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集等待-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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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恩送司徒明到门口,自有司机把他接往旅舍。
那一夜,旭恩恍惚看到美丽的凯萨琳威锁入梦来,她颔首称赞:“装修得真好,完全像哨子居全盛时期。”
旭恩鼓起勇气问:“你记得司徒明吗?”
凯萨琳反问:“谁?”
“一个被你家狼狗咬伤的孩子。”
凯萨琳摇摇头,“不,我不复记忆。”
“可是,他却对你永志不忘。”
“他叫什么名字?请再说一遍。”
可是天已经亮了,晃眼间旭恩已不见了凯瑟琳。
第二天,旭恩得悉,司徒明已经走了。
圣诞节,周爱娣来看她。
那时大厦已接近完工,爱娣喜欢得不得了,啧啧称奇。
“开头是什么样子?”
“不值一提。”
“做完这间屋子,你打算干什么?”
“在报上刊登广告:陈旭恩,皇家建筑师学会建筑师,专擅翻新维修古老大屋堡垒。”
“好主意。”
“不过,先得休息几个月。”
爱娣笑,“并且,看看可有恋爱机会。”
“谁说不是。”
婚礼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等待》
客人都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花。
几乎摆满了整幢背山面海华厦的空间。
这种花园洋房即使在宽旷的北美洲还是贵重物业,何况在人口稠密的都会。
今日是王学平结婚的日子。
学平本人不过是个年轻女子,虽然相貌娟秀,聪明伶俐,可是这样的可人儿并不罕有。
不过学平的父亲是王国豪,南华银行的主席,祖父是王永昌,南华证券的董事,二人身份相当,替学平办起婚事来,自然不同凡响。
学平一早起来,试穿各式礼服。
宴会自下午三时半开始,第一批客人是学平的朋友与同学,都是年轻人,他们在花园与泳池边用茶点,接着散去。
六时许换另外一批贵客上场,那是双方父母的亲友,为数约百余人。
宴会专家早三日已来打扮王家客厅与花园,跟着学平的是化妆师与发型师,还有一位法国小姐,专程由时装公司派来打点她那件婚纱。
婚纱穿在学平身上,显得她高佻秀丽纯洁,可是式样毫不夸张,可以说有点保守。
王太太赞道:“真有大家风范,我就是喜欢这样的婚纱。”
她将一顶钻冠自盒中取出,轻轻压在女儿秀发上。
学平拥抱妈妈。
王太太说:“我叫人去催催振光。”
于振光是新郎。
“振光昨日还为新钞票样版烦恼。”
王太太问:“不是都做好了吗?”
“听说有只紫色太容易假冒,专家说要换一色。”
小时候,学平拿着南华银行发行的钞票说:“假使这是爸爸印的钞票,为什么上头没有妈妈的肖像?”
十六岁以后父母严禁子女在外头提到银行大小事宜,以免外人批评他们嚣张幼稚。
学平自露台看到花园去。
这是一个五月天,晴朗无云,一个人不可能挑到更好的日子来结婚,学平知道,即使她活到一百岁,她也会记得今日。
父亲的两个亲信秘书已经开始工作。
歌莉亚笑说:“有客人来电问可否中午就来。”
“欢迎。”
“又有人问今日喝的是什么牌子香槟,如非克鲁格他们将自携好酒。”
“放心,家父并不吝啬,”学平笑,“你看,这就是酒肉朋友。”
她丝毫不觉紧张,她习惯许多人许多手为她服务,王学平对自己婚礼的态度是,她是许多人客中的主角,如此而已。
父亲起来了。
“学平,过来。”
“是,父亲。”
“听着,要敬重公婆。事事让人三分,要放肆嘛,回家来,在外不得失礼。”
学平笑嘻嘻,“还有呢?”
“我爱你,平平。”
他叫她学平,是因为他希望女儿有一颗平常心,做一个平常人。
凡是出类拔萃的人都希望反璞归真,并且衷心认为平庸是福,王国豪也不例外。
学平老是自嘲:“这一点,我却是做得妥贴。”
秘书爱莉斯问:“客人进来之际,可要查看帖子?”
王先生说:“我们已雇着保安公司,他们见到可疑人物,自然会警惕。”
王太太说,“我紧张之极,幸亏只得一个女儿。”
“大哥来了没有?”
“他会来吃中饭。”
学平除下婚纱。
歌莉亚过来说:“这只象牙白纱真美。”
时装公司派来的法国小姐笑笑说:“纱名叫衣露申。”
连学平都一呆,“幻觉?”
法国女颔首,“美名,是不是?”
学平忽然有了感触,可是接着,新郎与伴郎到了,上来看新娘子,学平的大哥维平也带着女朋友进来。
“比大哥抢先结婚嗳?”
“你再迟疑不决,我难道等到五十?”
