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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夜歌-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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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不行?”王山说,“书宝坐在里面拉二胡,谁也看不见,不知道的人没准会以为是咱们开云哥呢。”说完了才觉得不合适,齐开云残废了,现在一首曲子都没法完整地演奏到底。他不好意思地说,“王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
  “生啥气?说得好!”王玉南走到衣橱前,拉开衣橱拉链,把衣服都拿出来,比画了一下空间,正合适。“就这么来。书宝,委屈你了。”
  小高问:“就跟他们说,是开云哥来了?”
  “不,”王玉南说,“什么都不说,让他们猜去。”
  那天店头镇人看见一辆推车从外面推过来,车上是个简易的衣橱,衣橱里传来昂扬激愤的二胡声。懂行的人一听就知道是《万马奔腾》,拉得相当漂亮,每一个细节都落了实,都照顾到了。一个人推着车子,一个人拿着麦克风对着衣橱,跟着车走,二胡声被放大后,一万匹马跑过店头镇。有人开始以为衣橱里是一台录音机,后来隐隐约约看见里面坐着个晃动的人影,激烈地拉动弓弦的动作带着衣橱一起哆嗦。毫无疑问,有人在衣橱里拉二胡。因为关在衣橱里,因为看不清人,观众的兴趣立马被吊了起来。人群从对面的那个班子前一拨拨地撤回来,拿大顶的家伙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在喝彩的店头人一个个头朝下地离开了他。
  先是《万马奔腾》,大家被激昂的二胡声搞得浑身发热,觉得满身的血液被煮得直冒泡泡。接着弓弦一顿,雄浑悠缓的《江河水》流动起来,大家的血液慢慢开始平息,但不悲哀落寞,反而觉得身上逐渐充满了平和又持久的力量,拳头就一点点攥起来。
  然后是忧伤的《二泉映月》,然后又是欢快的《十送红军》。观众在不同的情绪里出出进进,彻底服气了,开了耳了。他们议论纷纷。
  一个说:“齐开云又出山了?”
  另一个说:“听说他早不行了。”
  再一个说:“除了他,还会是谁?”
  第四个说:“谁知道呢,还藏在衣橱里,有点奇怪。”
  王玉南一声不吭地笑了,最后实在忍不住,对旁边的鼓手说:“这个书宝,救了我们的命哪。”
  10
  辛苦费三百,不是一个小数目。班子里的成员每场葬礼忙上三四天,分到手的不过三四百,书宝前后不到两个小时。不单是班子里的人眼睛瞪大了,书宝和布阳眼也大了。他们坚持不要。
  “那不行,”王玉南一挥手,“外援是外援的价,救命有救命的价,不嫌少就拿着。”
  书宝只好拿着了。当然不会嫌少,按书宝每月那百分之五十六的工资,这一个多小时差不多抵上他干半个月的活儿。
  这是竞争的关键时刻,扛过去了,开云的班子就算胜了,剩下的演奏就是走形式,其他人打发就可以了。王玉南干脆做个顺水人情,让布阳提前跟书宝回去算了,该拿的钱一分不少。“这是大事,”她亲热地碰了碰布阳的肚子,“出了问题书宝可要找我拼命的。”弄得书宝满心感激,一激动又说,啥时候用得上他了,一句话。王玉南说:“谢谢,来日方长。”
  回家路上布阳抱着书宝的腰问:“再让你帮忙,你真愿意来啊?”
