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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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怔住。“那你,跟我走么?”
我看着他灼灼的目光。“也许。等我想开了。就会离开。”
“但是不会跟我一起走。”他低低的陈述道。
我点点头。“我爱的从来都不是你。”
他忽然拔高了声音。“你爱他?!你看看,你爱的就是这样的他么?我不知道别的什么,单单就是这一样——女人,女人怎么了?你连他那样的身子都不嫌弃了,随便一个女人还能动摇你么?笑话!!是他对自己太没信心,还是从来都没有信过你?!”说完一阵急咳。“你乖乖的跟我回去有什么不好?!我不要你帮我和他对着干,我也不怕你和我争皇位,最起码,我不会质疑你的心!”
我条件反射的吼道。“你该死的!闭嘴!”之后才觉得自己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毫无风度毫无形象的对着一个病人咆哮。
他却笑了,带着狠厉的快意。“我说中了?这一切的一切,只能说明,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过你半个字!!”
“不……不要说了。”我低低的吼道。“耶律鸿鹰,停下来。”
“不,我偏不!我有什么不好?家世、权利、背景、容貌有哪一样差过他?有哪一样比不过他?”
“够了。不要像个女人一样争宠!!”我吼道。一吼完,两个人脸色都变了。我自知说错了话,刚要开口。冰冷的手指便印在了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你滚!!你去找他啊,你这个彻彻底底的懦夫!!”
我却没有像往常一般抽身离去。只是怔怔的看着他。他说的每一句每一个字,何尝不是每个夜里我问过自己的话。但答案却永远没有他的来的尖利,那么……鲜血淋漓的直刺肺腑。我却知道,他是对的,他该死的全对。
59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圣人畏天命,帝者奉天时……定于下月初十大婚。昭告天下。钦此。”
来人,我认识的,是我们这屋子里都认识,甚至可以说是熟识的人——小路子。不,现在已经是路全公公,路大总管了。我看着这位一身霜气,不再装的畏首畏尾的太监总管,恍惚的听见了麟渊要大婚的消息。心里一阵窒息,心间上传来一阵说不上来的麻痒疼痛,仿佛伤口结痂又生生的被撕裂了。
我扶着耶律鸿鹰,怔怔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在想些生么——没有谢恩。小路子也不急,收了旨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乌溜溜的黑瞳里映出一张颓废的脸,他的眼里渐渐显出一丝讥诮。
“怎么?三殿下还不赶紧谢恩?”
我敛下眉眼,后知后觉觉得唇齿间弥漫的一股腥气。原来,麟渊,你竟狠绝至此。忽的,耶律鸿鹰的身子软倒在我的身上。我慌忙接住。只听他趁机伏在我耳边道:“你看看你这落魄的样子。不要让人家觉得,你是条被抛弃了的丧家犬。像个男人点。”
他的声音虽然低,但绝逃不过在场几个内力深厚人的耳朵。小路子冰着一张脸好象没有听见。只见小德子脸色一变,几乎恶狠狠地看着昔日的同袍。看向我的目光多是心痛。
我心里一疼,“是了。什么大事而已,本宫还担待的住。”于是,咬着牙忍住喉间的腥气,在耶律鸿鹰的瞳中,我看见自己那苍白的脸上生生显出一抹僵硬的微笑。“本宫接旨就是了。”
待那双黑底的厚靴走到耳目所不及的地方,我再也强撑不下去,吼间涌出的腥气浸透了整张口舌,一瞬间,耶律鸿鹰挡在我面前苍白的腕子上落下点点猩红。
“殿下!”小德子惊呼出声。
我冷冷的扫视了他一眼。“闭嘴。我还没死。”
“是啊,都气的呕血了。快死而已。”
我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在场的耶律鸿鹰,如果他的面上没有浮现出一点点惊慌的神色,扶住我的手腕没有抖得那么厉害的话。我会相信他只是在揶揄。
“本宫没事。不过是大婚而已。不过是皇帝大婚而已。”我微微的笑了起来,眼里忽然觉得有些干涩。
“本宫没有听清。麟渊……不渊和帝是什么时候大婚?”
