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楼重梦-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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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报。”果然走到炕边报知小钰。小钰大声骂道:“这狗王八蛋,这时候也来见我了?待我狠狠的收拾他一番,才带去面圣。”翩翩说:“二爷,你嚷将起来,我只认是恼了我,把胆也惊破了。”小钰笑道:“骂你做什么?
谁叫你这般胆小?快去传令,我要坐大殿,叫各班伺候。”原来王府规矩,坐大殿是排场得很的。犹如官府们寻常问事只在花厅里,或是二三堂。若有大事,便坐大堂伺候,人役就多了。
这天传令出去,府里中左右三营,三百员的将官传齐了;三千六百名兵,个个明盔亮甲,弓上弦,刀出鞘,旗章对对,从东西辕门口起,排到殿阶下。三条甬道上竟成了三个刀枪胡同。
太监头儿也传齐了,四百名宫监摆列在两廊檐前。宫女是香玉为头,丫头是盈盈为头,也各点齐了二百个人,浓妆艳服,捧香炉的,执掌扇的,拿拂尘的,在殿里公座前后站班。其余执事人等,各小心伺候。
小钰梳洗了,用过早饭,穿上四爪龙袍,金冠玉带。先从园里坐椅轿到荣禧堂前,换坐了十六人抬的大轿。内堂传点敲梆,各殿上接着鸣钟打鼓,大开阁门。轿从中门出去,直到正殿升座。鼓亭上先奏粗乐,后奏细乐。辕门外升了三个狠烟大炮。碧、蔼二人,也带齐宫娥、太监,坐上八轿,从东西两阁门出殿,向大元帅福了两福。小钰出位回揖,让他们两边各升公座。
香玉顿开娇滴滴的香喉,说一声:“传令倭国犯王带同妻子进见。”槛外太监头儿接了一声,阶下文武巡捕官又接了一声。这些兵将齐声传令,就像呐喊一般。中军官全副披挂,带了他夫妻儿女四个,飞跑的从东角门进来。每进一门,门官跪报“倭国犯王带领犯妇等进”,这一跑约有半里多路。到了阶下,中军官双膝跪下,报声“犯王犯妇等当殿,”盈盈也啭着黄莺儿似的娇喉说声:“巡捕官唱名。”东边文巡捕喝道:“杨泳。”倭王这时候魂也掉了。战抖抖挣着应声“有。”又唱“杨花氏。”倭妃死命也挣了声“有。”又唱“杨臬、杨缬玖。”
倭子还勉强答应得来,倭女只嘤嘤的哼了一声。小钰把惊堂一拍,大声喝骂:“狗国贼王,无端入寇,该得什么罪?阶下把刑具伺候。”将官们齐声答应个:“是!”倭王浑身发战,上下牙齿碰得嗒嗒响,只推说:“实系差兵将巡查海盗,不料这些贼臣无知内犯。失察的罪,万不敢辞。只求千岁爷爷开天地之恩,矜全蝼蚁,生死顶戴。”小钰冷笑一声,便喝道:“贼婆抬起头来。”巡捕大声传说:“杨花氏快抬头。”倭妃没法,只得把头一抬,眼睛却不敢往上瞧。小钰一看,心里想道:“我只说海外蛮婆丑陋不堪,谁知竟是个绝色妇人,懊悔刚才不该这样糟蹋他们。”便和声悦色问道:“你可是倭国的正妃吗?”
倭妃应声“是。”又问:“这一子一女是你亲生的,还是庶出的?”倭妃道:“通是犯妇亲生的。”又问:“你多少年纪?
