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楼重梦-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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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舜华不来,余人通赶来看猪精,远远站着,不敢近前。外面贾政、贾兰都来瞧瞧,吩咐太监说:“快把这孽畜抬了出去,瞧了害怕得很。”太监们答应一声,就用绳杠抬出去了。
小钰送了贾政、贾兰去后,就回王夫人道:“翠姐姐,这个地方住不得了。须要移到我内房去才好。不然野猪鬼来寻他报冤还了得吗?”李纨说:“很是,但只是要恭恭敬敬的,别和他混闹呢。”小钰应道:“不的,我是有名叫做贾老实。”
岫烟笑道:“可知老实是假的。”王夫人就叫:“丫头们,快去扶了翠姑娘到怡红院去罢。”有个快嘴丫头回说:“姑娘的下身受了重伤,光着身躺在被窝里,连被褥上通是腌臜湿透了,移不来的。”小钰说:“不用你管,我自会张罗。”他过去就跑进房来,把被连头连脚和身一包,双手捧了出门,一径往怡红院里。放在炕上,先用麻油潜他下身搽上,掺些人参八宝散,用轻绢包好。又浓煎了一碗人参汤吃下去,到第二天就好了些。
从此天天人参燕窝调养,不到半月,竟已精神如旧。脸上白里泛出红来,色如桃花,比初到时更加俊俏。这日小翠早晨对镜梳头,小钰坐在旁边细细的瞧他,忽然笑道:“姐姐,你近来越发标致可爱得很。只可恨晚上不肯叫我心肝好哥哥,到底还有些见外的意思呢。”小翠啐了一声,小钰还待要和他调笑。
只见看后园二门的家人媳妇来回说:“外边逃了一个大姑娘来,要求王爷救命的。”小钰听了“姑娘”二字,心花都开了,忙问:“生得俊不俊?”媳妇回说:“生得很俊,大模儿像淡姑娘,还要好瞧些。”小钰便站起身迎将出去,叫声“快引他进来!”不多一会,果然有个姑娘,窈窕身材,鹅蛋脸,散发披头,一路的哭进来。媳妇子指着小钰向他说:“这位就是我家千岁爷了。”姑娘听说,便双膝跪下磕着头,只叫“千岁爷救命!”小钰慌忙抱他起来,就在树底太糊石凳上坐下,把他放在膝头上,两手替他揩泪,挽发。口中问说:“你为什么事这般着急?有我做主,尽管为说与我听。”那姑娘才说道:“我家父亲叫叶正茂,就住在这园西边。向来开铺面做生理的,因为折了本,今年改就个蒙馆教书度日。我名叫琼蕤,今年十三岁了。早晨在门前和新中秀才的蓝相公说笑了几句话,谁知父亲回家来吃饭碰见了,骂开了蓝相公,把我打了许多嘴巴,还拿条麻绳要勒死我。刚好门外叫道:‘叶先生,快到馆去!你家两个学生在那里捅刀子哩。’父亲就把我交给母亲看管,等回来定要处死的,自己忙忙的上馆去了。母亲怕父亲的性气暴躁,真个要送我的命,才叫我逃进园来求恩救命的。”小钰笑道:“这有什么大事?容易,容易。”就抱了到他怡红院内房,叫宫女舀了香汤给他洗澡,又叫取些新裙袄好首饰替他更衣梳头。
又传了管家婆来,叫“吩咐女巡捕官,拿我个名帖,告知后园西邻教读的叶相公,说他家姑娘逃在我园里,老太太瞧见了很喜欢他,留他逛几天就送回家去,别难为了这小孩子。我们王爷还要照看他,给他对一头好亲,连丈人丈母通有好处的。”
婆子答应了,即刻传话出去。不多一会,来回说:“说过了,这叶先生感激得很,现在府大门外碰头谢恩。”小钰说:“罢了,先赏他两个元宝,叫他回去。迟几天我处自会打轿送回去的,不用惦记。”管家婆又忙答应,出去了。