  “总得表个态吧。不是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嘛。”
  布阳噘着嘴说:“就知道你不愿意,拉不下脸。”
  “没有啊。”
  “还没有!我知道你其实跟你妈一样,瞧不上我们干这行的。”
  “别瞎说!”书宝右手摸到布阳的屁股,拍一下,“我老婆不管干什么,我都喜欢。”
  说是这么说,书宝心里头还是有杆秤的。他可能没他妈激烈,但还是对这行当心存偏见,毕竟连个草台班子都算不上,而且整天跟死人打交道,不是下三烂也是下九流,那感觉不好。他的工资是低得让人难为情,布阳挣的钱远超过他,但他好歹是人民教师,体面,铁饭碗,跟布阳比,天上地下。布阳知道他嘴硬,也知道书宝的确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就不再说什么了。书宝也不再解释。这事越抹越黑。书宝想,幸亏躲在衣橱里,要是光天化日,被熟人或者同事看见了,这脸就丢大了。
  本来暗暗地决定再不去帮那个忙的,可半个月里竟连帮了两次。
  头一次是被大伙儿哄起来的。他去接布阳,赶着布阳任务结束的时候到了一个葬礼上。布阳收拾行李,他坐在摩托车上等。班子里的人都认识他,几个刚换下来的家伙多事,根本不知道他的清高,就觉得是布阳老公嘛,那也是可以随便瞎说的亲人。一个说,闲着也是闲着,书宝你不如来上一段,让大伙儿爽一把。其他人一起叫好,也不管书宝答不答应,开玩笑似的把他往衣橱里拖。这伙人平常以走江湖自诩,言行上也逐渐有了江湖气,也拿江湖气来对付书宝。书宝又磨不开面子生气,只好向布阳一个劲儿地递眼神。眼神不递布阳也会了意,可她也没办法,这群伙伴不明白,她若说清楚了那一定得伤人。书宝于是活生生地被塞进了衣橱里,接着塞进来一把二胡和一支笛子。他们没找到推车,借了个平板车就把书宝推到了演奏现场。
  可以想见那对所有听众都是个惊喜,书宝进去了只能干活。三曲二胡,三曲笛子,听得大家耳朵都竖直了。王玉南正在和主家结账,计算器按了半截子,吓得一激灵,冷汗出了一身,来不及扔下计算器就往外跑。她以为对方的鼓乐班子请来了高人,相当高的高人。等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简易衣橱,眼泪就出来了,自己人。
  这次演奏纯属偶然的玩闹,按理说不在支出范围里,但王玉南还是坚持给了书宝三百元的酬劳。她的意思是,只要给开云班子长了脸,挣了威风,报酬是应该的。哪怕书宝只拉一支曲子,只吹一首歌,这个价也值,倒搞得书宝觉得自己的清高有点小气了。
  第二次缘于这一次。同一地方死的人,相隔不到半个月。死者的女儿做生意发了财,要把父亲葬礼的排场搞大,越大越好,她想让老家的父老爷们看看,当年她这个被父亲赶出家门的不孝女,如今是如何衣锦还乡孝敬父亲的。父亲当年坚决反对她和一个离过婚的男人相好,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她请了四个鼓乐班子。和王玉南联系时该女儿提出要求,必须上衣橱里,因为大家都说好。她要的就是让大家都说好。钱不是问题。王玉南不敢肯定就万无一失,但她还是答应了,然后谈了钱的问题。谈的结果是,她可以随便书宝开价,只要他肯来。
  葬礼的第二天王玉南才找布阳,首先强调了当前的困难:四个班子,那血肉横飞的竞争场面肯定是空前的,谁都没有见识过的,开云班子的声誉正在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然后,王玉南说,主家特别提出,一定要衣橱。她不说衣橱里的人是谁,布阳肯定明白。王玉南说:“布阳,你要是觉得姐还心疼过你,就帮大伙儿一次吧。全班人都靠你了。”就差声泪俱下了,布阳哪扛得住。一咬牙一跺脚,拨了书宝的手机号,叽叽咕咕说了半天。
  “书宝,”最后布阳说,“我们娘儿俩一块求你了!”
  书宝就挺不住了。“娘儿俩”,让他激动得心惊肉跳的词。这是他们的私房话,自从知道老婆有了,他就称布阳和她的肚子为“娘儿俩”。两个人就是比一个人管用,书宝答应了。但他说:“我还要钻衣橱。”
  布阳转达了他的要求。王玉南开心地说:“他不想钻我还不让呢!”
