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第2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真回到尘世去,那也应当把它作为是去修长老指定给你的功课,而并不
是去投身于空虚的浪游,不是去追求尘世的享乐。? 。”
佩西神父出去了。长老即将逝世一点,对于阿辽沙来说是毫无疑义
的,虽然他也许还能活上一两天。阿辽沙坚定而且热烈地决定,虽然他
曾答应和父亲,霍赫拉柯娃母女,哥哥,以及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等
人会面,明天也决计不出修道院一步,一定要留在长老身旁,直到他去
世为止。他的心中充满了热烈的爱,他痛心地责备自己,竟会在城里有
一个短暂的时间完全忘记了那个被自己遗留在修道院中的垂死的人,那
个自己平素在世上最最敬爱的人。他走进长老的卧室,跪下来,向睡着
的人叩头。长老静静地,动也不动地睡着,轻微地呼吸着,均匀而且几
乎觉不出来。他的脸是安静的。
阿辽沙回到另一间屋子,——就是长老早晨接见宾客的那间,——
脱下皮靴,几乎和衣躺在坚硬狭窄的皮沙发上,——长久以来他就每夜
经常睡在这里,只加上一个枕头。刚才他的父亲叫嚷着提到过的褥子,
他早已忘记了铺垫。他只脱下修士袍,盖在身上,代替被子。今天在临
睡之前,他急忙跪下来,祈祷了很长时间。他在热烈的祷词中,不求上
帝为他消释他的不安,只求给他那种欣悦的感动心情,以前,在他赞颂
过上帝以后(这是他临睡前祷词照例的内容),时常有这样的心情降到
他心灵里来。降临他身上的这种快乐心情引他进入轻松安静的梦乡。今
天也正在这样祈祷的时候,他偶然间忽然在衣袋里摸到那封小小的、玫
瑰色的信,就是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的女仆在中途追上来转交给他的。
他感到有点困惑不安,但仍旧念完了祷词。接着在迟疑了一会儿以后,
便打开了信封。里面有一封短信,署名“丽萨”,——这就是早上当着
长老那样取笑他的,霍赫拉柯娃太太的那个年轻的女儿。
“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她写道,“我瞒着一切人,也瞒着妈
妈给您写信,我知道这是很不好的。但是如果不对您说出我心里产生的
一切话,我就活不下去,这些话除去你我两人以外,事先不能让任何人
知道。但是叫我怎样对您说出我十分渴想要对您说的话呢?据说,纸张
不会脸红,告诉您,这是不对的,纸张也脸红得和我现在一样。亲爱的
阿辽沙,我爱您,从儿童时代起就爱,从莫斯科起,那时您还完全不是
现在的这个样子。我终身爱您。我的心选中了您,我愿意和您结合,白
头到老,同生共死。自然先决条件是您必须脱离修道院。关于年龄一层,
我们可以等待法律允许的时候。到那时候我一定会恢复健康,可以走路,
跳舞。这是用不着多说的。
“您看,我是一切都想到了,只有一件事不能猜想:那就是您读了
这封信以后,会对我怎么想?我爱笑,好淘气,我刚才惹您生气,但是
我对您说实话,我在执笔以前,曾向圣母像祷告,现在还在祷告,几乎
哭泣。
“我的秘密现在掌握在您的手里了,明天您来时我不知道怎样看
您。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假使我象刚才那样,看到您的脸时,又象
傻瓜一样按捺不住,大笑起来,那可怎么办呢?您一定会认为我是好取
笑的坏女人,不再相信我这封信。因此我恳求您,亲爱的,如果您对我
有一点同情,在您明天走进来的时候,不要过于正面看我的眼睛,因为
