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名著电子书 > 短篇小说集 >

第2章

短篇小说集-第2章

小说: 短篇小说集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见了花狗,小孩子只有欢喜,不知其他。他原要花狗为他编草虫玩,做竹哨子玩,花狗想方法支使他到一个远处去找材料,便坐到萧萧身边来,要萧萧听他唱那使人开心脸红的歌。她有时觉得害怕,不许丈夫走开;有时又象有了花狗在身边,打发丈夫走去反倒好一点。终于有一天,萧萧就这样给花狗把心窍子唱开,变成妇人了。 
  那时节,丈夫走到山下采刺莓去了,花狗唱了许多歌,到后却象萧萧唱: 
  娇家门前一冲坡,别人走少郎走多,铁打草鞋穿烂了,不是为你为那个?
  末了却向萧萧说:〃我为你睡不着觉。〃他又说他赌咒不把这事情告给人。听了这些话仍然不懂什么的萧萧,眼睛只注意到他那一对粗粗的手膀子,耳朵只注意到他最后一句话。末了花狗大便又唱了许多歌给她听。她心里乱了。她要他当真对天赌咒,赌过了咒,一切好象有了保障,她就一切尽了他。到丈夫返身时。手被毛毛虫螫伤,肿了一大片,走到萧萧身边。萧萧捏紧这一只小手,且用口去呵它,想到刚才的糊涂,才仿佛明白自己做了一点不大好的糊涂事。 
  花狗诱她做坏事是麦黄四月,到六月,李子熟了,她欢喜吃生李子。她觉得身体有点特别,在山上碰到花狗,就将这事情告给他,问他怎么办。 
  讨论了多久,花狗全无主意。虽以前自己当天赌得有咒,也仍然无主意。原来这家伙子个子大,胆子小。个子大容易做错事,胆量小做错了事就想不出办法。 
  到后,萧萧捏着自己那条乌梢蛇似的大辫子,想起城里了,她说:
  〃花狗大,外面到城里去自由,帮帮人过日子,不好么?〃 
  〃那怎么行?到城里去做什么?〃 
  〃我肚子大了。〃 
  〃我们找药去。场上有郎中卖药。〃 
  〃 你赶快找药来,我想……〃 
  〃你想逃到城里去自由,不成的。人生面不熟,讨饭也有规矩,不能随便!〃 
  〃你这没有良心的,你害了我,我想死!〃 
  〃 我赌咒不辜负你。〃 
  〃负不负我有什么用,帮我个忙,赶快拿去肚子里这块肉吧。我害怕!〃 
  花狗不再作声,过了一会,便走开了。不久丈夫从他处那了大把山里红果子回来,见萧萧一个人坐在草地上眼睛红红的。丈夫心中纳罕。看了一会,问萧萧: 
  〃姐姐,为甚么哭?〃 
  〃不为甚么,灰尘落到眼睛窝里,痛。〃 
  〃我吹吹吧。〃 
  〃不要吹。〃 
  〃你瞧我,得这些这些。〃 
  他把手中拿的和从溪中捡来放在衣口袋里的小蚌、小石头全部陈列到萧萧面前,萧萧眼泪婆娑看了一会,勉强笑着说:〃弟弟,我们要好,我哭你莫告家中。告家中我可要生气!〃到后这事情家中当真就无人知道。 
  过了半个月,花狗不辞而行,把自己所有的衣裤都拿去了。祖父问同住的长工哑巴,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走路,走哪儿去?是上山落草,还是做薛贵仁投军?哑巴支使摇头,说花狗还欠了他两百钱,临走时话都不留一句,为人少良心。哑巴说他自己的话,并没有把花狗走的理由说明。因此这一家稀奇一整天,谈论一整天。不过这工人既不偷走物件,又不拐带别的,这事情过后不久,自然也就把他忘掉了。 
  萧萧仍然是往日的萧萧。她能够忘记花狗就好了。但是肚子真有写不同了,肚子中有东西总在动,使她常常一个人干着急,尽做怪梦。
  她脾气坏了一点,这坏处只有丈夫知道,因为她对丈夫似乎严厉苛刻了好些。 
  仍然每天同丈夫在一处,她的心,想到的事自己也不十分明白。她常想,我现在死了,说明都好了。可是为什么要死?她还很高兴活下去,愿意活下去。 
  家中不拘谁在无意中提起关于丈夫弟弟的话,提起小孩子,提起花狗,都象使这话如拳头,在萧萧胸口上重重一击。 
  到九月,她担心人知道更多了,引丈夫庙里去玩,就私自许愿,吃了一大把香灰。吃香灰被她丈夫看见了,丈夫问这是做甚么,萧萧就说肚子痛,应当吃这个。虽说菩萨保佑,菩萨当然没有如她的愿望,肚子中的担心依旧在慢慢的长大。 
  她又常常往溪里去喝冷水,给丈夫看见时,丈夫问她,她就说口渴。 
  一切她所想到的方法都没有能够使她同自己不喜欢的担心分开。大肚子只有丈夫一人知道,他却不敢告这件事给父母晓得。因为时间长久,年龄不同,丈夫有些时候对于萧萧的怕同爱,比对父母还深切。
