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继卫赌下一颗子弹-第1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一个标志。人们也往往因此而喜欢她、尊重她,从而以往她所享受的学术待遇比规定要高得多。大家害怕让她生气,可有时又在一些小环节上故意逗她生气,劝慰生气的她本身就是一种乐趣。可是像这样为工作、制度和身份而惹得她冒火,普雷沃斯还没碰到过,一时也不知怎么解释才好。
“别忘了,我所干的工作绝大部分都会转变成你们的功劳,我可不是那种见到谁都点头哈腰的实验室打工族。再对我附加种种限制,还不如闷死我算了,噢,我再补充一句,下午好普雷沃斯博士。”江之湄把手从办公桌上收回来,斜插进工作服外兜中。为了抑制激动的情绪,她把头扭向外,蔚蓝的天空,被讨厌的飞机们的尾气划出些乱糟糟的白道道儿。
“如果过些时候我告诉你,种种要求都是对你的一种负责,恐怕你就不会生那么大的气了。江小姐,你是个工作出色的军人。一个军人,应该知道规章的深刻含意。”
普雷沃斯是帕特逊的副手,在帕特逊外出期间负责全室的工作。目前,帕特逊被捕的消息在本研究室里只限于他才知道,而他也在接受陆军调查部的调查,现在研究所的高层中已经乱了套,可是这些都无法向江之湄明说。江之湄也会被调查的,那可能会在晚一些的时候。调查部的人已要求,现在就提高包括江之湄在内的少数几个外国研究人员的各种保密限制等级。也许这就是他妈的可耻的歧视,但是他也没有办法。
“你是说,在你这里也见不到绿灯了?”
“我会考虑从规章上满足你的要求,但不是现在。”
“我会再找帕特逊博士的!”
“遗憾的是这些天他休假了。”而且,普雷沃斯有几分犹豫地补充说:“他恐怕即将转换一下工作岗位。”
江之湄紧盯着普雷沃斯表情怪异的脸,有些吃惊。
会有这样的事吗?怎么没听帕老头说过?以往就连与儿子吵架之类的琐事,他都会找机会说给她听的。江之湄突然有一种被漠视的怨气,泪水夺眶而出。但是她及时转过脸,不让普雷沃斯看见。
她奔回实验室,一起工作的美国同事显然已经知道了刚才发生的情况,表示她要什么资料可以想法子替她搞出来。江之湄没有多说,她换下工作服,洗了洗脸,补了补妆,离开了实验室。
江之湄来到镇上的一个咖啡馆。这个咖啡馆是一个德裔人开的,有一个很德式的名字“美茵”。
“你真漂亮,姑娘。”一个留着雪白的络腮胡子的老头儿走过江之湄桌边。
“谢谢你。”江之湄本不愿与之搭讪,但是她恍惚间觉得这个老头儿似帕特逊的化身,尽管他们没什么相似之处。
倒是帕特逊在这里请她喝过咖啡。
“我去过香港、日本和新加坡,但我猜你是中国人。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有一条印着金色星星的丝巾,美国人和中国人都喜欢星星,但是金色的更漂亮和更真实。”老头没话找话。
是的,江之湄喜欢金黄色。她点了点头。
“请允许我替你付这杯咖啡钱好吗?这样我可以回去和太太说,今天天气真好,我还请了一位漂亮小姐喝咖啡。”老头笑眯眯地说。
“当然可以,而且明天你太太就会陪你出来了。”
江之湄出于礼貌做出个笑的表情,看着那老头儿也对她顽皮地一笑,慢悠悠地出门过了马路。这个小镇风光旖旎,吸引了不少中产阶级的老人住下安度晚年,他们是美国半个世纪混乱历史的见证人。
白胡子老头就像一阵异常天气忽然降临,转眼又毫无理由地消失了。莫非帕特逊也会是这样?
