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史演义 杜纲-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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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魏宣武听谗害贤 高领军固宠献女
粤自炎汉之末,天下三分:曹操夸有中原,孙权雄据江东,先主偏安西蜀,鼎峙者数十年。司马氏兴,篡魏、灭蜀、吞吴,四海一统。晋武帝崩,惠帝继立,庸懦昏愚,贾后乱政,诸王日寻干戈,遂成五胡之乱。刘渊称汉,李特号蜀。刘曜继汉而称前赵,石勒灭曜而称后赵。前秦则苻氏,后秦则姚氏,西秦则乞伏国仁。燕则前有慕容廆,后有慕容垂,西为慕容冲,南为慕容德。其后冯跋据昌黎,又称北燕。凉亦分四:前凉张轨,后凉吕光,南凉秃发乌孤,西凉李暠,北凉沮渠蒙逊。而赫连勃勃据朔方,国号大夏。晋之子孙在北者屠灭殆尽。唯瑯琊王睿系宣帝曾孙,相传其母夏侯妃通小吏牛金而生。当日见中原大乱,遂同西阳王羕等渡江南来,众遂奉之为君。延西晋之统,而弃中州於不问,一任五胡云扰,互相吞噬。於时拓拔珪兴於代北,改代称魏。乘燕慕容氏衰,南取并州,东举幽、冀,国日以大。晋安帝隆安二年即帝位,建都平城,是为道武皇帝。道武殂,明元帝立。明元殂,太子肃立,是为太武帝。其时诸邦皆灭,唯北凉、北燕、夏三国尚存。太武悉平之,除却东南半壁,中土皆为魏有。太武殂,延及文成、献文,国家无事。
孝文即位,宽仁慈爱,精勤庶务,以平城地寒,迁都洛阳,改称元氏。性好读书,善属文,诏策皆自为之。好贤乐善,百姓皆安,天下大治。魏世称为极盛。使承其后者克肖其德,则魏业之隆,再传之千世万世,何至一传而后奸雄并起,遂成高氏、宇文氏篡夺之祸哉!贾子曰:「天下,大器也。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语云:「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自古败亡之祸,未有不自朝廷无道始也。
话说魏自孝文帝崩,太子恪立,是为宣武帝。帝年十六,不能亲决庶务,委政左右近臣。最用事者,国丈於烈、皇舅高肇。肇又尚帝姑高平公主,与於烈并为领军,手握重兵,权重一时,群臣侧目,虽诸王亦皆畏之。时有咸阳王元禧,系献文帝子,与於烈不睦,见帝宠信他,屡加显职,而身为帝叔反遭疏忌,深怀怨望,府中蓄养丁壮,招纳四方术数之士。与御前直寝符承祖、薛魏孙,黄门侍郎李伯尚,直阁将军尹龙武结为死党,耑待朝廷有衅,从中举事。一日,帝将驾幸北邙,六军从行。禧谓承祖、魏孙曰:「主上出幸,京师虚弱。汝等为侍驾臣,朝夕在侧,图帝甚易。吾起於内,汝应於外,大事可立成。富贵共之。」二人应诺而去。次日,遂集其党数十人,在城西宅内同议起兵。尹龙武曰:「主上虽出,高肇、於烈留守,必有严备,府中兵士何足以济?贸然为之,恐无成而受祸,王宜缓之。」伯尚亦以为不可。
於是众皆疑惧,其谋遂寝。
再说帝在邙山,因天气酷热,乃止於山之浮屠阴处,摆设卧具,假寐帐中。直寝薛魏孙、符承祖先预逆谋,而咸阳疑惧中止却未知之。魏孙见帝睡熟,将利刃藏於衣底,便欲行刺。走至帐下。见帝容貌如神,未敢下手。承祖从后牵其衣曰:「吾闻杀天子者身当癞,汝何利乎?」魏孙持刀而退。帝开眼见二人密语,形状闪烁,忙即起身。时於烈之子於登亦司直寝,适至阶下,帝遂呼令执之。随驾者俱到,搜出利刃,将二人背剪。帝亲拷问,二人料难瞒隐,大呼曰:「非臣敢反,乃咸阳王教臣如此耳!」帝大惊,遂囚二人於幕下。忽御前军士奏报,拿获一人刘小苟,系咸阳亲卒,来告咸阳反状。
