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二-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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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球里有薄荷、金银花与甘草,再拌以蜂蜜,这个时节拿来作润喉之用刚刚好。
栩乔忙道:“再多做一点给凤君吧。”
永乐犹豫道:“给凤君?凤君怎么会看得上这个?”
栩乔立刻掐她脖子,狎怒道:“那你还给我?”
“你又不一样。”虽然有一双手掐在自己脖子上,其实一点力气都没用,不痛不痒。
栩乔这才笑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永乐还是多做了一些糖球,叫人用漂亮的锦盒盛着,趁着去凤阳阁的时候,送给凤君。
凤君倒是一点嫌弃的样子都没有,令人打开盒子,信手拈了一颗来尝。
吃完了一颗糖球,凤君低眉浅笑:“唔……永乐做的,是要比御医那送来的味道好些,就是太甜了些。”
永乐跟栩乔暗地里挤眉弄眼,原本没这么甜的,就是栩乔闹着还要再甜些,她才又加了不少饴糖。
凤君吃完了糖,端来茶喝了两口,又吩咐人将新造的糖糕送去撷芳殿,待栩乔与永乐回去享用。
回去的路上,栩乔摇着永乐的手臂道:“永乐永乐,再做一次糖球,这次少些糖好了。”
永乐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些时候她早就摸清楚了栩乔的性子,凤君随口说一句,她都记得清楚。
她的个子现在比永乐高些,永乐要稍微踮着脚才能跟她一般高,时常走在一起,都有人笑说皇太女殿下与永乐姑娘日日在一处,眉目都变得相似了,倒像一对嫡亲的姐妹。
栩乔与永乐对着镜子顾盼,发现真是如此,挽起袖子来比较,连胳膊都是一般的粗细。
“你就像我妹妹一样。”栩乔得意。
“胡说,你才是我妹妹。”
栩乔跳起来,怒道:“有你这么矮的姐姐吗?”
永乐吃瘪,转头恨恨地嘀咕明天要开始起做一副叫“增高乐”的药。
永乐的增高乐似乎没什么效果,吃了快半个月,栩乔还是比她高一些,不过她不在乎,叫人往鞋子里放软缎垫子,
现下年关将近,宫中四处都是喜乐洋洋的气氛,永乐却忽然不开心起来,栩乔也渐渐察觉到这点,于是问:“怎么了?”
“没什么。”
栩乔看看周围,人那么多,大概永乐是不会说的。
恰好今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晚许多,栩乔拉着永乐去踏雪。
连着下了两日的雪,今日天终于晴了,雪却未化;两个人裹着一式的鹤氅,把宫女们远远地扔在后头,然后七拐八拐地躲进了一处假山下。
“连只麻雀都没有……”栩乔看了看枝头挂的冰雪,晶莹剔透。
“当然,这么冷。”
栩乔只顾拉着永乐向前跑,没有带着手炉出来,她搓了搓手,呵了几口气,永乐便把她的手拉过来捂住。
“呵,你的手好暖和。”
那是,永乐好歹在集贤庄呆了那么几年,论起娇生惯养的日子来,比栩乔少一些,她道:“以前我们在集贤庄的时候,冬天里谁都起不来,先生就出主意,到了早上便将地龙里的炭火停掉。
然后他连带着几个弟子一起,在大清早就被冷了个通透,想不起来都难。
“永乐,明年这个时候,你还在宫里吗?”
