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门 作者:彭学军-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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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又刺激又有成就感。
突然,青榴拉了我一下,朝旁边一努嘴,我扭头一看,是铜锣朝这边走来。
铜锣也看见了我们,他好像犹豫了一下,才走了过来。
我们站在桥头,背过身去,不看他。
等他走到桥中间了,青榴说:“来,我们摇他。”
然后,我们站在桥上,分开腿,同心协力,左右左右来回使劲蹬,桥就忽左忽右大弧度地摇晃起来。铜锣走得跌跌撞撞,一会儿扑向这边,一会儿又冲向那边,像喝醉了酒一样,要不是桥两边都有密密的麻绳护栏,准会摔到河里去。
看着铜锣的狼狈样,我和青榴摇得更起劲了,边摇还边齐齐地吼:
摇摇摇
摇吊桥
吊桥稀巴烂
摔成臭鸡蛋
好不容易走到了对岸,铜锣站定后才破口大骂:“兔婆婆,敢晃老子,找死哦!”
青榴正想还嘴,我拉了她一下说:“算了,别理他。”
我们就在桥沿坐下来,把腿从麻绳的护栏间吊下去,惬意地晃着。铜锣骂了一阵觉得无趣,就走了。
疯玩了一阵,都有点累了。我们用手臂环着麻绳护栏,把头靠在上面,一时都不说话。
四周静静的,桥下的水无声地流淌。河水清极了,这么高的地方都能看见河里游来游去的鱼。
“你说我的嘴真能治好吗?”突然,青榴扭过头来,问我,“我是说……变成和你的一样。”
“变成……和我的一样?”我盯着青榴的嘴,不知该说什么好。依我的生活经验,我还无法判断。
“听说,省城可以治。”
“听谁说的?真能治好?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呀。”
于是,青榴才说起了肖老师家访的事。
青榴在晚会上唱歌的第二天,肖老师就到了青榴的家。
见老师来访,青榴的父母又惊又喜,她妈妈赶紧倒茶,让座。她妈没有工作,每天做些小吃———桐油粑啦灯盏窝啦醋萝卜啦炸螃蟹啦什么的,到城门口去卖。她爸木工活虽做得精细,但这会儿却憨憨的,差点没递过烟去。
青榴妈对老师来访心里没底,索性先数落起青榴来:“是不是青榴又和别人打架了?没办法,这女孩跟男孩一样野……”
正说着,看见青榴端了张小板凳,靠肖老师身边坐了,娇娇嗲嗲的样子。青榴妈怔住了,从没见过青榴这样,她对外人要么不理不搭,要么张牙舞爪,谁只要多看她两眼,她就一副要和人家拼命的样子。这会子竟这么的乖巧。
肖老师听青榴妈这样说就赶紧解释,把青榴在晚会上唱歌的事说了一遍。
青榴的爸爸妈妈听了都有点不相信:“唱得这么好?平时她老一个人哼哼,也没在意。”
最后,肖老师郑重其事地说:“我今天来是想给你们一个建议,给青榴做手术,把她的嘴治好。为她将来着想,不是说她将来一定要去唱歌,将来无论做什么,让她尽量少点遗憾才好。”
“真的能治好?那赶紧去治呀。”我听到这里很兴奋,肖老师说的不会有错。
“可是,要好多钱。”
“那你爸爸妈妈……”
“我爸爸妈妈说了,他们要攒钱给我治。”
“嘴治好了,你能当歌星。”
“昨晚,我都梦见了,梦见我在很大的一个广场上唱歌,人多得望不到边。”
青榴的眼睛眯起来,眼里真的沉睡着一个好美好美的梦……
冬天在期盼中过去了,春天也过去了。
这期间,青榴妈去了省城打工。一个亲戚在省城开餐馆,让青榴妈去帮忙,挣的钱要比她卖小吃多,青榴妈就去了。
青榴爸下了班后就去城门口接替青榴妈卖小吃。这样,青榴除了上学外要做很多家务,一放学就要赶回去帮她爸做小吃。
有时候,我也会去帮忙,我最喜欢帮她烧灯盏窝。将盛了拌好的米粉的小铁碗放进烧红的油锅里,看着米粉咝的一声膨胀起来,伴随着一阵诱人的香气,成了一只小碗的样子,并渐渐地变黄,黄成非常香脆、非常油亮的样子,就可以捞起来了。