我的眼神和您相遇的时候,我一定会忽然大笑起来,何况您又穿着这种
长袍。? 。现在,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就全身发冷,所以您走进来的
时候,暂时请您不要看我,可以看母亲或窗外。? 。
“我居然给您写了情书,我的天,我做出了什么事情!阿辽沙,请
您不要瞧不起我。如果我做了很坏的事,使您生气,那么请您饶恕我。
现在,我的也许会永远使我失去了名誉的秘密交在您的手中了。
“我今天一定要哭。再见吧,直到那可怕的再见时刻。丽萨。
“又及。阿辽沙,请您一定,一定,一定要来!丽萨。”
阿辽沙不胜惊奇地读完这封信,读了两遍,想了想,忽然轻声而甜
蜜地笑了。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在他看来这笑声是有罪的。但是过了一
会,他又那样轻声地、幸福地笑了。他慢吞吞地把信装进信封,画了十
字,躺下来。他的心灵的纷扰忽然过去了。“上帝,愿你宽恕这些人,
保佑这些不幸的、心情不安的人们,给他们以指引。你掌握着道路:指
给他们道路使他们得救吧。你就是爱。你给一切人送来欢乐!”阿辽沙
喃喃地说,画着十字,渐渐沉入了静谧的梦乡。
第二部
第一卷
折 磨
一 费拉庞特神父
阿辽沙在清早天还没亮时被叫醒了。长老醒来,感到很软弱,却仍
想离开床坐到靠椅上去。他神志极清;脸色虽然非常憔悴,却是清朗的,
几乎是快乐的,眼神也是愉快、和蔼而恳切的。他对阿辽沙说:“也许
我活不过今天了。”后来他想忏悔,并且立刻行受圣餐礼。他象往常一
样向佩西神父作了忏悔。在完成这两种圣礼以后,就开始行临终涂油礼。
司祭们到齐了,修道室渐渐聚满了在隐修庵里修行的修士们。这时天已
大亮。修道院里的人也陆续来了。仪式结束后,长老想和大家告别,一
一同他们亲吻。因为修道室里挤不下,先来的人陆续出去,好让别的人
进来。阿辽沙站在长老旁边,长老这时又在靠椅上坐好了。他尽力所能
及他说话,讲道,他的嗓音虽然很低,但还十分坚定。“我给你们讲道
讲了多少年,也就是出声说了多少年的话,好象已经养成了动辄就说话,
一说话就给你们讲道的习惯,现在弄得沉默对我来说倒比讲话似乎还要
更难些,即使是现在,亲爱的神父们和修士们,在我身体非常衰弱的时
候也是这样。”他说着笑话,亲切地环视着聚在他身旁的人们。阿辽沙
后来记住了一些他当时所说的话。但尽管说得很清晰,嗓音也相当坚定,
他的话却很不连贯。他讲了许多事情,似乎想在临死以前,把一生中没
有全说出来的一切一下子倾吐出来,再说一次,并且不单单是为了说教,
而且仿佛是渴望无一例外地跟一切人分享自己内心的喜悦和欢欣,在自
己一生中再一次吐露自己的胸臆。? 。
“你们应该彼此相爱,神父们,”长老教诲说(据阿辽沙后来所能
回忆起来的),“爱上帝的人民。我们并不因为自己来到了这里,关在
这个院子里,因此就比俗世的人们神圣些,正相反,凡是来到这里的人,
正因为他来到这里,就已经自己意识到他比所有俗世的人们,比地上的
一切人都坏些,? 。一个修士以后住在这个院子里越久,就应该越加深
切地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如果不是这样,那他就根本没有必要到这里来。
只有当他意识到他不但比一切俗世的人坏,而且应该在世界上的一切人
面前为人类的一切罪恶——不管是全体的或是个人的罪恶负责,那时我
们才算达到了隐修的目的。因为你们要知道,亲爱的,我们每个人都应
该对世上一切人和一切事物负责,这一点是毫无疑义的,这不但是因为
大家都参与了整个世界的罪恶,也是因为个人本来就应当为世上的一切
人和每一个人负责。这种认识不只是修道的人,而且也是世上一切人生
