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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郭继卫赌下一颗子弹-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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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延续着普通而平静的生活,她知道自己无力抗争命运。她所要求的仅仅是平等和尊重。
  然而婚姻生活哪像她所设想的那么单纯和浪漫,她仿佛忽然迈进一个乌烟瘴气的蹦迪舞厅,被声光灯影给闹昏了。
  先是游峡克的家庭关。说来奇怪,他的父亲是一个令她尊重的军队南下老干部,可家里居然仍保持着农村老家妇女不上餐桌的陋习,婆婆一向在厨房里吃饭。江之湄从第一次吃饭起,就坚定地和游峡克挨着坐在桌前。看着他妈妈进进出出地忙碌,她去吃的每顿饭如坐针毡,哪里是吃饭,简直是活受罪。应该说游峡克文明程度高多了,然而当他同学老乡高朋满座,特别是喝得半醉不醉以后,那种喝来呼去、傲慢无礼的样子原形毕现,让她在同学朋友面前特别难做。
  再就是新婚不久,好像是婚假后上班的第三天吧,她突然被梁锷的太太叫到楼门口,劈头盖脸教训了一番。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未及辩解一句,对方已经扬长而去,留她一人在路人注视下暗自流泪。回到家里把委屈说给游峡克听,他老先生不在意地挥着手,丢一句“跟你说不清楚”,既不听她诉说、也不问问感受,更无一句安慰的话。
  后来,她竟怀了孕,游峡克固执地不计后果非要孩子。那时她刚结婚岁数小不说,学业和工作的负担还很重,她根本无法要这个孩子。一向不尊重老妈的游峡克,此时却对老太太的心思言听计从,小两口意见对立起来,以至于怕他不同意,去医院做人流是她独自去的。当时计划生育抓得紧,她不敢向单位说,像做了贼似的。倒是梁锷不知怎的知道了,用自行车把她接回家里。细心的梁锷让他在妇产科工作的一个女同学扶着她,一路上看着梁锷而不是游峡克推车在寒风中汗流如雨的样子,她身体的痛苦完全被心灵的痛苦所取代了。
  梁锷临走时,给她留下了一个小瓶子。里面是一朵白白小花似的已辨人形的胚胎,大眼睛眯成一条缝,两只小手的细指清晰可见,似一动一动地抓挠着江之湄的心。瓶外的胶布上写着“江之湄之女”。江之湄捧着这个小生命,嚎啕大哭,恨自己为什么竟残忍到不要这个孩子,她对生活从未这样绝望过。
  当天晚上,趁游峡克去超市买东西,江之湄强撑着;悄悄走到校园中的梅花林,把小生命用纱巾裹着,放进他们的首饰盒子,用双手挖开一个坑,将盒子埋了进去。肝肠欲断的江之湄边填土边哽咽着:
  