永乐道:“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总没人告诉她她到底还要留在这里多久,与栩乔相伴并非不愉快,可是……
“今年半年多,我才见过厉邵齐两次。”
一次是中元节的宫宴上,远远地看了几眼,然后是在中秋赏月,那一次见的时间长些,还说了几句话。
第一句是,厉邵齐我想你了。
厉邵齐回答,不错。
第二句是,厉邵齐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厉邵齐的回答是没有回答。
然后厉邵齐就被人请到别处去了,她身边的宫女也催她快入席。
这……这算什么事儿嘛?!永乐气了个半死。
她真想跟以前一样动不动就赖在厉邵齐身上,可是不行,旁边那么多双陌生的眼睛看着,那个美艳的帝君也在。
似乎一有帝君在的时候,大家也都变得规行矩步,异常有礼了。
就连栩乔也是如此,跟帝君站在一处,帝君笑一笑,她便也笑,帝君面无表情,她也没有表情,若是帝君侧目,她也侧目——
永乐笑话她是个小木头人。
只听“啪”一声,栩乔与永乐抬头,原来是雪积得太重,压断一条细长的枝桠。
“唔,你要是走了,我一个人可不好玩。”
“我就算不在这儿,你要是想找我我就会来啊。”
“怎么可能。”
两个人吭哧吭哧地费力爬上假山,栩乔垫着脚尖,指着远处的宫墙道:“你看,那么远远的,就是一道墙,就算我在里头,你在外头,但是我不能翻墙出去,你不能翻墙进来。”
永乐道:“栩乔,你别这样。”
栩乔不说话。
永乐又道:“可是我真的很想厉邵齐,我觉得好奇怪,怎么我见不到他好像很像他,他见了我,就好像什么都没有似的。”
难道他也畏惧帝君么?可是好像又不是。
中秋的宫宴上,帝君赐酒,他跪谢也只是淡淡的表情,不比别的人,因得到了嘉许与上次,面上便挂着欢快的笑意。
一样是淡淡的,可是厉邵齐在国师府里对着他说话,嘴角总有似有若无的笑意,让人觉得温暖。
在这宫中,厉邵齐似乎真的并不高兴。
思及此,永乐又想起凤君的话,那一句“也许是厉国师不愿意来这里”或许……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呢?虽然人家都说这个宫廷里到处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是跟栩乔在一处,她一点也没觉得。
“永乐你瞧,那有只小鸟。”
栩乔十分兴奋,伸出手向前一握,那只停在树上的小鸟便落在了她的手里。
是只麻雀,在她手心里挣扎个不停。
虽然她不似永乐懂那么多医术,但是在奇术一事上,栩乔的确极有天赋。
“栩乔你别抓得这么紧,它快被你捏死了。”
听到永乐这样说,栩乔稍微将手松开些,这麻雀软软热热的,很有趣,她将麻雀小心翼翼地交到永乐手里。
永乐摸了摸麻雀的短喙,又摸摸它的翅膀,道:“放了?”
“随你。”
永乐把掌心摊开,可是那麻雀却窝在她掌心里动弹了两下,好像飞不动了。
“哦哦~永乐你把它玩坏了。”栩乔忙叫嚷。
永乐怒道:“明明是你!!”
两个人正在拌嘴,忽然听到下面有人叫:“皇太女殿下,永乐姑娘,该是温书的时候了,这日短天冷,地上这么厚的雪,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原来是戌佩
最后的结果是永乐把麻雀藏在袖子里,然后爬下假山,然后把麻雀交给了戌佩带回撷芳殿自己房里。
胡乱地把今日的功课温习一遍,要翻了几页医术,永乐便坐不住了,跑回房里看麻雀。
戌佩已经找了个小巧精致的竹笼将麻雀安置好,那麻雀叽叽喳喳地在里面叫着,偶尔拍着翅膀跳两下,就是飞不起来。
永乐打开笼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抓出来,放在手心里仔细察看了一番,最后发现是它折了右边的翅膀。
她打开自己的箱笼,自里面找出一块平日不用的绢帕来,又叫人拿铰子来裁成细条,然后再取了一点自己做的骨伤药,将麻雀的右边翅膀包扎好。
等一切妥当,又将那麻雀放进笼中。
正专心致志地掰糕点斗麻雀,忽觉肩上被人一拍,原来是栩乔,她也不敲门便溜了进来,故意要吓永乐一跳。
“永乐,给我玩给我玩。”她似乎觉得逗麻雀很有意思。
永乐只好把自己坐的位子让给她,另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坐下,两个人一起逗了麻雀取乐。
刚才在雪地里跑出了汗又冷掉,回来换了衣裳又被地龙同香炉熏着,不多久栩乔就咳了两声,对永乐道:“永乐,我怎么觉得头晕?”