公主今年贵庚?”答道:“犯妇今年三十二岁。儿子十五,女儿十二岁了。”小钰道:“传他们上殿来,有话细问。”太监就传叫上殿问话。倭王、倭子还勉强站得起来,母女两个竟不能起立。小钰叫两个壮健的宫女,下去搀扶了上来。这殿阶共是八八六十四级,慢慢的捱到槛前,正要跪下,小钰叫进殿里来。偏这门槛又高得很,母女二人只得各把裙子往上一提,二寸长的小红菱儿使劲跨进了殿槛,到座前跪下。小钰细细把倭女一瞧,比母亲还要加倍的俊丽。又见倭王是银盆方脸,三绺长须。倭子却也眉清目秀。倭妃虽是三十多岁,看来只像二十上下。又把倭女瞧了几眼,暗暗想道:“这又是五百年前的孽冤了,怎样留他在家里住着才好。”便即时打了一个恶谱,回头向碧、蔼二人道:“姐姐们瞧这海外的人物,倒也不弱似中华,赏他们坐坐罢。”二人抿着嘴笑,答道:“使得。”宫女丫头便在座前地下铺上四个锦垫,他们碰着头说道:“不敢。”
香玉道:“千岁爷的令,你们叩头谢了,坐下就是。”四人果然坐下。小钰逐细问他,才知倭王祖上原是隋朝宗室。江都之变,躲在民间,入了金陵的籍。到五代时,见天下纷乱,渡海逃到倭国。倭王姓李,也是唐朝宗支,招他做了驸马。后来倭王无子,禅位把了女婿,子孙相继有多代了。这花氏却就是李姓的外玄孙甥女,现在儿女两个通读过五经四书,都会做诗做文。小钰听得天花乱坠,忙说:“原来金枝玉叶,又是我的同乡。明儿朝见圣上,我自会竭力周全。不但不加罪责,还要优礼相待,留宴几天,就要遣回贵国。论理原该留这世子为质,但贤夫妇只有这位嫡子,储、贰是个国本,隔海远,断使不得。本藩再四替你斟酌,不如留了公主在这里,一则代了世子,二则也好习些中国礼仪。待到及笄的时候,仍好接回本国嫁配驸马的。不知王爷和娘娘愿也不愿?”倭妃听了这话,早知前倨后恭必非无故。把小钰细瞧了一瞧,想道:“这个小小年纪的俊俏书生,会把我们十万雄兵洗个净尽,自然有些仙授的神通。若不依他,又是先前这副脸嘴来了。”只得对倭王道:绮楼重梦·“千岁爷的恩典,国王你怎么意见?”倭王却也是倭妃的想头,不敢不依。便道:“千岁爷钧令极是,岂有不遵的?”小钰听了喜欢,就叫倭王、倭子在东厅领宴,烦薛蝌相陪。
自己退了殿,坐椅轿,领了倭妃母女两个,到上房来见太太、奶奶。倭妃、倭女十分恭敬,太太、奶奶也谦谦雅雅,客礼相待。用过茶、点心,小钰又引他到怡红院来。请齐众姐妹,各各见了礼。碧箫悄悄的把小钰扯在半边说:“何苦来?雷声大,雨点校坐了大殿装这吓唬威,起先是贼王贼婆,归根儿就称王爷、娘娘,将来竟叫个岳父、岳母罢!”蔼如也把指头在脸上做个羞他的势儿。小钰笑笑,不做声。又去请了优昙、曼殊来见了礼,略坐一坐,就回去了。余人通分宾主坐下,倭女偷眼瞧瞧小钰,又瞧瞧众人,心里暗想道:“这个贾王竟是神仙中人,海外断没有这样人物的。”想:“我在本国对镜自照,以为有一无两。如今看这些女人,个个是天姿国色,究交是中华大地方,比外国不同。”小钰便托众姐妹陪他二人筵宴,自己先进宫去朝见圣上、圣后,说起倭王明日上朝,须当留他的女儿为质。皇后说:“小女孩子怪可怜的,不留他也罢。”
小钰说:“狼子野心,难以测度。此时不过是畏威,未必实心怀德。倘然日久变生,又费斧凿。不如且留质一二年,瞧他果然诚心向化,仍交给他父亲领回去择配才是稳当办法。”皇上道:“这话也极是,但没处安顿他。”小钰道:“臣也想过,若是宫中留他,恐防别国闻风只说圣上爱他的女色,自然不便。
别处又没个妥人照看他,惟有交给臣的伯母,就是贾兰的母亲,他本是个孀居,很疼顾小儿女的,一切自会照料。”圣上准奏。
小钰回家禀知贾政、王夫人,只说是皇上的圣裁,贾政也应了。他就忙忙回到园里,着发他母女到公馆安歇,一面叫收拾小山书屋,须要十分华丽。早早睡了,明日好带他们上朝,不必细说。