活道路的终极目标。因为修士并不是特殊的人,而不过是世上一切人都
应该做的那种人。惟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心才得到了感动,滋生了
广博无垠、充塞天地、不知餍足的爱。那时候你们每个人就会有力量用
爱获得全世界,用泪洗净全世界的罪恶。? 。你们每人应该省察自己的
心,不断自行忏悔。不要怕自己的罪恶,即使已经觉察了以后也不要怕,
只要有悔悟心就行,但是不应该和上帝讲条件。我再说一遍,你们不应
该骄傲。在小人物面前不要骄傲,在大人物面前也不要骄傲。不要憎恨
排斥你、侮辱你、责骂你、诽谤你的人。不要憎恨无神派、教唆坏事的
人和唯物论者,——不但对他们中善良的人,甚至对其中的恶人也不要
恨,因为即使在他们里面,也有许多的好人,尤其是在我们这个时代。
你们要在祈祷中这样提到他们:主,救一切无人替他们祈祷的人吧,甚
至也救救那些不愿向你祈祷的人们。而且还应该马上补充说:主啊,我
并不是因为高傲自大才这样祈祷的,因为我自己比一切人都还要低
劣。? 。你们应该爱上帝的人民,不要让外来的人搅乱羊群,因为如果
你们沉迷在怠惰和洁身自好的骄傲之中,尤其是陷在贪婪之中,就会有
人从四面八方前来掠夺你们的羊群。要不断地给人民讲解福音,? 。不
要敲诈勒索,? 。不要爱金银,不要收聚它们。? 。你们应该信仰,举
起旗帜,高高地举着。? 。”
长老说的话比在这里转述的和阿辽沙后来记下来的要凌乱得多。他
有时完全中断了说话,似乎要歇一歇力,喘口气,但却仿佛一直心情十
分高兴。大家十分感动地听着他,虽然有许多人对他的话感到奇怪,觉
得它暧昧晦涩,? 。以后大家才又重新记起他的这些话来。阿辽沙中间
偶尔从修道室走出来一会儿,他对于聚在屋内屋外的修士们普遍的激动
和期待的神情感到很惊讶。有些人的期待几乎是惊惶不安的,另一些人
则是庄严肃穆的。大家全期待在长老圆寂后立刻会有伟大的事情发生。
这期待从某种观点看来几乎是浅薄的,但是甚至最严肃的长老们也受了
这种影响。其中司祭佩西神父的脸最为严肃。阿辽沙走出修道室,是因
为拉基金从城里回来了,暗地叫一个修士请他出来,交给他一封霍赫拉
柯娃太太写来的古怪的信。她告诉阿辽沙一件来得十分凑巧的很有意思
的新闻。原来昨天曾来向长老膜拜、求他祝福的虔诚的平民妇女中有一
个住在城里的老妇人普罗霍罗芙娜,是个士官的寡妇。她的儿子瓦先卡
由于职务关系远行到西伯利亚的伊尔库茨克去了,她已经有一年没有接
到任何信息。她问长老:可不可以把她儿子作为死者在教堂里追荐,祈
祷他的亡魂安息?长老严峻地回答她,不准她做这样的祈祷,说这等于
是施行妖术。但接着因她的无知而宽恕了她,并解释说这“好象看预言
书一样”(霍赫拉柯娃太太信里这样说),同时还安慰了她:“说她的
儿子瓦先卡一定活着,他不是自己快要回来,就是快要寄信回来,所以
她应该回家去等着。”结果怎样呢?霍赫拉柯娃太太兴高采烈地补充说:
“预言竟一字不差地实现了,甚至还多些。老太太刚回家,人家就交给
她一封已在等着她的从西伯利亚寄来的信。不但这样,瓦夏在这封他中
途从叶卡捷琳堡①写来的信里还通知他的母亲,说他本人正在随同一位长
官一起返俄途中,在接到此信后三星期内即可‘指望拥抱自己的母亲’。”
霍赫拉柯娃太太坚决而且热烈地请求阿辽沙立刻把这新出现的“预言的
奇迹”通知院长和全体修士,因为“这是应该使所有的人,大家都知道
的!”她在信的末尾这样感叹地说。这封信写得匆忙潦草,每一行里都
流露出写信人的激动的心情。但是阿辽沙已经用不着通知修士们了,因
为大家已经全都知道:拉基金在打发修士去找阿辽沙的时候,还托他“恭
敬地禀知佩西神父阁下说拉基金有事报告,但因极为重要,所以一分钟
也不敢延搁,为此惶恐地请求原谅他的冒昧”。因为修士在通知阿辽沙
