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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夜歌-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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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宽她的心:“路姨,你这话说的,咱们就是一家人。”
  “对,他哥说得对,就是一家人。”布阳她妈说,眼泪开始转了,嘴也开始抖,“咱们要是一家人该多好。”“哗”地就泪流满面。
  “阿姨,你别哭啊,”书宝给她递上湿毛巾,“医生说,情绪一定要稳定。”
  布阳她妈把书宝的手也抓住了,说:“我没事,我就想看见你和布阳好好地在一起。”
  “阿姨你放心,我会对布阳好的。我妈那边,我会尽快处理好的。你安心养病。”
  “那就好,”布阳她妈笑一下,要躺下。躺下的时候嘴角动了动,疼痛可能又开始了。布阳要去拿药,她说等会儿再说,还能忍。她躺下的时候还抓着布阳和书宝的手,“我就想说这个。布阳从小没爸爸,又任性,你多让着点儿。”
  书宝一个劲儿地点头。我觉得这种场合还是避开好,刚要走,布阳她妈叫住我,说:“他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书宝和布阳他们还小,不懂事,你多担待,有什么事以后还得常麻烦你。”
  “又客气了,路姨,书宝他俩的事就是我的事。没二话。”
  那天我把野味全收拾好了,回到家就跟老婆说,多少年了,头一回看见布阳她妈淌眼泪。老婆正在井边洗衣服,咕哝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完了也就把这事放下了,帮儿子做算术题。这小子成绩跟不上总赖我,说我家教跟不上。你说我拿什么跟上,初中赖赖巴巴毕业,最后一次考试数学考了十三分,还是给教导主任送了两瓶香油才混到一张毕业证。
  当时我模模糊糊觉得有点问题,没往深处想,我这糨糊脑子就没法往深里想,事后才恍然大悟,这不是托孤是什么?电视上演《三国演义》,刘皇叔在白帝城给诸葛亮托孤,那语重心长的,不就凄凄惨惨这样的吗?我他妈的怎么就没想到呢!老婆说我一看电视俩眼珠子都要钻进去,都看到哪去了我。我打自己嘴巴子,是因为布阳她妈已经死了,在布阳去磨山的第四天,晚上布阳就该回来了。她把多少天省下来的安眠药,一顿吃了。
  8
  在花街,每年都有人寻短见,喝盐卤、敌敌畏,上吊,投河,一个个龇牙咧嘴,死得都不好看。布阳她妈不一样,整整齐齐地躺在床上,乍一看就是睡着了,被子都没乱。她死得干净、体面,拖鞋都摆得好好的。而且把里里外外都收拾过了,灶台擦干净,三盆花浇过水,布阳喜欢的那个机器猫玩具也冲洗了一遍。
  书宝最先发现的。他从学校回来,窝了一肚子火,上午校长找他谈了话。文化馆的高瘸子这人不地道,不要书宝就算了,还嘴尖毛长地跟校长说了,你们学校那个某某某,要进来,我没要。校长认为,现在已经人心浮动,樊书宝你一个副科老师也跟着凑热闹,太过分了。书宝说我为什么就不能找个活路?副科老师就该在这里饿死?校长说我跟你没道理可讲,你不想想,你个唱歌的都闹辞职,那些教主科的还蹲得住?这样,我也不跟你啰唆了,要么你立马拍屁股走人,要么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别三天两头哼哼唧唧!书宝一下子哑火了,他现在拍完屁股没地方可去,只好忍了。
  心情不好,他就直接先来看布阳她妈,免得回到家再出来母亲又跟着唠叨。他叫门,没人应,院门是从里面闩上的。书宝觉得不妙,翻墙进了布阳家,开门看见布阳她妈安静地躺着,以为睡得正好,就坐石阶上抽了一根烟。抽完了还是生疑,小声叫阿姨,一动不动,大点声,还是不动,他就小心地推一推,僵直得像木头。他像兔子似的跳进我家,舌头怎么都摆不好位置,结结巴巴地说:
  “出事了!出事了!”
