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二-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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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永乐对面坐下来,道:“尝了一口,味道都是一样的,还挑三拣四。”
永乐道:“一样?我要的是一样的么?我也走了四年,还不许我换换口味?”
气氛立时冷了下来,两个人对坐无话。
厉邵齐不问宫中之事,永乐也不问他为何之前不来找自己……总而言之,各怀着心事,暂且都不想提起。
终究是不似那从前。
永乐胸中郁结,生出无限感慨,偷瞧厉邵齐的脸色,竟无半点改变。
呵……
至少有一件事,还跟从前一样。
永乐恍然大悟,厉邵齐在想什么,她总是不明白的。
人虽要闹别扭,病却还是要治的。
厉邵齐又无脉象,又无心跳,却说话做事睡觉与常人无异,永乐一只手在他胸口处按了按,忽然想起昨夜,心神一荡,又立刻皱着眉假装不耐:“到底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那日绛予送我走的时候,为躲开阿昀,消除了我周身的气息,待我醒来,就变成了这样。”
听到那两个名字,永乐满不在乎地回神抄起金针,随口哼了两声,十几根针就扎在了厉邵齐的手背上。
“痛么?”
厉邵齐摇摇头,倒不是见永乐不忿便刻意说谎,是真的没什么感觉。
永乐皱眉,朝外间叫:“君宏——”
君宏站在门外,一听见永乐叫,便立刻进门来:“永乐姑娘有什么吩咐?”
现如今这位是娇客,亦是半位主子,不能得罪。
“去拿把刀子来。”
君宏转身先要走,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忙又转过来,赔笑问:“敢问永乐姑娘一句,这是要做什么?”
见厉邵齐也是在等她回答的模样,永乐一笑,露出两排细白的牙齿。
“既然针都扎不痛,就让我看一刀扎进你们公子的胸口,他是死还是不死。”
静默。
“敢问永乐姑娘一句,您方才的话,是真还是假?”
永乐扬起手中金针,飞快扎了厉邵齐周身数十个大穴,才道:“真的,快去拿吧。”
君宏面上优雅的笑容有点挂不住,想了想,最后退了出去。
然后再没回来。
永乐等了一会,不由得大怒:“好一个王八蛋!”又转向怒道:“你手底下的人究竟是什么做事的?古人云,上梁不正下梁歪,诚不我欺!”
厉邵齐笑了两声,也不言语。
永乐更怒,针又扎下去半寸,用的都是平日里从不敢乱来的力道。
这一天针扎得永乐手软,又翻遍了古今记载着疑难杂症的医书,甚至连术书也翻出来看了,没半点收货。
永乐终于累了,一巴掌拍翻了面前的几本书,怒道:“分明就是帝君大人法术不到家,造下此孽,我是无能为力了,你若要求死,不如自尽最为干净!”
这未尝不是个好办法,连厉邵齐都深表赞同:“你说得也是,不过既然我来找你,时常相见,转眼十年二十年……”
永乐想象了一番,忽然更怒。
她不过是寻常人,如今年轻美貌,人比花娇,可转眼十年二十年光景过去,美色将弛,容颜已暮;却只有厉邵齐一人,不老不死,色相不改……不行!这怎么可以?!
哪里有老天爷叫她老了却让厉邵齐不老的道理?
可是……
“光靠我你还死不了,找两个一流的术师来还差不多,”说完揉了揉手腕,道:“我要去休息。”
说完也不待厉邵齐送她,掀了帘子自己走了。
好在她也不担心找不着住的地方,这里是按从前国师府的样子装饰起来的,夜间里看,几乎察觉不到有什么区别,倒是白天永乐发现了几处不一样,譬如窗花的剪法、以及那池塘锦鲤的颜色。
若强求什么都一样,倒是自己不像样了。
其实天还不算晚,外间还有些微微光亮,永乐不用晚饭,便换了套家常衣裳,合衣上床,打算先休息一会。
这一天是真的累,身心俱疲。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永乐翻了个身,在睡梦间都觉得有些肚饿,乃至梦里梦到几样她平常爱吃的点心,散发着甘美香气,就摆在面前。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睁开眼去吃点什么,可是又懒怠得起。
忽然觉得旁边有什么动静,然后一只手捞了她的腰,将她抱着坐起了身。
这样还不醒来那才奇怪了,永乐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见是厉邵齐。
“做什么?”
