尝过的美味。
他从十来岁便行走江湖,后来虽是稳定了些,却也算是几乎走遍南北。这各地风味佳肴,也都尝过不少;此刻细细想来,竟是没一样东西可堪同眼前小盘中的白鱼相媲美!不禁大是赞叹,摇头不已。那沈秀才一面不遗余力地朝自己碗内夹鱼,嘴上却是毫不闲着,摇头晃脑地道:“从来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鱼吧?这等机遇,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算你们两个走了大运!”那头陆遐龄一面在同他抢鱼,却仍是哼了一声道“戚兄,我们明日下山,多上几家酒楼,未必便找不到这菜。”
却听沈秀才冷笑道:“找到?你可知这鱼要怎生做来?”
“单说这盘子,你便找不着!这新发的木枝之色本是洁白,要做成现在这般浅红,须先采当日新开放的满山红,连花带叶一并斫来,弃去大枝,加泉水以砂壶煮熬。先用文火小煎,又以水反复冲淡,再滤去花叶残渣,将盘子放入其中,武火大攻,直到汁水全部收入盘中。这盘内花香,全是来自于叶,放花同煎仅是取其颜色。水快收干之时,还须放薄荷枝同煮,再加水复收。鱼是早晨才捉的鲜鱼,直接清理了放在陈年好酒和盐内腌过,再冲净了放笼蒸。蒸到七分熟便起笼,晾在竹筛上。所有作料都在油内煸了,待其入味,就撇去作料,仅以热油浇注鱼身,将之浇到九分熟,才可上桌。”
他在那里说的起劲,全没注意戚陆二人早以由一脸惊奇转而为满脸崇拜之情。两人心里均是想道:“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个易牙圣手,人不可貌相啊……”
戚少商想到今后再吃不到这鱼,不免有点郁闷。心中又起了要学来试试的念头,只是他还未开口,便听那沈秀才大叹了一口气道:“明明没甚么不对啊!我在一旁看了那么多回,步骤都背到烂熟,怎的却做不来这般好吃的味道呢?”他身边那青衣秀才只哼了一声,自顾自的吃饭。沈秀才扁着嘴,拽了他衣角道:“惜朝,你是不是有什么独门手段瞒了我?”
那书生转头道“你不是都看到了,哪得甚么独门手段?你不是这块材料,自然做不来这分味道。”
他话音未落,陆遐龄已奇道“原来是你做的?”这不染凡尘似的书生竟然会做菜,还做的这样好,实是教他不可思义,心目中原本的对书生和对菜的看法,也大为颠覆,不禁连连咋舌。
戚少商却望了那书生,说道:“你叫惜朝?”那书生只笑了笑,点头道“我姓顾,叫做顾惜朝。”
一边沈秀才却看了他们两人一时,奇道:“咦?不是早就见了面,怎的还未曾互通姓名?”戚少商心想自己借宿人处,却连主人名字都不曾问过,实是大失礼数;好在偷了一眼,见那叫做顾惜朝的书生却也不似生气模样。便咳了一声道:“昨夜我们谈的甚为投缘,一见如故,话题扯的远了,居然忘了互通姓名。”又想到那顾惜朝却是开始便认出了他,更觉不妥,却不好再说出口。却听那沈秀才看了他笑道:“是么?却不知是什么话儿谈的这样紧,连抽空问个名儿都忘记了。”
那沈秀才的老父颇为健谈,一顿饭上只和陆遐龄说个没完。沈秀才又不时上去插话,几个人嘴上讲话,手上抢菜,倒是吃得热热闹闹。陆遐龄吃的满面红光,大赞好吃,早已将昨晚自己的惨状忘记。
倒是戚少商和顾惜朝话甚少。
那边沈秀才见戚少商只是闷头吃饭,大觉无趣,便来撩他讲话。拿指头戳了戳他道:“怎的一句话不讲,嫌我家菜做的难吃么?”戚少商叹了口气道:“非也。正是因为太好吃,才不愿花了时间去说话的!”沈秀才笑道:“我就说你走运啊!你若是迟得几日来,顾惜朝不在我这住了,你却上哪去找这般好吃的东西来?”戚少商笑道:“这一桌的菜,都是他做?那还是什么客人?”沈秀才得意道:“他既住了我家房子,打打散工,原是应当。”
顾惜朝只笑了笑,也不说话。
一会工夫,碟干碗尽,众人都吃得直摸肚子。顾惜朝便起身捋了袖子,收拾桌上碗筷,端了出去。戚少商见他来拿自己的空碗,身形一动便想帮忙,却瞥见沈秀才和陆遐龄均是望着自己。一个是靠在椅上等看好戏,一个却是巴巴的等他收拾东西告辞下山。他心中一虚,坐着没动。
然而眼见那一抹青色转了个弯,进了后院,他终是忍不住追了去。陆遐龄正想开口道别,却见戚少商跑了出去,不禁急道“戚兄!”正待去追,那沈秀才却拉了他袖子道:“他去追那‘姑射仙子’了,你又到中间夹个么事?不怕将来被马踢到么?”陆遐龄见他笑得满面春风,不觉又火气上来。重重哼了一声,回去坐下。心中却想:“原来我和戚兄站在院子里说话,也教这厮偷听了去,甚是可恶。顾惜朝,顾惜朝,这名字倒有几分耳熟,却不知在哪里听过?”