  怎么处理死人我也不懂,就找了米店老板孟弯弯的老娘孟婆,女人死了都是她收拾。孟婆踮着脚进门,拉开被子先上上下下看一圈,又掀开布阳她妈的衣服,看一看,闻一闻,转身就走,说:“她自己都收拾好了,洗过澡,梳过头,衣服里面都是新的,袜子也刚穿。”我们就看地上的鞋,也是新的,白银线在脚尖缀了两朵牡丹的黑色绣花鞋。孟婆出门坐在石阶上,老泪开始流,“她是早打算好要死的啊。”
  布阳接到电话哭不出声来,半天才说“噢噢噢”,行李都没收拾就租了一辆车从磨山赶回来。女儿在,这边才能开始筹备葬礼。其实她回来了也没有主张,一会儿抱着她妈胳膊哭,一会儿抱着书宝胳膊哭,只会流眼泪。经过的那些场葬礼对她一点儿作用不起,因为死的是别人家的人。
  书宝他妈在西大街听到动静,将信将疑地来到花街,看见进进出出那么多沉着脸的人,心里开始发慌。如果真死了,那是应了她的话了,不是她死就是布阳她妈亡,这太吓人了。她只是一句高傲的气话,不想咒任何人死。我的老婶子腿有点软,不知道该走近还是远远地避开,然后看见我从老歪杂货铺里抱了五十丈白布出来,下巴就挂下来了。
  “她,真死了?”
  “死了。”我说。
  我婶子她扶着裁缝店的墙一点点往下缩,最后蹲在青石板地面上。“怎么就死了呢?”她眼神里一下子空空荡荡,“怎么就死了?”
  吓得她那样让我心有不忍,就说:“早晚的事,癌症,也没钱治。”
  她腰杆稍微挺直了一下,对我感激地咧咧嘴,算是笑了。“不是因为,”她用两只手指着自己,“不是因为我吧?”
  “不是,婶儿,”我说,“人要死谁也拦不住。老天爷都不行。”
  书宝他妈扶着墙又一点点站起来,说:“他哥,你能不能,跟书宝说,帮帮忙可以,别过头,咱不是人家女婿。咱没关系。”
  这话我又不爱听了。布阳她妈都死了啊。我扭头就走,她还在后面嘱咐,让我把话带给书宝,他不是人家女婿,大家没关系的。
  当天晚上,开云班子结束了磨山的那一摊,直接把工具车开到了花街上。班子里的人都在,各人带着自己的家伙。这是王玉南的决定,她说布阳是班里的人,她要让老人风风光光地下葬,所有人都是义务参加。以后就定为开云班子里的规矩。这女人义气,够哥儿们。布阳和书宝很感激,他们俩正为操办葬礼的钱发愁,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活着四处要钱,死了花费也不小啊。省下鼓乐班子的钱就松快不少了。只有开云班子一个,但自始至终他们都很卖力,不唱也不跳,不玩任何花哨的东西,只吹奏,哀乐低回,悲伤又严肃,反而比别人家葬礼上联欢晚会似的吵吵闹闹的演出效果更好。这才是正经的葬礼鼓乐。
  鼓乐一奏响就带来另外一个问题,因为鼓乐也带着仪式走,仪式上孝子贤孙的身份是有讲究的。迎骨灰、摔火盆、捧牌位、领棺等一串子事都要儿子来干,儿子不在找孙子,儿孙都不在,像布阳她妈这样只有一个女儿,正常应该由女婿顶上。现在要命的是,书宝这种半吊子身份,算不算女婿。我和主事的料理客琢磨半天,拿不定主意,只好去找布阳和书宝。布阳看看书宝,书宝握着她的手说:
  “女婿。”
  布阳就哭了。我和料理客对对眼,就算是吧。主事的料理找来裁缝店的林婆婆,让她给书宝量身做一套孝子服。
  第二天早上,书宝让我帮料理客照应一下,他和布阳去趟城里,很快就回来,骑着摩托车就走了。喊都喊不住。这俩人,头脑坏了,什么时候了还进城!九点半左右他们回来了,丢下摩托车就往灵堂里跑。布阳跪在她妈的灵前大声地哭。书宝也跪着,布阳叫妈,书宝也叫妈。然后我看见书宝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小本本,书宝把本本打开,一手一个,对着路姨的遗像说:
  “妈,我和布阳结婚了,你就放心地走吧。”
  我听过火线结婚的事,但在这种时候火线结婚还是头一回听说,也不枉路姨搭上一条命。当时在场的人都哭了,谁扛得住这阵势。
  临时结婚的事书宝是自作主张,他妈中午时才知道。中午宴请宾客,街坊邻居、亲朋好友要过来出丧礼。出多少一是自愿,二也要看关系,亲戚一般都得高过街坊。书宝他妈也来上礼,拿一张二十块钱递过去,收钱的没接,旁边记账的说:
  “这点儿你也拿得出手?”