江之湄不去细想这些,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没必要为美国人的态度和行为生气。
身在美国,就不得不研读、评判它的品性。
美国是个友好的、包容的且不稳定的小伙子,像个好同事,却不是个好朋友。他缺乏大气和睿智,前者妨碍了心理上的亲近,后者无法产生哲理上的愉悦,这是交朋友的致命伤。美国没有历史,没有历史也就没有苦难,没有苦难就没有气度,没有气度就没有档次和品位。就拿“冷战〃来说,在中国早已将其与“文革”等一道,归入了档案甚至笑料当中,而美国却将此像起搏器一样嵌在心中。洞中一日,世上千年,他们没见过千年,怎么可能拿得起、放得下?最为典型的表演是在他们毫无道理地给中国人造成了不幸时,美国的新闻媒体那种冷酷且滑稽的作秀。
CNN(美国有线新闻电视公司)主播报道中国驻南联盟领事馆被炸得断壁残垣时,不忘以调侃的语气加了一句:“噢,我们可不是真要炸你呀!”而且在报此段新闻时面带甜美的微笑,绝不像报纽约“9·11”事件时一副死了爹娘的样子。当晚,主持人在被炸后的中国领事馆的画面前,甚至讲笑话说:“中国人的领事馆有腿吗?怎么往美军炸弹靶场跑?”且满场哄笑。
中美南海撞机事件发生,CNN报完此段新闻后,女主播故意问男主播那个中国战机驾驶员叫什么?
男主播回答“Wangwei(王伟)。”女主播笑着反问道:“什么,Wrongway(逆行线)?怪不得会往侦察机上撞。”完全是小国寡民而自以为是的样子。
和这样的人生气,气得过来么?
好久以来,江之湄常常为自己一触即发的脾气而懊悔,这使她吃过不少苦头,特别是原来在国内的时候。
本来今天资料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内行看门道,江之湄从一个题目或摘要当中,就能把全文猜个八九不离十,而且她也只是把自己完成的实验结果和同类方法比较一下而已。然而,当面对资料员的冷淡,普雷沃斯的油滑,特别是闻知帕特逊的虚假与不信任的时候,那种无名的怒气便一股脑地升腾起来了。
“你好!”
两个小姑娘用汉语向她打招呼。要是在前两年,同样的情况下人们往往用的是日语。
“可以送给您一份资料吗?”其中一个蓝眼睛的说。
又是资料!江之湄以为她们是派送广告的,或者是“法轮功”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她们递上来的是《圣经》。
她从未读过《圣经》,此时虽无读一读的心境,却还是随便翻开一页。
“Ask;and you will receive;Seek;and you will find;Knock;and the door will be opened to you。For everyone who asks will receive;and anyone who seeks will find;and the door will be opened to him who knocks。(凡祈求,就得到;寻找,就找到;叩门,门会为你打开。因为祈求了,总能得到;寻找了,总能找到;叩门了,门就为叩者而开。)”
这是无意中的劝慰和昭示么?祈求——找寻——敲门,这既是一生的每一步,又是一生的整个构成部分。
江之湄又把这一段逐字逐句地读了一遍。
每个人的心中都不能没有希望,而《圣经》的妙处在于它描绘和颂扬了人类最基本的抗争与求索。
开始下落的太阳把淡黄色的阳光从对面砖红色屋顶的上方洒下来,江之湄沉浸在一襟晚照的洋洋暖意之中。这耀眼的光线像一只熟悉而柔软的大手,捧住她的脸,让她沉迷在情绪跌宕后的孤寂与踽踽自拔后的温馨之间。