永乐:“啊嚏——”
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永乐叫人端水来了脸跟手,才伸手去摸栩乔的额头,并没有发热。
“你喉咙痛么?”
栩乔摇头。
“那你昨晚上什么时候睡的?”
“酉时。”
永乐瞪她。
“亥时一刻……”昨晚上有些睡不著,后来听着更声睡的。
永乐道:“那你没感冒,你就是睡少了。”
栩乔点点头。
永乐从桌上的小屉里取出一个白玉瓶,令人取了小半碗热水来,把瓶子里像糖膏一般的东西化开,然后给栩乔吃了。
“这什么?”
“伤风药。”
栩乔吃尽了,有点恋恋不舍地道:“再喝一碗行么?”这药的味道却奇怪,虽然带着点苦,但更多的是苦中带着甘,气味芬芳。
永乐白她一眼,道:“这是药。”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很得意——这天底下做药做得最好吃的人,非她莫属。
凤君说
【十二】
虽然永乐觉得栩乔没什么大问题,可是栩乔第二天就真的病了,头痛鼻塞在床上不起来。
她自己也病了,不过只是觉得有点小小的头晕,偶尔打几个喷嚏。
这天跟凤阳阁那里告了信,凤君免了二人前去请安,永乐便把自己裹进厚厚的小袄里,要去找栩乔。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栩乔屋外的宫女却不让她进门。
“这是怎么一回事?”永乐瞪大了眼睛。
别人让她不进就不进,岂非很没面子?永乐才不理会,她偏要推门进去,可是忽然伸出一只手,擒住了她的手腕。
是戌佩。
永乐挣扎了两下,却发现戌佩的手牢牢地锢住她的手腕,任她怎么推都都推不开。
“永乐姑娘,这是为了皇太女殿下与您安好,既然彼此身上都有不适,不如好生将息,等病好了再来瞧也不迟。”
这可难得,今天永乐还没发问,她已经自顾自地说了这么多,实在不是她的风格。
永乐道:“既然阿乔病了,那我就更该进去,我进宫就是为了为她身体时常不好,再者栩乔还没说话,你们凭什么拦我?”
戌佩手上的力气一点都不肯放松,她笑道:“永乐姑娘这话差了,永乐姑娘也是知道的,自从您入宫,皇太女殿下吃的药都是您在做,皇太女殿下也只信您一个,昨日太医院送来的药和御膳房准备的姜汤她也没服,说是已经吃过了药,可是今儿还是病了。”她顿了顿又道:“再者,这处有人进出,人多口杂,永乐姑娘也不要总把皇太女殿下的小名放在嘴里,被人听见,成什么体统。”
总而言之那么长篇大论一顿,都是永乐的错。
永乐又羞有愧,栩乔病了自然有她的责任,她昨天太过粗心大意,原以为没什么大碍,至于随口叫出名字,栩乔在跟前的时候从来都没人这么说过,如今自戌佩的嘴里说出来,活像是她不守规矩不成体统一样。
她说得好似字字在理,绵里藏针,令永乐争辩不得,只好倔强地站在栩乔的门前,道:“那现在我进去看过了之后,再为皇太女殿下开方。”
戌佩一笑:“这倒不必了,太医院的人已经来过,永乐姑娘现在自己身上也不好,不如也请太医顺便为您瞧一瞧?”
永乐气得双眼通红,怒道:“不必了。”
真可恨,她自己就是最好的大夫,为什么要叫别人来瞧?
“呵,既如此,还是请永乐姑娘回房休息吧。”
戌佩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却是不动声色地往永乐前方一站,看样子势必要挡住她的前路。
不过才一个晚上而已,众人的面目就变成了这样,永乐心中虽气,但还是默不作声地转身走了。
“恭送永乐姑娘。”
戌佩如此有礼,倒叫永乐越发生气。
“今天不叫我跟栩乔见面,难道以后一辈子也不用再见?”