小钰才进房来,恰好小翠坐在外间冷冷儿的说道:“二爷恭喜,来了一位绝色佳人,真正是天落馒头,造化造化。”小钰忙赔着小心笑说:“那里跟得上你,你才是绝色呢。”就拉了小翠的手进内房来。见琼蕤已经洗过了澡,换上新衣,正在那里梳妆,忙站起来和小翠见礼,十分恭敬。小翠总有些不输服,怔怔的坐着,口也不开。小钰看他梳完了头,便叫快些摆菜斟酒,替他压惊。就拉小翠同坐,小翠道:“我不爱喝酒,失陪了。让你们两位新人好细细的叙情”正在拉扯,只听见宫女报道;“各位姑娘们来了。”小钰看时,只见众姐妹一拥的进来,都说:“要见见大王帐下新收的美人。”小钰就叫琼蕤一一打足全请安,蔼如笑道:“很像一个人。”彤霞笑道:“我说像一只狗。”淡如骂道:“放屁,像一位仙人!”舜华道:“第一是眼睛相像,但他的太露了,恐防寿数差些”话未说完,有个老婆子来说:“太太、奶奶们听见园中逃了一位姑娘来,要叫去瞧瞧。”小钰没奈何,只得带他到上房来。磕过了头,各位太太、奶奶都说他人物俊俏,礼数周到,说话对答也甚伶俐。很喜欢,各赏了他些钗环绸缎,叫小钰派个婆子送他回家去,别叫他母亲惦记。小钰应了一声,同着出园来,众人各已散了。
小钰就和他并坐喝酒,又差丫头去请小翠。丫头来回说:“翠姑娘躺在炕上哭,不肯过来。”小钰只得亲身过去安慰了一番,又轻轻说道:“今晚暂且失陪,明晚就来相伴。以后一人一夜,决不冷落你的。切莫烦恼。”小翠啐了一声,道:“我惦记母亲,心上烦闷,何曾有什么别的意思?二爷别多心,快去伺候新人罢!”小钰笑笑,回到卧房,扯着琼蕤同衾共睡。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说明。
第二十八回 逗春情淡如入学 膺赦诏蓉儿还乡
且说小钰和琼蕤云雨既毕,却是个完全的女孩儿,香罗帕上桃花点点。小钰十分爱惜,不必细讲。
且说淡如回到红豆庄,呆呆的拿着酒杯想道:“咱们和小钰自小儿打伙,到今还不曾通宵达旦的在一堆儿。这回子,没缘没故来了这两个妖精,反占住了!那里气忿得过?又可恨母亲这老厌物,定要相随同住,碍眼得很。因此小钰多久不到我这里来了,须得算个计策,挨上门去,就使不能独占,也分得个鼎足之势。只是没什么托名的话头,除非说要习学武艺,硬硬的搬了铺盖,移到怡红,谅来小钰也未必得新忘故,推我出来的。”想定主意,才上炕去睡觉。谁知翻来覆去,竟像被窝里有针刺的一般,那里睡得稳?直到五更,刚蒙胧合眼,恍惚在妙香房里,见个老妈子在那里卖金镶玉的钗儿。淡如也要向他买,老妈回道:“没有了,共只十二对钗,都卖完了。才刚瑞姑娘要买,只剩得半枝打断的,不中用了,没卖给他。”淡如听了,心上一惊,便惊醒了。叹口气道:“这梦奇怪,莫非我不在金钗十二的数内吗?”越想越烦,天色未明就起来梳妆,换了一身鲜艳的衣服,浓浓的熏了些香,头上戴了许多珠翠金饰。略吃些点心,又用香茶漱漱口,含着几块鸡舌香,带了丫头,摇摇摆摆踱到怡红院来,直到小钰卧房。
只见小钰还同琼蕤躺在炕上,脸对脸在那里亲嘴。淡如止不住醋气攻心,只是碍着小钰的脸,不敢发作。反装着笑脸,轻轻说道:“好快活哎。我特来道喜,还要和二爷商量一件要事。”小钰也笑道:“谁叫你不来快活?吃这寡醋也无益。”
淡如见说话投机,便在炕沿上坐下,把一只手探进被去,刚摸着了琼蕤的绢光溜滑的腿,惊得琼蕤慌忙坐起来穿衣着裤。小钰嚷道:“淡丫头,闹什么?讨人嫌!有什么要事商量?”淡如说:“我昨儿五更睡不着,想起要搬到你怡红院来习学些武艺。”
小钰道:“很好,我教你舞藤牌抵挡我的长枪,还要教你射鼓子,箭箭中着红心。”这说话的空儿,琼蕤早已披着衣往西边房里去了。淡如满心欢喜,布着小钰耳边说道:“我就钻进被来,你教我罢!”小钰笑道:“那里这样容易?须要送贽仪拜先生,才肯教呢。”淡如忙跪在地下,深深拜了四拜,站起身往头上抽了一枝金簪,送到枕边说:“这个当贽仪罢。”小钰笑着点点头,就叫他关上房门。宫女丫环回避出外,不知他教的是枪是箭?耽搁了好多时候才开了门,两人都已穿衣起来。