庸庸懒懒的声调令人觉得十分可爱,只有这时候厉邵齐才觉得她眉里眼间还是那小时候的模样。
“起来了,永乐。”
说完拉她起来,令人端了水与青盐,伺候永乐梳洗完毕。
永乐全然醒来的时候,见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她揉揉眼睛,问:“什么时候了?”
旁边的人回答:“快到亥时了,姑娘想用些什么?我们好替您布菜。”
永乐挥挥手:“吃饭哪要那么多人伺候?”
别人只好退开一些。
永乐自己伸手,添了半碗栗子甜羹,那是年前风干的栗子做的,却还香甜。
她喝了两口,方觉厉邵齐坐在一旁看,便抬头问:“你吃了没?”
厉邵齐摇摇头。
永乐便道:“怎么不给你们公子添上碗筷?”
她并不知道厉邵齐如今吃什么,其实都无什么味道,四年来不吃也不觉得肚饿,只是担心对身体有害,时常还谨记着要吃饭。
伺候的人真的去添了碗筷来。
永乐见状便道:“好像我才是主人家。”
厉邵齐叹道:“难道你不是?”
永乐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脸色微窘,又略红了一红,最后只低下头喝粥。
厉邵齐倒忽然想吃甜,于是捡了一块百香松仁糕,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别以为你对我好,我就不生气,我性子不好,起码也要气个三五年的。”
待粥喝完,永乐才抬起来,这样道。
厉邵齐想,他早知道会如此,三五年尚算轻的,若是有幸,从此往后三五十年也要受她冷嘲热讽。
姑娘大了,总是越发难相与起来。
永乐刚喝了粥还未擦嘴,两片唇饱满红亮,看上去更比平时艳丽。
厉邵齐道:“我知道。”
永乐见他的眼光,有些发窘,便要了茶水漱口,然后接过帕子来擦嘴。
谁知擦了半天,厉邵齐还是慢条斯理地盯着她。
永乐大为不满,顿时忘记身边有人:“你看什么?今天晚上不要同我睡在一起……我腰痛。”
腰痛是今天坐了一天为厉邵齐扎针的后果,不想跟厉邵齐睡在一处是因为想床大些好随意翻滚,然而旁边众人听了这话,忽有一半开始脸红起来,气氛顿时十分尴尬。
隔了一会,永乐自己也醒起这话说得错了,脸一红,将桌子一拍,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厉邵齐笑得更欢畅。
饮酒
【八】
厉邵齐是君子的楷模,奈何这一夜当真无人来打搅,可永乐反而睡不着,含含混混地挨到了子时之后方觉得困,睡下去也不安稳,第二天醒来,她忽然记起自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就这么走了,苏家堡里的先生师兄凝香栩尧……可还一个都不知道呢。
于是这日清早,天方亮她便起了身,将脸拿冷水一抹,头发松松挽起,也不盛装,便去找厉邵齐。
也不知是这四周景象与当年太过相似,又或是她当真没睡醒,问了厉邵齐的房间,她直直地推了门进去,只见厉邵齐正在穿衣。
当然不是一个人,他从来都不缺人伺候,三四个小婢围绕,莺声燕语,那内衫结了一半。
她这么创进来,直将众人吓了一跳,连处变不惊的厉邵齐都有些惊愕起来。
永乐自己也愣住,但是马上又回过神,闲闲地拉了一张梨花木椅坐下来,道:“你们继续……”
衣衫不整也不是回事,众位婢女见她略青的脸色,以及室内响起的微微磨牙声,手上的动作也不禁加快,再不敢趁机与主子言笑。
永乐坐了一会,便有人来端茶,是君宏。
“永乐姑娘请用茶。”
永乐自鼻子里出声,接了茶,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
君宏笑脸相迎。
永乐道:“这是什么茶?”
