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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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一会才悟出来,应该是卢晨光。每次打牌,都是她和卢晨光打对家。看他弄得这么神秘兮兮,她不由更紧张
了,急忙调头开到第一人民医院。
程怡是住在特护病房,二十四小时护理,还有市政府办的专人陪护,隔着玻璃就看到卢晨光已经坐在程怡床边,和
程夫人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只见他胡子拉碴,憔悴不堪地在出神。刘幼捷推门进去,仔细一看,卢晨光眼窝深陷,
整个人像洗了一水的棉衣服,小了一圈。
“晨光,出什么事了?”她惊叫起来。
“没什么,”卢晨光笑得异常勉强,嘴巴一咧,干燥的嘴唇裂开了一个小口子,渗出血来,他自己没觉察,对程怡
夫人说:“嫂子,我们在这替你值会班,你先回去弄晚饭吧。”
程夫人会意地点点头,收拾了东西走了,卢晨光跟着去关上门,插上插销,拉笼窗帘,刘幼捷不由坐直身体大气不
敢喘地看着他。
“昨天常委会一结束省纪委的人就把我喊去谈话了。整整谈了二十四小时。”卢晨光低声说:“妈的,非要我交代
君年的问题。”
“凭什么呀!”刘幼捷气得站了起来:“你不还是白绵的常委部长,没有任何手续,怎么可以把你当犯人审讯!”
卢晨光疲惫地揉了揉眼睛:“这些都不是要紧的。我大约听出来了,好像是说君年哪一笔账受贿二十万,证据确凿,
就是以这个为出发点收审他的,现在在全面清查他所有的账目、关系、往来,他们说我是他提拔起来的,说我给你们家
进贡了好多东西,让我坦白交代。”
“混蛋!”刘幼捷嚷道。
“整整二十四小时,没给我闭一分钟的眼。”卢晨光苦笑着说:“他们也真有本事,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挖出来了,
看来事先已经狠狠摸了一回底,我们是睡在热炕上做梦呢,火在底下烧都不晓得。”
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们把他和陈秀的关系都调查得一清二楚!两人什么时候一起出过差,什么时候在办公室私
下会过面,一五一十都列出来了。
“当然,这都属于你私生活范畴的东西,和这次谈话没多大关系。”和他谈话的人和蔼地说:“不过,说有关系也
就有关系了,必要时,我们可以向白绵市委、你的家属核实这些举报嘛,甚至还可以到广州去,到南方某报找陈秀本人
调查嘛!”
他郁怒攻心,只得道:“如果左君年和我之间有任何不法交易,你们尽管抓我好了,但没有的事,不能让我乱说。”
二十四小时的轮番轰炸让他精神疲惫到了极点,要真有那么点子事的话,他可能真会毫不犹豫地招出来以求喘息,
惟一还能支持他的就剩最基本的意识了:我确实没有做过,总不能胡编乱造吧?
无论怎么问,他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话:“我说话必须负责的,没有的事,你不能让我硬编。”
在他快要绝望时,他们却突然走过来说:“卢部长(称呼一下子换了回来),你先回去吧。”走出被问话的宾馆,
阳光照得他眼前一片血红,虽然极度虚弱,他还是支持着走进附近的一家手机店,买了一张卡,给刘幼捷发了个短信,
发完短信,他毫不犹豫就把那卡掰碎扔了。
“幼捷,这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他嗫嚅着渗血的嘴唇,沉重地说:“我听说君年的秘书、驾驶员都被喊去谈话
了,家里也搜了,我在宾馆那边看到的,办案的人很不少,我那个房间里铁皮柜、档案盒和保险柜就放了一大排,看样
子他们是做大案要案在办的。别人不信君年,我是了解他的,我决不相信他会收什么20万,我们要分头行动,到省里找
动关系,给他洗清冤屈。”
“省里?”刘幼捷狠狠地说:“我要告到中央去!”