帝讯之得实,恐京师有变,深为疑惧。於登奏曰:「臣父为领军,必无所虑。」
帝乃遣登飞马入京观之。登至京,其父於烈已下令严备。使登回奏曰:「臣虽朽迈,心力犹足。禧等猖狂,不足为虑。愿帝徐还,以安人心。帝闻奏大悦,谓登曰:「朕嘉卿忠款,赐卿以忠为名。」於是於登改名於忠。帝遂连夜起驾,五更即抵皇城。入宫后,即着於烈父子领兵去捉咸阳。
且说咸阳王谋叛不成,心不自安,尚不知事已败露,与两个爱姬申屠夫人、张玉妹宿於洪池别馆。夜半左右来报,有千万马嘶之声从洪池西北而来。
王大惊,知事泄,急上马走。二姬及心腹二三十人亦狼狈上马,相从而逃。
行未数里,两姬在后,已被捉去。从人皆散,单存尹龙武一人。因向龙武道:「今投何处去好?」龙武道:「不如投梁。」盖其时南朝已易四代,正值梁武开基,故龙武劝其南奔。咸阳不应,龙武道:「我生死从王,今追兵已近,奈何?」行至柏坞岭,於烈父子追及,遂与尹龙武一同被执,解至洛阳。帝命囚之华林都亭,使军士守之。时热甚,帝敕断其水浆,咸阳渴闷垂死,侍中崔光见而怜之,进以酪浆升余,王始苏。
却说咸阳兄弟七人:长孝文、次咸阳、三赵郡王、四广陵王、五高阳王、六彭城王、七北海王。昆弟中唯彭城王勰最贤。当日闻咸阳反事,不胜悲悼,因在帝前与诸王大臣共议咸阳之罪,劝帝斥为庶人,幽之内省,尽其天年。
帝未决。於烈、高肇共奏道:「咸阳无父无君,死罪难赦。」帝从之,乃命归旧邸,并其妃李氏同日赐死;幽其子女,党叛者皆斩;籍没财产,以赐高、於两家;选其歌姬舞女,充入内廷。有旧宫人感咸阳之恩,作歌悲之。其歌曰:
可怜咸阳主,奈何作事误。金牀玉几不能眠,夜宿霜与露。洛水湛湛弥长岸,行人那得渡。
其歌流至江表,北人之在南者闻之,无不洒泪。
再说彭城友爱异常,当日不能救咸阳之死,心甚惨戚。后又闻其长子元通逃往河内太守陆琇家,琇不念旧恩,杀之,封首入朝,心益悲痛。故不遇朝谒,终日在府闷坐。一日,有天使来召,入朝见帝。帝赐坐,启口道:「有一事劳卿,卿为朕玉成之。朕大婚三载,尚无子嗣。今闻已故皇舅高偃有女秀娥,年十六。前日高平公主来朝,称说其女才色兼备,德貌无双。朕欲纳之,烦卿去宣朕意。」彭城知事出高肇,欲图椒房之戚以固其宠,便奏道:「此系文昭皇后姪女,於陛下为表姊妹,不宜充作妃嫔。」帝曰:「此却何害。朕欲遣卿去者,观其色果何如耳。」彭城不敢违,先至肇家,宣达帝意。
然后与肇同至偃府,肇令秀娥出见,果然天姿国色。暗想:「此女入宫,必得帝宠。但眼俊眉丰,恐无淑德。况肇非良善,现已恃宠弄权,将来又得内援,必更横行无忌,贻祸国家。」因即起身相别,回奏道:「此女虽有颜色,但轻盈而无肌骨,恐非受福之人。」帝闻奏,遂置不问。肇知之,深怨彭城。
一日,帝坐便殿,直寝於忠侍。帝偶言:「高偃女有美色,彭城言其福薄不可入宫,朕甚惜之。」忠亦与彭城不睦,因言:「彭城误我主矣,此女美丽如仙,岂无异福?」帝遂决意纳之,便命有司具礼迎入。帝见秀娥芳华淑质,光彩动人,后宫罕有其匹,不胜惊喜。是日,即册为贵嫔,宠冠六宫。於是疑彭城为欺己,益加恩高氏。
且说魏自孝文以来,崇尚佛教,大兴寺院,王侯贵家女子有入道修行者。
武安伯胡国珍之妹在胡统寺为尼,号曰静华真净禅师,以家门贵显住持山门。