每次炸完,青榴都会给我吃一个。我有点不好意思,好像我帮她是为了吃一样。可是,我是真的好想吃,刚炸好的灯盏窝香极了,我怎么也忍不住不要吃。
后来,云婆婆知道了,就说我:“去帮她怎么好吃她的东西?人家挣钱是要办大事的,想吃了回家吃,云婆婆会给你买。”云婆婆说这些话时声音依旧很温和,但脸是板着的,没有一丝笑意。很少看到云婆婆这样的神态,我不安起来,知道了这件事一定是做得很不应该,以后就不再吃了。
有时,有我帮着的时候,她爸就在一旁做木工。青榴说,为了多挣钱,她爸接了好多活,每天都要做到好晚。
她爸矮矮胖胖的,有点木讷,但总是笑眯眯的,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她爸的木工活做得很精细,那双粗粗短短的手有着想象不到的灵巧。今天看到的一堆木头,过几天来一看,就变成了做工细致的几案或雕花窗框什么的。
那段时间,青榴虽然很累,但看得出,她很快乐。只是她再没时间去阁楼上唱歌了。
那次晚会以后,上音乐课时青榴还是不敢开口唱,她知道自己唱得很好,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唱得很好,但青榴还是觉得自己唱歌的样子很丑。而且,只要说起那个晚会发生的事,她就觉得不可思议,非常惊讶自己当时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敢站在舞台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唱歌———陶丽丽都吓得老是要尿尿,她居然敢!
虽然我、肖老师,还有好多同学———甚至陶丽丽都鼓励她开口唱,但青榴仍只是在心里唱给自己听。
陶丽丽一直都为自己那天的表现懊恼,如果不是自己没完没了地想尿尿,青榴也不会有机会表现。可她怎么会唱得这么好,真是难以置信。陶丽丽鼓励青榴开口唱其实是不愿相信她唱得有那么好———除非她能听见青榴再唱一次。
可青榴就是不唱,她一定要等治好了嘴,美美地唱给大家听。
就像所有的花卉在春天到来之前孕育着一场灿烂的花期一样,青榴心里也孕育着巨大的希望和喜悦。
终于,夏天到了,放暑假了。
青榴去了省城。
爸爸妈妈的铁路修到了一个城市附近,生活条件比较好,妈妈就来把我接过去过暑假。
分别快两年了,爸爸妈妈都说我长高了不少,也胖了点,性情也变了一些,不再那么孤僻,那么自说自话。而且,也更懂事了。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说要炸灯盏窝给他们吃。其实,我也只会最后一道工序,把和好的米粉放进锅里去炸,前面的事都是妈妈做的。这是在自己家炸灯盏窝,我想吃就可以吃。炸好了一个,我就撅起嘴呼呼地吹,我迫不及待地想吃,又怕烫着了嘴。
爸爸妈妈在一旁看着我,看得很认真,好像我不是因为嘴馋,而是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特别是爸爸,那眼神差不多是我看灯盏窝的眼神。
见他们这样,我就不吃了,我把吹凉的灯盏窝伸到爸爸嘴边,爸爸咬了一口。我又把它伸到妈妈嘴边,妈妈也咬了一口。剩下的就全部进了我的嘴里。爸爸妈妈看着我,相视一笑。
后来,爸爸刻了一个木雕,就是我吹灯盏窝的样子。我微眯着眼,伸长脖子,撅着嘴,一脸的馋相。只是,这个木雕,我很久以后才看到。
爸爸很少刻木雕,他喜欢做根雕。那时,爸爸刚刚迷恋上这些,在野外作业时,看到有模有样的树根,他就会收集起来,依照天然的形态,刻出他想象着的东西———多半是各种各样的动物。
可因为常常搬家,这些东西没法带,爸爸刻出了满意的东西就送人,不满意的就干脆扔掉。
我暑假到处去帮爸爸收集树根,不过依了我的眼光,收集到的多半没用。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这个夏天我晒得史无前例地黑。我就这样黑黝黝地回到云婆婆身边时,云婆婆吓了一跳,几乎不敢认我,“天!”她惊叫道,“你天天下河摸鱼吗?”