合上书,她向街头小小的广场上望去。一群鸽子视行人如无物,自由地走来走去。一对青年男女依偎在路灯杆子上亲吻,好像下午那个大胡子老头儿过街时,他们就在那儿了,猛一看还以为是街头行为艺术的作品呢。
江之湄干脆要了一杯苦杏子酒,这是当地特产的一种烈性果酒,加上冰块和苏打水,一边慢慢啜饮,一边静静欣赏那对柔情中的恋人。一时间,仿佛是身在故乡一个熟悉而冷清的电影院,为刻意避开熟人和朋友们,去独自观看午间场的内容平淡的好莱坞原版言情片一样。
她欣赏美国人无拘无束的风格和干什么都特别认真的态度。
亲吻可能会有许许多多不同的感受,不同的目的。但是在两相接触的一瞬之前做最后推进的勇气,一定是来自于为了摆脱在芸芸众生中的孤独,在大千世界中的无助,在奋斗历程中的悲观和凄凉。
亲吻是反映了态度的,一种对人生的态度。江之湄的心境自在流淌着,那情感中暗淡空旷的电影院渐渐填补进了一个个坚实的身影。亲吻,游峡克就显得太拘谨,梁锷显得太轻浮,而傅潮声呢?说不太准,那大概会是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
想到这里,江之湄不禁轻轻一叹,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一粒泪水已经划过了脸颊。
江之湄第一次见到傅潮声,是在她读七年制医疗班,要代表大学参加全国大学生英语竞赛的时候,傅潮声被请来给她们几个选手辅导。选手们都是清一色的女生;仿佛证明了女性在医学和语言方面的双重天赋。
傅潮声坐在讲台对面,一边投入地听着看着;一边在一张纸上飞快地记着什么,一边翻学生名册;而辅导的内容不仅是发音语气;还包括感情、神态甚至形体。
江之湄她们当时就觉得,他来做什么口语辅导呀,简直就是来组织选美的。
傅潮声看上去一直都比实际年龄年轻,这是因为他生就一副女孩子一样的面容的缘故。而且据说,这种男性的女人相是成就大业的面相。他又是最早从美国回校的博士,时常夹带些美式的口语,如“嗯哼”、“呀(Yes)”什么的,或者动作,如耸肩啦、OK手势啦,那种情况放在现在看来真是傻得不行,可当时还真觉得挺吸引人的。
而且,他的眼神之间隐约可见一丝拘谨甚至羞涩。
那时年纪轻轻,江之湄压根儿就没去多想傅潮声应该是个有家有口的男人了。后来让江之湄猜对了一半,他捎带选美是不假,不过不是选她猜的那种美人,而是科研美感——选留他们研究所的人,她就这样被选进了基因研究所。当江之湄看到傅潮声办公桌上,他和妻子孩子咧嘴大笑的合影时,着实暗中脸红了好一阵子。
尽管这样,江之湄还是喜欢悄悄地、远远地、静静地看着他,喜欢看他既有伏案时全神贯注的庄严,又有两脚跷到桌上侃个天花乱坠的懒散;既有穿个大背心钻进狗舍喂实验动物,看周围没人向狗努嘴的憨态,又有军装笔挺向前来视察的上级首长煞有介事夸大其词的狡黠。
江之湄觉得自己把他当成了15岁时遇车祸而亡的大哥哥,是一种妹对兄的依顺情感。她依顺他的一切安排:最辛苦的工作,晚两年读博士,硬着头皮讲大班课,放弃调到临床眼科——奖金最高的科室之一的机会,甚至依顺他嫁给了游峡克。
从那时起,她懂了自己在欺骗自己。
第三章(2)
作者:郭继卫
夜色降临的时候,江之湄开车回到公寓。苦杏子烈酒让她浑身懒懒的,没心思吃饭,就斜倚在沙发上,四周静静的,她昏昏欲睡。
对门的两个女孩子或是有一个回来了,喧闹的音乐声随之响起。
那是两个从上海来的大二学生,合租一套房子,不是因为她们没钱,而是在一块儿热闹。她们来美国并不是安心念书的,而是来宣布社会主义中国同样有不劳而获的阶层,中国社会一样儿也不比美国少。她们都是国内有钱人的孩子,汇款源源不断,出手极为大方,出入高级餐馆,或者更换新款轿车,似乎都是很随意的事,连许多美国人都望尘莫及。也正因为如此,才有许多美国小伙子争先恐后地成为她们的座上宾。她们的生活真叫无忧无虑,不用点灯熬油抓学分,不用吃苦受累打零工,仿佛惟一的苦恼就是有时为了男朋友争风吃醋,这么点苦恼也是甜蜜的柔情的。不过大吵大闹之后,两人很快又会和好如初,全部甩掉了重来,再换新人。
