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案-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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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子,计及到浙盘费之外,尚剩三百余两。满心欢喜,急将适间所借李翰林十两银子,原封包好。另将一百两银子,包在一处。作书一札,其意略云:异乡拮据,形倍凄然。弟以冷曹累兄,实不得已而为之也。幸而天假我便,承西院张贵妃惠我三百金。又叨张贵妃父张公惠我百两。值此涸辙之际,忽西江之水直苏救涸鱼。除应用费用外,尚余三百两奇。故人亦在涸竭之候,我敢不施一西江水而苏涸鲋乎?除将原银归赵外,另具百数,少表故人之情,幸勿见却。专候升祺不备。
海瑞恭拜写毕,将原银并百两一包的,连书着海安送去。随又修下家信,亦是一百两银子,令海雄交与千里马,附回粤东省城,转寄琼州。打点明白,立即收拾行李起程,主仆三人出京去了。
再说严嵩自从开复以来,百计夤缘,每在帝前献媚,今日暗奏这一部大臣贪赃,明日冒奏那一班武将怠玩。帝无不准,不知黜革了多少官员。帝十分宠他,不数月就升了刑部侍郎。
严嵩威权愈大,势焰愈炽,心恨张老儿不死,反得大官,身为内戚,每每思欲中伤之。岂知天不从人,海瑞去后,张老儿一病不起,数日便死了。帝念其国戚之贵,赐银开丧,赠太师,谥贞侯,严嵩愈加恼恨。
此时严嵩威权日盛,文武多有依附其势者。步军统领张志伯,因嵩得封国公。嵩生子名世蕃,未周岁,张志伯即以幼女攀亲,其女长世蕃一岁。二人即订了亲,彼此勾结作奸,鬻爵卖官,种种不法。帝颇有所闻,而不一问。嵩又建造府第,阔十顷,其中花园亭榭,与宫中相等。正是: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嵩又以美女十名,教以歌舞,各穿五彩云衣,每当筵前舞蹈,望之如五色云锦,灿烂夺目,名为“霓裳舞”。唱演既精,送嘉靖帝作乐。帝愈宠贵,即加太保衔,升吏部尚书,兼协办大学士。
张志伯在京既久,意欲讨个外差,出去快活快活,就来央求严嵩。嵩道:“外差不过指挥、巡按,公乃一品武职,两缺俱不合例。除非钦差方好。”张志伯道:“近闻各省多有侵销帑项,库中多有亏空者。大人何不奏请圣旨,差某前往清查,藉此可以少伸心志。倘有所入,敢不与大人南北么?”严嵩点头称善,即日具疏入奏,以各省亏空太多,非专差大臣清查不可。
倘用文臣,未免官官相卫。武职出巡,则有公无私。查步军统领为人忠厚廉明,可充此职,帝即允奏。正是:一封朝奏入,百害日滋生。
毕竟张志伯可得外差否,且听下回分解。
海公案
第十七回 索贿枉诛县令
不提严嵩专权,再说那张志伯奉了圣旨,即日收拾起程,由直隶、山东巡察而来。一路上好不威严,头旗写的是“奉天巡察”四字,带领兵部骁骑百余人,请了尚方宝剑,所过州县地方,有司无不悚然。额外的供应,俨如办理皇差—般。张志伯满望席卷天下财物,故以先声夺人。方出京来,便擅作威权,首先挂出一张告示:钦差总巡天下纠察御国公张,为晓谕事:照得本爵恭膺简命,总巡天下各省钱粮以及贪官污吏。受恩既重,图报犹艰。本爵惟有一秉至公,饮水茹藻,以期仰副圣意。
所有各省仓库钱粮,均应彻底清查。如有亏空,即行具奏。
并各省命盗奸拐重情,如有贪官污吏希图贿赂,故意出入者,一经察觉,或被告发者,亦照实具题,决不稍为宽贷。
各宜自爱,毋致噬脐!预告。
这告示一出,沿途州县无不心惊胆战。传递前途,以作准备。谁知这张志伯立法虽严,而行法实宽,只管打发家人预通关节,所过州县,勒要补折夫价银一万,照办则免盘诘,否则故意寻隙陷害。所以地方有司,莫不送财,以图苟免了事。
一日,巡至山东历城县地方。这历城县知县姓薛名礼勤,乃是山西绛州人氏,由进士出身,即用知县。为人耿直廉介,自从到任以来,只有两袖清风,并未受过人间丝毫财贿。阖县百姓,无不知其贤能,素有廉吏之声。这日接得前途递到公文,报称张国公奉旨巡察各省钱粮、官吏。并有私书,单道其中陋规之意。这薛知县乃是一个穷官,哪有许多财宝奉承与他?况且自思到任以来,并无一毫过犯,案牍清理,谅亦无妨,只备下公馆饭食夫马等项而已。
先一日,就有张府家人来打头站,带领二十余人来到县中,高声大叫知县姓名。这薛知县已在堂听得明白,心中大怒,只得走将出来相见。那家人端坐堂上不动,问道:“你系知县么?”薛公应道:“只某便是。”那家人笑道:“好大的县尹!
