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案-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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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大人听是严世蕃,心中对头,就有几分喜悦,遂问道:“你既有冤情前来告状,可有状呈否?”湘东遂向袖中取出呈子送上。海大人接了状词,便吩咐道:“且将胡湘东押候。待本院作主就是了。”湘东叩谢了。
海瑞回转衙门,把状词拿出放案上观看,只见上写着道:告状人湖广辰州府学生员胡湘东,禀为目无法纪,辱及斯文事:窃生以一介寒儒,于某年得游泮水,于本年因在府学宣讲圣谕,冤遇现任巡按严世蕃,窥生年少,意欲移甲作乙,监作龙阳。预伏奸心,故托本学某,致生关书贽仪,称延聘生入幕,以主书启之席。孰知其用心深苦,初见并无一语相戏,生在彼两月有余,岂料于某年某月日,以酒将生灌醉,竟污于体。及生酒醒忿怒,以石砚掷之。
奸则登时唤令家奴将生绑缚,发交府监候,诬害生员突至卧室内行刺。幸托知府某体仰上苍之心,以事涉嫌疑,权且监候,再行复讯。孰料世蕃又怀恶念,欲置生于死地。
私授知府小柬,央令将生效岳王东窗之事,则奸之心如秦桧可知。知府不忍害生,承彼大义,放生奔逃。生以释己累人,亦所不忍,复不肯行。而知府某仗义弃官,与生同进至此。伏乞大人申此奇冤,究此不法,则天下幸甚!沾恩上赴大人爵前作主。
海瑞看完了状子,勃然大怒,骂道:“那有此事!世蕃贼奴欺人太甚!辱及斯文,又复坑害,这还了得!”即批道:“阅悉状词,殊堪发指。候具奏差提世蕃来京质讯,如果属实,立即按拟,你乃静候可也。其该府充官同逃,因事逼于从权,原无过犯,尚属可嘉,着即前往吏部衙门具呈,听候奏办可也。”
将批语悬于衙前。海瑞便连夜修起本章,将世蕃所犯事款,以及该府仗义释放胡湘东,同逃进京控告各情,逐一具列在上。
次早入朝,俯伏金阶说道:“臣海瑞有本章启奏陛下。”帝说道:“卿有何奏?”海瑞便将胡湘东如何被污,怎的受陷,知府某如何弃官同逃,逐一奏知。遂将本章呈上龙案。天子看了本章,笑道:“哪有这等奇事?如今知府某在于何处?”海瑞道:“现在内城寓处,同胡湘东居住。”天子道:“可即宣来见朕。”
海瑞领旨出朝,着人随湘东至寓所,宣召知府某上殿。及至,天子问道:“你是某知府么?”知府奏道:“臣就是某府某某。”天子说道:“胡湘东一事,你尽知否?”知府便将胡湘东为何受聘被污,世蕃怎么陷害,他便如何释放湘东,备细奏了一遍。天子闻奏说道:“你尚有仁心,朕敕吏部注名入册,仍以府道用。”那知府谢恩而出。天子问海瑞道:“卿意如何办法?”海瑞奏道:“王子犯法,同于庶民。今严世蕃身为大员,而作禽兽之行,且又诬捏故陷,情罪重大。伏乞陛下立提进京,交臣严审按拟,则国家除此奸臣而天下幸甚矣。”天子道:“依卿所奏就是。”即下一道旨意云:据户部尚书海瑞所奏,严世蕃在任,污辱秀士胡湘东,复行诬陷,致该知府某不忍陷害,仗义释放湘东,同逃来京控告,殊堪骇异。着廷尉官立即差缇骑,前往该省锁拿劣员严世蕃来京,交户部尚书,会同三法司审拟具奏。钦此。
这旨一下,廷尉官即差了缇骑,前往锁拿严世蕃去了。
再说那严世蕃之父,听得此事,大惊失色,急请张居正、赵文华到府问计。文华道:“偏偏又发在户部去审。若是别人,还可以说个情分。这海瑞向来同我们不对的,如何是好?”居正道:“此事除非去求王惇,方可有济。他同令郎相好,必然肯出力在皇上跟前保奏的。”严嵩道:“足下所说甚好,就烦足下一行。”居正应诺,即便告辞,一路来到东厂。
时王惇权威日甚,兼理西厂事务。六部之权,多归掌握。其门如市,所有六部人员每日清晨俱来参谒,竟拥挤不堪。居正在门房候了半日,方才略觉清静。又值王惇用点心,又候了一个时辰,始得传进。
居正随着小太监,来至内堂。只见王惇危坐几上,手执柳木牙签,在那里剔牙。居正跪下,口称:“王公公!”那王惇只似未曾听见一般样子。居正不敢复语,跪在地下。约有一个时辰,王惇方才问道:“下面跪的何人?”左右小太监答道:“礼部尚书张居正,早已在此。”王惇道:“早参已过,来此何干?”