且说倭妃同女儿到了公馆,同倭王商量女儿留质的话,不应承不好,应承了又舍不得,实在为难。倭女道:“拼我一个人,保全父母哥哥回国,又免一国臣民再受兵戈,自然该应许的。我在这里,瞧他们的光景临机应变。总之,拼了一死,谅不怕磨了尸,粉了骨的,两亲不必过虑。”倭王没奈何,也就定了主意。
第二日,早随了三帅进朝,皇上极其优待,霁容温谕了一番,就传旨:“原使臣礼兵二部侍郎,在柔远馆陪着倭王父子领洗尘宴。”又命三帅率他母女进宫朝见圣后,圣后更加恩礼相待。问了一会子海外的话,叫倭女到跟前,拉他的手瞧瞧,就像羊脂玉雕成的春笋一般,喜欢得很,便说:“我自己只生了两位皇子,并无女儿。妃嫔们共生十五个公主,你就拜我做母亲,排行十六公主罢。”倭女听了,忙就跪下,连拜了二十四拜,倭妃也叩头谢了恩。便着三帅在集庆宫陪他们筵宴,还赏了许多珍宝绸缎。往后接连召进宫去,赐了多回的宴,通是十五位公主相陪。倭王父子也蒙皇上赐宴,几次赏赍很厚,又升原使臣做礼兵二部尚书,护送到山东海口,料理他们下船。
小钰也请他们到府里游宴过几次,临行送到柳雪亭。倭女拉了父母的衣襟哀哀啼哭。小钰劝道:“公主不必悲伤,明年等王爷来京,我自会保奏了请公主随同归国,算来不过是一年离别。”就叫宫女、太监迎他回府,自己又骑马送了一程。
才回园来,就到小山书屋委婉安慰了一番,又嫌铺设的金玉玩器不很精致,叫把头等的好东西来换上,直收拾得蓬莱仙窟一样。又怕他生疏地方,单身清冷,又请舜华来暂且伴他几日。那倭女见了舜华,十分钦敬,就认了姐妹。他带有二十名有年纪的宫女,十名俊丽的小宫女,通在小山书屋安顿。小钰又添派了些婆儿、丫头伺候。其余四十名太监,交给本府太监头儿,着发他们在府西厅旁边,另是一个地方住着。倭马五十匹,也交管马太监另拣个马房喂养。一切调排停当,足足忙了十多天。
这晚用过酒饭,正要上炕去睡,忽然想起冷香沙弥。问“那里去了?为什么瞧不见?”素琴道:“可怜他下身受了伤,第二天倒在炕上啼啼哭哭,直调养到五六天后才会走路。再三央求要回庵去,我们已经差个老妈子送他回去了。”翩翩接口道:“二爷惦记他,明儿差个人去接了回来就是。但恐防他受了这般苦楚,未必敢来呢。”小钰笑道:“罢了,别去叫他罢。”
从此缬玖就住在园里,不知又有什么新闻事故?且听下回细说。
第三十三回 琼蕤赠一股金钗 岫烟送两丸丹药
且说王夫人和宝钗因为缬玖在园里住,怕小钰去招惹他。
次日就唤小钰、舜华到上房吩咐说:“倭公主是外国人,你是个天朝重臣,观瞻所属,千万别露出那轻狂的相儿。若是引惹了他,我定要告知老爷,断断不依的。”又叮嘱舜华:“留心防范,随时来告我们知道。”小钰应了许多“是。”舜华道:“这倭公主流利之中却端庄得很,谅来二爷也不敢去轻慢他的。
既太太、奶奶嘱咐了我,自会留心觉察,随时进来禀知的。”
因此小钰虽则魂里梦里恋着缬玖,却不便常常过去,反要装得大方,慢慢的日亲日近罢。
这日天气很和暖,见璧月丫头走来说道:“稻香塍靠西一带,通是杏树,约有三四亩宽,现在花开得很盛。有个管园婆儿阎妈的女儿,今年十四岁了,叫做莺儿,生得妖妖娆娆。他就在旁边一所楼房,原匾写的是‘杏花村舍’。他便改钉上一块‘杏花村店’的匾,开起一个酒馆来。府里宫女、丫头、婆儿们通去喝酒赏花,热闹不过。文姑娘叫请二爷和各位姑娘去瞧瞧玩儿。”又说:“别成队去,要三三两两,像是各路的游客才有兴呢。”小钰道:“很好。我就过来。”即便差人把这话传知各处,自己带了香玉、盈盈们八个人,骑上九匹小川马儿,到那店前。