戚少商追过了那墙角,恰见顾惜朝进了一扇小门,便也拔脚跟了进去。一手将盘子抢过来道:“我来洗!”顾惜朝冷不防被他抢了手上碗碟,不觉有些好笑,侧了头道:“原来戚大侠是这样喜欢做家务的!”戚少商却道:“喊我戚少商就好。”
他此时正是心乱如麻,不知有多少问题想问,却偏偏一句也说不出口。也不知哪句当说。只是皱着眉洗碗。那顾惜朝却不离开,也不说话,只靠在旁边灶台上看他刷碗,更加要命。
他昨晚便心中隐隐绰绰觉得有些事不对,又拿不准究竟是哪里不对;加之在顾惜朝面前也不知怎的总是有些失态,此时要开口说话,也是困难。一时半会,连筷子都刷干净了,竟一个字也没有说。
倒是顾惜朝先开口道:“你想问我甚么事?”见他不说话,又笑了笑,望了窗外道“你想问我是不是人,可对?”
戚少商心里一跳。有些迷雾一般的感觉,也渐次清明起来,似乎觉得他本来心里便是着意要问这个的。虽然这般问法未免太过唐突,但对方既是提起,却也无法可想,只得点了点头。
顾惜朝随手掸了掸衣服,漫声道:“若我说我不是……你便怎样?”
戚少商见他倚在灶台边上,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阳光穿过了纱窗打在他身上,将那发稍眉角都带上了淡淡的橘色,连一身的青衣都似暖了许多。不禁叹了口气,看着他慢慢的道:“你便说你不是,我也不会信。”
听了他的话,顾惜朝转了身双手撑住灶台,两肩发抖,竟是大笑起来!戚少商这话本来说的颇为认真,此刻见他全不当回事,也不免有些恼火。他动了一动,还未说话,那顾惜朝却已转到了他身前,紧紧贴着他,身形快绝。在他耳边轻声道:“我要你信。”
戚少商还未曾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只觉得一双手臂环了他的腰,眼前一花,周围已经大变模样。
先是一阵风吹得他闭住眼睛。那风既烈且寒,在这五、六月的天日里,竟有如数九寒冬一般刮得脸疼。然后就听顾惜朝的声音在耳边道:“山顶一向是这般冷的,还有许多比这更冷的山呢。习惯便好。”戚少商只觉腰间一松,那顾惜朝已放开了手,退开一旁。他这才得睁开眼睛,看向周围。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大为吃惊:四周竟是白茫茫的一片云山雾海,哪还有半点房屋的影子?
脚下踏的甚为坚硬,是一块石地;前方大雾之中,隐隐可见碧光点烁,却是一片水潭。十步开外,就是浓如白|乳的厚雾,再看不见一点东西。也不知水潭有多远,自己踏足之地有多大。只听顾惜朝话里意思,自己似是身在什么山顶之上。
顾惜朝站在他左手边,踏前两步,跳在近岸的一片大青石上,笑道:“这便是江郎三峰之中,灵峰的峰顶。你只管往前看,你看到的便是那沈秀才了。”
戚少商只觉得现在自己脑子里也是一般的云遮雾罩,只听他的话朝前一看,只看到三尺清潭,哪有半个人影?他回头去看顾惜朝,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微笑道:“他便是这峰顶积池。说起来,你今日吃的那两尾鱼,倒还真是他做的东。”
戚少商只是微皱眉头。他并非古板不知变通之人,实是他这两日来经历之奇,已是大大超过了一般人的思维;偏生身在峰顶,又不得不信。一时之间,竟觉大为苦恼。
顾惜朝却不再看他,只朝着水潭,笑着说道:“你吃的那鱼,本是从这里捉来。这鱼极是机敏,寻常法子,根本捉它不住。只是它天生极爱吃杜鹃花瓣,若是闻到那杜鹃花香,便上去饱吃,也不知节制;这黄杜鹃又唤做羊踯躅,本是有毒的。鱼儿吃多了,便醉倒了,与花瓣一同浮在水面上,探手可得。”停了一下,又道:“只是此处太过高寒,不生杜鹃。需人从山腰摘了,趁着天黑带来,撒在水上,它不防备,就会多吃。现在却是不能捉与你看了。”
戚少商也踏前一步,果然见水中道道银光,如梭来去,倏忽不曾稍停。他心里却想:“这鱼游的虽快,我若运了内力用石子掷它,却也未必打不晕它。”看了一时,却又转了念头道“唉,这鱼儿在他捉来便有这许多趣致幽雅。若换了我,用石子打晕,一锅白水烹了,岂不大煞风景?这念头需不能教他知道,免得要笑话我凡夫俗子,灵台蒙尘,不可教化。”
他一念及此,便转头去看顾惜朝。只见他大袖飘飘,立于碧波潭中,身周云气氤氲,不觉一阵恍惚。只觉得他便如同要化羽登天,飘飞而去;又似要浓翠横流,融在了这深山重雾之中。
心中一动,已不自觉的抢上一步,跃上青石,紧紧握了他手。顾惜朝不提防,被他一撞,脚下一滑,就要落进潭里;戚少商左手一带,将他带了回来,顺势揽在怀里。
顾惜朝愣了一愣,便望定了他,缓缓的道:“怎的这般紧张?怕我独自下去,却将你这堂堂的九现神龙留在山上喂了鱼么?”
戚少商偏过头去,苦笑道:“那自然是有几分怕的。”
顾惜朝发稍淡淡香气在这清寒水雾中丝丝牵出,绵绵隽隽,缭绕不去。戚少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