  花有来年儿难寻,
  花下痛杀葬儿人;
  天寒地冷别儿去,
  暖儿唯有血泪痕。
  
  花魂儿魂再难留,
  儿自无言花自闭;
  祈儿此日生双翼,
  随花常来梦里头……
  
  在内心深处,随着结婚戒指的陪葬,他们的婚姻已经死了一次。
  那些日子,尽管游峡克态度比较好,没有责怪她自作主张不要孩子,可什么忙也帮不上,倒是闻讯而来的莫主任又炖汤又熬粥地忙碌着。
  没过多久,就在傅潮声将要提拔到学校的前后吧,又有谣传她和傅潮声关系不正常,竟然卑鄙地扯到那次人流上。那时她多么需要丈夫的保护与关心哪,记忆中他只说过两个字:break wind,即放屁,同时wind又是风的意思,不知他是兼指捕风捉影还是无风不起浪了。
  反正除此就再无多言、不闻不问了。
  情感上的隔阂,使原来不成问题的问题也凸现出来。譬如游峡克捣腾电脑经常通宵达旦而江之湄经常失眠;譬如游峡克新婚不久就东拼西凑借钱买车,他是为了实现久有的30岁前开上车的理想,可除了向家里要的不用还之外,其他借款的数额靠他们当时的工资还钱要还三四年;甚至他嗜好葱蒜这种鸡毛蒜皮小事,也让江之湄心中产生不快。
  也许那时两人都太年轻,也许已经意识到潜在的危机,正尽力调适着,后来却因一件意外的小事把事情搅糟了。
  那天江之湄从外面回来,看见游峡克他们组的一个实验员坐在她家的床上。当然,是很拘谨地坐了很小的一块地方,家里惟一的两人沙发放着刚买的窗式空调,正等着厂家来人安装。游峡克就靠在沙发边上,听她泪涟涟的讲工作上的事。那时,傅潮声因为这个实验员的技术水平问题,准备调换她的工作。其实工作中她的很多麻烦事,都是游峡克替她完成的。她是来找峡克去向傅潮声说情,派她学习分子杂交技术。游峡克是那种从不好意思拒绝他人帮忙请求的雷锋式人物,这她早就知道。可江之湄听见女实验员在说傅潮声的不是,那种喋喋不休的尖刻——如同在背后散布江之湄的风言风语一样——和当着傅潮声的面呈现的柔情万种,简直判若两人。游峡克不会没意识到,可他还在一旁“嗯”着、附和着,她的火气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女实验员很快走了,但在她还未走出听得见的距离之外,江之湄喊:“你让她坐哪儿啦?”边喊边把床罩一把掀掉丢在地上。
  “那你看看,咱这小屋还能坐哪儿?”游峡克笑嘻嘻地比划,示意她声音低一点。
  江之湄看他的样子,气就更是不打一处来,仿佛随着一支温情的花烛燃尽后,紧接着点燃的是枚爆竹,她走过去将空调机轰然推到地上:“坐这儿!”
  也许是因为已开过封,空调落地后发出“嗤”的一响,氟立昂摔漏了。游峡克火了,但他尚克制着,站在一边不说话,后来转身欲走。
  “游峡克!你别走。”她喊了一声,“作为你的妻子,你知不知道关心我、理解我?就像你那么关心理解别人一样?你所知道的就是制造对我身心的伤害。”
  看他没有停步的意思,她便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肩头。游峡克用力一甩,江之湄的小手指“啪”地响了一声,关节处立刻肿了起来,后来照片发现是骨折了。
  但游峡克万万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他还是气哼哼地走了出去。
  从那时起,江之湄搬到办公室睡觉。她既不听游峡克的哀求也不听别人的劝解。不过傅潮声这次却从未劝过她,他是最为反感以吵架解决夫妻间问题的,更不要说诉诸武力了。而江之湄真恨不能到傅潮声那里,痛痛快快哭诉一场。
  
  被绑缚在床上的江之湄感到软弱无力,手脚似独在寒冷夜空中那样微微振颤,想挤压着身子,想撑住双脸,想倾诉、想呢喃、想拽着一角衣襟拉住一只手,想求得哪怕一瞬的臂弯的坚实、怀抱的温暖。
  
  梁锷就是在那段日子里进入江之湄生活的。尽管人们开玩笑说,梁锷自打见到江之湄的第一眼开始,就筹划回家去和老婆商讨离婚问题;自打和老婆商量的第一句开始,就举手屈膝投降了。
  梁锷是特别殷勤的一个人,看到江之湄住在实验室,就把自己的一间集体宿舍让出来,由他睡实验室。这一举动立即引发了他和游峡克已不牢固的友谊最后的土崩瓦解,而在讨人欢喜方面,游峡克永远不是梁锷的对手。梁锷肯花工夫将以往脏乱差的小屋贴上墙纸,收拾得干干净净,换上全新的卧具,插上鲜花,摆上水果,以出差看家的名义交出钥匙,实现平稳过渡。
  有一次江之湄他们做实验到夜里两点钟,梁锷既然住在实验室,也就跟他们一块干。大家一时高兴,跑到门口小饭馆吃夜宵,还喝了不少酒。那天下着小雨,阴冷阴冷的。江之湄回到宿舍,刚睡下,门突然开了,梁锷走了进来,手上转着另一把钥匙的钥匙环,似乎在提醒他和这个房子的渊源。
  “研究所的大门关了,”梁锷衣服上湿湿的,发梢挂着水珠儿,“我拿个东西就走。”他可怜巴巴地说。
  江之湄坐在床头,双手抱在胸前,安静地看着他。
  他蹲到床边,拉出床下一个箱子,从中拿出一瓶XO。见江之湄没吱声,就又说:“我喝一杯就走。”从床头柜里摸出个高脚杯,倒上酒,坐在书桌边慢慢喝着。台灯照射下,酒红红的,他的脸也是红红的,头上冒着热气,像一个滑稽的刚出锅的大馒头。江之湄始终一言不发,他干脆说:“我敬你一杯就走。”
  江之湄接过杯子,轻轻呷了一口,苦苦的。梁锷不失时机地抓住杯子,缓缓抬起,酒就像一种奇妙的感觉灌入江之湄的体内,她从清冷之中燃烧起来。
  梁锷开始吻她,很长很长的吻,仿佛就要这样一直持续到天亮。好久以后,他的手才开始进入睡衣,很边缘地移来移去,仿佛是一只找不到归宿的跚跚而行的小蚂蚁。但在他突然移开嘴巴去攻占险峻的高地的时候,又是那么准确和野蛮,江之湄感到一阵阵痛痛的欢愉……
  