“荷香。”
“我不喜欢,去换茉莉香珠来。”
君宏立刻叫人去换,然后亲自接了,又奉上。
永乐睨他。
君宏微微垂了眼,恭顺无比。
永乐瞧瞧厉邵齐,婢女们在为他结上外衫的衣带,于是她扭回头来,对君宏道:“好厚一张脸皮。”
君宏倒也不计较这话是说他,还是说自家主子,含笑道:“永乐姑娘说的是。”
永乐又似呢喃自语,道:“不知从耳根处往下割一条口子,能撕出几尺长几尺厚来。”
君宏正色道:“姑娘要试的话,也不是不行,只不要试区区在下便是。”
这样的话亏他说得出来,可见不是什么好人。
永乐这样想着,全然不管若论起缘由,自己也并不是什么好人。
此时厉邵齐终于穿好了衣裳,过来拉她的手,要令人在厅堂上摆早饭,永乐想想,把手挣脱开来。
“怎么?”
面对着厉邵齐的问话,永乐一时有些语塞,但是她立刻又道:“别乱碰我的手,吃饭穿衣全靠这双手,贵得很。”说话还是带着刺,说完立刻又大步走在厉邵齐之前,二人隔了丈余远。
她是个大夫,这双手自然要紧。
但厉邵齐却觉得,这双手又实在不像个大夫,柔软,干燥,带着点若有似无的香气,仿佛是确实有的,又像是自己在臆想。
十分引人遐思。
想起从小拉着她的手,恍然已经过了那么多年,真叫人……
“不省心啊……”
他这样低声呢喃,永乐没听到。
被这么一番打岔,永乐都忘了正事,唯有当早饭摆上来,她见那热气腾腾形状小巧的栗子松糕,方想起栩尧爱吃这个。
“我呆在这儿,你可有跟先生他们送过信?”
若是别人害罢了,厉邵齐与先生应该是好友。
厉邵齐道:“这些不必你牵挂,我自有分寸。”
厉邵齐自来都说自己很有分寸,只是永乐如今不大信,但见他好似十分有把握,想到如此形势,也只好信他。
但是永乐还是道:“你若骗我……”
厉邵齐搁下筷子,似乎在期待她之后能说出来的话。
可是永乐半天都没说出来,最后只嘀咕了一句什么话,又低头开始吃自己面前的细粥。
但厉邵齐也不失望,两个人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一样,周遭侍奉的人也都屏息凝神,整个屋子内鸦雀无声。
用完了早饭,厉邵齐正在端茶漱口,忽然听永乐道:“对了,君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他给我弄回来。”
厉邵齐口里的茶顿时喷了出来,落在地上,众人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快快递上帕子。
但厉邵齐就是厉邵齐,方才那一点失态他似全不放在心上,抹了抹嘴,立时又恢复了一派优雅。
他道:“君宏也是一样能用的。”
永乐看了看君宏,对方露出童叟无欺的正直笑容,立刻拒绝:“我不要!”
君宏面上还挂着笑,心里在骂娘。
他这个人有温柔皮相,说话声音也和气,骂起人也不似样,于是从来只好放在心上。
永乐并不知道君宏所想,她心中想的唯有君平。
君平是不一样的,就算别人再好,也比不过君平。
她是个无比念旧的人。
她要君平回来。
“你可知道君平现在……”
厉邵齐的话仍旧只得一半,永乐不耐烦地挥手道:“我知道,他脑子坏掉了才不认得我——但是着是另外一档子事,你要先把他找回来。”
“哦……”
永乐以为厉邵齐是答应了,可下一刻,厉邵齐便问:“可是我为什么要替你把君平找回来?”
