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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腰门 作者:彭学军-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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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榴,太好听了!你唱得真好!”
  “陶丽丽……”
  “不,你比陶丽丽唱得还好听。”我知道青榴想说什么。
  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青榴很开心地笑了。青榴从不咧嘴大笑,如果有特别开心的事她想大笑的时候一定是用手捂着嘴的,即使在我面前也是这样,不过她特别开心的时候很少。而这会儿她怎么笑都不用捂嘴。
  “沙吉,是你说的哦,比陶丽丽唱得还好听,可人家说是鬼在唱。”青榴开心地说。
  鬼?我怎么给忘了呢?这里是闹鬼的呀。我心里一惊,可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唱歌的“鬼”就是青榴哦。
  可青榴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唱歌呢?
  青榴说,她知道自己的嗓子很好,可她从来不敢当着别人的面大声唱歌,她的嘴唱起歌来一定更难看了。但她是那么喜欢唱歌,肖老师教歌时,她就在心里跟着唱,学会了就到这里来唱给自己听。这个地方不会有人来———她是那么想真切地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和青榴从后墙的那个洞钻出去时,天几乎要黑尽了。绕到前门时,我们站住了。远远地看见有个人跪在大门口的台阶上,面前放了一些碟和盘,还有一炷香在夜色中闪着豆大的红光。
  从那人佝偻的背一眼就能认出是老校工,他边磕头边叨念着,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青榴凑到我的耳边轻轻地说:“他在祭鬼哪,他以为是鬼在唱。我们从这边走。”
  然后,拉着我从另外一条路溜掉了。 
7。 青榴青榴
  叶子已被岁月淘干了水分,镂空了,只剩下丝一般细细的、柔韧的叶脉,疏密有致,贴在地砖上,如剪纸一般,有一种装饰性的美丽。我小心地捏着叶柄,想把它捡起来,但我的手只轻轻一抬,叶子就碎了,碎成了粉末。恰在这时,有一缕风从窗缝挤进来,吹散了粉末,了无痕迹,地砖上什么也没有。我顿时觉得恍惚起来,如在梦中。
  再上音乐课时,我和青榴都有一种藏不住的兴奋。青榴还是不做一声,但我知道她在心里唱。我看她一眼,她也看我一眼,俩人抿嘴一笑,有几分神秘和知根知底的默契。
  有音乐课的那个黄昏,我们就到阁楼上去,青榴把新学的歌唱给我听。
  我对藏书楼的恐惧感越来越淡漠了,甚至渐渐忘了那个传说。每次去的时候我都会翻翻那些发黄的书,听发硬的书页发出的沙沙的声音。有一次从书里跑出来一只小虫子,背着一个字那么大小的黑得有点发黄的壳,让人疑心是里面的字变成的。它有点惊慌地在书上爬来爬去,一错眼就不见了,无影无踪。我惊讶得不得了,想,它莫不是又变成书里的字了?再看看那些字,个个都像是小虫子变的。
  又有一回,从书里飘下一片树叶来,落到青灰的地砖上。
  我渐渐感觉到这些书的不可思议,像是藏匿着无穷的秘密,这让我惶恐又好奇,因而被它深深地吸引着。我想,等我长大了,认识了好多字,我一定要读懂它们———那些书里一定有着不同凡响的故事。
  青榴唱歌时,偶尔地,我会和进去,轻轻地同她一起唱,但唱了两句我就停下了,觉得还是青榴唱得好听,我怎么都唱不好。
  青榴不唱歌的时候,我们就搬来长凳靠窗放着,把窗子开得大一点,跪在长凳上看下面。不过我们注意不要把头伸到外面去,让别人看见我们。