他那好脾气女友只是在一旁笑。
“诗诗,过来给点意见,耽会穿哪一件好?”
其实已经决定穿淡蓝色那套,不过怕诗诗闷,故作题材。
维平啧啧连声,“妈把最好的钻饰给了你了,诗诗,你说是否太不公平。”
学平推大哥一下,把钻冠放到诗诗头上,“你听他的,妈收着好些东西给他才真。”
这时,起坐间门外人影一闪。
学平探头过去,“谁?”
不知怎地,她追过去打开门看,只见一个苗条身影在梯角站住,回头朝她笑一笑。
学平脱口而出,“你是哪一位?”
那女郎没有回答,曼步走下楼梯。
即使距离远,也看得出那是个美女,穿着米白丝套装,不知怎地有点面熟,但肯定不是工作人员,那会是谁?
诗诗出来说:“学平,伦敦长途电话找你。”
学平只得去听电话。
那边一听到她声音便说:“我终身将为着思念你流泪。”
学平当然知道这是谁,却故意调笑,学着女仆的腔调说:“先生,我是马古丽,我去叫小姐同你说。”
那边也只得笑了,“学平,恭喜你。”
“谢谢。”
“你爱他吗?”
“我相信是。”
“什么叫做相信是?你会爱他,如爱我那么多吗?”
学平静静答:“太相爱的人是不适合结婚的。”
“至少你承认爱我。”
“我没有那样说过。”
这时,维平过来按住妹妹的手,示意她挂断,可不是,于振光随即说:“学平,过来看看我的礼服,料子在阳光下有点不对劲。”
学平立刻说:“再见,我要忙去了。”
放下电话即时走到夫婿身边。
“可不是,怎么有点深蓝色味道。”
于振光一言双关,笑道:“来不及了。”
学平温柔地答:“谁说不是。”
她把大哥拉到一旁,“维平,刚才我看到一个人。”
“谁?”
“像是你从前的女友夏碧莹。”
维平一怔,随即说,“碧莹在火奴鲁鲁,而且,今日没请她,你肯定看错了,况且,时间还早,客人一个未到。”
“真的,刚才在楼梯间——”
“学平,你并无见过夏碧莹。”
“我看过你俩合照。”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今日是我家高兴日子。”
不知不觉,维平额角冒出汗来。
学平只得拍拍他肩膀安慰他。
她知道夏碧莹是大哥至爱,呵,但也是他至恨。
学平走下客厅去找那个女郎,她一定要看个清楚。
王宅极为宽敞,居住面积约有七千多平方尺,花园一万尺,真要找一个人,实在不容易,尤其是今天,工作人员与亲戚挤在一起,耽会人客又将莅临,两三百个人哪,不可能张张面孔看清楚。
王维平被妹妹提醒,心中忐忑,也朝花园那边巡过去。
举行茶会的地方搭着淡绿色的帐篷上盖,乐队正在试音,有人吹起色士风来,音色甚美。
维平像是看到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形,他立刻放心了,不,不是碧莹,她比碧莹高。
她轻轻坐到乐队附近。
维平坐在她后边三排之处。
他看到她有一管笔挺的鼻子。
那是与诗诗完全不同类型的女子,诗诗永远像可爱的小女孩,但是这个女郎虽然年轻,却有成熟风韵。
这是谁?像学平一样,他觉得这个陌生女子面熟,刚想走过去看仔细,忽然心中一动。
李杏芝。
维平的心一跳,是,像李杏芝。
她怎么不请自来?
父亲知道她在这里吗?
维平踌躇了,总该打个招呼吧。
正在此际,有一只手,搭到他肩膀上,维平吓一跳,转过头去,看到妹妹。
学平取笑他,“作贼心虚?”
“我看到那个女子了。”
“是否你的旧情人?”
“不,像李杏芝,你看。”用手指向前。
学平一怔,即刻跟着大哥的手看去。
可是乐队之前空无一人。
人已经走了。
学平失声问:“李杏芝,你还记得她?”
维平苦笑,“怎么不记得,家里为她闹得人仰马翻,不过是三年前的事罢了,母亲到今天心情才比较平复。”
学平说:“但母亲已经变了许多。”
维平点点头,“是,现在她什么都不大计较,亦不起劲,凡事得过且过。”
“可不是。”
“你肯定那是李杏芝?”
“像透了。”
学平叹口气,“别告诉爸。”
“一定要警告他,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别让妈见到她才真。”
“对对对,你去同爸说一声。”
维平义不容辞,去找他父亲。
这时年轻的一群客人已陆续来到。
学平问佣人:“太太呢?”
“理发师来了,太太在起坐间梳头,小姐,叫你也去。”
“我不用。”学平自去招呼老同学。
在书房里,王国豪问儿子:“你看到谁?”脸色已变。
“李杏芝。”
“不会的,她不会来,我马上打电话给她。”
“父亲,”维平十分意外,“你一度同她还有联系?”