“不是啦,我到处捡树根。”我笑嘻嘻地说。
“捡……树根做什么?”云婆婆不懂。
“做这个。”我把脖子上的挂件给云婆婆看。
那是临走的时候爸爸挂在我脖子上的,是不知道什么树的根刻成的如意蝉。
是爸爸在我捡回来的一堆树根里发现的,发现它时爸爸两眼放光,又兴奋又迷惑。爸爸成天在荒野里,认识许多树种,可他从没见过这种树。也向许多人打听过,但没人知道。爸爸说,没人知道就好,一定是一个稀有的、名贵的树种。
“看看,像什么?”爸爸把树根端在手里,眯着眼睛,翻来覆去打量着。
“这里好像一只蝉。”我指着支棱出来的拇指大小的枝丫说。
爸爸一看,赞道:“果然像,好眼力。”
于是,就用它给我刻了一只蝉。爸爸说这么名贵稀有的树根刻成的如意蝉一定能保佑我平安如意。
云婆婆听了稀罕得不得了,拿在手上细细地看:如意蝉有云婆婆的半个食指那么大,带了点淡淡的黄,像是刚蜕壳的幼蝉,一丝丝的木纹很像是蝉的翅膀上的纹路,而两个对称的、黄豆大小的木瘤就恰到好处地成了蝉天然的眼睛。眼睛中间钻了一个小洞,妈用红丝线编了一根细绳拴在上面。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挂件就做成了。
“这是你爸爸妈妈的心意呢,要好好爱惜。”云婆婆把蝉重新戴到我脖子上。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因为我突然想到了青榴———其实,我一直都在挂念着她,准确地说,是挂念着她的嘴。她的嘴做了手术,不知怎么样了?
我想去青榴家看看,可云婆婆说,一直没看见青榴,可能还没回来。
直到开学后的第二天,青榴才出现在教室里。戴了一个大口罩,捂住了大半张脸,说话嗡声嗡气的。
青榴的大口罩给了全班同学一个巨大的悬念,所有的人都想早点看到口罩后面的真相。就连肖老师都问过几次青榴,什么时候可以摘掉口罩?青榴每次都含混地摇摇头。
而我最大的疑问是:怎么吃饭呢?
青榴告诉我,只能吃稀饭,不嚼,一咽就下去了,一直都是她妈妈喂她。
“现在它怎么样了?你一直没有照过镜子吗?”我指着她的嘴问。
“不敢照,要等很好了我才会去照。我妈说还有点肿,我不知道肿成什么样子,是不是很可怕。”
后来青榴才对我说了实话,其实已经可以摘掉口罩了,可她好怕,她不知道摘掉口罩后看到的是什么。她一面迫不及待,又一面惧怕着。每天早上起来她都会对自己说,今天就摘掉口罩照镜子。但当她坐在镜子前时又退缩了———还是等明天吧,再等一天。
在青榴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大家终于没了耐心。
9。 一个秋天的午后
起风了,那串风铃丁零丁零响了起来。铃声响在秋天午后纯净的阳光里,听上去,有一种深入人心的温馨和单纯……
最最没耐心的是铜锣。
自上回被青榴追打知道了她的厉害后,铜锣就没敢再欺负她。但他心里一直窝着火,特别是那天在吊桥上被我们晃得跌跌撞撞,更是愤愤不平,一直都在伺机报复青榴。光天化日他不敢了,况且青榴在晚会上唱歌之后,人气渐长,有不少同学喜欢围着她转,好像对她的兔子嘴巴也视而不见了。
可是,从青榴戴着大口罩走进教室的那一刻起,铜锣心里就升起了一片希望,这希望像野草般一天天地疯长,铜锣被它们缠住了,无法脱身。
后来他才知道,被“野草”缠住的还有陶丽丽。
陶丽丽是语文课代表,这天收作文本收到铜锣时,铜锣朝她翻翻眼说:“没做,忘了。”
“忘了好啊,明天交两篇。”陶丽丽板着脸说。
铜锣求饶:“我中午补,下午给你,行行好。”铜锣最怕写作文了。
“不行,写了就现在交,没写就罚一篇。”陶丽丽一点都不肯通融。
这时,青榴走进了教室,仍旧戴着大白口罩。不知为什么,这一刻陶丽丽看着那大白口罩觉得格外扎眼,就没好气地说:“不罚也可以,除非你把兔婆婆的口罩摘下来!”