  从这个角度看去,我们的学校真是美丽非凡,巨大的墨绿的树冠,白墙红瓦的校舍,绿波盈盈的小池塘,满月一般的圆形拱门,还有绸带一样缠绕其间的游廊……这一切都被向晚的红霞辉映着,如诗如画。
  这个时候,我们也能清晰地看见悬在飞檐上的那串风铃,黄铜的,一共三只。一丝风也没有时,它就在晚霞中静默地待着,孤零零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凄怆和落寞。我想,四个飞檐上应该都有风铃的,但现在只剩下了这一串。
  远远的礼堂大门不断地有人出出进进,大门口的空地上,不知是哪个班在排节目。过几天就是学校的文艺晚会,每个班都有节目,我们班的节目是表演唱《小背篓》,陶丽丽领唱。
  “没人知道你比她唱得好。”我遗憾地说。
  “你知道呀。”青榴倒心满意足。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文艺晚会的那天晚上,只一夜之间,不仅仅是我,全校师生都知道青榴唱得比陶丽丽好,都听到了青榴的歌声。
  那天晚上,节目看到一半时,我想尿尿,就让青榴陪着一起去。
  远远看见肖老师等在厕所外面,一会儿,陶丽丽出来了。原来,肖老师是陪陶丽丽来上厕所。我和青榴就悄悄地嘀咕说,陶丽丽可真神气,上厕所都有老师陪着。
  可等我们刚从厕所出来,肖老师和陶丽丽又来了。
  陶丽丽急吼吼地冲进去了,肖老师依然在门口等着,一脸的焦急。看见我们,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们说:“这也不知是第几回了,怎么会这样?”
  “陶丽丽拉肚子吗?”我问。
  “不是,她紧张,一紧张就要尿。”肖老师无奈地说。看看陶丽丽还没出来,就对我们说:“你们在这里等着她,我去看看我们的节目是不是快到了。” 
  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一会儿陶丽丽出来了,上了妆的陶丽丽比平时还要漂亮,可她全然没了平时那种高人一等的优越姿态,细细的眉蹙着,眼里流露着惊慌和无助,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和青榴虽不喜欢她,但见她这样,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时,肖老师跑了过来:“快点快点,下个节目就是我们的了。”
  谁知,陶丽丽一听,转身就往厕所里钻。肖老师一把拉住她,好声好气地哄着:“丽丽,你没有尿,你就是太紧张了,别怕,你能唱好的。”
  “不、不行,我……我害怕,我要尿尿,我、我要拉到裤子上了……”陶丽丽说话都不连贯了,边说边蹲了下去,好像真的急得不得了啦。
  肖老师弯腰用双臂环住陶丽丽,想把她抱起来,可肖老师马上沮丧地惊叫道:“天哪,你在发抖哦。”
  “不行了,我真的要拉了!”陶丽丽突然腾地站起来,心急火燎地又冲进厕所里去了。
  肖老师望着她的背影,傻了一般呆在那里。
  我看看肖老师,又看看青榴,一个念头在我心里一闪,我来不及细想,冲动地叫道:“肖老师。”
  肖老师回过头,她几乎忘了我们俩。
  “让青榴去,青榴能唱。”她万分惊讶地听见我这样说。
  青榴没想到我会说这个,肖老师也像是没听懂似的,两人都不解地望着我。我笃定地说:“是真的,青榴唱得比陶丽丽还好,我听过的,肖老师,让青榴去。”
  “你听过?”肖老师不相信地望着我。
  “嗯,我听过,你教的歌她都学会了。”
  “不,不,我……”青榴一边拼命地摇头,一边往旁边溜。
  肖老师一把抓住她,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然后看定她,犹豫着、思忖着。最后,决绝而又无奈地点点头说:“好吧,青榴去唱!”
  “可是,我……”青榴挣扎着。
  肖老师扳住她的双肩,美目如星,在夜色中闪着恳切的光,她声音低沉地说:“求你,去唱,没有时间了!”