国珍夫人皇甫氏久无生育,於太和十三载忽然怀孕,生下一女,红光紫气照曜一室,国珍奇之。有卜人赵明者,密令卜之。赵云:「此女大贵,异日当为天下母,但恐不获善终。」国珍大喜,名之曰仙真。此即武灵胡太后也。
后夫人又生一女,名曰琼真。夫人早卒,二女皆幼。净师哀其无母,携仙真入寺抚养。仙真渐长,性质聪明,妙通文墨,圣经佛典一览便晓,容色更极美丽。净修初欲收之为徒,恐其不了。年十六,送归国珍。时帝以皇嗣不生,引僧道於朔望日在式乾殿广修善事,召集诸王、驸马、宰辅大臣,讲求佛典。
又斋僧众於广阳门以求太子。后亦延召女僧,於后宫诵佛求福。国珍妹净师亦入讲经。於后见其精通佛典,甚加敬重。每入宫辄二三月不出,朝夕谈论,情意投合。一日,后语净师曰:「师在外见有良家女子才色兼备者乎?」净师道:「有。」后问:「谁家之女?」净师道:「尼兄国珍之女。年十七,名仙真,才貌德性,世无其偶。」后曰:「汝能引来一见乎?」净师道:「娘娘欲见此女,尼即带他来见。但宫禁深严,出入恐於未便。」后曰:「汝奉我命有何干碍?」净师应诺而去。遂到胡国珍家,传述於后之命欲见仙真,着他带领入宫。国珍道:「女孩儿家从未识朝廷礼数,如何见得帝后?」净师道:「姪女自幼聪慧,入宫见驾断不至於失礼。况有我在,可以无忧。」
因向仙真道:「后命难违,定当从姑入见。汝心惧否?」仙真曰:「后犹母也。以女见母,何惧之有?」国珍、净师闻之皆喜。次日五更起身,遂同净师入宫。宫门上见是净师,往来惯熟,便即放入。净师先至后前奏知,然后带领仙真跪在金阶,行朝拜之礼,口呼娘娘千岁。於后便命平身,召上赐坐。
细看仙真,态度端凝,容颜美丽。启口之间不但声音清楚,亦且应对如流,心中大喜。仙真初入大内,不敢久留,便即告退。后以明珠一粒赐之。仙真拜谢。内侍送出宫门,自有家人迎接回府。净师亦欲辞出,於后道:「师且莫归,我尚有话与你说。」未识於后所言何事,且听下回细讲。
第二卷 於皇后暗中被弑 彭城王死后含冤
再说於后留住净师不放,净师只得住下,启问有何旨意。於后道:「我因皇嗣未生,欲彩良家之女,以充嫔御。今见汝兄之女才貌若此,正堪作嫔王家。我当奏知官家,纳之后宫。汝意以为可否?」净师道:「此女蒙娘娘不弃,便是莫大之恩了。但臣兄素爱此女,臣尼不能作主,须与臣兄言之。」
於后道:「汝兄胡国珍亦朝廷大臣,自当待其心肯,方可相召。卿今速回,与尔兄言之。」净师奉了於后之命,即到国珍家来。斯时仙真方归,正在堂中告诉於后相待之厚。忽报净师至,父女接见,两下坐定。净师道:「方才正宫有命,以嫔嫱未备,欲选淑女,甚爱仙真德性温柔,仪容俊雅,欲奏知天子,纳於后宫。特命我来作合,未识兄意允否?」国珍道:「后虽宽仁,而高妃正当宠幸。我女入宫,恐终见弃,是误他终身了。窃以为不可。」净师道:「兄不忆卜者言乎?进宫以后若生太子,贵不可言矣。」因回顾仙真道:「汝意云何?」仙真道:「身为女子,恨不能置身通显,光耀门闾。入宫倘有遭际,亦可荣及父母,此儿之愿也。」国珍见女已允,不好推却。净师入宫复命。
明日,即有天使聘召,国珍只得送女进宫。帝见仙真虽不及高妃之美,而容颜亦复不群,因即拜为充华。后见之,愈加欢喜,拨给宫女十二名,赐居紫华宫。充华自念帝眷若此,朝夕便得承幸。那知正值高妃得宠之时,帝无心别恋,在宫数月,不得见帝一面。於后不悦曰:「帝若无情此女,吾误之矣。」一日,充华来朝,后命之曰:「今日圣驾必来吾所,吾邀帝同至汝宫。汝速回去,设宴以候。」充华领命。未几,帝与后果至,充华接驾。帝赐坐於旁,后谓充华曰:「今日驾来,汝不可不作主人。」充华设宴上来,帝与后上坐,身自陪饮。也是充华福至心灵,顾问之际,语语合意,帝大悦。