居正道:“卑职奉太师的钧命,来请公公过太师府上一叙。”王惇道:“既是奉太师之命,可即起来说话。”居正谢了,起立于侧。王惇问道:“太师安否?”居正答道:“太师借庇安康,太师亦着卑职来请公公安好。”王惇笑道:“这几日还吃的斤把烧酒,太师请咱去做什么?”居正道:“太师有要话请公公光降面陈。”王惇道:“你也不知么?”居正道:“卑职略知一二,未悉其详。”王惇道:“你且略略说与我知道。”
居正道:“只因太师令郎出任湖广巡按,现辰州秀才胡湘东与某知府前来控告严少爷污辱斯文等事,皇上大怒,发交户部海瑞会同三法司审讯。现已差人前往锁拿少爷。太师此际不知所主,因念公公同少爷曾有八拜之交,故特命卑职前来,敬请过府商议。”王惇道:“这从哪里起的?”居正道:“就是那胡湘东来京告状,闹出的。”王惇道:“难道他竟告了御状么?”
居正道:“亦不曾告了御状,只在那户部里告的。”王惇道:“此事定是海瑞在皇上跟前说的!”居正道:“正是。他还请旨,发在他那里审问。才是冤家难解呢!”王惇道:“且自由他!咱也不到相府去了,待在明日上朝,说个分上就是。”居正谢道:“略得公公吹嘘之力,则少爷可以不死矣。”王惇道:“你且放心,一面回话太师;说我既与他令郎相好,彼事就是咱事一般!”居正听言后,辞谢而出。回到相府,复言不表。
且说王惇思想了一夜,若说不办,又碍法宪,若说要办,则世蕃不能幸免。次早入朝,侍于帝侧。文武山呼,奏事已毕,帝退入内宫,王惇亦随侍于侧。帝问道:“你在此做什么?”王惇便俯伏在地奏道:“奴才有个下情,上渎天听,伏乞皇上俯容奴言。”天子道:“有什么事,只管起来细奏。”王惇谢恩起来,奏道:“严家父子有功于国,今为狂生所陷,致被户部尚书加以诬奏罪,天威震怒,立差缇骑拿问。但胡湘东不过一狂生也,贪他人之贿赂,未免含血喷人,欲扯世蕃俱入浑水。惟陛下察之。”帝道:“胡湘东之言固难凭信,现在某府释犯逃官,经朕面讯此事,却明明不爽,岂能为彼掩过耶?”王惇道:“某知府安得又不听从阖省有司上宪所使,有意诬害忠良?
然陛下不可不察。”
帝道:“世蕃所犯,诚属有之。但朕念其父子功勋,未忍究,每欲一为之庇护,又无法可解,如之奈何?”王惇道:“陛下诚开一面之网,则奴才自有解祸之法。”帝问道:“你有何法可解?”王惇奏道:“陛下主天下生死之大权。欲恕一臣子,只在一言耳!今胡湘东既已前来告状,亦经陛下准了海瑞的奏章,若遽不问,则廷臣必有窃议。且胡湘东心中不服,必致哓哓渎听。为今之计,陛下广施仁泽,仰体上天好生之德,将世蕃罚俸三年,革职留任,亦足以蔽其辜。况《春秋》有云:‘罪不加尊’。今世蕃身为封疆大吏,亦足为尊贵矣。陛下诚能仿《春秋》之义,恩赦世蕃,谁不云天子有德,善准人情?”天子听了大喜,道:“你乃一内宦,犹知大义。朕依你所奏,即差兵部快马追回圣旨。”正是:只因几句话,遗下万年讥!
