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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郭继卫赌下一颗子弹-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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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头点头,还继续指着。
  “送给工作组?”
  老头放下手,因用力过猛,歪斜的嘴角发出“嘶嘶”的喘息声。
  “好的小张叔,你放心吧。”傅潮声将纸折好,放进衣兜。“我看你什么都知道啊?工作组的事你也清楚着呢。”
  叶宜楠让张主任别动了,刚才这么使劲,后背都汗湿了。拿毛巾给他擦擦背上,“张主任可能运动神经受损重一些,可脑子非常明白。稍好一点就不断询问演习后的事儿,段阿姨又怎么知道呢?他那阵子说不出话,手指头点哪动呀,表达了两天。到后来我才知道了,问他是不是要上网,总算猜对了。医生也同意,说可以帮助功能恢复,这不给他拿来笔记本电脑,找人牵了网线。”
  “真行,这才叫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傅潮声说。
  “你看他这老外科医生真神。病这么重,眼神却特别好,手指活动恢复最快,细微动作越做越准,要不了两天就能自己上网了。”
  这时张主任又向傅潮声伸出个食指,叶宜楠说:“这个手势是告诉你,在网上投了你一票,就是用这个指头点击键盘的。”
  傅潮声拉过这只手,用双手握着。他那伸出来比画“1”的指头很有劲道,倔强地不肯收回,像个调皮的孩子。
  这让傅潮声唤起了一种幽远的柔情。
  这只大手攥着一只好动的小手,小手挣脱不得,便狠狠咬了大手一口。从那以后大手就很少去牵小手了,非接触不可时大手便把小手反拧到背后……这两只手有多久没有紧握在一起了?如果拿“二战”中两个国家的合作类比,那么它不会比1972年2月21日北京国际机场,周恩来与尼克松的握手间隔更短。在这期间,两只手各自创造的生命天地发生的变化多么巨大,而两手间的情感世界所荒芜的疆域又是多么遥远。今天,大手已变得软弱无助、难以自控了,但是它能自主的第一个手指头是为曾经的小手喝彩的。
  傅潮声暗自咬了咬牙关。他竭力控制着眼睛别与小张叔对视,他知道小张叔正在看着他,他们都希望有一次眼神的交流。但是他现在经不起激动,自己也难抑制感情。傅潮声在心里默默用想象注视着那老而清澈的双眸,那不仅代表一个瘫痪在床的老人,而且代表一种理想的评判和自我的超越。
  这时,护士长一手扶着傅老爷子,一手提着一只茶壶走进来,那直式提梁茶壶用一层蓝布套套着。傅潮声一望便知,是家中老爷子所钟爱的童子逗蟋蟀的景德镇青瓷壶,平时很少拿出来用的。张主任病倒后,老爷子差不多天天拿壶好茶,来与他这位老助手、老朋友共饮。
  护士长放下茶壶,走到张主任床边看监控显示器,大声对他说怎么搞的,注意心率血压哟,又高了,快闭上眼睛数羊吧。
  叶宜楠笑着说:“都怪潮声。这下子爸一来,张主任不是更高兴了?我看你们爷俩出去坐坐,我来给他喂茶。”
  傅老爷子问傅潮声怎么没去上班,傅潮声却说他正要托小张叔的福,喝杯老爸的好茶,边说着边去饮水机旁找纸杯。
  傅老爷子喝茶器具不乱,他给张教授拿来一个新盖碗,自己放在这里了一个旧茶杯。叶宜楠知道用纸杯会让老爷子笑话,便让傅潮声等着,去护士办公室要了个没用过的玻璃烧杯来。洗干净,从饮水机里接了少许开水,顺时针将水自杯底旋升到杯口,一来净杯,二来暖杯。护士长笑她过分讲究,傅老爷子却很欣赏,并顺带看了傅潮声一眼,以讥刺他对茶道的不通。
