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向我开炮-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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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个雪亮的大耳刮子抽上来,我没躲,打了个结实,头一偏,耳朵都嗡了,牙间一股咸腥。
被人握住了手,控制住了的老妇如入疯魔,挣扎着要上来啐我,嘶声厉喊:你要拍你怎么不干脆把他拍死了啊你!王八蛋!给我儿子抵命!
揉了下脸我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我妈的遗像,摊立在她面前,森然道:你看清楚了,不是你儿子把我妈推在地上,她老人家现在会和您一样生龙活虎地站着,你要我给你儿子偿命,行!谁给我妈偿命?谁!!!谁!!!!
我目眦俱裂地吼。
刘律师上来往后拽我:王炮,你冷静一点。
我把他手轻轻拉开,淡淡说:刘律师,我很冷静,我知道自己在干嘛。
转向死瞪着我的老妇,我真的很冷静:我今就可以坦坦荡荡地告您,我就是拍了,我既然做了我就敢当,我不怕受法律制裁,判了让我蹲几年我就蹲几年,我认了。我是该的,可你别以为我妈就是该的。您要还嫌不解恨,私了也没问题。今我站这给你砸,菜刀砖板随便你,你要劲不够叫你们家男的来,亲戚上也可以。。。。。。我王炮要是动一下身皱一下眉我就把你砸出来的血一点不落地全舔干净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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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等将来妈过去了,记得把这个本跟妈放一块啊。
肚子被猛地当头撞过来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这么一句。我不恨她撞我,力道太猛,被顶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胸口一阵堵,如果躺在床上的是我,我妈多半也会这么跟人拼命。
身上霹雳啪啦地挨着巴掌,耳朵里是凄厉的哭嚎:凭什么!嘴上说的漂亮!有种别找人来压我们呀!这会又装那门子的英雄好汉!欺负我老婆子妇道人家不敢跟你们拼是怎么着!憋着坏坑人还想得出这种理由脱罪!鬼才相信你!鬼才相信你!
刚刚被她大力挣脱了的两个虎皮又上来把她拉开了,好说歹说地。
有人扶起了我,是余所。
乱,真乱。不光屋里,脑子里也乱。
我说的是事实!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就是事实!爆劲又上来了,想不顾一切了,你们想我怎么样!还能怎么样!!!!
余所使劲按住了我。
我听到刘律师清晰响亮地说:我当事人伤人的动机和他母亲的死因有什么关系,我们会依照法律程序取证。在此之前,请您还是先冷静下来。。。。。。
法律都是你们有权人的,跟我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老妇捶胸顿足,放声大哭:你们还我儿子!你们还我儿子!
二丫,去把你妈搀回家!猛然间一声爆吼,急急忙忙冲进来一男一女。
两个虎皮长出一口气:哎呀,您可算来了。赶紧。。。。。。
被余所半挡着的视线忽然瞥见她趁人不备就抄起了被放在桌上的菜刀,猛扑过来,旁人的惊呼声中来不急多想,推开余所,手抓了上去。电光火石的刹那,有人强把她往后一拽,刀力不足,但来势难挡,手背一凉,刀已经被我大力磕了出去。
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痛感到这时候才出来,血顺着手指滴落。
我呆住了,不为别的,只为从她背后闪出来的那张脸,似曾相识的山羊胡子葫芦瓢。
忍不住和他同时张嘴说了声:是你。
真没想到我拍的竟然是老方的儿子。这个我烧伤醒来第一眼看到的风趣老头,聊了一宿天南海北就擦肩而过。
再见,竟是这种局面。
我不知该以何颜面而对,只是下意识地把手擦着裤子,想甩干上面的湿意,却弄得半条腿都红了。
老方跟打算上前的余刘二位显然已经照过面了,只冷冷地丢下一句:原来你们说的人就是他。
老方。。。。。。我说不出话来。
你不说找我们家男的来吗?老妇不甘心地哭道:老方,去,去给你儿子报仇!