既知国公爷奉旨到此纠察,你为什么一些都不预备?直至我来,仍是这般大模大样的。你可知我家公爷尚方宝剑的厉害么?”
薛公听了道:“敝县荒凉,没有什么应酬的。只是夫马饭食,早已备下了,专等公爷经过就是。”那家人便道:“怎么这般的胡混,难道前途的有司,都没有一毫知会与你么?”薛公故意道:“前途虽有公文先到,亦不过知会预备快马迎送而已。”那家人大怒,骂道:“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故意装聋作哑。少顷国公到来,好好叫你知道!”说罢竟自去了。知县颇知不妙,只是不肯奉承,任他的主意便了。
少顷,张志伯领着一行从人来到,薛公只得出郭迎接。张志伯吩咐进城歇马,知县便在前引导。迎到公廨,张志伯坐定,薛公入见,请了安,侍立于侧。张志伯问道:“贵县仓库,可充足否?”知县打拱回道:“仓库充足,并无亏空。”志伯又问道:“县中案牍可有冤抑久滞不伸者否?”知县道:“卑职自莅任以来,案无大小,悉皆随控随问,并无久悬不结之案。”
志伯所问言语,不过是故意恐唬的,好待知县打点。谁知这薛公毫不奉承,对答如流。志伯心中有些不悦,便作色道:“既是贵县案牍无滞,钱粮充足,本爵钦奉圣旨,是专为稽查纠察来的。贵县虽则可以自信,然本爵亦须过目,方可复旨。就烦贵县立备清单,好待本爵查闻。”知县不敢有违,打拱道:“谨遵台命,待卑职回署,立着书吏开列呈上就是。”志伯道:“不须回去商酌,就在这里开注。”便令人取过纸笔,放在面前,勒令书写,不容迟缓。
薛公无奈,只得当堂写明。先把仓库钱粮开列,后把各房案件开注呈上。志伯观看,只见写着是:历城县知县薛礼勤,谨将县属管下仓米谷石开列。计开:天字第一廒,贮米一千五百六十九石零三升六合七勺。
地字第二廒,贮米一千二百三十二石二升七合八勺。玄字第三廒,贮米一千七百二十五石六斗一合一勺。黄字第四廒,贮米一千零七十三石零二合。宇字第五廒,贮米九百二十五石一升七合三勺。宙字第六廒,贮米一千零十二石零三合。洪字第七廒,贮米八百石零七升二合三勺。荒字第八廒,贮米九百一十二石三升三合七勺。
常丰仓谷石列后:东字廒,贮谷二千八百二十五石三升八合三勺。南字廒,贮谷一千石无零。西字廒,贮谷一千零五石二升九合一勺。北字廒,贮谷九百一十五石七升一合。上下中末四廒,每廒贮陈谷三百一十三石无零。库存钱粮:地丁银,除报销外,实存银三万八千七百五十三两六钱三分七厘。
各房案件开列:刑房命案未结共一十三件,已结共一十八件。兵房盗案未获共二十八件,已获共一十三件。礼房拐奸两案未结案共五件,已结案共一十一件。又户房婚案未结共一十六件,已结共一十六件。户房田土案已结共一十七件,未结案共二十一件。粮屯两房未结案共一十七件,已结案共八件。吏工两房并无未结案件。
志伯看毕,把清单收了,对薛公道:“贵县今夜且在公廨歇宿一宵,待本爵明日一起跟同查验可也。”薛公应诺,晚上令人取了酒饭上席,志伯一概不食,仍旧发还出来。那些家人们要这样要那样。稍有不到,百般辱骂。薛公明知他们有意寻衅。只是诈作不闻,任由他们絮絮叨叨,只是不理。