“……他是你的属下。”
“既然是属下,为何要我去找他?”
“我觉得……”
“现在是你有求于我……我要求你一点半点,你也要黄金明珠,毫不松口。”厉邵齐笑眯眯地道:“可知古人云,亲兄弟亦要明算账,诚不我欺……”
这句式……听起来有些耳熟,永乐脸有点发烫,半天不说话。
永乐只拿那怪怪的眼神盯着他,又不说话,厉邵齐也觉奇怪,正要开口;忽听永乐道:“我看跟厉邵昀,的确是像……”
不是那皮相,而是骨子里确有相似。
只是大约厉邵昀心路不顺,故而更为刁钻古怪变态——
听到这话,四周的气息忽然一窒。
“你哪里是越大越有脾气,我看你是越大越没规矩。”厉邵齐优雅的面容也变得有点奇怪,似乎是真的生气。
永乐满意得很。
天底下这样求人做事,还要令对方气个半死的人才,大约只得她一个。
她自逍遥地喝了茶,然后站起身往屋外去了。
反正暂且厉邵齐的病也医不了,乐得清闲。
永乐在园子里坐了一会,虽然满园芬芳,但她却一会就坐不住了。
“你到底在看什么?”
这园子里除了她,根本看不见别人,可永乐却认准了一个方向,扭头过去询问。
轻轻的咳嗽声,却从全然相反的方向传来。
永乐摆出一脸认真的表情,仿佛她从未弄错过。
她扭回头,看见君宏正自暗处走出来。
君宏问:“永乐姑娘怎知道我在?”也绝口不提她弄错的事情。
永乐摸了摸自己的脸,嫣然一笑。
“自来走到哪里都有人喜欢盯着我脸,你气息再敛得好,身形也藏得好,我还是能察觉你那视线。”
说罢,她又哼了一声。
君宏不解。
“以前盯着我这事,一般都是君平干的。”
不会骑高头大马的武林高手君平……想起来永乐就要笑,可是又想到那天他抱着自己,却什么都不记得样子,并不是想的,顿时心下一沉。
可是无论如何,永乐都要把他找回来。
永乐幽幽地叹气,脸上的表情叫君宏都难过,他道:“永乐姑娘想什么?人生在世不称意,也须想想高兴的事情才好。”
永乐道:“你给我找一壶花酿来。”
“这是白天。”
“白天不能喝酒?”永乐反问他一句,君宏只得拊掌,令人找酒去。
永乐笑道:“还以为你要亲自去。”
君宏只是笑,不答永乐的话。
永乐也知道他的任务就是看住自己,不觉感慨时日一去,怎么竟变成了这样的景象。
不多时,酒便来了。
永乐自斟自饮,又觉得无趣,便道:“你坐下来。”
君宏略推辞了几句,见永乐坚持,便真的坐下来,好在那取酒的人十分聪慧,拿来两只酒杯。
上等的骨瓷,摸在手上觉得冰凉,片刻后又染了手上的温度。
酒是上用的花酿,入口香绵,虽说不出永乐究竟算是主子还是贵客,但是既然是给她的,那一定是好东西。
喝了几杯酒,永乐的面上染了一点微微的霞红,微微眯起眼,继续长吁短叹。
“永乐姑娘有何心事?”
永乐瞅他。
君宏原以为她是不会回答的,可是她却说了。
“我怕得要命。”
“怕什么呢?”
这里地方偏远,外面布有奇阵,有人要闯进来实属不易,又有众多侍从高手围绕,到底有什么好怕的?君宏不明白。
永乐伸手去倒酒,倒得慢慢的,满溢出来,滴在桌上。
她一仰头喝尽了。
“对我这样好,怕的是总有那么多阴谋阳谋。”
君宏笑:“永乐姑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