  江之湄满脑子里,尽是些往日亦真亦幻的细节。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她觉得故事的发展应该是,那晚梁锷很快就喝醉了,是她将他拖到床上,而自己坐在桌前听着“美国之音”直到天亮。
  她突然意识到,死老外克劳尔给她注入的是催情剂。
  她周身一股股热流在奔窜着,面部和胸颈阵阵潮热,她狠狠用指甲掐自己的掌心,用牙齿咬着下唇。她抗拒着,奋力挥去眼前晃动的繁杂的虚幻。
  
  江之湄在研究所工作了很久,才有一次和傅潮声一同外出的机会。那时他刚刚当上副校长,“傅副校长”,叫起来和听起来都很滑稽,而且容易发生结巴。他仍然以基因所主任的身份在厦门参加一个国际性的专业会议。会上匆匆忙忙的,傅潮声是大会中方的副主任委员兼秘书长,除了学术报告,事务繁多,有不少都是由江之湄帮他处理。
  大会总算让中外代表十分满意。当他俩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机场的时候,发现航班延误了,飞机因台风和雷雨无法起飞。
  那时已近午夜了,民航方面把旅客安排到一个度假村休息。因为傅潮声办的是国内要客,所以住的是一个套间,江之湄就在他的隔壁。说来奇怪,江之湄发现她这间房有一个通向套房客厅的小门,而那个小门竟然没有上锁。出于好奇,她打开这道门,看见傅潮声在阳台上。
  从阳台落地玻璃望出去,风雨飘摇的狂躁海面如同一段无声的和复杂的矛盾心情,而遥远处若隐若现、且天境般灿烂的鼓浪屿就像带着诱惑的希冀。傅潮声躺在一把凉椅上,习惯性地把脚跷在茶几上,他已发出轻微的鼾声,手边地上放了一杯柠檬汁,已经倒了。他太累了。
  江之湄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是叫他进屋去,还是让他在这儿休息一会儿。站一站,她觉得这封闭的阳台上并无凉意,就去室内找了个被单,并顺手调暗了客厅的灯光。
  那时江之湄总算处理完了离婚这件事,虽说伤痛的心潮远未平静,但是已经熬过了最困难的时刻。在这一过程中,傅潮声始终没有多说过什么,尤其是没有加以“慎重”、“草率”之类的劝诫,完全任由她自己判断。按理说傅潮声的劝导是非常重要的,也是江之湄很难面对的。她谢天谢地傅潮声的不予干涉,这给了她充分考虑的自由,同时保住了傅潮声在她心目中以一贯之的脱俗形象。傅潮声默默地为她找到房子,那时整个学校的营房都比较紧张,恐怕是没少费劲儿。在江之湄父母忧心如焚地来到时,又是傅潮声与他们深谈了一夜。虽然大家都没透露谈了什么,但是显然十分投缘,因为让江之湄担心的老两口的情绪已明显好转。这一切,均是江之湄最需要又是凭自己做不到的。
  江之湄给傅潮声盖上单子,想了想,还是站在了他的旁边。
  她近近地看着他。那种自信的神情在闭上眼睛后,已经荡然无存了,倒是一副挺可怜的样子。江之湄天真地想,真到他变得老态龙钟,还是这么静静地躺着,还会有人像现在这样陪在他身边吗?能想象出那个人像什么样么?要是漫长岁月的冲刷,终会让那些虚伪的、势利的、平淡的和低俗的东西枯萎,终会荡涤出真善美的新生和永恒,那将是多么令人羡艳神往的凄美的故事……
  她宁愿做永远眷恋着傅潮声的柏拉图式的情人。
  “早点回去休息。”傅潮声突然说了声,把她吓了一大跳,脸也倏然潮热了。
  “你醒着?”她问。
  “是下雨了,还是人工降雨了?”
  江之湄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落泪了。一阵不好意思的自嘲。她有多少少年愁滋味,都是为他而识的呀!想到这些,江之湄不由得一阵辛酸。
  傅潮声收回腿,准备起身,却被江之湄抬起一个手指按住脑门儿,任自己的泪水滴在他脸上,又为他轻轻拭去。他的脸看似光滑,其实可真粗糙。傅潮声抓住了她的手,她开始颤抖着,单腿跪下,把嘴唇向他凑去……
  
