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敲窗 朱国良著-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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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打扮,前者是简洁、婉约、大方,后者则是花狸斑烂,穿着重叠,充满乡气,不脱俗气。我想,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比美,只以一袭黑色衣裙让人惊羡,而以后命名“安娜服”而风行全俄,当属于“都市美人”取胜的范例吧。因而,在衣着打扮上,“扫除腻粉呈风骨,褪尽红衣是淡装”当是一种真美和大美吧!显然这层意思还不局限于衣装上,在艺术上更是让人举一反三,幡然顿悟的。
如同我们练书法,先得学运笔转腕,要临王体颜碑,但最终日臻详熟之后,须应“要将有法变无法”,才是高境界。
绘画也同样,开始当要练速写,做素描,要感于“纸上得来终觉浅”,而去“搜尽奇峰当腹稿“,这样才能如层层剥笋,时时减肥,如同板桥所说的“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而作为文字之妙,文章之道,貌似平常,看似简单,其中往往有耐嚼的味儿。福楼拜说:“杰作就像大动物一样,它们有平静的外貌”。苏东坡也说:“平淡乃绚烂之极也”。有人分析金庸的语言每一句都很平常,既没有梁羽生的英拔潇洒,也没有古龙的遒劲飞动,梁羽生多秀文隽语,古龙多格言警句,细看金庸的每一句话,不论词汇的搭配,还是句式的选择,都很少标新立异,出人意外。那些话,你也能说,我也能写,但就是这些话,让无数少年着魔,青年落泪,中年搔首,老年捻须。而金庸能被公推为“武林盟主”,正是因为他的语言像一切超一流的伟著一样,合则如星月互照,通体生辉,分则如珍珠断线,毫不起眼,是浑然不可句摘的。另一方面金庸的语言便是绚烂之极的平淡之言,所谓话到极致是平常是也!这正像《神雕侠侣》中的独孤求败,剑术登峰造极之时,可将有法变无法,飞花摘叶,点沙击石,皆可伤敌。真正进入了无技巧的技巧,才是最高技巧的境界。
我们常常欣赏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其实一般人不到一定的修炼,不达艺术的峰巅,不悟破人生的许多东西往往就达不到。毕竟大家能使人信服。在大红大紫中,能够“淡极”,这是第一流的境界。川端康成得知自己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没有大惊小怪,没有激动万分,而是对夫人说:我们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能够扫除一切脂粉,尽显本色之貌,这也是真君子。司汤达写过不少名篇巨作,但他自撰的墓志铭上只有很简单的九个字:活过了,写过了,爱过了!大羹无味,大音稀声。这种种平常看似简单,实是真正意义上的脱俗,我们许多人往往在人生态度,治学研艺达不到这种平常,但是我们应该学一点,这对我们以平常心做好平常事,以平常法做好平常人是有一些益处的。
一杯羹汤什么味
在中国博大精深的饮食文化中,羹是诱人馋人、极其鲜美的一味。而在这林林总总、样样式式的汤汤水水里面,则弥漫着季节风云和人情世故的杂烩味道。
古人谓“大象无形,大羹无味”,哪是关乎伟人、圣人、哲人的事儿,显得庄重和玄妙,不是凡人们可以理喻相通的,一般老百姓也并不关心。但就是这些不凡之人,也往往要为一杯美羹而折腰屈尊呢。战国时赵王为杀代王,请代王来品羹喝酒,席间品羹时,赵王竟以盛羹之勺击杀代王。因秋风乍起,思及家乡的“莼羹鲈鲶”,竟起辞官归隐之念,张翰毅然决然宁要美羹尝,不要高官做。不像现代人,官道拥挤还拼命挤,红尘滚滚迷漫处,没有一个肯回头,其实也是为分得一杯美羹,一勺残羹吃呢!当然,张翰的“莼鲈之思”,也是托词,是对时局混乱有先见之明,“清风小桨,荡出芦花港”,何其悠然快哉,一旦人头落地,还吃什么羹啊!