王国豪不回答,伸手拨国际直通长途电话,电话很快接通,王国豪听到那边声音,镇定下来,微微笑,“好吗?”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王维平听见父亲答:“挂着你,故此与你讲几句,是,场面很热闹,多谢你的祝福。”他把电话挂断。
王维平发愣,他一直以为父亲已与那年轻的外遇断绝了关系,现在看情形,他俩不但没有疏远,且更进一步亲密来往。
“爸——”
王国豪扬扬手,“杳芝一直住在温哥华灰点。”
维平大吃一惊,“妈知道吗?”
王国豪答:“相信有所闻,她在亲友之前下了台,已不再计较。”
这是父母之事,维平觉得他不宜多讲。
王国豪忽然透露更惊人消息,“维平,你已是一对孪生子的哥哥。”
维平张大了嘴。
“他们叫德平与远平,十八个月大。”
维平几乎有些呼吸困难。
王国豪拍拍儿子肩膀,“请暂时代为保守秘密。”
他推开书房门离去。
留下王维平一个人呆呆地站在书房中。
在泳池旁边,学平拉住准夫婿,“这宴会里有位神秘女客。”
于振光笑,“谁?”
“还没看清楚。”
“那我先介绍老朋友给你认识。”
“振光,看,那女郎站在紫藤架下。”
于振光一怔,朝花丛看去。
那十多株紫藤已有手臂粗,结满一串串花蕾,如一片紫雾,芬芳扑鼻。
花下坐着一个美貌女子,于振光一看,吓得魂不附体。他看到的是刘倚石。
她终于没放过他,趁着他结婚的好日子,终于寻上门来。
于振光背脊冒出冷汗。
“新娘,过来让我们祝贺你。”
于振光略分神,转瞬间那女郎已经走开。
学平喃喃自语:“她是谁?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影。”
于振光已吓得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刘倚石是他的旧女友。
他不是不喜欢她,可是,总嫌倚石离过婚,而且,育有一个孩子
一早他就没打算同她结婚,可是,又乐意有那一个人填他时间空档。
本来也无所谓,大家都是成年人,倚石经济独立,十分能干,在外人面也广,交际繁忙,照说,感情生活也不会是她生命的全部。
可是有一日有事龃龉,于振光失言,他竟对倚石说:“我知道,你不过想我同你结婚!”
他记得刘倚石怔住,然后笑笑,目光陌生,像是不知道怎么会认识于振光这个人似的。
之后他俩疏远了。
于振光认识王学平之后.竭力追求,在这段日子里,他却时时挂念倚石,同倚石在一起,他与她平起平坐,十分舒适,倚石有智能,公私事都可给他忠告,不像王学平,从头到尾是个宠坏了的小公主,不知米价,事实上她不知任何物价,于振光毫不犹疑王学平终有一日会问穷人“何不食肉糜”。
但她是王国豪的女儿。
他们的孩子将会是王国豪的外孙,即使这次婚礼迹近入赘性质,于振光也在所不计。
是,宴会中根本没有于家亲戚,他父母早逝,与两个大哥又不来往,岳父问起,只说已经移民南半球,一时赶不回来。
于振光低下头,今天有谁会注意到他?都围牢着一朵花似的王学平。
在这个时候想起倚石,不是没有原因的。
会不会心底有一丝后侮,他娶的是王学平不是她?
想真了,于振光不再害怕,反而添一丝惆怅。
不,刚才一定是眼花,倚石才不会来搞局,她心高气傲,真不屑做这种事。
于振光低下头,开始沮丧。
他静静躲到图画室去。
王学平与朋友玩得不知多高兴。
“一会儿待她换上婚纱就把她扯出来扔进泳池。”
“对,泳池就是用来这样用的。”
“王学平,真不能想象你会为人妻。”
“一个人总得结一两次婚,哈哈哈哈哈。”
学平觉得这样规模的舞会一年举行一次就差不多。
她不敢喝太多,晚上还有一档,醉了支持不住,父亲会骂。
学平深深知道,世人均当她怪物是完全无所谓的一件事,可是她不能激恼父亲,否则一切享受就烟消云散。
她见过与她同龄的女子,品学兼优,天天花十多个小时在工作上,挤公路车、争升级,每月需做到收支平衡……
钱不够用真是万恶泉源,多少人与伴侣锱铢必计,同父母闹翻,做不成朋友,均因钱财。
学平不能失去她的银行,她的银行叫王国豪。
故此当父亲表示她已届结婚年龄,她立刻遵旨结婚。
像她那样的女子,嫁什么人都无所谓。
于是,她选了于振光。
女仆走到她身边,“小姐,电话找你。”
学平抬起头,“我不听电话。”
“他说,他是文志方。”
学平立刻问:“电话在哪里?”
“在偏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