到了二更时候,忽有一自称张志伯的心腹家人进来,与知县攀谈。自言姓汤名星槎,因与知县言及钱粮仓库之事。知县道:“本县原亦有亏空,乃是前任相沿下来的。在下接篆之时,业已禀明列位上宪,方才出结的,现在收准移定之后,并无一毫亏空。”汤星槎笑道:“太爷固是不曾亏空一毫,其如上手中清,何以混接?只恐国公不准。向来钦差出巡,皆有定例,所过州县,均有备补依价银两,以免苛求毛疵。今太爷何不仍循旧例,可免明日多事,不知尊意如何?倘若有意,某情愿先为绍介。”
知县笑道:“管家有所不知,想在下一介贫儒,十载寒窗,青毡坐破,铁砚磨穿。一朝侥幸,两榜成名,筮仕远方,两袖清风,一琴一鹤之外,别无长物。家有老妻幼子,尚且不能接来共享此五斗折腰之粟,其中苦况,木待絮言,而管家谅能洞悉也。哪有银子来作夫价?倘若国公不肯作情,明日吹毛求疵,亦惟付之命数而已。”汤星槎见他坚执不从,遂长叹而出。回见志伯,备将言语说知。志伯笑道:“你且退,我自有以处之。”
次日黎明,志伯吩咐从人,摆了队伍,一对对的来到县衙,知县随后亦至。志伯升堂坐下,先点过了书吏差役名册,随唤户仓粮三房书吏上堂,吩咐导引到仓廒,点视仓贮米谷。书吏领着米役看廒报数,斗役当面量报,果然与清单所开相符。一连查阅八廒,并无差错。又来查视谷石,亦皆照数,并无少欠。
志伯道:“米谷照依开列现在数目,固无少欠,但不知从前还有亏空的否?”知县忙打躬道:“历有亏空,共计一万八干石有奇。只是上手之事,卑职接任之际,业已禀上宪报明在案的。”志伯颔之。复到库房查点银数,亦合现在清单。志伯道:“一县的库,只有这些须之数?当时前任,亦有亏空否?”知县道:“自正德三年王县令手上起,至前令止,共亏空三万八千余两,亦有通报卷宗可据。卑职接准移交的时节,只有这些数目,并未侵蚀半丝。”志伯不答,复行升座,令各书吏将所有未结案卷抱上堂来查阅。须臾,各书吏抱着案卷上堂,逐件报了案由。
志伯点过了数目,总奈不多一件,无可如何,心中转怒,指着知县道:“你说自到任以来无亏空,怎么仓库两项均有亏空?且多过贮的?不是你侵吞,更赖那里去?却如此贪墨,要你何用?蠹国肥家,法难宽纵,若不正法,何以肃官方而警将来也?”吩咐:“左右与我绑了!”左右缇骑答应一声,不由分说,抢上前来,把薛公的乌纱除下,五花大绑起来。志伯请出尚方宝剑,令中军官斩讫报来。左右已将知县簇下。此际虽有同城文武在侧,只得自顾自己,谁敢上前说个“保”字?只听得薛公大骂奸贼,挟私假公,枉杀民社,引颈受戮。百姓观者无不下泪而暗恨志伯,几欲生啖其肉。
此时志伯既杀了薛知县,即令县丞陆亨泰暂署县事。又令人榜知县之罪于通衢,以为打草惊蛇之计。次日志伯起马望着江南进发。前途地方官闻知此信,各各心怀畏惧,惟恐贿赂不足,竭尽民脂以填贪壑。正是:奸权擅作祸,百姓尽遭殃。
毕竟后来张志伯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海公案
第十八回 抗权辱打旗牌
却说张志伯擅作威福,枉杀了薛知县,暂且按下不表。再说那海瑞领了文凭,带着海安、海雄一路上水陆继进,不一日来到省垣。先到藩司处禀见,验看过了,然后到任,望着淳安县内来。那学里的生员、同寅,都来迎接。海瑞一一相见过了,上任视事。在学里也没甚的事情,只好邀了那些生员到来训遵经义。所以生员们都喜爱他,说他认真司铎。