古人往往是很看重一杯羹的。下厨做羹,是礼节和情谊的表白。苏东坡在“最喜风雨故人来”的雨夜,与文友王元直饮酒,兴酣之时,他亲自下厨作虾羹。入厨作羹,又是手艺和孝敬的表示。“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唐代诗人王建把个新嫁娘为婆婆作羹的行为动作表现得惟妙惟肖。
因着一杯半盏羹汤,虽然在岁月飘逝的风尘中,我们尝不到那份美味,但也使我们嗅到了历史和人文的缕缕幽香。
“染指”出典何处?这是有年楚国把鼋献给郑灵公,公子宋极想一尝这做成的天下极品美味鼋羹,但是却没有他的份。怒的驱使,奇的心理,馋的诱惑,使他气恼之下,把手指伸进盛羹之鼎,尝了一下,急急而走。在美味面前破例成了奴隶,也往往会暴露出本性面目。而古代名伎又往往了得,清高慕文高,重才而轻财,竟创造出“吃闭门羹”这一典故来。冯贽的《云仙杂记》中写道:唐代安徽宣城名伎中凤,有客前来,总要客人吟诗作对,凡附庸风雅、满嘴酸词的,只好在门外待之一碗豆腐和鸭肠烹制的羹。此羹原料低下、做工粗糙,内含不敬不接之意。
在封建社会里,人们是很看重一杯羹的。一杯羹竟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存亡,一段历史的演绎,一场战事的成败。在“春秋无义战”的一场场战事中,中山国的灭亡就有这样的起因:中山国君宴请大夫,因羊羹太少,不能人人遍食。大夫司马子期因没吃到羹而怀恨在心,一怒之下,投奔楚国。并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楚国征伐中山,导致中山亡国。又是春秋时代,宋国与郑国作战前,宋将华元烹羊羹款待将士,而为华元驾车的羊斟没分到。作战时羊斟大呼:“昔之羊羹之为政,今日之事我为政”!言毕,把战车驰入郑国阵地,致使华元被俘,宋军大败。这些事例启悟我们:分不到羹,气度不妨大一些,为一点口腹之欲而去干亲痛仇快、投敌叛国的事,那也真是不忠之士,不义之人了。另一方面也告诉人们:
有时候所争也并非只为一杯羹,是为求平衡,是为图尊重,忽略了这一些,又分配不公,赏罚不明,明明暗暗是个隐患,迟迟早早总要爆发的!
花鸟虫鱼四说
花
闲时我爱随意种花莳草,求养性也!
我也时常留意花草韵事,为增知也!对草木之类,我真认为是有生命的化身。武则天的妒烧牡丹,林黛玉的痴情葬花,恐怕她们也是这么想的吧!韩昌黎的信赖“花木红紫尽知春”,苏东坡的痴心“只恐夜深花睡去”,想来也有对凌波仙子的一番情深罢!
想来花也真有活泼泼的精神,气昂昂的风骨。上品的兰花周围总有荆棘相护,往往有“不容荆棘不成兰”之说,而你开你的花,你长你的刺,一同占有高山土壤,一同享受雨露阳光,这岂非在告晓世人,暗喻他人?害羞草如少女,多纯情,只摸一下叶子,便羞羞答答垂下了身子,一副不容亵渎的样子,这正揭示出“有花名害羞,人岂能无耻”的联想。代代花一般并不落叶,往往要等结满果子,等到子孙成材才悄悄落叶,其充当“护花使者”,爱惜后孙之情尽在春秋代序中让人称羡花事中深含的意思极多,够我们咀嚼。
鸟
在人们的印象中,会学舌说人话的是鹦鹉。红楼梦中的有只很会讲话的鹦鹉,唐诗中也有“鹦鹉面前不敢言”
之句。
我去初阳台一带爬山,发现老百姓往往养的不是这种富贵鸟,而是一种叫鹩哥的全黑色的鸟儿,学说人话甚是清爽。有位儒雅的李姓的老伯,调教鸟儿如育儿,煞费苦心,饱含爱心,几只鹩哥尽会说话,而说的话又全是文明语言,开口是一句“您好”,闭口是一声“再见”,每每听到,我常想鸟尚且如此,遑论人乎!
当然,这鸟之声,全是人之语所教。记得我住的后面一幢房子里,一位中年人也好养鸟,竟也养着一只鹩哥,可此君爱赌好玩,这鹩哥竟学得了几声“财神”,“自摸”,真让人不胜感慨。
跟着猴子会上树,学着巫婆会跳神。跟人学的问题看来也是要紧的,连鸟儿们也概莫例外呢!