“日子定在十一月初十。”耶律鸿鹰低声道。“你可别想什么抢婚的鬼主意啊。”
轻轻提了提唇角,我努力地笑了笑。“怎么会。我已经披过一次凤冠霞帔,有什么好抢的啊。十一月初十。如果不是……也是一个好日子呢。”我轻声道,用尽全力把口中再一次弥漫的腥气吞了回去。
耶律鸿鹰的动作顿了顿,扬起一抹奇异的笑。“是呢。十一月初十。是先帝昭告你我大婚的日子呢。”
“不用。那天仍是你我大婚的日子。”我紧紧的收拢手指,指甲陷入掌心的刺痛让我瞬间清明起来。强自笑道。
话一出口,围在身旁的两个人均是一震。就连屋梁上的终日不散的灰尘都落下了一些。小德子的宫里不够深厚,耶律鸿鹰的身子连个常人都不如。自然没有发现,一时失态只震下了些许灰尘的暗卫。
“先帝的遗诏,渊和帝也是不能抗旨的。”虽存着些斗气的心,我轻轻浅浅的笑了起来,大婚不是么?只不过赌一赌,你还对我有多少在乎。但看着耶律鸿鹰瘦弱的身子,更多的是一丝怜惜。我欠他的颇多,如今又让他受苦。何不让他了了这个愿望。也算是弥补了一件憾事。
至于我自己,感情这种东西,经此一役还不能看透么?不过就是人们寂寞脆弱时的羁绊,在真正的利益驱使下,脆弱的让人心寒。
渊和元年十一月初十,万事皆宜。
算算,麟渊知道我们两人成婚的消息也有许多时日了。但是,这宫中仍然寂静得让人心寒。呵,自己还真是痴心妄想。心口弥漫着三分嘲讽,七分刺痛。我只觉得天下间,要属最下贱的便是我了。居然如此的没脸没皮,腆着脸的希望那个人因为这小小的动作再来这个宫里走一趟,哪怕是折辱谩骂甚至劈头盖脸打一顿也好。只要能,在看看那俊美无双的玉面一回便足以了。真是奢望!!不该有的妄念!!
一大早,祥麟宫北边就锣鼓震天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一阵一阵的声响刺痛着我的耳膜,我吵得实在难受。小德子见了,便把宫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能封上的窗户都封上了。但喜乐仍然清晰可闻。
“小德子。你这是干什么?把门窗通通打开。让我清清楚楚、仔仔细细的听一次。这也算是给我们两个吹的呢。”我笑着,早上便把我艳红色的红袍礼服穿上了身。不过几年前良好的尺寸如今却是有些富裕了。我笑着摇摇头,看向面色苍白的小德子。“打开宫门。”
小德子见我的样子,几乎跪了下来。“殿下……您要是心里难受,不要憋着。”
我慢慢看向他,挽起一朵最温柔美丽的笑容。“有什么憋屈的。今日是我大婚的日子,你莫要扫了兴才是。去,把宫门打开。”
我站在门里的阴影直直的看向他,他耐不住我的眼神,一使力,大红色的雕花朱漆木门缓缓的打开了。带着沙哑的吱嘎哀鸣声。就好像我心底的声音一般。只是不知为什么,我平日里是不爱笑的,在朝堂上更是以严谨稳重冷漠代名的,如今心中越痛,面上便笑的越是畅快淋漓,几乎笑僵了脸旁的肌肉。
两年来第一次打开的宫门,宫外的阳光一点点照进了空落落的院子,苍白的院墙,一点点点燃了我身上明亮的色彩。我一仰头,站在高高的门槛上,迎亲的队伍刚巧路过我的院子。因为这一变故,都停滞住了。煞那间,四周变得一片寂静。
我看向明黄的带有虹彩的金色轿子,一动不动的停在了我的面前。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脑子里轻轻的嗡了一下,仿佛有什么断裂开来。然后,所有的声音,一切人和物。甚至旭日东升的背景都逐一远去,变得不真实,虚无缥缈起来。我随即狠狠地掐了一下手掌。完全不介意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再怎么痛也比不上那深及肺腑的疼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恭恭敬敬的伏在了地上,额头贴在冰冷的青砖上,一字一句清晰道。“罪臣,麟珏,就此荣沐隆恩。”然后,慢慢的抬起头,视线没有丝毫停顿的滑过那轿子微动的帘子。我静静地看了着帘子下,若隐若现的阴影,目光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好像一杯白水。无情亦无恨,平淡的像是注视一石一草一木一水——那些没有生气的东西一般。
半晌,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清澈声音道。“平身。三殿下既然如此有心,赐槐花陈酿十坛。”
我的四肢百骸一点点冰冷僵硬。“谢陛下。”
迎亲的队伍复又开始了吹吹打打。慢慢的走远,我静静地听着那吵闹的声音,凌乱的脚步声好像把我的心尖子都踏碎了一般,一个个从容的从上面平稳的,缓慢的碾过。
“殿下!不要再跪了,陛下已经走了啊……走了。”
我木然起身,却见小德子已经泪流满面。“有什么好哭的呢。想开点,我们,至少,还有,酒……”本不想如此,不想后半句话却说得如此痛彻心扉的废力。
想我前世后世这几十年加起来,何曾向人跪过。就连父皇也都只是膝不沾尘的行一下礼罢了。如今却是今非昔比。
“愣着干什么,把酒搬进去吧。”
“是。”小德子止了泪,依言把酒一缸一缸的往里抬了进去。
“耶律。咱们这次不醉不归。”走进不大的室内,耶律一身红衣好看的让人窒息。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亦是个不输给任何人的俊美男子。苍白的面容此刻仿佛也有了光彩,透着点点红晕。