  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青榴朝后台跑去……
  上个节目刚结束,主持人正在报我们班的表演唱。
  在后台候场的同学看见青榴代替了陶丽丽就像见到恐龙一样吃惊———闭着眼睛抓一个也比青榴强哦!肖老师也没时间和大家解释,只简短地说了两句,要求大家不要受影响,好好表演,为班集体争光。
  不可能有时间给青榴化妆了,只拖延了两分钟,把我身上的一件云婆婆织的粉红色的毛衣脱下来给她换上,大幕就拉开了。
  其他同学边唱边跳着出场了,唱了一段后才是青榴出场。
  肖老师压低声音对她说:“你就站在右边的话筒边唱,什么都别管,把歌唱完了就是好的。”说完,把青榴轻轻一推,脸上是一副死马当活马医的听天由命的神情。
  本来应该是陶丽丽舞蹈着出场的,现在青榴只能直直地走到话筒前。
  她一露面,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全场静了几秒钟,然后一阵骚乱,有的人甚至站起来指指点点的。
  我替青榴捏了把汗,肖老师则干脆闭上眼睛。
  我觉得好像过了比一节课还要长的时间,歌声终于响起来了:
  小背篓,圆溜溜
  歌声中妈妈把我背下了吊脚楼
  多少次外婆家里哟烧呀糍粑哟
  多少次听唱山歌哟在呀桥头哟
  多少次睡在背篓里尿湿了妈妈的背
  多少次爬出背篓来我光着脚丫走
  哟啊啊———哟啊啊
  童年的岁月难忘妈妈的小背篓
  …………
  虽然我听过青榴的歌,知道她唱得有多好,但青榴的歌声还是给了我大大的惊喜。以前在阁楼上,怕人听见,青榴不敢放开了唱,现在她什么都不怕了,她就是要唱给所有的人听———她终于可以唱给所有的人听了。 
  后来,青榴告诉我,刚上台时,看见下面那么多人,黑压压的一片,紧张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特别是有人起哄时,她差点要跑回去了———干吗要站在这里丢人哦,是陶丽丽的事,又不是我的事……
  可就在这时,跳舞的同学停下来了,伴奏响了起来,青榴知道,该她唱了。
  这一刻,她竟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她的眼睛不再看观众,而是平视前方,直看到礼堂的最后。那里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就连嘈杂声也像潮水一样骤然退去,四周一片寂静。青榴又感觉是到了阁楼上,昏暗的、只有她和我的阁楼上,她也像在阁楼上那样自如了。
  第一句歌声传出来时,青榴有点慌乱,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声音经麦克风传播出来后变得那么悦耳,那么动听,一时竟不能肯定是不是自己唱的。但很快,她就沉浸其中了……
  下面的同学也渐渐安静下来,人人敛声静气,只有青榴甜美欢快的歌声在耳畔萦绕。
  就连台上跳舞的同学也停了下来。因为按原来排练的,是陶丽丽唱一段,大家唱一段,边唱还要边比画动作。青榴没参加排练,她不知道这些,她就一径唱下去。这样,她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干脆停下来,傻傻地站着听青榴唱。
  而站在我身边的肖老师,当青榴的第一句歌声出口时,突然把眼睛睁得很大,一直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青榴……
  青榴终于唱完了,礼堂里很静,静得像一个人也没有。青榴的歌声如一张巨大的魔网,把大家都收得不见了。
  这时,舞台的侧面传来了几声清亮的掌声。
  是我,我是不会忘记为青榴鼓掌的,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于是,掌声响起来了,热烈地,铺天盖地。我的掌声就如一线涓涓细流,引来了波浪翻滚的涛涛洪水……
  青榴被洪水淹没了,她呆立着,不知如何是好。
  洪水退了之后,我听见后台有谁问了一句:“她叫什么名字呀?”
  “青榴,”肖老师扭头回答道,然后又冲着台下激动地、大声地说,“她叫青榴!”
  “噢,青榴!”台下有人叫了起来。
  “青榴!”“青榴!”纷纷有人跟着叫。
  慢慢地,所有的“青榴”都和上了节拍,全场响起了整齐划一的音节:
  “青、榴!”
  “青、榴!”