“不能掉以轻心啊。他们现在连我办公室的账目都拿出来查,查我和君年有没有在里面报销私人发票,还查公款招
待里有没有私人吃喝的账……”
“由得他查!”刘幼捷暴怒起来:“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整到我们了,君年和我两人没有负担,就一个女儿还自己可
以打发自己,我们就从来没私自花过公家一分钱,说得不好听点,小昀上大学来来去去,都是自己坐公共汽车的!”
卢晨光急了:“幼捷,你就别迂腐了!你没有公款消费,君年没有公款消费,你能保证秘书没有?保证秘书没有,
能保证经办人没揩油水?如果任何一个环节上出了一点问题,这时候都会朝他身上一推,最后加起来一算,是足以致命
的!”
他声音过大了,昏睡的程怡受了惊扰,眼皮震颤起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杂音。
刘幼捷赶紧闭了嘴,忧心忡忡地看着像在轻微挣扎着的程怡,他的头颅上又长出了发茬,但经此一折,他本来引以
为豪的一头乌发竟也花白了,头皮上星星点点的都是白发。从前他爱取笑左君年,君年是少白头,又特别爱臭美,得空
就要把斑白的头发染黑,程怡说:“你这是白首为功名,为什么要掩饰呢!”左君年这一进去,以他的个性脾气,只怕
一夜之间,花白头发会变成萧萧白发了吧。
程怡像是能感知到周围的纷扰,苍白浮肿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痉挛。刘幼捷拍了拍他露在被子外的手,想说点什么,
却已泪如雨下。
卢晨光站了起来,拉上外套的拉链,那外套皱巴巴的,又是单衣,估计还是前天穿的,一被放出来,连衣服都没回
家换,就匆忙赶过来了。刘幼捷擦了把眼泪跟着站起来说:“外面很冷的,我开车送你吧。”
“别再找话说了。”卢晨光疲倦地摇摇手,拉开门自己走了。
刘幼捷一个人站在病房里,心绪一点点地静了下来,除了她,所有的人都已经意识到这是一场空前的飓风,这么大
的阵势,按照她自己的办案经验,很可能她的手机、家里的电话都已经被监听了,难怪张德常说几句不着边际的话都跑
要到山上去,她站在飓风眼中央,却完全没有估计到这场风暴的规模。估计到了又怎么样?这些年的职业生涯中,她总
认为自己是强者,可以做到许多常人做不到的,这一次才真正意识到,其实自己和任何一个最低层的平民一样孱弱无助,
求告无门。
被子下的程怡又恢复了宁静。她望着他无知觉的脸,喃喃说了声:“老程,我该怎么办?”就在床边的椅子上跌坐
下去,捂住脸,大滴大滴的眼泪泉水似的涌出来,打湿了掌心。
去留
即使组织上予以严格保密,卢晨光被省纪委找去谈话的消息还是一夜之间传遍了白绵机关大院。谈了24小时人就回
来了,卢晨光也照常上班了,气色却明显灰暗了很多,再怎么掩饰也藏不住眉宇里的一股颓意,本来就沸沸扬扬的谣言
传得就更没影子了,归纳起来是这么几个版本,版本一:卢晨光为了提拔宣传部部长,给左君年送了10万块现金,现在
承认了错误,暂时被放回来等候处理。版本二:在卢晨光的牵线搭桥下,一个南方客商送给了左君年20万的现金,喊卢
晨光去是敲实人证的,因为态度好,卢就被作为“污点证人”先放回来了。最具有想像力的版本是:左君年原来在美国
进修时和某间谍机关接上了头,回国后一直在以双重身份为某国间谍机关服务,而卢晨光就是他发展的骨干下线……
稍让人安慰的是,左君年的秘书小俞被叫去谈话,过了两天一夜,也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据他所说,所询问的情况
也和卢晨光差不多,实在问不出结果,就把他放出来了。小俞到底年轻,这番折腾对他刺激太大,回到市委办公室也控
制不住情绪,祥林嫂似地逢人就唠叨:“太不像话了,没有的事也非要我承认,我怎么认哪,都什么时代了还搞逼供信!”