  四个班子在大门两边顺次排开,每个班子都有一块巨大的领地,用来演出和挤满观众。就像四个班子同时站在同一张桌子上较量,谁好谁赖一目了然,那残酷的程度完全称得上是血肉横飞,所有人都在拼命,不拼命你都说不过去。
  布阳上场的时候也只能和小头班子持平,此时小头已经顾不上折寿,亲自出马了。如果他玩魔术大变活人或者大变死人说不定就赢了,但他没有,他只是同时演奏七种乐器。这就很要命。七种乐器一起响,队伍排得再好也免不了要杂乱,而且贪多嚼不烂,每一种都不可能演奏到最好,这是肯定的,最后只剩下个花活儿。书宝不一样,他一样一样来,每一样都极其精妙,每一样都是最好。他带来了自己的家伙,二胡、笛子、单簧管、箫和萨克斯。既然为了“娘儿俩”,就得隆重点,自己的家伙使起来顺手,不敢保证超水平发挥,正常发挥还是没问题的。书宝用圆满的一个、一个、又一个,打败了小头的残缺的七个。
  为了隐瞒住身份,他到了指定的地点与王玉南他们汇合。书宝发现迎接他的不是那个简易的衣橱,而是一个崭新怪异的小屋:基座是一个巨大的轮椅,后面有两个把手可供推动;基座上面是一个房子模样的空间,天蓝色的锥形屋顶,四壁是一种特殊的材料做成,既像玻璃又像塑料;墙壁上均匀地分布很多小孔,用来透气和传音;打开左边墙壁上的一扇门,可以看见小屋里宽敞宜人,放着一把可供折叠的躺椅;已经安装好麦克风和扩音器,喇叭装在小屋的右墙外。当书宝坐进小屋里时,浑身上下立马充满了乐符和演奏的欲望。此外书宝还有一个发现,那就是坐在里面可以清楚地看见外面,而外边的人充其量只能看见里面人的影子,就是看见的那个影子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想象。
  为了在关键时刻隆重推出书宝,王玉南特地找人订做了这个怪异的东西。
  书宝的出场即使一声不吭也足以让观众们把脖子转过来。现在他是用二胡演奏《十面埋伏》的激越之声上场的,铮铮铁骨,嘈嘈切切,汹涌澎湃,声音之大之雄壮能把天掀翻。观众呼啦一下就围过来。为了防止有人趁机搞破坏以及企图弄清楚小屋里的人是谁,王玉南早就安排了班子里的几个壮小伙拦在轮椅周围守着。
  那天书宝演奏得极其尽兴,完全忘了下九流这回事。他把乐器一件件轮着来,每件乐器都演奏出最经典的曲目,那些完美的声音让对手们也暗自赞叹不已,他们和其他人一样,吃不准制造出如此美妙音乐的人是不是齐开云。尤其是书宝开始吹奏萨克斯时,对手们完全绝望了。他们玩了一辈子音乐,当然知道有种外国乐器早就传到中国,叫萨克斯,能吹出极度抒情的声音来,但他们基本上都是土乐手,萨克斯还没来得及学,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去学,而这个陌生的、动听的、仿佛可以用来梳理内心的声音已经被开云班子里的一个人吹奏出来了。它适宜独奏,也可以用来伴奏。当萨克斯成为布阳歌声的伴奏时,其他三个班子彻底没脾气了。
  小头的七种声音戛然而止,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看见他歪着更小的小头甩手出了场地。
  11
  书宝挣到了钱,这我知道,他拿到了钱回来就请我喝酒。“哥,日子不好过,”他端着酒杯啃着我打来的野味,舌头明显大了,“可想想,赚钱也不难。就两个小时,哥,我挣了这个数!”他把左手对着我竖起来,大拇指蜷在一边,另外四根油腻腻的手指摇摇摆摆。四百块钱,的确不少。在花街你想在两个小时内赚四百,据我所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是个女人,足够年轻足够漂亮,愿意做那种生意,而且还得遇到个冤大头,或者你能在两个小时里解决掉多个男人。我羡慕地说,老弟,还是你行,跟那些女人一样都有本钱。要在平常,拿他跟那些女人比,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今天他没有。他说:“哥,你不知道在大兵压境的时候孤身一人扭转局势有多爽!真的,你不知道。我躲在小屋里看着观众你拥我挤地往这边跑,另外三个班子门前一下子就空了,那感觉实在是太漂亮了,跟喝啤酒啃野鸡腿一样过瘾。你觉得你有用,相当有用。有用真他妈好!”