  …………
  青榴像是被这巨大的声浪吓住了,木头一样站在台上一动也不动。
  我急了,跺着脚叫她,青榴才反应过来,也不知道要给观众还礼,一转身就跑进了后台。
  肖老师一把揽住了她,把她搂在胸前,一个劲儿地说:“唱得太好了,没想到,真没想到……”
  所有同学都瞪直了眼。肖老师、这么好看的肖老师如此爱怜、如此热烈地搂着青榴,兔子嘴巴的青榴。
  我站在一旁笑得好开心,笑得鼻子都酸酸的了。 
8。 城墙上的阳光
  阳光黄灿灿的,如蜂蜜一般。伸出舌头,似能舔到一丝丝的甜味。这个冬天,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么美好的阳光,这样的阳光照耀着我和青榴,让我们觉得每天每天都那么值得期盼。
  青榴说,她家很好找,走到街口一眼望过去,有朱红腰门的那家就是。
  星期天,第一次去她家玩,依了她的话,果然很快就找到了她家。
  “你家的腰门好漂亮。”我早已知道了腰门的含义,它与妖精无关,是“腰门”而不是“妖门”。
  “当然,我爸做的呢。”青榴得意地说。
  青榴说,她爸在一家木器厂做工,她家腰门是他爸自己做的。青榴小的时候腰门很矮,现在她长高了许多,她爸就又换了两扇。腰门做得很精致,上框有着流畅的弧形,依着弧度装了短短的栅栏,门沿还雕了一圈藤萝一样的细巧的花纹,漆成醒目又不俗艳的朱红色———我敢说,这是全城最漂亮的腰门。
  听到我的喊声,青榴的头从腰门里探了出来。她的脸红扑扑的,像是被腰门的颜色映红的。她这样扶在腰门上,好似挺立着的一株生机勃勃的小树。
  青榴家的门前有一段古城墙,据说是明朝时建的,好几百年了。下半部是红砂石的基脚,上半部以青砖砌成,因此,城基虽还很牢固,但上面的部分残损已经很严重了,这里坍一段墙,那里缺几块砖,远看像卧着的伤痕累累的巨龙。
  城墙的一端连着一座巍峨的城门。这个小城四座城门:东门叫“升恒”,南门叫“静澜”,西门叫“阜城”,北门叫“璧辉”。现在只剩下东门和北门。好多年以前,城门外就是荒郊,后来,建了好多屋子,有了人烟,就好像有一只巨大的手把城门端到城中间去了。
  因为这段城墙挡住了阳光,傍着城墙的这条石板路和住在这里的人家门前终日都是阴阴的,主妇们晒东西就只好爬到城墙上去。天气晴好的时候,这段古旧的城墙就会被披挂得花枝招展,透出了几分喧嚣与生气。
  尤其是像今天,接连阴雨了好几天,这会儿终于放晴了,衣哦被哦鞋哦辣椒哦干菜哦……晒满了城墙头。我和青榴把自己也晒了上去。
  已经是隆冬时节了,太阳薄薄的、暖暖的,照在身上如裹了一床轻软的棉被,好舒服。我和青榴在城墙上一蹦一跳地走着。
  远远地看见城楼高高地矗立着,青砖黑瓦,重檐翘角,在阳光下有着古堡一样的气势。我眯起眼睛看着,觉得它神秘而又巍峨。
  “去那上面玩玩吧。”我建议。
  “那上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几个黑洞洞的枪眼,不好玩。走,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说完,青榴拉起我就跑。
  我们一路沿着河边跑,跑到了城边上,青榴朝远处一指:“看那里。”
  远处的水面上横着一架桥———很特别的桥,没有桥墩,只用两根粗粗的钢索将桥面悬在空中,弯弯的,像一半巨大的括号。
  “那就是吊桥,我们去摇吊桥,很好玩的。”青榴说。
  可一开始,别说摇,连走都不敢走。桥面晃晃悠悠的,根本走不稳。而且,桥板的缝隙比我手指还粗,能看见匆匆流淌的河水,看得人心里慌慌的。不过,青榴牵着我的手走了几趟,情况就好多了。
  然后,我们开始跑。无论桥面晃得有多厉害,都不要停下来,不管不顾、拼死拼活地往前跑,边跑边兴奋地哇啦哇啦乱叫,一趟跑下来,觉得又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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