  江之湄通身燃烧起来。她两眼迷蒙,口舌干涩,身体的深处不停地痉挛。靠近我,调动你的双手,仅仅一个亲吻太不够了!这时你不给我温存,那是比死去还要残酷的事,因为我整个地为你展开着,流淌着,吸吮着,整个地祈求你的怜爱……
  她呻吟着,拼命地要抬手拥住他,可是双手却被死死地扣在床上。潮声!潮声!浪潮翻卷的声音由远及近,由虚而实,他没有劈头盖脸地冲顶而至,却是化作一缕温热的泉水冲刷着她的足心,片刻之后,便向上进军,淌过双腿,淹没胸腹,覆盖全身。她的每一寸肌肤均被放肆地窜动的热流舔噬着,每一根神经均被富于弹性的触压撩拨着,最后的羞涩让她无力地抵御无孔不入的浸透,她无法自持也无法放任,无法拒绝也无法容纳,无法呼吸也无法死去。
  傅潮声破碎的片断挥之不去,却不能够有片刻的丁点真实,她正到了全线崩溃的边缘,可就是想跌进万丈深渊也残忍地无人来助推她一把……
  她绝望了,已经不再幻想傅潮声的面庞了,他不是她的,恨他!恨梁锷,恨游峡克,他们在哪里?克劳尔!她吃惊地发现那个黑壮的坏蛋也在脑海中翻腾。克劳尔、克劳尔,她不停地喃喃呻吟。空气似乎是温柔的口唇,衣物也成为欲望的肌肤,对爱的渴求更甚于去死的痛苦。
  蓦地,她注意到房间的门半开着,偶有人影掠过,间或看上她一眼。她感觉到克劳尔他们就在那里观察着她,观察她痛苦地撕裂自己的尊严、梦想和灵魂……
  她抽搐着,因而结结巴巴地冲着门大叫:“克劳尔,你这个畜牲!”
  克劳尔走进来,“你同意啦?我们的合作,我们的实验,我们的条件?”
  江之湄不停地点着头。
  克劳尔给她拔出了输液器,打开了所有的皮带扣。
  江之湄抱紧枕头,蜷缩成一团,她的精神飘荡着惊逃着,难以回到现实中来。她恍惚间仿佛是悬浮在“9·11”纽约半空的一个精灵,国贸双厦的精灵,眼睁睁看着自己内心纯真的A座轰隆隆倒塌了!惊魂未定,那道义操守的B座也消散于滚滚烟尘之中。
  对卑劣行径的痛恨再一次更强烈更现实地唤起,而所谓卑劣是无国境无种族、无尺度无极限的。谁来评判正义?无法靠他人而唯有自己!凭什么来主持和保守正义?不是靠远离邪恶、诅咒邪恶,而唯有制之灭之。
历史是屈从的,道德是善变的,好在还有仇恨坚硬如铁。

 
第六章(4) 
作者:郭继卫 
  一个单位、一个院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如同是一个人体,它的方方面面是互相牵连的、互相掩盖的、互相制约的,也是互相依存的。
  一个士兵的职责是去打仗,可他的脑子里没准儿仍沉浸于对和平与鲜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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