虫
对于虫子,一般人都会想到毛毛虫、鼻涕虫之类,这是令人汗毛子管竖起,让人怕丝丝的。
但也有些虫子,如蝈蝈、蟋蟀,有爱好者,对这尤物往往就视为宠物。虫子说来也奇。旧时有人见夫妻不和,往往就会送一对叫“金铃”的虫儿,置于夫妻枕下。因这虫子不仅叫声悦耳实乃虫中鸳鸯,甚是亲密。此是以活生生的实物晓喻善良的人们也!
叶圣陶说过:虫吟是“无尚美的境界”。而秋日的虫鸣大多由蟋蟀的合唱组成。对这有“百日虫”、“风流虫”之称的虫子,民间百姓从中以为借鉴的哲理十分实惠。萧山、诸暨一带有把蟋蟀叫斗鸡的。古人也有此说:劝君莫要学斗鸡!人生在世,对许多事真要讲点宽容和恕道,何须斗性十足,何必斗气冲天。而蟋蟀呜叫,也是悄悄一种提醒。在民间,它的别名叫促织,顾名思义,天凉如水,时序加深,催促你要珍惜光阴加紧织布做衣了。古谚有“促织鸣,懒妇惊”一说,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鱼
鱼这东西极灵敏,外界的风吹草动往往会使其神经过敏。“雨细鱼儿出,风轻燕子斜”。鱼很会适合形势呢!
鱼的警惕性也很高,一天到晚在水中总是不合眼的。佛家做成木鱼,“敲烂木鱼是人生”,以为警示。
实际上,鱼儿反应灵敏,警惕性高,但总归弄不过人的手段,也挡不住一些诱惑。高飞之鸟,死于贪食,深潭之鱼,亡于香饵,这是最典型的一种。有时还会“色”令智昏呢!据知在江苏一带的渔民捉鲤鱼还有一绝。人们先捉一条雌鲤鱼用线拴住放入水中,使其“嘤嘤鸣矣,求其友声”,而一些雄鲤鱼便会追逐左右。渔民用鱼叉刺它,即使被刺伤了,它竟还会不吸取教训,愚蠢地铤而走险,直至被人活捉。
自然界诱惑多多,花样层层,这对于人世间的我们不啻是警铃声声,洪钟当当!
气质·气度·气宇人颠发颠发地活在世上,仅一口气维系,没有这丁点儿游线出出进进,便不会有喉长气短的事了。“人争一口气”,铁定了是活人们的事。
人要不要气?废话。要活得有意义、有价值,还得有广博的、精义的气,诸如浩然正气,淳朴之气,勃勃生气,慈仁和气。这是人们精神生活中的氧气,缺不得的,不然就会发慌发闷,甚至变成混帐人儿一个了。对此,读书人该与社会生活中的大众同呼吸。不然,被人送上一句“读书读到哪儿去了”,这大约比骂一声“他妈的”都还厉害呢!除了具备这些“精”气,面对隅角墙边的市侩之气,市井浊气,乌烟瘴气,读书人还当视为二氧化碳,驱之为好。
说起来,作为读书人书读多了,明理就应该明在这种地方。至于高看自己,自以为是,有“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架式,有“天子呼来不上船”的骨气,间或生出些狂气,冒出点傲气,我看倒是好的,至少做到了洁身自好,尽管是书生意气,但不去弄讼人,面对社会世俗,“白眼看鸡虫”,也不见得妨碍了别人,道不同不相谋就是了!