  傅家爷俩一人倒上一杯茶,护士长将他们带到教授休息室。这里已粉饰一新,比原来更雅致了。
  呷了几口,老爷子怕傅潮声不识货,便说:“这水是陈泉,味冽香沉。”
  傅潮声见老爷子面露优越之色,故意说:“未见其好,和我办公室的差不多,无非醒神解渴罢了。”
  老爷子不屑地说:“你这种实用主义,只算驴饮,哪叫品茶?茶无非是一种外物,品则借茶之禀性,玩味一股英雄气也。”
  又要故弄玄虚了。傅潮声不由得去看墙上弹孔那里,早已填平,但水泥尚未干透,白墙上便有两处暗纹如同圆睁的眼睛。
  老爷子似乎看透他的心思,继续说:“英雄气不是舞刀弄枪,也不是征伐打杀,而是对运道的揆察和对大势的捭阖。茶有什么特性?它心性不移、孤胆不羁、生生不息,还不止于此。”
  老爷子端了茶杯站起身,来到窗前,傅潮声也跟了过去。那时将沉的太阳正将依然酣劲的光芒投射在房中,老人噙了口茶,突然尽力向那光柱“噗”地一喷,顿时茶雾四散。那跳跃飘舞的茶珠在阳光照耀下,折射出一派清晰的金属光泽,而击中玻璃的茶点子颗颗焕发着七彩光斑,竟像一粒粒水晶似的。
  傅潮声暗暗称奇。
  “这叫看茶赏茶。”
  傅潮声注意到,老爷子屏息静观,目光透着少有的犀利。
  “世界万物,人间百品,哪一品人物可与茶相对映?我觉得应是世间茶、人间士,唯士人堪与茶品相当。”
  “士人相当于现如今的知识分子喽?”傅潮声问。
  老爷子并未理他,思绪走自己的。“大英雄、真英雄不是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而是士、及士阶层。有人说帝王创造历史,有人说庶民创造历史,而历史的灵魂、活着的历史是士支撑着的。士制定了英雄尺,策划了英雄业,传承了英雄气,士在乱中兴邦、在和中创业、在难中取义。何以见得?你回顾历史便可得知,士阶层的出现是历史进步的产物,它是伴随生产力与政治文明的演进、西周以远的原始宗法等级制度和世袭制度的分崩离析,应运而生的,是新型生产关系的产物。它的壮大臻善、发挥作用每每出现于历史大动乱的社会转型期,诸如春秋战国、魏晋南北朝、晚唐五代和晚清民国,其时内忧外患、争战连年、国之不国、民不聊生,同时兆示着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断裂和变革。面对民族兴亡之危局,士人辈出、思想活跃,谋求对社会实践做出新的认识指导和精神准备。”
  正说话间,叶宜楠提了茶壶进来,给他们掺茶。傅潮声见老爷子茶兴正浓,便不再倒了,将壶中好茶留给老爷子喝。
  按照老爷子的理论,傅潮声笑道:“如此说来,士的历史和茶的历史还真有些巧合:春秋战国诸子百家兴起,儒墨道法称雄,而最早见诸文字记载槚(茶)的《尔雅》,是紧随其后出
现的吧;隋唐五代是‘士’业高峰,中国的茶业茶学也在那时兴起,‘安史之乱’到黄巢起
义间慷慨悲歌之士辈出,同时也有陆鸿渐《茶经》、张又新《煎茶水记》,温庭筠《采茶录
》和苏廣《十六汤品》等茶著作,纷纷问世。晚清以来,中国茶和茶文化走向国际化,是传播中华文明的重要途径。所以以士比茶、以茶比士,倒有历史同步的证明。”
  傅老爷子听得高兴,本来他并未把儿子儿媳当作听众的,心得一出,自如泉涌,无须什么赞许反对、推理求证,只求得思想奔流的惬意。他们能跟上他的思想,自是他们明白、有悟性、受进益,便放任思绪,在茶与士的天地中翱翔:
  “茶按茶品茶形茶工分类,如绿黄黑白青红分法,有眉珠片尖分法,又按采叶、杀青、萎凋、揉捻、发酵、渥闷和干燥工艺的不同,区分花色品种。而士人亦根据才情、操守、职业、身份、经历、素养类聚群分,有修身者、兼爱者、全节者、权谋者、玄谈者、投机者、独善者、避世者,也有游说之客、无耻之徒,林林总总,形形色色。不过,茶终是茶,士终归是士。两千多年来,民族的道德、政治、文化、理想、抱负,乃至雅兴癖好,始终在士人中间横向激荡和纵向传习,构成一道亘古不变的筋脉。在民族危难之时,政治阴浊而风俗不衰,民生动荡却礼数不改;有通和安顺之机,则续成大任,如所谓‘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康乾盛世’。遭遇外强称霸便用夏变夷,以教化征服入侵统治,如元清的效典。即使在大厦将倾之时,也每有无畏的变法维新、舍生完节之举。所以说伦理传统和文化积淀不是靠帝王诏谕的,也不仅是民间世传、塾学教习的,而是士阶层牵拉托擎的。”
  傅潮声本不想拂了老爷子的雅兴,但见把所谓“士”抬升到如此高度,便有些不以为然,心中暗想:老爷子是每有过人之见,但也常常失之偏颇,看上的爱屋及乌,看扁的一无是处,对外科和军事医学就是例子。这老“士”功绩固然可嘉,但误国的责任他们并不是没份。老爷子提到的“夏夷之辩”便是一例。对蒙古人满洲人可用“变夷”,那是生产力发展水平差异所决定的。对待鸦片战争的坚船利炮“变夷”岂不是笑话。倒是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师夷”,才更接近现实。士也必须顺应生产力发展的趋势,不察时务则为历史所抛弃。从清末之“士”对美国的称呼变更,便可见一时心态。美国国名初登国闻,被称之为似动物叫声的“咩哩干国”,充斥着中央大国对海隅蛮邦的蔑视。鸦片战争一声炮响之后,即被调整为“美利坚”了,是怕了还是傻了?
  而盲目自大的“士”风源远流长,从孔夫子即定板了。试比较孔丘《论语》与苏格拉底《美诺篇》,均是对话体著述,前者俨然是大师的说教,只能为后人“仰止”领悟;而后者重在对话,总以提问者身份出现,问答双方都是自由的,苏格拉底总是以“自知我一无所知”自居。前者重体验,后者重思辨。结果,儒学从创始便是至理名言,尽管内容上有所发展和充实,形式上却两千多年一袭旧制;而苏格拉底促成西方自然哲学向精神哲学的转变,激励了后来的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建立起庞大的唯心主义体系。
  表现在文化当中,古之“士”一开始就把精神世界的遨游,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并将按严密推理发展出的科学理论与方法,贬作“方伎”、“术数”。孔老夫子偌大一部《论语》,宣讲诗、书、礼、乐、易、春秋,却未提自然科学“数”一处。以至张衡的历史地位在《二京赋》、《四愁诗》而非《算罔论》、地动仪。儒学大家朱熹的宇宙天体气象生物医学等诸多成就,难登“大雅”之堂。祖冲之的圆周率绝活也未给他应有的学术地位,至封建社会终结也未见一套实用的数学——仅理解为算术——理论教科书。“四大发明”除一个尚未确定发明者外,余者无一被视为“士”中佼佼者,且这些也都是在技术而非科学领域。
  从另一方面看,“学而优则仕”,仕不通则隐则藏。灿烂的唐诗宋词在多大程度上,就是学而未仕的感慨、憋闷和哀鸣?如果以如此巨大的热情发展科学技术,中国历史将是什么情景?正是由于士们的妄自尊大和趋炎附势,使他们远离了本应由他们兴起的类似于意大利的文艺复兴运动,进而也丧失了资产阶级革命和工业革命的可能,恶劣的后果之一就是至今中国也不能称之为科学大国。而傅潮声自己所钻研的领域,严格来说,也只能叫技术而非科学。
  但是与老爷子争论这些已没有意义。他作为传统之士的延续者,未必能同意这些观点,作为现代之士的有成者,使命的历程似乎也不需争辩这些道理了。
  老爷子扫了傅潮声两眼,见他微微仰头,目光飘逸且闪烁,表情也随之生动起来,一定是在思考什么大块问题了。有心由他顶一顶自己,放马过来,才好露出破绽,教训之开导之,所以在等着傅潮声的回应。见他一直不语,便知他心里未必苟同,又不好直截了当说出,也不计较这些,自啜了口茶。