你给我少说两句吧!老方喝道:不是你惯得,那畜生会有今天!二丫,跟我把你妈搀回去!
老方,我。。。。。。我这会心里真的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了。
老方看着我,眼神从凌厉转向有点茫然:怎么会是你呢。。。。。。
这下大家都有点怔,大约没想到我们会认识。老妇不敢相信地喊了起来:你认识他?你认识他??
老方和我对视了半天,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
我不认识他。
他不认识你?他们走后,余所看着卫生员帮我扎着伤口,一片狼籍的审讯室里,他好象全然忘了刚才差点挨了一刀,饶有兴趣地问。
我沉默不语。
我想别的事。我在问自己,如果事先知道那是老方的儿子,我还会不会下这个狠手。。。。。。
王炮?刘律师边整理东西边笑:傻了?
不认识。我说。是啊,我是等于不认识他啊。
两个人同时怔了一下。然后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等屋里就剩下我们三个的时候,余所拍了拍我的肩膀:王炮,甭管你们是不是认识,总之,现在我对你倒真的有了新的认识。
我对我们这个案子也有了新的认识。刘律师笑。
我心烦意乱地把脸扭到了一边。
来来来,咱们抓紧时间,再把有利条件和不利条件分析分析。余所掏出几包烟来,一盒一盒地摞到了桌子上,看样子是又要大干一场。
嘿嘿,这回我看有望争取个庭外和解了。刘律师打刚才起就一直没收起笑模样,晒被子是的那么张扬着。
我不认识他!我恼火地喊了一声。
这不是重点!刘律师从一个不锈钢保温壶里往杯子里倒,然后递给了余所一杯:余所,来提提神。自己又倒了一杯,还冒着热气,凑上去闻了闻。
余所一饮而尽,漱口一样地鼓了半天腮帮子,呼喝有声,然后咽了下去:重点是现在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母~~~~~~刘律师闭着眼发出赞赏的叹息,也不知道是为了余所的话,还是陡然飘在屋子里的咖啡香。
你是说你们俩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们。
不,我们当律师的只管动之以理,余所点着烟猛吸了一口:这晓之以情嘛,自然有人比我们更适合。
啊?
王炮,难道你忘了有个人,无论说出什么话来都比其他人要让人难以拒绝吗?刘律师细细品味着:恩,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你的面子,才能喝到咖啡圣手亲自做的咖啡。他冲我微笑举杯。
缠上纱布的手,打不起鼓了,只能用手指敲敲,好象发电报是的。
白天的事,我并不抱指望。不想再有希望了。也不想去想了。听天由命。
炖猪走了才一个晚上,可我发现,我真的很想他。那种依恋,印象中只有在我爸身上才能找得到。除此之外,还真的从来没有谁,能在我心里占上这么高的位置。那种。。。。。。依稀是让人期望膜拜的感觉。
所以我要不停地敲着,假装他还在,假装这黑屋子里漫漫长夜并非只我一人独坐。。。。。。让自己的意识停留在炖猪说过的话里。
停留在他的故事里。
也停留在他的歌里。
炖猪有把好嗓子。最后一夜,讲完了故事,没人能再睡着,我们都下意识地等着天亮。
他就在黑暗中不由自主地唱起了歌。
那低沉的声音,让人更沉陷于刚刚听到的往事。
平淡中的惊魂动魄,百转千回的挣扎,还有那。。。。。。肝肠寸断的相思。
兰州木塔藏里的经,拉卜楞寺上的宝瓶。
痛破了肝花想烂了心,望麻了一对眼睛。
如果那真的是他的过往,我细意斟酌,实在不知道他的心该是怎么样的钢铸铁浇,才能承受得住。
他唱花儿小调,他唱兰花花。
他唱着:。。。。。。咱们俩死活呦,长在一搭。
再欢快的民歌,到了他那掩在大胡子后的嘴里,似乎也变得带着西凉边界的苦。好象是木头戳子打在马粪纸上的钱印,逢火之前沙砾一样的纹路,摸在手上只有糟,等变成了一把灰,再去碰就轻飘飘地应手而碎了。