按理说江之湄与她们年岁相差并不多,生活经历也有许多相似之处,如今同在海外,同胞们相见应该格外亲切才是。可江之湄搞不懂,她们对生活的观念和态度怎么会如此格格不入,甚至见了周围的老外还互相打个友好的招呼,与这两位见面却视同陌路。由于实在讨厌她们的闹腾,提了两回意见,结果演变成争吵,不仅不起作用,反让周围的老外们——都是普通阶层的老外们摇头。
中国社会中经济、品性、教养的分野,居然矛盾到大洋彼岸来了。江之湄刚刚得到的内心宁静,被这两位从故乡来的女生搅和乱了。她不得不从沙发上爬起来,钻进浴室,往浴缸中放水,倒进金银花的干花浴液,然后边调水温,边泡进水中。
浴缸边放着个防水记事板,是她一边浸浴一边思考问题用的,上面还记着头一天的实验新设计,却因今天没查到资料而搁下了。
她将记事板顺手扣了过来。
记事板的背面,是她嵌上去的家乡特有的黄桷兰图案。这又让她浮想联翩。
江之湄生长在一个传统的体面家庭,祖父和父亲都是当地有名的画家,在国画院的画家之村有一套面江的大房子。正像房子外面的花园中四季盛开不竭的各色鲜花一样,她的大家庭四处洋溢着温良恭俭让的传统氛围,祖、父两代都是一模一样的对内夫唱妻随、相敬如宾,对外宽厚向善、与世无争。这也是他们身为画家从未大红大紫过的原因,或许也正是江之湄在感情上总是容易受伤的原因。
在江之湄的记忆中,她并非从小就是急躁任性的孩子,上大学时也不是争强好胜的脾气,都是到了基因所以后才变的。是因为步入社会的不适应?还是因为爱情中的困惑和挣扎?她自以为并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在近来的反思中,她越来越感到这和自己的理想与工作有关。她从道理上热爱所从事的工作,从情感上不能接受傅潮声研究项目潜在的对医学传统观念的背叛功能,她不愿看到自己的辛劳,达成与医生身份不符的效果。
从学医的第一天开始,作为一个医学生,她就被定型在仁义、善良的社会角色中,对种种医德训诫耳熟能详。她熟知唐代孙思邈《千金方·论大医精诚》中论述的“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熟知古希腊《希波克拉底誓言》“仰赖医神阿波罗、埃斯克雷彼斯及天地诸神为证,我愿……检束一切堕落及害人行为”。熟知世界医学会1949年《日内瓦协议法》“我庄严地宣誓把我的一生献给为人道主义服务”。熟知1975年《东京宣言》“实行人道主义而行医,一视同仁地保护和恢复躯体与精神的健康,祛除病人的痛苦是医师的特有权力,即使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也对人的生命给予最大的尊重,并决不应用医学知识做相反于人道法律的事”。多少年来,她始终为一种善良美好的理念灌溉,所以尽管身为军医或军事医学工作者,肩负着维护国家安全和抵御外侮的神圣使命,仍然难以从内心的矛盾和道义上的排斥中转变出来。
这也许就是一切错位与失败的根源。
中国人民自幼学习马克思主义,假设在具体情况中,你别把它当成“主义”而当成一位学者的思考,假设你读懂了中国的国情再看看外国的国情,假设你体会了周围的各种现象后去思量历史、将来及其中的可能规律,你就会领会,马克思当初提出他的政治经济学理论,为的是指出资本主义制度所固有的结构性弊病,并对这种弊病作辩证的分析。他认为,一种服从于资本自我增值绝对命令的文明,作为整体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