淡如重又洗脸梳头,小钰也梳洗了。叫宫女们去请了小翠、琼蕤都来用早饭。四人同坐了一桌,喝酒谈笑。淡如一面差丫头到红豆庄取了铺盖并随身箱笼过来,告知香菱要住在怡红学习武艺,习会了仍旧回来的。香菱也不便阻挡,只得由他。
从此一男三女,按日轮宿。过了几天,早有嘴快丫头传将开去,众姐妹通已知道。这日彤霞邀齐了众人,来到怡红,吩咐不必通报,轻轻进内。只见四个人在中间后轩里撩交儿,淡如仰面倒在地下,小钰扑在他身上。琼蕤把手在小钰屁股上乱打,小翠把指头在小钰脸上乱羞。蔼如喝一声:“好胡闹,成什么样子?”四人听见,慌忙起身走开。舜华招招淑贞退出,到正厅上坐下,众人也就都出来了。彤霞仰着头看了这“怡红院”三字的匾,笑道:“钰二爷这匾额该换了,”淡如问:“换个什么字样?”彤霞道:“该换写‘逋逃薮’。”碧箫道:绮楼重梦·“也有执贽门墙的。不尽是逋逃的。不很该括,不如简简捷捷题着‘秽墟’两字的好。”众人拍手赞道:“的确得很,我们办端正了,用鼓乐迎了来,替王爷上匾罢。”蔼如道:“古王者记言记动,全仗着传信的史笔。我就权充左右史,记个‘癸丑冬十月,淡、翠、琼及小钰戏于密室,改怡红曰秽墟’。”彤霞道:“史贵简当,这笔法太繁冗了,我记个‘三美具’乃改斋名。”妙香说:“史贵实录,改斋名不过一句空话,不是实事,不如记个三艳集于怡红,小钰从而攘之。”彤霞道:“这‘攘’字亏你想的,真所谓物自来而取之也”舜华向来从不肯嘴头刻薄的,这会子听高兴了,便笑道:“我来记了罢,‘冬。钰狎粲者于房。’”淑贞赞道:“这才是老笔,简而能该。况且这‘狎’字深得春秋笔法。”正在喧笑的时候,忽然瑞香在笔筒里拿了一张笺纸出来,叫道:“真赃现获了,你们还有什么赖?”众人看时,却是小钰的一首诗。上写:岁壬子,余衔命东征。次年秋,覆命来京,读诸姐妹限体春闺诗,卓荦纾余,并皆佳妙。不觉技痒,爰仿体步韵,作怡红即事一首:
含笑含羞解扣迟,玉梨花底月明时。
于飞乐事联三粲,遮莫愁痕上两眉。
牦犬人来吠遥影,露桃虫蚀换新枝。
销金华帐垂垂掩,豆蔻香苞不自持。
淑贞说:“这诗却好,那‘含笑’、‘玉梨’、‘犬人’、‘桃虫’、‘金华’都藏得隐而不露。”彤霞道:“好便好,竟是当堂的贼口亲供。我问你们四个,还是官休是私休?”瑞香说:“不用问了,我竟到上房去出首罢,这场官司再不会打输的。”蔼如道:“我来调停,你们犯事的快快见机服罪,私和了罢。若是呈了堂,恐怕放火不由手,狎也狎不成,攘了攘不就,那秽墟的臭气直要薰得阖府都闻见了!”小翠、琼蕤吓得发呆。淡如忙问:“怎样是私休呢?”彤霞道:“戏里唱的万家春,年年吃酒,酒钱无须要。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请我们各位,才撩开手。”小钰忙应道:“要请你们诸位,值什么?何必这般吓唬!今儿个就摆起酒来和事罢。”即刻叫宫女、丫头们排开桌面,摆上果碟,让众人坐下,陆续上菜。碧箫说:“瑞妹妹,你这个功劳不小,须要好好收藏。不但是支酒筹儿,竟是个牵牛鼻的绳索。将来倘有半分倔强,立刻呈出当官,叫他们散伙。”小钰道:“我从来不敢得罪姐妹们的,决不倔强,好妹妹还了我罢。”瑞香笑道:“丹书铁券,那有还理。这诗第一句就描写得情景宛然,二句是记其时候,三句记其人数,四五六不过依体押韵,独这结句是确实供招,真是好诗。”蔼如说:“有了好诗,须添篇好赋。我仿着《阿房宫赋》成了几句,说:‘彼美三,所欢一,怡红厄,秽墟出。收藏三个妖娆,不分宵日。’”碧箫说:“好,我帮你押‘也’字韵罢。三人三面镜子,须说:‘三星荧荧,开妆镜也;千丝嬝嬝,梳晓鬟也’。”妙香说:“太文,太文。与题不称。我来做一韵罢:‘夫其为状也,张大侯,举赤棒;其直如矢,其深似盎。半就半推,一俯一仰。既再接以再励,亦若还而若往。