之前已先把拉基金的请求向佩西神父报告过了,所以阿辽沙出来读了信
① 斯维尔德洛夫斯克的旧称。
以后,所能做的只不过是立刻把信转交给佩西神父,作为一个证据罢了。
连这位态度严峻、不肯轻信的人,皱着眉头读完关于“奇迹”的报告以
后,也不能完全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他的两眼放光,嘴角忽然露出
了庄严而热切的微笑。
“我们竟还能见到这样的事么?”他好象情不自禁地脱口说了出
来。
“我们还能见到这样的事,还能见到这样的事!”四周的修士们重
复地说着,但是佩西神父重又皱起眉头,请大家至少暂时不要向任何人
声张。“现在还有待于进一步证实,因为世俗人士中轻率的举动太多了,
况且现在这件事情也有可能是偶尔自然地发生的。”他谨慎地补充了一
句,似乎是为了使自己安心,但几乎连自己也不大相信自己所持的保留
态度,这是旁边听着的人看得十分清楚的。与此同时,这“奇迹”自然
也已传遍了整个修道院,甚至传到许多到修道院来参与弥撒的人们那
里。其中对这个新发生的奇迹最感到吃惊的,是昨天才从极北的奥勃多
尔斯克地方来到这里挂单的那个圣西尔维斯特修道院的修士。他昨天站
在霍赫拉柯娃太太身旁,向长老膜拜,曾指着那位太太的被“治愈”了
的女儿,热切地问长老:“您怎么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问题是:现在他已经有点困惑不解,几乎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还
在昨天晚上的时候,他去见了修道院的神父费拉庞特。这位神父住在蜂
房后面一间单独的修道室里。这次拜访很使他吃惊,引起他强烈的、可
怕的印象。费拉庞特老神父就是那个虔心持斋和发愿保持缄默的年老修
士,我们已经说到过他是反对佐西马长老——主要是反对长老制的人,
他认为长老制是一种轻浮而有害的新花样。这位反对者虽然是缄默者,
几乎同谁也不说一句话,但却是很危险的。他的危险主要在于有许多修
士十分同情他,连到这里来的世俗人士里面也有很多人尊敬他,把他看
作伟大的苦修者和有德行的人,尽管也无疑地看出他是一个疯僧。但是
正是这种疯劲使人着迷。费拉庞特神父从不去见佐西马长老。他虽住在
庵舍里,却没有人用庵舍的规矩去约束他,这也正是因为他的一切举止
常显出疯狂的样子。他大约有七十五岁了,也许还要大些。他住在院墙
角上蜂房后面一间差不多要倒塌的旧木头修道室里。这修道室是在多年
以前,还在前一个世纪,为一个也是很伟大的持斋者和缄默者约纳神父
修建的。那个神父活到一百零五岁,关于他的苦行至今在修道院里以及
附近一带还流传着许多有趣的传说。费拉庞特神父在七年以前设法也搬
到这个僻静的小修道室里来住,——这修道室简直就是一间农舍,但是
又很象钟楼,因为里面有许多捐献的神像,神像前面还点着捐献的长明
灯,好象费拉庞特神父就是被派在那里负责看管它们和点燃油灯的。听
说他三天只吃两磅面包,决不再多,——这是一点也不假的;一个就住
在养蜂场里看守蜂房的人每三天给他送一趟,但他就连跟侍候他的这个
看蜂房的人也很少讲话。四磅面包连同礼拜天晚弥撒后院长准派人给这
位疯僧送来的圣饼,就是他一星期的全部食粮。罐里的凉水每天给他换
一次。他很少出来做弥撒。到修道院来膜拜的人们看见他有时整天跪着
祈祷,不起身,也不朝旁边看。有时即使同这些人对答几句,也极简单
零乱,古里古怪,而且常常近于粗鲁。在极偶尔的情况下,他也会同外
来的人谈天。但多半只说些奇特的字眼,给访客一个哑谜,然后不管人
家怎样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