后来把侯鱼水给听烦了,跟他说:“事儿还没了结,不过就喊你去问了几句话,你就有这么多说道,小心传出去再把你
弄进去!”小俞梗着脖子说:“怕啥,我算是看透了,干部这饭碗也没什么好捧的,泥饭碗一个,一个不当心就打了,
大不了我去南方找我同学干实业去。”
话如此说,他还是乖乖收了口,不再发牢骚了。
市委办还没安宁两天,侯鱼水的职务变动去向又让整个办公室都炸了窝。
侯鱼水是白绵市委办的老主任了,在这个窝子上前后伺候过三任市委书记,他为人大有程怡之风,谨慎仔细,沉默
少语,兢兢业业,在这个矛盾交汇的位置上蹲了十年,竟没一个人能说出他一个不好。他年近五十,继续在这个位置确
实也不合适,大家推测他的去留不外两种,外放做哪个局的局长或者就地提拔副市长,谁也没料到的是,他的结局竟然
是调往市供销联社当主任,正处平级调动过去,还是正处,但此正处已经非彼正处了。一个是大权在握的市委办主任,
一个是一个濒临倒闭的服务行业的主任,自建国以来,白绵市的任何一任市委办主任都没有过这样的安置先例。
按常规应该由市委书记齐大元找侯鱼水谈话,齐大元却把事情推给了贺仲平。
还没等贺仲平找侯鱼水谈话,这个匪夷所思的调动决定已经在大楼里引起了轰动。左君年被抓之后,人人都知道左
程联盟的势力就此告终,剩一个卢晨光孤掌难鸣,也自身难保,侯鱼水虽然一直和程怡走得很近,但他平日为人极有口
碑,从不得咎于任何人,却被追杀至这等下场,还是令人齿寒的。
凭心而论,贺仲平也不想揽这个麻烦事,他和侯鱼水的私交不错,当初他还只是干部科科长时,侯鱼水就是市委办
主任,侯鱼水对他和现在一样客气有礼,事必尽力,如今风水倒转,要他亲口去宣判老候的政治死刑,确实有难度。但
程怡和左君年相继倒下去后,他已经没有多少和齐大元推诿的资本了。从前双方势均力敌之时,齐大元当然很需要笼络
他这个关键人物,现在,狡兔已死,走狗不被烹了就算不错了,他哪还有多余的筹码去和齐大元讨价还价。
想了很久,他没有按惯例把侯鱼水叫到自己办公室来谈话,而是自己走到市委办去了。
他推开侯鱼水办公室的门,赫然见老侯已经在收拾书橱了,一捆一捆的书都搬出来放在地上,用塑料绳子扎好了。
回头看到市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部长,他没有任何惊讶或者愤懑之意,平静地问:“仲平书记,过来找我谈话啦?”
贺仲平准备好了的一通长篇大论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侯鱼水温和地朝他笑了笑:“那就决定和我见面呗,仲平书记你就别为难了。共产党的事嘛,不是一个人能说了算
的。你的心意我领了。”
他一口一个仲平书记,叫得贺仲平如芒刺背,赶紧说:“侯主任,您这么跟我说话就见外了,我是你看着成长起来
的……”
侯鱼水给他倒了杯茶:“不是这么说的,你现在是市委领导。”
贺仲平从包里拿出任免通知,直接交给了侯鱼水,侯鱼水接过来看了一眼就放到桌上的一堆书上了,淡淡笑道:
“也好,终于可以从这个热炕头上把屁股挪开了。我什么时候去供销联社报到?”