  老爷子本是有感而发,出门前才读了几页《五灯元会》,口角尚余清新之气。出门后忽然想到那些棒喝截流之语、蕴玉含珠之韵,竟是从京僧入官或武宗灭佛这些大起大落、坎坷危机之时诞生的,不能不为禅师们旷达归真的本色而叫绝。而充斥其中的那种活力与自在,正是如今变革之年、中兴之业的一剂温补良药,可赏心悦目,可明哲知任,可养性修身。这些或许正是傅潮声、张主任、叶宜楠辈所缺乏与需要的。
  然凡事点到为止,参悟是随机缘的,他缓缓说道:“本来是说茶,结果扯远了。我知道你们不同意我的观点。我并不是老封建,好歹我是‘五四’运动前夕出生的,鲁迅和胡适的集子也读过几遍。我坚持的是传统文化中的审美和伦理价值,在今天仍然是重要的,是不可多得的精神资源。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关系不是对应的,而是相得益彰。最有说服力的例子莫过于外来文化的佛教传入中国,而使双方都变得更为丰富了。佛道可算作是‘士’阶层的一部,一个变种,一种特殊表现形式,因出于世外,所以研究它是别有一番洞天。抛开那些意识形态的东西不说,单就对中国文艺的影响,就是不容忽视的。譬如说律诗中四声音韵的确立,就是齐时沈约等人从佛经声调中引入,宋代严羽把诗与禅联系起来,禅中许多术语成为古典文论中的重要概念,佛教对小说的发展起到巨大作用。从审美经验来看,不同的文化间没有不可逾越的隔阂。”
叶宜楠看出老爷子的几许遗憾神态,忙向傅潮声使眼色。
  傅潮声笑了笑,敞开来说:“爸,您想到哪儿去了。我还钻在你的‘士论’里没出来呢。您只说了士人好的一面,现在看来,当今知识分子的颓靡,恐怕才是对社会的发展构成潜忧呢。照你的说法,传承民族精神的重要脊梁应该是知识分子,而不应是官僚层次或商业层次,对吗?而现在知识分子官化商化的趋势太明显了。重利轻义、重权薄学、重名寡道、重眼前忘长远,这些悲哀,就在这短短几天当中,我就有特别深的感触。倒是听您一席话,让我从理性上有了新的认识。”
  傅潮声堵在胸口的烦闷失落乃至消沉之气,竟多多少少为老爷子的茶论、论茶所驱散,渐渐地神清气爽,心里自觉得有趣。茶比酒大不同,酒降低意识的清晰度,靠周围背景的忽略和模糊来反衬、突出主题和兴奋点;茶提纯意识的敏锐度,通过拔高视角、开拓视野、增强视线而判断考量心头事。酒思潮来势汹汹、气贯长虹,往往超出驾驭能力和控制范围;茶智能姗姗而至、润物细无声,虽可遇而不可求,但每每信手拈出神来之笔;酒奔放,茶婉约;酒上头,茶清心;酒感性,茶理智;酒调动情绪,茶煽动理想。
  这样想着,又继续说道:“文化价值和伦理道德的累积,在一个有着深厚历史传统的社会中是非常宝贵的,这种资源积累是长期的、困难的,要冲淡却是容易的。而那些渣滓的沉淀可能是困难的,泛起倒容易了。这点正像是茶道了。”
  老爷子既有思想宣泄的畅快,又留玄机不露的高深,茶到好处,转而有些倦怠。听他这一说,便哈哈一笑:“唐赵州从谂禅师有这样一段禅语:师问新到:‘曾到此间么?’曰:‘曾到。’师曰:‘吃茶去。’又问僧,僧曰:‘不曾到。’师曰:‘吃茶去。’后院主问曰:‘为什么曾到也云吃茶去,不曾到也云吃茶去?’师召:‘院主!’主应喏,师曰:‘吃茶去。’你们也吃茶去吧。”
  “‘这吃茶去’,应该做何解?”叶宜楠追问,却见傅潮声向她摆手。
  傅老爷子朗声笑道:“‘吃茶去’解出来,便是‘不可说’,正所谓‘如众灯明,各遍似一’。”
  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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