  “怎么拿不出手?”书宝他妈说,“街坊四邻不都这个数?”
  “你是街坊四邻?你是亲家母!”
  “别瞎说啊!我什么时候成了亲家母了?”
  正争论,书宝和布阳进来了。他们听说他妈来了,想不说一声有点儿不合适。我婶子一看书宝那一身孝子服,不是女婿就是儿子,眼都大了,指着书宝半天说不出话。布阳怕他们娘儿俩吵起来,就碰碰书宝让他冷静,自己走过来扶着婆婆的胳膊,用哭哑了的嗓子说:
  “妈,我和书宝已经结婚了。”
  “不可能!”我婶子一胳膊肘把布阳甩到一边,“你胡说什么!”
  书宝说:“妈,是真的。”从口袋里掏出结婚证,红底子照片上两个人的脑袋碰在一起。我婶子的脸刷地就白了,跟白灰泼上了脸似的。她退了两步,喉咙里像鸽子一般咕噜两声,站在原地清了好一阵嗓子。大家都站着看他们娘儿仨,屋里异常安静,外面的唢呐仰天长叫。我婶子清完嗓子,抽筋似的从口袋里往外掏钱,每个口袋都不放过,毛票和一分两分的硬币都掏出来了,大大小小一堆,整个摔到记账的丧簿上,两张毛票飘到桌子外,三个硬币滚到了书宝脚边。然后我婶子转身就往外走,两条腿拧着麻花迅速跨过门槛。
  整个葬礼上书宝的表现都很好,三条街的人除了他妈,没有不夸的,都松了一口气,布阳她妈没白死。下葬之前,书宝还亲自给岳母拉了一曲她最喜欢听的《二泉映月》;布阳跟着哼调调,哭哑的嗓子配这二胡声,那真是大悲声,那个凄婉哀伤,那个款款深情,不懂音乐的人听了都要飘起来,都得掉眼泪。开云班子里的鼓乐手也听呆了,他们头一次听书宝拉二胡。他们以为只有齐开云才能把二胡拉得这么好。一曲终了,班主王玉南抹着眼泪啪啪拍手,说:“好!”
  9
  因为书宝背着她跟布阳结婚,我婶子气得生了一场病,把自己关在家里,死活不见书宝和布阳,也不让他们进门。小两口儿只好请了医生上门给她看病,书宝进自己屋收拾好衣物,搬到布阳家去住了。一个礼拜后,我婶子病好了,头上多了好多白头发,人也沉默多了。布阳托我去鹤顶打几只野味,她煲了一砂锅汤,担心婆婆见了她冒火,再气出什么病来,又托我帮着送过去。我把砂锅端到西大街,书宝她妈正坐在门楼前晒太阳。我觉得她一下子老了,就像布阳她妈从医院里回来一下子变老一样。女人到了她们这个岁数,大概是经不起折腾的,折腾一下就老几分,从里到外的衰落。
  “婶儿,”我说,“布阳煲的汤,央我送过来的,趁热喝了吧。”
  她看看我又看看砂锅,老半天才清了一下嗓子,用下巴指指门槛下的台阶:“放那儿吧。”
  我把砂锅放台阶上。本来想跟她说说话,但她好像没心思聊天,就算了。只按布阳交代的说:“婶儿,书宝和布阳明天要过来看你。”
  “别来,”她挥一下手,“我担待不起。”
  “婶儿,这话说的,儿子儿媳妇还有什么担待不起。”
  “我没这样的儿子!”说完起身进了院子,随手把大门关上了。
  热乎乎的砂锅放在台阶上。我怎么喊门她都不开。这老太婆,我知道你不高兴,儿子跟自己都不吭一声就跟别人结婚,还是自己坚决反对的姑娘,放谁都不会高兴,可是,我的老婶子,那也是被你逼的啊。书宝又不是不要你了,人家小两口儿主动过来孝敬你,还拿头用劲儿,没道理嘛。真是。干脆我也不管了,扔下砂锅就走。