毕竟差官飞马驰去,可能赶得到否,且看下回分解。
海公案
第五十六回 海尚书奏阉面圣
话说王惇再三在天子面前为严世蕃解脱。天子准奏,即时差了兵部跑役,限日行八百里,赶回廷尉官。另颁圣旨,着吏、兵两部知会,将严世蕃罚俸三年,革职留任。胡湘东加恩赏赐举人,就留京会试,以偿其辱。圣旨既下,各各凛遵。
海瑞闻知不胜之怒:“我想如此大事,王惇一言,便可免议,似此则无青天矣!若宦官专权,将来朝廷法令,俱为他们败坏了。”于是连夜修成本章,要与王惇去做对头。其奏章云:户部尚书臣海瑞奏为宦官近禁,理宜复阉,以杜复萌,以肃宫闱事:窃照内侍一项,原因自宫而进,充役于内廷,听候驱使。但念初割之际,其人尚幼,淫具未发。及至年近十六,血气当生,其具因之亦长,难保寸长之虑。但古谚云:“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今该宦等,承恩豢养,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复近禁帏,日恒与诸宫娥杂沓,春花秋月,不无有感。似此声息易通,往来皆便,不可料之事难免无虞。倘有不测,污玷宫闱。非此等宦官,不足以驱使,今既舍之不能,则当思其所以制之之法。请得以五年为期修之,差令宗人府丞查验复阉。如有物具稍长者,即复加阉割,则可以无患矣。伏乞皇上睿鉴施行,臣海瑞谨奏表以闻。
次日早朝,海瑞拿了本章,趋殿朝贺毕。天子道:“有事启奏,无事退班。”海瑞当时奏道:“臣户部尚书海瑞有本章面奏陛下。”天子道:“卿又有何事?”海瑞俯伏金殿,将本章呈上。内侍手接放于龙案之上。天子细看毕,笑道:“卿家所奏之言,殊为有理。朕亦每常以此为虑。今卿家所奏正合朕意,即当举行。宗人府丞事务烦多,恐不能分理,就委卿主政就是。”
是时,海瑞谢恩,当着殿前大呼道:“奉旨着户部尚书海瑞,查验内廷宦官。若有阳具稍长者,及早报名,听候复割。
如有隐匿者,即以违制律治之。”当下海瑞大呼三次。是海瑞恐怕日久,皇上悔约,故此当殿大呼,以为君无戏言,使众闻知,而不能改命之意也。那些内侍们听了,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海瑞领了圣旨,即日传了掌理宫闱总管老太监沙惠元来到,将圣意对他说知。沙惠元道:“依大人的尊意如何?”海瑞道:“这是皇上的旨意。如今特请老公公到此,非为别的,烦将宫内所有年近二十者,不问好歹,俱要开列名字、年岁,备造清册,送过敝衙门来,待在下好点验。如应割者,再行阉割,如不应割者,免之。此是钦命,老公公幸勿迟误;如其不然,大家多有处分。”沙惠元笑道:“咱如今年已经八十二岁,还要阉割否?”海瑞道:“事有定例,七十以上者毋庸阉割。老公公即此未届六十,也可以免验的。”沙惠元道:“这就是大人的恩典了。”哈哈大笑,方才别去。
过了两日,沙惠元着小太监送清册过府。那小太监见了海瑞叩头不已。海瑞笑道:“你之意不过要求免验否?”小太监复叩头道:“求大人恩典免验罢了。”海瑞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小太监道:“小的唤做进禄,今年才一十三岁。”海瑞道:“你今才得一十三岁,休慌,且去罢。”进禄叩谢回宫不题。海瑞将送来花名册子,展开细看,只见上面写载甚悉,共有一十八处,各有所统。共有一千五百人,处处声叙得明白,且看下面便知:总理内府攀管司礼监沙为备造清册,移送查核事:现奉圣旨,准户部尚书海咨准前情,合备清册,以备凭查核。