“说话算数?”铜锣兴奋地瞪着陶丽丽。
陶丽丽用力点点头,眼睛闪闪发光。
这其实是铜锣每时每刻都想做的事,他太想知道口罩捂着的是怎么样一张嘴了。看来,陶丽丽也想知道,也许比他想得还更厉害。现在,他做这件事是一举两得的,他太愿意、也太值得去做了。
他朝青榴走去。
青榴对铜锣的阴谋一无所知。
青榴走向自己的座位,她看见我已经来了,正用眼睛和我打招呼。我想提醒她,已经来不及了。
铜锣与青榴擦肩而过时,青榴好像瞥见了铜锣眼睛里隐藏的一丝坏笑,下意识地警觉起来。可已经晚了,铜锣突然一伸手,将青榴的口罩扯了去,青榴“哇”地惨叫一声,赶忙用手捂住嘴,蹲在了地上。
青榴的惨叫震耳欲聋,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铜锣和陶丽丽。
与此同时,肖老师出现在教室门口。
听见叫声,看见深埋着头蹲在地上的青榴和仍抓着青榴口罩的铜锣,肖老师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她奔过去,想把青榴拉起来,但青榴一个劲地往下缩。肖老师对大家说:“你们都站到教室后面去。”
看看身边没人了,肖老师才附在青榴的耳旁轻柔地说:“身边没人了,让我看看好吗?一定非常好,相信我。”
青榴慢慢地抬起了头,可一只手仍旧捂着嘴。
肖老师将自己的手盖在青榴的手上,然后,将它一点点移开。
青榴还在反抗,但反抗得不坚决,犹犹豫豫的……终于,青榴的脸完整地展露在了肖老师面前。肖老师瞪大眼睛,十分惊讶地望着她……
我紧张地盯着肖老师,不知她那样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青榴好像也没有读懂肖老师的表情,她的背僵直着,一动也不动。
肖老师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她猛地扳过青榴的身子,让她面向大家,欢欣地嚷道:“看看,大家看看!”
青榴本能地想逃,可肖老师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肩。
教室后面挤满了人,不光是本班的同学,还有别班跑来看热闹的同学。但大家都像刚才铜锣扯掉青榴的口罩时一样呆呆地望着她。
终于,我忍不住了,朝青榴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然后,使劲地晃她,边晃边兴奋地叫道:“太好了,青榴,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漂亮!”
“真、真的?”青榴看着我,又看看肖老师和其他同学,迟疑地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触碰自己的嘴巴,就像触碰一朵刚刚绽开的花儿。
“给你这个。”有人递过来一面小圆镜。
青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不及待地需要这个以前她避之不及的东西。她一把夺过镜子,照着,望着她的唇———完完整整的唇,只在上嘴唇中间有一道宽宽的但并不显眼也并不难看的疤痕。
青榴看见了一如她所期待的、在她看来是非常完美的唇……可是,如果笑起来,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于是,她笑了一下———先是微微一笑,然后把嘴一点点咧开,笑得更灿烂一些,露出整齐的贝牙。真好看,可以这样笑了。如果把嘴张得更大一些,笑出声来呢?
青榴本想试一试,可还没等她笑出来,就发现镜子里的人哭了———镜子里的人笑逐颜开同时又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