一日,海瑞偶然想起:我今已得一职在此为官,却把妻子抛弃在岳母处,心中有所不忍。乃修书一札,取了五十两银子,交与海雄回粤,迎接家眷。海雄领了银札,拜辞海瑞,搭了海船,望粤东南而来。
又说那张氏夫人,自从丈夫入京之后,就在娘家过活。谁知身中已怀六甲,到了十个月足,生下一女。张太夫人好不欢喜,诸事亲为料理。满月之后,取名金姑。此际张氏一面抚育女儿,专盼丈夫的捷报。到了次年五月以后,还不见一些声息。
及阅南宫试录,方知海瑞名落孙山。未几有书寄回,称说留京宿科。张氏又只得安心守待。至本年的七月内接得京中家信,始知丈夫不曾得中正榜,不知为何叨蒙朝廷特赐进士,改授淳安儒学,又有百两银子付来安家。此时张氏母女喜得眉开眼笑。
张氏夫人说道:“女婿是终不在人下者,今日果然。但他如今到任上去了,谅不日会来接你。”
过了数月,忽然海瑞差了海雄持书而回,称说奉命来接家属,并有书信与太夫人请安。张氏大喜,即拆书札来看。其略云:别卿数载,裘葛四更。幸借福荫,博得一官。现在分发浙江淳安县儒学,虽属冷曹,亦感朝廷格外之典。兹已抵任,身子幸获粗安。古人云:富贵不忘贫贱友,身荣敢弃糟糠妻?特遣海雄来家迎接,幸即随同到任,俾得一酬杵臼之劳,亦少慰夫妻之意。书到之日,即便束装。
岳母大人处,另有禀帖请安,毋庸多及。此字。
张氏贤夫人妆次。
刚峰手书太夫人亦将书信看了。海雄道:“小的来时,老爷有五十两银子交付小的,以作太夫人路费,此项却不用过虑了。但不知太夫人何日起身?待小的好去雇备船只。”张夫人道:“择吉起程就是。”海雄应诺,便先行雇备了船只,专待吉日解缆不提。
再说海瑞自到学任以来,用心训迪,又禀知上司,除了学中几处陋规。上宪嘉其廉能,大加叹赏说:“海提学才干卓异,可司民牧。”为他具题,请改授州县以资委用。本下,帝批准了,发回本省。该抚即便拆开来看。只见朱批是:奉旨:该抚所题淳安儒学海瑞,才干卓异,堪为民牧,乞改授州县,以资委用。所奏如果属实,着即出具考语具题,遇有州县缺出,即行委署。如堪治理,另题实授,钦此。
该抚看了朱批,即时发下藩司,着将海瑞改注候委县册内,听候委用。
未几,淳安县知县以贪墨被百姓上控免职,该抚就以海瑞委署淳安县知县事。海瑞此际身膺民社,益励精忱。凡有兴利除害之事,无有不为。不避怨嫌,只顾为民为国,一清如水,那些百姓爱之有如父母。上任不一月,盗贼顿息,民歌乐业,竟然有路不拾遗之风。海瑞不惮劳苦,每夜带领二仆改装访察,不知拿了多少匪人,审判如神。书差畏其明察,不敢欺隐。百姓号之为海爹,如婴儿之呼父也,其依之如此。未几,海雄接家眷至任所,夫妻相会,又见了四岁的女儿,海瑞之欢喜,自不必说。
过了两月,人传朝廷差张国公稽查各省钱粮案牍,纠察官吏廉墨,头旗大书“奉天纠察”四字。现在朝廷赐他尚方宝剑,十分威肃,一路盘查将来。闻得山东历城县知县薛礼勤,一言不合,为他所杀。所过地方供应快马,十分烦剧。倘有怠慢,立时有事。海瑞听了叹道:“天子为何差这样的人来此,适足以扰民矣!且自由他,我这里是没有许多供应的。”
过了几日,邻县就有文书移知,并有私说,说是国公之意,如此如此,否则必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