后曰:「闻汝善箫,试吹一曲佐酒。」充华承命,便取出玉箫吹弄。果然声情婉转,余韵绕樑。帝心益喜,留连至晚,不觉沉醉。后命宫女扶帝入寝,谓充华曰:「今夕承恩,小心侍驾。」言毕起身而去。是夜,充华方沾雨露。
至次日,帝始知在充华宫中,追思昨日之事,笑曰:「后真世间贤妇也。」
自此充华常得恩幸。六宫闻之,皆颂於后之德,愿其早生太子。未几,后果怀孕,弥月之后,遂生一子。帝大喜。群臣入贺。下诏蠲免粮税,尽赦轻重罪犯,虽谋逆子孙亦蒙释放。於是元禧之子元翼等亦蒙赦出。彭城哀其孤苦,收养在家。
元翼年已十七,痛遭家变,泣告彭城道:「父死五年,尚埋浅土,愿叔父怜之,如得奏知天子,许以改葬,虽死无憾。」彭城念其孝心,带领元翼入朝,将改葬咸阳之意乞恩於帝。帝怒曰:「逆臣之子得蒙赦宥,已邀宽典,何得更为渎奏!」深责彭城。元翼归,见帝怒未息,惧有后祸,遂同元昌、元哗乘间南奔,梁武纳之,封其职如父。边臣以闻,高肇因言於帝曰:「元翼之叛,彭城实纵之。」帝於是不悦彭城。肇又因於后生子,帝宠日隆;高妃无出,惧后宠衰,密使人授计於妃,令其害后母子。
一日,正遇於后诞辰,众妃嫔皆朝贺,后皆赐宴。帝与后上坐,余以次列坐。宴罢,高妃奏帝道:「妾感娘娘大恩,愧无以寿。明日妾有小酌,欲屈陛下与娘娘驾临迎仙宫,以尽一日之欢,望陛下鉴纳。」帝谓后曰:「不可负妃诚意,朕与卿须领其情。」后依帝言,高妃拜谢。明日,帝与后共宴於高妃所。宴后归宫,后胸中若有宿物,忽忽不乐。三日后,对帝泣道:「妾近有疾痛,患莫能救,恐将长别陛下。愿陛下抚视太子,使得长大,妾万幸矣。」言讫遂崩,年止十九岁。帝甚悲痛,合宫皆哭。众尽疑高妃所害,而不敢言。高妃既害后,微闻宫中人言籍籍,因念太子日后若知,必怨高氏,贻祸不小。适太子有小疾,因密与肇谋,贿嘱御医王显下药害之,太子遂亡。
众人共知高氏所为,而帝亦不究。盖自高妃擅宠於内,高肇用事於外,虽於烈父子亦不敢与抗也。
肇尤忌宗室诸王,每在帝前百端离间。北海王元祥为人放荡不节,然无大过。与肇不和,肇谮之於帝,言其党结私人,意在谋反。帝信之,收付大理寺,废为庶人。肇密使人杀之。京兆王元愉,孝文第三子,帝之弟也,性气暴急,却爱文学,招延名士,朝野称之。亦为高肇所忌,进谗於帝曰:「元愉近见陛下丧了王子,喜动颜色,谓以次当授天位。近日大散财帛,招合羽党,恐非社稷之福。」又言因瑶姬事常常怨望朝廷。先是元愉正妃於氏,即於后妹。及愉为徐州都督,纳杨氏女,名瑶姬,容貌昳丽,歌舞绝伦,宠之专房,遂疏正妃。妃怨之,还朝诉之於后,且言瑶姬有子,将来必至夺嫡,恐为所制。后怒,立召瑶姬,责其轻慢主母,恃宠无礼之罪。命将所生子归於正妃抚养,姬不从。后大怒,乃剪其发,幽之后宫普陀寺数月,然后放归。
帝因后言,亦屡责元愉。元愉深以为怨。故肇言及之,帝闻不能无疑,即下敕收勘。诸王宾客,惟京兆王门下居多,帝怒,斩其最宠者三人,余皆流徙外郡。召王入内廷,杖之五十,出为冀州刺史。左右亲王皆不敢救,唯彭城王泣谏曰:「元愉年纪尚幼,留之京中可加教训。若委以外任,谗间易行。一旦奸人构成其罪,恐陛下不能全手足之爱。」帝曰:「王法无亲。此事叔不要管,朕有一事欲与叔议。」遂命百官尽退,独留诸王赐坐。帝曰:「朕自於后弃世,中宫久虚。今欲册立高妃为后,诸王以为可否?」彭城谏道:「私门贵盛,非国家之福。妃叔高肇身为皇舅,又尚主为驸马,尊荣极矣。居心不公,屡惑圣聪。若复立其姪女为后,於高氏又增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