须至册者。计开:正大光明殿,值殿司礼太监四名,率领副司礼太监六名,统领小太监共九十名。
司礼太监姓名计开:王一熄,年三十八岁;黄珩,年四十岁;漆磷,年二十三年;朱瑗,年五十二岁。
副司礼太监六名:任行,年十八岁;李宁,年十七岁;荣华,年三十一岁;温饨,年二十五岁;周吉,年三十岁;喜儿,年四十岁。
小太监胡敬堂等共九十名,下有注明年岁、姓氏。
奉先殿司礼太监四名,率领副司礼太监六名,小太监九十名。
司礼太监四名开列:钟山,年四十八岁;十进儿,年二十七岁;朱升,年四十三岁;龟公,年三十二岁。
副司礼太监六名:朱开,年五十三岁;尤远,年三十八岁;翠儿,年二十五岁;广往,年二十九岁;张喜,年四十二岁,狗儿,年十七岁。
小太监何仁等共九十名,皆有姓氏、年岁注明。
崇正殿司礼太监四名,副司礼太监六名,统领小太监共九十名。
司礼太监四名开列:某某,年二十五岁;三宝,年五十一岁;周章,年十八岁;甘兴,年十七岁。
副司礼太监六名:罗曜星,年九十岁,免差验;松寿儿,年五十三岁;柏龄,年四十一岁;柳春,年三十七岁;张松,年二十岁;金定儿,年三十六岁。
小太监优福等共九十名,皆有姓氏、年岁注明。
大安殿司礼太监四名,副司礼太监六名,统领小官、小太监共九十名。
司礼太监四名开列:一清,年二十五岁;二福儿,年十八岁;玉儿,年二十四岁;侯光,年二十岁。
副司礼太监六名:张仙保,年二十八岁;三星儿,年五十二岁;乔儿,年九十二岁,免差验;广仁,年六十六岁;羽四四,年八十一岁,现病;八十九,年二十五岁。
小太监区朱等九十名,比有姓氏、年岁注明。
景安殿司礼太监四名,副司礼太监六名,率领小太监九十名。
司礼太监四名开列:苏源,年七十一岁,现出差;唐福,年五十六岁;优禄,年三十九岁;广才,年二十八岁;侯福,年三十七岁;张福,年五十三岁。
副司礼太监六名:吴喜,年六十三岁,现出差;恭达,年四十五岁,现出差;海英,年三十三岁;钟福,年四十六岁;张约,年五十二岁;朱廷,年三十三岁。
小太监仇喜等共九十名,皆有姓氏、年岁注明。
太清官司礼太监四名,统领副司礼太监六名,率领小太监共九十名。
司礼太监四名开列:尤儿,年三十六年,现病;广善,年二十一岁;吉儿,年三十七岁;清海,年二十九岁。
副司礼太监六名:得福儿,年十九岁;中庸,年二十八岁;李珊,年五十四岁;任禄,年五十二岁;何祺,年七十岁;周祺,年一十二岁。
小太监:马儿等共九十名,俱有姓氏、年岁注明。
册内烦絮,不能备载,不过记其大略而已。
当下海瑞看了花名册子,随即唤手下书吏进衙,吩咐道:“即日就要查验诸内侍,你们诸书吏中,选六十名,伺候本部堂。再到有司衙门去借六十名精壮差役,并悬示日期,听候查验。”众书吏领命,即去备办。正是:三年一割断淫根,内侍闻知也失魂。
毕竟海公如何再行阉割,且看下文分解。
海公案
第五十七回 刚峰搜宦调任去钉
却说书吏领了海瑞言语,立将应行事宜,逐一备办。行文到大兴县里,去相借得精壮差役六十名,前来供役。书吏遂将牌示送来,刚峰签押毕,接了出去,悬在那午门之外。此际惊动许多内监,前来观看。人人无不吐舌皱眉,都道:“好厉害!”
惟有叹气而已。其牌示云:钦差查检海为晓谕事:照得本院恭奉圣旨,查验内外宫监,如有应再阉割者,即行阉割。如不需阉割者,即行注册免割,钦遵在案,合行牌示内监等知悉:凡有你等应行再割者,于某月日齐赴本堂衙门东边站立,听候亲行查验再割。如无需复阉者,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