心潮起伏。我只觉得那是我。
蹲进去了,就再也见不到。
还。。。。。。可能有交集吗?这么的遥。。。。。。不可及。
他的故事激我延神保命,他的低吟却令我气短情长。
想。。。。。。问个明白。如果再见,只想问个明白。究竟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他唱起了想亲亲。我禁不住的眼睛湿了。
想亲亲想得我手腕腕那软,呀呼嘿。
拿起个筷子我端不起个碗,呀儿呦。
想亲亲想得我心花花花乱,呀呼嘿,呀呼嘿。
煮饺子我下了一锅山药那个蛋,呀儿呦,呀儿呦。
。。。。。。
热辣辣的歌,热辣辣着我的眼。
想灌上烧刀子,敞开胸膛。既然只能逆风而上,让我就这么把头埋在地底吧,永不靠岸。做一只墙里的鸵鸟,忘了和你有关的一切。
再出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没有想象中那么长。
过了一段时间,我就被放出来了。
老猴和三子来接的我。进来的时候也身无长物,什么手续都省了。
出了大门,回头望,法治德治的大匾和国徽高挂于墙,警卫腰里别着的电棒枪套。。。。。。眨眨眼,俨然是恍若一梦的幻境。
余刘两位提前跟我说过了,老方一家终于还是同意了庭外和解。赔偿款项商量妥当,人就不再追究。
我。。。。。。我没钱。
我心想我家都毁了,哪来的钱啊,存款一半用来办了丧事,剩下的我得拿来还老猴垫的住院治疗费。
这个你放心。刘律师在我肩上一拍:陈总帮你争取下来了房地产公司的高额补偿,他怎么办到的我不知道,但是不光你,你们整个大院的补偿额都比其他住户要高出很多。我帮你算过了,再加上你上次抢救公司重要文献资料受获的奖金,还有你烧伤时保险公司的赔款,加一起,不光够付给方家的补偿和医药费,你自己还能有点富裕。
什么?我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事,全靠大家通力协作。。。。。。办的还算圆满。余所笑咪咪地:你们老总铁肩担道义,我们所也没堕了名声,老方家得了实惠,我听说他儿子也在慢慢恢复中,除了这听力还不行,其他各项机能都在转好。恩,算你小子走运,老方说了,他自己这儿子平常什么德行他也明白。他说跟你同住了一个礼拜院,你虽然一直昏迷不醒,可他听的看的却不少。知道你是个极孝的人,又是能舍己为人的,断不是黑着心办的事。换了别人,他再也不相信这里面没猫腻。可是你,他无话可说,知道多半是他儿子理亏。所以陈总一去,他们俩也见过,这话就更能说得上了。
刘律师赞叹道:认识这么久了,我才知道大地联合的两老总居然是这么重情重义的主,不是遇到事了还真想不到。唔。。。。。。现在还能有这样的人,无事澄然,有事斩然,时穷节乃现,不错不错。。。。。。当然拉,你也不错,也不枉我们帮你忙一场。
谢谢。。。。。。谢谢。我低下头,说的很轻。
大恩不言谢,可是,我,我还不错吗?
不客气,要谢,谢谢你们总吧。特别是陈总,他可真为你这事奔波地够戗。
王炮,余所摸着下巴说:我经手的官司多了,人也见得多了,你这样的,嘿嘿,我送你一句话。怒是猛虎,有忍乃济。你啊,好好琢磨琢磨吧。这年头快意恩仇少为,知法用法可也,吸取教训,有功夫,多练练气。这样,你这两月也就算没白关。
哈哈,说的好。没直接回家,反而和老猴三子坐在小酒馆里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场。他俩挺高兴,没什么好多说的,相见就是欢,酒来如山倒,喝。我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醉方休。我这心浮气躁的人,怎么能练成内外兼修?放不开心,我还能放的开身,过一天算两个半天,我的日子是偷回来抢回来的。它有些不再属于自己,所以挥霍起来更加的肆无忌惮。开心,太开心了!