“也不急……”贺仲平吞吞吐吐地寻找着合适的句子:“下周人大例会讨论以后才算数,那时候再办交接手续。”
侯鱼水爽快地说:“没问题的,我这早做好思想准备了。”
贺仲平仔细地看了看这个机关里出名的好好先生的脸,这么重大的变动,竟然真的没影响他一丝一毫的气色,真是
修炼成精了。
侯鱼水反应平平,但机关里却像即将烧沸的水,水面平静,底下却已经热流汹涌。
卢晨光原来以为首当其冲的是他,却没料到连非核心人物的侯鱼水也在赶尽杀绝之列,而侯鱼水还不似他与左君年
这么公开和齐大元表示分歧,只是在一些原则问题上不做让步,最后就落得如此下场,一方面替老侯不平,一方面对一
个月后的常委改选也就彻底绝了希望。
他到省里跑了几次,想替左君年讲讲话,但一听到他谈了白绵的情况,省里几个交好的朋友都劝他算了,现在正在
风头浪尖上,能把自己保住就算不错了,还管得别人?省委宣传部部长倒是赏识他,给他指了条明路:既然你们书记明
摆着要下掉你,你不如在改选之前设法调动,愿意的话,可以调到其他地级市,也可以在省委宣传部谋个窝子,就算不
能提拔调动,至少可以平调,在省里弄个处长当当,虽然没在地方有实权,但也算是进省城了,反正还年轻,可以慢慢
再做打算。
卢晨光听得心里暖呼呼的,眼圈都红了,上下级之间,虽然关系融洽,哪个不是顶着面具做人,这么推心置腹为别
人打算的话,如今在官场上千金难换,想了一会才说:“我回去考虑考虑。”
回到白绵后他也没什么人可以商量,他夫人和贺仲平老婆一样,对政治从不过问,说了徒然增加一个人愁心思罢了,
程怡虽然好转了点,已经能说较为清楚的短句了,但这些事现在去和一个病人说显然也不合适,能谈谈的只剩贺仲平和
刘幼捷了。
一想到又要去求贺仲平,他头皮就发痒。当初平起平坐,一年年看着别人高过自己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借助以前的
交情相求,所谓朋友朋友,是两个比肩站着的月字,三个横杠:身份、地位、经济,都是水平对等的,矮了哪怕一道,
都朋不起来了的。
晚上,他趁着散步,闲闲地走到贺仲平家的楼下,只当作顺路,走上楼去敲门。
过了一会,门才开了,是丁桂芳开的门,迎头就歉疚地笑着说:“是卢部长啊,仲平晚上有个饭局,还没回来呢。”
卢晨光哦了一声,不在意地说:“我是散步顺路经过,也没什么事的,那就继续散步去了。”
丁桂芳见他转身要走忙说:“要不进来喝杯茶,休息一下?”
卢晨光连说不喝了,已经走下楼去了。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访人不遇,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丁桂芳那热情洋溢的笑,
他却像吞下了一个热饭团,咽又咽不下,吐又吐不出,整个胸口都闷得慌。
从贺仲平家出来,他索性走到左君年家,开门的是左昀,家里出事之后,她倒是乖多了,每天下了班就奔家。刘幼
捷也在,伏在沙发上写材料,大概是替左君年写的申诉信,看卢晨光进来,她自一堆纸张里抬起脸来,不过区区两个星
期,她看起来老了有十岁,眼袋下垂,眼角的余尾纹深深地展了出去。
“坐吧,晨光。”刘幼捷连声音里都透着疲乏,左昀乖巧地起身到厨房去了。
他默默坐了下来,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在这种时候倒自己的苦水显得也太自私了。刘幼捷却善解人意地先开
了口:“晨光,老侯之后他们就要对付你了吧?”
“还用之后吗?”他苦涩地说:“早就磨刀霍霍了。”
左昀端着两只茶杯从厨房里出来,卢晨光心念一动,问道:“小昀,你有贺小英的电话不?”
左昀把茶杯放在他手边说:“有的。”
刘幼捷看了看左昀道:“贺家那孩子倒还不错,和他爸爸不一样的很,我们家出事那天,他还巴巴儿跑到门上来看
望呢。”
“你替我做个事,”卢晨光沉吟着说:“打个电话给贺小英,也别说得太明了,顺便问一下他爸爸在不在家。”
左昀理解地点点头,跑到房间拿出手机,拨了贺小英的电话,电话响了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