对于追求高的读书人来说,现今时下,要求也不妨严一点。既然读书做学问,衣带渐宽终不悔,乞愿明月照书窗,又是“只要今生认定了她”的,那就是甘于落寞。当然有点钱最好,买书也不必缩手缩脚。当然,我们也不必如贾平凹所说的好读书必然没个好身体、好读书就别当官、好读书就得受穷那样,我辈读书人只是感到读书好读书乐,可添人之气质,可拓人之气度,使人有气概,有气宇。
有人说,人生已渐趋物化,生活也干燥粗鄙了。这使我想起袁中郎那句“人情必有所寄,然后能乐”的话来。这位自嘲“做令备极丑态”的文人,一身虽尝尽人间恶趣,“然尚有酒可醉,茶可饮,太湖一勺水可游,洞庭一块石可登”,便觉“不太落寞”,写出了一篇篇清丽的小品文来。先生所“寄”
者,书也!是的,如今看书写点文章,不说旁人,连文人同行也会自己作践自己,以为是“脑膜炎”后遗症:还乐七乐八,傻头傻脑弄这劳什。在这躁气蒸腾下,写点东西也似乎去干一件不光彩的事。诚然,文人不要把读书写文章看得天高地厚,海阔洋洋。但这总比挖空心思搞歪门邪道好百倍吧,多多少少也是在宣传精神文明呀!再说这是乐趣,作为爱好,视若追求,对那种絮絮叨叨的说法,完全可当秋虫叫唤。在有些地方,有种环境,清醒的“阿Q精神”也可以说是一种境界,它可以让人平衡,使人平静。如果按别人的说法甚至眼色行事,气短心躁,则会一事无成,即使写点文章,也会霸气十足,火气蛮旺,如同上司批评下属,父母训斥子女,不是“雨细鱼儿出,微风燕子斜”的,人们才不爱看呢!恐怕你连这点市场也要失去。精神到处文章老,学问深时意气平,治这种虚火上升,无疑还得多读书追求精神方面的营养。
如果说,躁气当扫,那么沾染在文人特别是号称文人的人身上的痞气就更应除了。看王安忆《叔叔的故事》,知道了这位作家将做人分为三个境界。其一凡气,人是凡人,讲求实在。天上的云雀,不如手中的麻雀,抓住眼前最好。二是圣气,人又不甘平凡,总想超凡人圣。三为痞气,这类人善装假正经,看似直爽实是手法,见利乌珠突出,青皮样摆出,痞子气十足。本来,钱谁都喜欢,要赚,就大大方方、堂堂正正赚去,却学得虫行鼠窃之道,效得鸡鸣狗盗之法,还说是读生活之书,打掉酸气和迂气呢!在这种痞气的作用下,就会见利忘义,邪气发作,浊气浑沌,那真正是读书人的耻辱呢!
打躁气,扫痞气,说来说去恐怕也迂了。想来人生不是梦么!认得人生如幻,故无所求。但无所求不是无为。人生固然不过一梦,大气叹出即牺牲,但一生只有一场做梦的机会,岂可不努力做一个轰轰烈烈像个样子的梦?岂可糊糊涂涂懵懵懂懂混过这几十年!西汉刘安说过:“圣人胜心,众人胜欲,君子行正气,小人行邪气。”此论很精妙。今日处世,如何在五光十色中做到不忧、不惧、不惑;无论治世乱世都做到人格之健全,性情之达观,使之从从容容,平平淡淡,闲适、淡雅、旷达、本真。我看须得走进书的熔炉冶炼,因为读书的解惑和启智,使人变得聪明和高尚,具备正气和勇气,增添气质,拓展气度,使之精神上气概非凡,气宇轩昂,这才是人类真善美的浩然之气!
山水是剂补药
有人甘愿在石榴裙下拜倒,有人痴情为古玩字画折腰,也有不少手挥五弦、目送归鸿的文人雅士则为山水所醉酣。
白居易中意西湖,写下了“未曾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明代大才子袁宏道说过“青山可以健脾”的话。青山可以静心,山水是剂补药,这种对山水的热爱,是切身之感,是文人独特的感悟。
而金圣叹此公生平倒不见得怎么爱山水风物,但到了要砍头的份上,却遥望山水,只吝啬地说了一句“好山色”而作别人间,可见他能视死如归,却还有点儿抛不下大好河山。我们不能与古人的境界比,但有点思想,有点文化,又久在世俗中挣扎,累累地讨着生活的人,静心思想下来,总有一种摆脱喧嚣的意念。有些独特见解我行我素的人儿,更往往有恨不得栖身于山川田畴,荒寺古井处,去亲亲密密拥抱大自然,欲将平素那些庸碌无聊的宠辱得失排遣殆尽的冲动。我们都会有这样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