心肝脾肺肾,无一处不颤,喝得不能自已,白水一样地往喉咙里灌。浑身越来越沉,象攀走在没有枝杈的树上,我知道不能停。
一停就要永远地坠下去。再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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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邪西毒里说,有一种酒叫醉生梦死,喝了可以忘掉以前所有的事,之后就每天都是一个新开始。
喝完了醉,醉完了醒。
醒过来,我还有大把的日子要过。
生活又恢复到原有的轨道了。
歇了几天,大体上收拾了收拾。老猴把我们家的东西堆在了还没出手的他的旧屋里,说反正也不着急。陪我一块去给我妈墓前面烧了纸。我一看,什么都搞的挺好。一家兄弟,也不用说见外话,只拍了拍肩,就当作感谢。
老院已不再,街坊们有了新的安置点,不过都挺远,要过去看得搭公车再坐小巴,转至柳暗花明。
似乎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想了一番,我决定还是去找张头。
老猴也去,站在我身后,说是保驾,我知道其实他是想赔罪。
结果,张头一看见我身后的扑克脸,立刻跳起来捂住他的宝贝玻璃台板,警惕地:你想干吗?
张头,我大包大揽兼开门见山:我。。。。。。我还是想回来干。。。。。。
回来就回来,你干吗还带个赠品?!张头瞪着眼。
你可别想歪了,我这是看在你还来探过胖子的份上,过来跟你赔个不是的。老猴板着脸,硬梆梆地往外砸话。
老张摆了摆手,大度地:算了算了,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说是这么说,可还是没忘了就手就把座位上的屁股棉垫搁在了玻璃台板上以防万一。
王炮啊。你这档都转出去了,等于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颠不登地又自己跑回娘家来。我可跟你说,不是我不欢迎你回来,而是现在总公司要脱钩改制了,上上下下地正闹成一锅粥。僧多粥少,你说说看,你这。。。。。。多不是时候啊。
什么。。。。。。什么脱钩改制?我一头雾水。
跟不上形势了不是?就是说,要跟原来咱们挂靠的事业单位脱钩,改成股份制。头头们几个人,在上面能说的上话的,有资格的,出份子把这公司买下来,完了就等于彻底私有化了。现在还不知道总公司是谁到咱这来趟这趟混水呢,听说光改制方案就推翻了好几稿了。上面是鸡飞狗跳地打架,下面是人心惶惶地观望,这工作全懈怠了。大家都在等,听天由命啊。不知道最后自己这饭碗能归谁管,还保不保得住。张头皱着眉,给我们每人发了根烟。
张头,可咱这不您说了算吗?
害,这上面的事一时风一时雨的,谁能真正说了算呢?
张头,我明白了。我站了起来,把烟放回他桌上,笑:就当我没说过,今过来就是专程看您来的。。。。。。
王炮。张头不乐意地打断我:你小子少给我来这套,情况我总得告你吧,可我说了不行了吗?再不行,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呀。出去混了一圈,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这么直出直入地不会转弯。。。。。。
你爽快点给个痛快话。老猴不耐烦了。
不知道为什么,张头这驴脾气看了老猴倒很难发作,清了清嗓子,装没听见,跟我说:那什么,小铃木生病了,你先顶他的班吧。我可告你,白班晚班不一定啊,随抽随到你。再有,你现在不算正式人员了,这待遇。。。。。。
行。
我不等他说完,就一口答应下来。做生不如做熟。不求别的,只求个安身立命之所,只求个旧时茅店社林边,一切可以重新来过。
胖子。。。。。老猴看着我。
走吧。我把他往门口推:张头,明我就过来。
王炮。张头喊住我:你放心,我会帮你争取的,等改制一完,说不定,你们都可以自己包辆车,交交租子,剩下的就都是自己的了。他一挥手,把那根烟又凌空扔了过来:你先干着,其他的,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