永乐就是不明白,戌佩何必做到如此的地步。
回到房中,永乐看着笼子的麻雀叽叽喳喳地不知烦恼,心里越想越气,干脆将开始将自己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往箱笼里收拾。
她自小在国师府金尊玉贵地长大,后来到集贤庄跟随着周肃念书,先生与三个师兄从来也不曾委屈过她半分,今天这样的阵仗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若是昨天再小心一点就好了,她也不像栩乔生病,栩乔喜欢吃甜十分怕苦,那些太医院的人全不管。
将那满满的一袋夜明珠收进箱笼里又拿了出来,丢到床上,虽然很想带出去,可是别人看见了,不知道还有什么闲话呢。
伏在桌上叹了好一阵气,肚子饿了,也不像平时,没人来问她要不要吃点心要不要喝茶,永乐的泪水蓄在眼里,将落未落。
“永乐姑娘。”有人敲门。
永乐忙把眼泪收回去,应了一声。
“凤君请您到凤阳阁。”
永乐打开门,看到外面站的人,果然是在凤君那时常见到的宫人,他道:“请永乐姑娘跟我们过去吧。”
“只叫我一个?”
凤君竟然不过来瞧栩乔,这可奇怪,还让她过去凤阳阁就更奇怪了。
“是。”
前往凤阳阁的道路还是那么长,永乐一个人坐在马车上十分无聊,不禁回想起每次都是跟栩乔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再漫长也不觉得腻烦。
到了凤阳阁,凤君已经在偏殿里等她了,奇怪的是,这偏殿里只有他们二人。
凤君穿了一身艳丽的正红色衣裳,围着银白的狐皮毛领,手上捧着一杯茶。
茶大约是刚倒上的,还在冒着热气。
永乐上前行礼。
“永乐,过来吧。”凤君笑道,招手令她过去。
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似乎是一个崭新的香炉,暗紫的色泽,珠光闪烁,其上雕工与装饰都十分精致。
凤君把玩了一阵,又将香炉放到桌上,叫:“永乐,过来添香。”
时常与栩乔来这里玩耍,永乐熟悉这偏殿的布置,听到这样的吩咐,便自一个小屉内找出盛香片的锦盒,捡了一块自香炉中焚上,不多时,屋内便清香满溢。
这香味是永乐从来没闻过的。
“这香好么?”
永乐点头。
“寻常点的香不过那么几种,我闲着没事,也会自己调来取乐。”
原来这香是凤君自己做的,永乐想,世人常说,什么焚香挂画,插花烹茶,必定要聪慧有闲的富贵人家子弟才会有建树。
凤君的志趣,永乐学不来,就好像这调香,不知道到要有什么样的品味,怎么样的细致才能亲自做出来。
凤君这个人,跟他做的香一样优雅怡人。
偏殿里并不算明亮,凤君喝了一杯茶,道:“永乐你受委屈了。”
“什么?”永乐大吃一惊。
“我叫你过来,不过是为了告诉你一些话。”
“凤君请讲。”
凤君把茶放下,然后道:“这宫城里,人人都是这样,除了帝君,人人都有自己的主子,”他一笑,又道:“当然,我与栩乔,不算是这宫城里的主人,只不过我是凤君,栩乔是将来的帝君,所以大家都看重我们,依附我们,主子有事,无论是谁的错,伺候的人总是要有错的。”
“可……”
永乐想说她从来没把栩乔当做主子,而是当做朋友,可凤君摆摆手,示意她可不用再讲。
“你要把人当做朋友,那也无妨,可是人在这世上也难得有几个朋友,何况是在这里。”
永乐不做声。
“把你叫来,不过是为了让你知道,为了那些人生气,总是不值得的,捧高踩低,看人脸色,也不算什么身不由己,只不过居于其位,有些事,总是不得不去做的。”
凤君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