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用轻的不能再轻的语气虚弱道——这些天,他的药已经断了。“叫我昌珠。”耶律鸿鹰拉住我的抚弄他后背的双手,眼神执着的让人忍不住落泪。
“昌珠。”我笑笑。这个明显的外族词汇,是他们南疆的语言,寓意是——雄鹰,亦是他的奶名。我仿佛能看见柔嫩鲜绿的草原上,他小小的身子跌跌撞撞奔跑在那柔软的绿垫上,温柔的女子依偎在壮硕的汉子身边,轻轻道,“我亲爱的昌珠啊……”
于是,我张口轻轻的唤。“我亲爱的昌珠……嫁给我吧。”
他倔强的眼暮的蕴起一层雾气。轻轻的转头看向窗外。“啊却拉噶。”声音轻的像一团雾气,轻轻呼出的气息都要将之吹散了去。
我怔住。那是南疆语言中最珍贵的句子——我爱你。
轻轻的吻了吻他的额头。“亲爱的昌珠。也许,你回不去你心爱的南疆了。”
他摇摇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淡色的眼睛里汹涌着的泪水,却奇异的没有一颗滑落。
轻轻的吻了吻他的面颊。“亲爱的昌珠。也许,来世我也无法和你在一起。”
他又摇了摇头。“这一刻,已经够我珍惜生生世世。我们的神说,一个人最美好的记忆将带进轮回,生生世世。我相信此刻就已经足够。”
“对不起。昌珠。到了这样的时刻我还是无法告诉你,我爱你。”
“没关系。”
“不知道这个没有拜堂,没有喜帕,只有交杯酒的成亲礼,你会不会嫌弃?”我一手扶着他,一手给自己把酒坛上的封泥拍开。一股淡淡奇异的幽香蹿如鼻尖。“渊和帝给的就也算上好酒了。”
耶律鸿鹰先是摇了摇头,复看见酒坛子,愣了一下。“这味道,槐花酒?”
我点头。“还是陈酿呢。”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容中掺杂了些我看不懂的东西。只是当时,我忙着心伤,忙着开酒,并未深究。我若有那么一刻留心,我怎么会。。。。。。任由他走到那般境地?“那么,让我们不醉不归。我的病虽然忌酒,但是偶尔放松一次不得事的。”
“好。不醉不归。”谁也不知,就是这一刻,我和麟渊便再也无法回到从前。只是这一刻,我和麟渊两人便再也无法回头。
一旁的小德子早已退下,只剩我们两个。我亲自给两个角杯满上。看着他细瘦的左手缠绕著我右手,紧紧的不曾放松丝毫。两人各自仰头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头慢慢润进了肺腑。
“我们那里讲求喝一杯酒讲一句话。”耶律鸿鹰按住我的再次端起的酒杯。轻声道。“我们那里,妻子的地位不如丈夫,每喝一杯酒要告诉丈夫一个她隐瞒的事情。”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这是在拖延时间——极力记住我们最后的美好的回忆。
我忽然来了兴致。“什么?”
“其实,我来了这里,就知道回不去了。我的身体破败如此。南疆是不会需要一个残废当他的皇帝的。我早已不配再姓耶律。从此以后我便只叫昌珠,只是爱你的昌珠。”
“好。”我沉默的点点头。
举起杯。两人喝下了第二杯。放下杯子我慢慢的看向耶律鸿鹰——不,现在的昌珠。他淡粉色的唇轻轻的抿起。有些咳嗽。我小心的拍了拍他背。他抹了一下唇,轻轻道。“其实,这灵犀蛊中,两只雌蛊的确能分摊对方的痛苦。但是,却不能致死。也就是说,我死了,麟渊并不会死。”
我默不作声,慢慢听完他的话,只觉得若是放在以前,我定要兴奋的跳起来。如今却只是幽幽的笑了起来。“这又与我何干呢?”
他听了,忽然卷起一个的笑容。那笑容极美的,仿佛含着蜜般甜蜜。点点头。“我有些累了,你喂我吧。”说着拉拉我的手臂软软的倚在我的怀里,唇角勾起的是那抹熟悉的坏笑。我却不知道他已经失去了坐起的力气,骄傲如他,却在此刻选择隐忍不发。
我先自甘一杯,然后就着他的唇哺了进去。随后加深了这个吻。半晌,他的面色桃红,眼神对不住焦距。我却不知道,他的眼睛已经无法看到光线。他轻轻启口道:“和我做吧。”闻言,我迟疑着,僵住不动。
“古人有诗赞人生四大乐事:大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你不会这么残忍吧。”也许是我的错觉,他的语气里有些哀求。
心痛到了极致又怎么会有兴致和他行云雨之事?
但,我却承诺了他一个完美的洞房花烛夜。一个只属于他的麟珏和他的春宵一刻。于是只得从暗格里掏出药瓶——当日涟漪郡主房间里曾放着一瓶一模一样的瓶子。我慢慢的用酒,把药丸吞吐入腹。
“昌珠。等我一刻。”我轻声道。
他脱离的软软倒在床榻上,清浅的笑起来。“不要让我等太久,我等不及的。”
我运功尽快把药力逼出。睁眼,只见我朝思暮想的人,像一团火一般软倒在床榻之上。
……
一夜里,我极尽温柔。但是不知道是我的内力还是别的原因。有些恍恍惚惚的好像一场春梦。只是每一幕每一刻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青丝如被,披散在床铺上,闪烁着奕奕的光辉。“啊却拉噶。”麟渊如是说,忽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