  我听出来,绕了一圈他关心的还不是钱。是观众。“想要观众好办,”我说,“那破书别教了,跟布阳一起干,观众拦都拦不住,还争着给你送钱。”
  “那不行,”书宝总算还没糊涂,“工作不能丢。”
  这话说完才几天啊,我觉得自己身上的酒气还没散清爽呢,书宝就把职给辞了。这事是让他的一个叫李银川的同事给闹的。我没见过李银川,书宝说这人舌头长,喜欢来事。电视里不是流行“八卦”这个词吗,该长舌男就是他们学校里的“八卦王”,人称“八卦李”。放个屁正好穿过针眼,真他妈巧了,八卦李就住上次书宝大显身手的那个村的隔壁,骑电驴子五分钟的路,他听说有四个鼓乐班子斗法的好戏,忍不住就去看了。据说他们村一半人都去了。八卦李好歹是个文化人,萨克斯他是听明白了,这洋玩意儿会使的人极少,他知道的只有同事书宝。可吹萨克斯的人藏在小屋子里不露脸,很多观众还是倾向于认为是齐开云,只有齐开云才能把乐器玩得如同自己身上的器官。此外,因为齐开云身体的某些重要部分没了,所以才会躲进小屋里。这是说得通的。但是,八卦李想不起来齐开云好胳膊好腿的时候曾吹过萨克斯,他也听说齐开云已经没能力把一首曲子演奏到底了。
  八卦李的过人之处就显出来了,他特地打电话给一个教语文的老师求证。该语文老师和齐开云家住不远,回他话,齐开云那天下午一直在河边钓鱼。八卦李初步判断,躲在小屋里的应该是书宝。他老婆布阳就在开云班子里。八卦李第二天见了书宝,上来就说:
  “萨克斯吹得好!”
  书宝一愣,想到这家伙住邻村,就装疯卖傻:“一般般。瞎吹。”
  “听过的都说好。”八卦李笑眯眯地说。“要是地方大一点,摇晃着吹,更有味。”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吹得好,就是地方太小。挣不少吧?”
  “说什么呢,”书宝看看手表,“该上课了,我先走了。”他急匆匆走了,听见八卦李在背后说,你拿两份钱呢!那声音酸得让人倒牙。
  过两天书宝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同事们的眼神老是歪歪扭扭,拉不直,跟他说话时起码保持了斜上三十度的夹角。他们一句萨克斯的话不提,只是嘘寒问暖,跟几年没见了似的,书宝被关心得都难为情了。然后他们就微笑,嘴角的皱纹里有看不见的千言万语。小学校嘛,就那么几个鸟人。我兄弟书宝想,就挣了几百块钱,就让他们恨上了。这年头,你一个人私下里挣钱就等于在害别人,他们挣不了啊,心里哪能平衡。他们不说自己不平衡,他们最后让校长站出来替他们说:
  “樊书宝同志,你知不知道,你丢了我们学校的脸,丢了我们全体人民教师的脸?”
  “我怎么就丢你们脸了?”书宝站在校长室里争辩。
  “你是一名堂堂的人民教师,却去赚那种不入流的钱,让学生和家长知道了,我们还能站得住讲台吗?再说,你这是不务正业,对我们的教学工作十分不利。”
  “你凭什么认为我赚了不入流的钱?”
  “你看,”校长说,用烟头指着书宝,“你在继续丢人民教师的脸。起码的诚实都没有,我们还怎么去教育学生,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没什么好反省的!”
  书宝软一下这事也就算了,他偏不给校长面子。我蹲家里都知道,领导最恨人家不给自己台阶下。所以校长就发火了,“樊书宝,我警告你,”校长站起来扔掉了烟头,“三番五次就你事多,还真以为缺了你一个教音乐的学校就办不下去了你!不想干你就给我回家!”
  “回家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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