只见莺儿坐在酒垆旁边搽脂抹粉,一双俏眼,满脸笑容,身上全是苏扬打扮,一口苏州说话,很是个风流女孩子。另有十多个老婆子,提壶托碗,做走堂的。三间店面,设了四五十的座头,坐了许多人在那里豁拳行令。见了小钰,都站起身说:“二爷来了?”莺儿连忙说:“二爷楼上请坐,文姑娘也在上面。”小钰吩咐众人:“照旧喝酒说笑,别拘了礼,就没兴了。”来到楼上,见平儿和文鸳同坐一桌。文鸳道:“请坐,残菜不奉邀了。”小钰说声“请便”,也就拣个临窗的座儿坐下。只见舜华、淑贞坐着椅轿,缬玖骑着一匹倭马,在前引路。
跟了许多倭宫女、丫头、婆儿们,嘻嘻哈哈一路说笑。来到月门口下马出轿,却不进店,叫丫头抬张桌子就在杏树林里,三人同桌坐下。碧箫、蔼如也带些宫女,通骑着马,到树跟前见了舜华,三人就下了马,也搬桌子对面坐下。又见妙香、彤霞手挽手,带了几个丫头慢慢的步行到来。舜华道:“你们怎么竟走了来吗?”彤霞道:“游春须要步行才好,一路瞧玩儿。
骑马、坐轿有什么趣?”碧箫说:“和你们同桌坐罢。”妙香道:“还有个病鬼在后,五个人太挤了,另桌坐罢。”果然,瑞香坐了一乘暖轿,靠着扶手板。抬到树边,丫头扶他出轿,和彤、妙同坐下了。各人跟的老妈子把钱搭裢放在各个桌边。
平儿笑道:“好买卖,竟是现会钞的。”话未说完,只见店廊下拴的马有匹儿马,瞧见了一区骒马,就要爬上他的背去。骒马不依,两个对尥起蹶子来。婆儿忙来吆喝住了,牵了开去。
又听见莺儿嚷道:“我要叫你婶娘的,怎么搔起我的手掌心来。”
众人就说:“你喝醉了调戏他,咱们旁人不服,绑了送到巡捕厅去。”小钰正想要到林子里去亲近缬玖,借势儿就赶下楼来,说:“我替你们和事,别送他,只罚他拿出一吊京钱来陪礼罢了。”老婆子喝得烂醉,嚷道:“没有钱,由他们送去!我是没鸡巴的,那会调戏人呢?”众人就把他裙带上一搜,搜出了一百大钱。说道:“也罢,也罢。就罚了这二百京钱,撩开手罢。”这婆子还是一路的咕咕哝哝,回后园门去了。小钰也拿了一锭银子交给莺儿,莺儿伸手来接。小钰搔了一搔,还捏了一把,莺儿斜溜了一眼,笑道:“有罚规的,先收下五两,晚上再到怡红院和二爷算账罢。”小钰也笑着说道:“使得,晚上总算。”说罢,就走到林子里。先问:“瑞妹妹,尊恙大好了?有高兴出来游玩赏花。”瑞香道:“正是,我每逢冬天病便重些,交了春就渐渐的轻松了。”正在说话,有个守二园门的老婆子走来,扯扯小钰的衣襟,丢个脸色。小钰有些会意,就同他走将开去。舜华对银蓝说:“你悄悄跟他们去瞧瞧,又有什么人来?这般鬼头鬼脑!”银蓝就尾了他二人,去了一会子,回来说:“可怜那琼蕤竟死了。我方才跟到后园二门边,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向二爷磕头,说道:‘我是琼蕤的母亲。
他自从回到家里,天天啼哭,茶饭都不肯吃,成了个相思病,日重一日。今早把这枝钗儿交给我,叫我送给千岁爷,说:蒙二爷的恩典,感激不荆如今早晚就要死了,一切衣服首饰通是二爷赏的,不便留记,惟有这一对金钗,是自幼儿头上带的,留一枝带落棺去,这一枝送交二爷做个日后的记念。说完了这话,就喘起气来,眼也合了。’这时候不知怎样哩。二爷听了,把脚跌跌说:‘我要过去瞧瞧他,又怕外观不雅。叶妈烦你代我致意,叫他宽心调养。’忙叫盈盈姐去取了两个大金元宝,两个大银元宝,说:‘叶妈,你带去赶着请个好大夫,上紧医治。’话未说完,又是一个小孩子跑来说:‘琼姐姐咽了气了。
叶叔叔叫我来催婶娘快回家去。’二爷满脸淌泪说道:‘你快带这金银去替他好好收殓,买块地安葬他,别草率了。’叶妈接了金银哭回去了,二爷也抹着眼泪回怡红院去。谅情未必再来赏花了。”舜华皱着眉道:“何苦造这些孽,害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