  后来书宝和布阳都来看过他妈,也分别单独来过,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听说都没得个好脸,起码三口人从没在同一张桌子上吃过饭。我婶子还挺记仇呢。她去石码头的次数明显少了,去了也不像过去那样张牙舞爪地聊天,听人家说起书宝和布阳的名字都犯急。大概她觉得书宝把她伤透了。因为这样,书宝两口子也尽量不招惹老娘,我给他们出馊主意:这事不着急,让我婶子缓缓劲儿,消她个半年气,就这么一个儿子一个儿媳妇,还怕她不宝贝。
  他们也忙,主要是布阳忙,三天两头往外跑。好日子来了,反而马不停蹄地死人了,班子的生意好得不行。如果去的地方近,书宝就骑着摩托车每天接送;路途遥远的,只能分开几天了。书宝并不反对布阳的工作,能整天唱歌是个好事,能把唱歌作为生活的主要任务,那是相当美好的;但有一条,坚决不答应布阳脱衣服,外套都不行。为此他跟王玉南声明过,过去他就不提了,现在布阳是他老婆,他得管:一件都不能脱。王玉南爽快地说,没问题。果然就没再为难过布阳。
  大概过了半年,布阳有了。他们俩都没在意,有一天开云班子在离花街四十里外的店头镇演奏,布阳突然打电话给书宝,说她恶心得要死,总想吐,胳膊腿都使不上劲儿,不知道怎么回事。手机里也能听见她咕噜咕噜的出气声。当时书宝刚下课,骑了摩托车一路狂奔就去了店头。布阳正在休息的地方躺着,王玉南和当地的医生也在。王玉南担心是吃坏了肚子,就让丧礼主事的帮忙请了医生。对他们这些经常吃冷饭冷菜的人来说,吃坏肚子不稀奇,但反应很少有布阳这样的激烈。书宝刚进屋,王玉南就说,书宝,恭喜啊,医生说,咱们的布阳有啦。书宝激动坏了,大老远跑过来竟然听到了个好消息。他都没顾上感谢提着药箱正打算离开的医生,赶紧握住布阳的手,像珍惜古董瓷器一样让她躺好,别乱动,整个人眉开眼笑,樊家的历史开始有了新篇章了。布阳因为开心和害羞,把脸埋到他手上。
  正恭喜来恭喜去,外面忽然热闹起来,很多人嗷嗷地叫。班子里的一个成员小高急匆匆地跑进来,对王玉南说:“王姐,他们有人拿大顶,观众都过去了。”然后看看布阳,犹疑地问王玉南,“能出场吗?”
  “现在不行,得歇着,”王玉南在屋里走动起来,“我再想想。”走几步停下来,“大伙儿都想想。”
  没人有高招。一会儿又进来一个成员,贝司手王山,留一头长发。“王姐,不能再等了,”王山说,“人快走完了。”
  布阳说:“王姐,还是我去吧。”撑着胳膊要坐起来。
  “别!”王玉南制止她,“你这是大事,总会想出办法的。”
  书宝就是那一刻头脑一热,站起来说:“王姐,你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小高说:“王姐,我看行。除了开云哥,我还没听过谁的二胡拉得比书宝好。”
  王山也说好。王玉南眼睛一亮,也拍手说好,那惊喜的样子完全不像班主,倒像个小姑娘。“问题是,”她掰着手指头说,“直接上去个空身人拉二胡,效果不好,得整点儿新鲜的。”
  “这还能整出啥新鲜的,”小高说,“总不能让个大活人钻衣橱里吧。”他就那么随口一说,随手指一下墙角边立着的一个简易衣橱。几根玻璃钢做的架子,外面套上防水的花布,布上有山有水有一片树林子和很多正在飞的鸟。这衣橱是他们随身携带用来挂衣服的。
  “怎么不行?”王山说,“书宝坐在里面拉二胡,谁也看不见,不知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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