擎藕股以双弯,挺莲钩而直上。’”彤霞拍手叫道:“好极,这两句是神来之笔。”众人笑得口疼,舜华只叫:“该打,该打。别再做了。”妙香又念道:“联樱颗以成双,弄鸡头而有两。盾翕翕以箕张,矛翘翘而木强。腰款款以摆摇,腹便便其摩荡。环夹谷以合围,透垓心而搔痒。直探幽壑之源,深入不毛之壤。似抚臼以赁舂,若临流而鼓桨。象交察之鸢鱼,俨相持于鹬蚌。淫娃甘辱于胯间,狡童旋玩诸股掌。恃颜面之老苍,放形骸而跌宕。迨云雨之既收,觉心神之俱爽。呈丑态于万端,羌不可以寓目而涉想。”瑞香道:“好极,我也来做一韵。
若其为声也,唼唼咂咂,乒乒乓乓,咭咭口舌口舌,革廷革廷革堂革堂。
震绳床而戛戛,漱湍濑以汤汤;气吁吁其欲断,语嚅嚅而不扬。
撼鸳衾以究n,摇金钩之叮当。俨渴牛之饮涧,类饿狸之舔铛。
若穿墉之鼠,劈拍兮,似触藩之羊。乘天籁之方寂,和夜漏以偏长。老妪遥闻而歆羡,小鬟窃听而彷徨。”众人听了,笑得把小脚儿在地下乱跌。琼蕤不很懂文理,倒不在意;小翠涨红了脸,躲进内房去了;淡如气得脸青。那盈盈丫头是很通文理的,便嚷道:“好姑娘,你怎么把我们婆子、丫环都取笑起来?”
舜华站起身,说:“实在难听。”招了淑贞走出去了。小钰道:“待我大主考来加个批语罢:‘如绘其形,如闻其声,非于此事中三折肱者,不能道其只字。’”蔼如笑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反叫小钰骂了去了。”彤霞道:“他会加批,我们就批了下场举子。妹妹们来,大家同集一篇四书文罢。”各人又喝了三大杯酒,叫个会写字的丫头来写。众人各各念将出来,顷刻集成了一篇散行的时文:善与人交,无所用耻也。夫好色人之所欲,又恶不由其道。不以其道得之,非人也,君子耻之。
昔者,窃闻之人之生也,造端乎夫妇。进以礼,退以义,必也正名乎,斯可矣。有贱丈夫焉,男女居室而无忌惮也。用其二为未足,又过而之他。其三人皆将不顾礼义而为之,油油然与之偕,放辟邪侈,无所不至矣。或告之曰: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乡党自好者不为,而况于王乎?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虽然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不屑也。来者不拒,加斯而已。
今夫怪不可与同群而求,为之强战,小童血气未定,何可当也?请轻之,勿听则已。垂涕泣而道之,战战兢兢,其颡有泚,颜色之戚,哭泣之哀,闻其声皆有怵惕恻隐之心。王见之勃然变乎色,抚剑疾视,要于路,出杀而夺之。
君子曰:“彼善于此则有之,然而未仁。在他人则诛之,知其不可,亦若是,可谓仁乎?”有人于此,为得罪于父,将杀之。乞诸其邻,若崩厥角稽首。王曰无畏,是诚在我。使数人见而解之。父母之心,不藏怒焉。母命之曰:“归欤,归欤。
如追放豚,不可得已。”王笑曰:“日攘其邻之鸡,古之人有行之者,吾何为独不然?却之,却之为不恭,斯受之而已矣。
若此者,虽不以道驱而纳诸不得已也。”于此有人焉,自称曰淡而不厌。闻斯二者,其心好之,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