  她还记得花狗当真那一天里的事情,如同记着其他事情一样。到秋天,屋前屋后的毛毛虫都结茧,成了各种好看蝶蛾。丈夫象故意折磨她一样,常常提起几个月前被毛毛虫螫手的旧话,使萧萧心里难过。她因此恨毛毛虫,见了那小虫就用脚去揣。 
  有一天,又听人说有好些女学生过路,听过这话的萧萧,睁了言做过一真梦,愣愣的对日头出处痴了半天。 
  萧萧步花狗后尘,也想逃走,收拾一点东西预备跟了女学生走的那条路上城。但没有动身,就被家里人发觉了。这种打算照乡下人来说是一件大事,于是把她两手捆了起来,丢在灶屋边,饿了一天。
  家中追究这逃走的根源,才明白这个十年后预备给小丈夫生儿子继香火的萧萧肚子已经被另一个人抢先下了种。这在一家人生活中真是了不得的一件大事!一家人平静的生活,为这件新事全弄乱了。生气的生气,流泪的流泪,骂人的骂人,各按本分乱下去。悬梁、投水、吃毒药,被困着的萧萧,诸事漫无边际的全想到了,究竟是年纪太小,舍不得死,却不曾做。于是祖父从现实出发,想出个聪明主意,把萧萧关在房里,派人好好看守着,请萧萧本族的人来说话,照规矩是〃沉潭〃还是〃发卖〃?萧萧家中人要面子,就沉潭淹死了她;舍不得就发卖。萧萧只有一个伯父,在近处庄子里为人种田,去请他时先还以为是吃酒,到了才知是这样丢脸的事,弄得这老实忠厚的家长手足无措。 
  大肚子作证,说明也没有可说。照习惯,沉潭多是读过〃子曰〃的族长爱面子才做出的蠢事。伯父不读〃子曰〃,不忍把萧萧当牺牲,萧萧当然应当嫁人做〃二路亲〃了。 
  这是一种出发,好象极其自然,照习惯受损失的是丈夫家里,然而却可以在发卖上收回一笔牵,作为损失赔偿。那伯父把这事情告给了萧萧,就要走路。萧萧拉着伯父衣角不放,只是幽幽的哭。伯父摇了一会头,一句话不说,仍然走了。 
  一时没有相当的人家来要萧萧,送到远处自然也得有人,因此暂时就仍然在丈夫家中住下。这件事既经说明白,着乡下规矩,倒又象不甚么要紧,只等待处分,大家反而释然了。先是小丈夫不能再同萧萧在一处,到后又仍然如月前情形,姐弟一般有说有笑的过日子了。 
  丈夫知道了萧萧肚子中有儿子的事情,又知道因为这样萧萧才应当嫁到远处去。但是丈夫并不愿意萧萧去,萧萧自己也不愿意去。大家莫名其妙,只是照规矩象逼到要这样做,不得不做。究竟是谁定的规矩,是周公还是周婆,也没有人说得清楚。 
  在等候主顾来看人,等到十二月,还没有人来,萧萧只好在这家过年。 
  萧萧次年二月间,十月满足,坐草生了一个儿子,团头大眼,声响洪壮。大家把母子二人,照料得好妹的,照规矩吃蒸鸡同江米酒补血,烧纸谢神。一家人都喜欢那儿子。生下的既是儿子,萧萧就不嫁别处了。
  到萧萧正式同丈夫拜堂圆房时,儿子已经年纪十岁,有了半劳动力,能看牛割草,成为家中生产者的一员了。平时喊萧萧丈夫作大叔,大叔也答应,从不生气。 
  这儿子名叫牛儿,牛儿十二岁时也接了亲,媳妇年长六岁。媳妇年纪大,方能诸事做帮手,对家中有帮助。唢呐到门前时,新娘在轿中呜呜的哭着,忙坏了那个祖父,曾祖父。 
  这一天,萧萧刚坐月子不久,孩子才满三月,抱了自己新生的毛毛,在屋前榆蜡树篱笆间看热闹,同十年前抱丈夫一个样子。小毛毛哭了,唱歌一般地哄着他: 
  〃哪,毛毛,看,花轿来了。看,新娘子穿花衣,好体面!不许闹,不讲道理不成的!不讲理我要生气的!看看,女学生也来了!明天长大了,我们也讨个女学生媳妇!〃 

  一九二九年作一九五七年二月校改字句

 
 灯 
沈从文
因为有一个穿青衣服的女人,常到住处来,见到桌上的一个旧式煤油灯,擦得非常清洁,想知道这灯被主人重视的理由,屋主人就告给这青衣女人关于这个灯的故事。
两年前我就住到这里,在××教了一点书,仍然是这样两间小房子,前面办事后面睡觉,一个人住下来。那时正是五月间,不知为什么,住处的灯总非常容易失职。一到了晚间,或者刚刚把饭碗筷子摆上桌子,认清楚了菜蔬,灯忽然一熄,晚饭就吃不成了。有时是饭后正预备开始做一点事或看看书的时节,有时是有客人拿了什么问题同我来讨论的时节,就像有意捣乱那种神气,灯会忽然熄灭了。
这事情发生几几乎有半个月。有人责问过电灯公司,公司方面的答复,放到当地报纸上登载出来,情形仿佛完全由于天气,并不是公司的过失。所以小换钱铺子的洋烛,每包便忽然比上月贵了五个铜子。洋烛涨价这件事,是从照料我饮食的厨子方面知道的。这当家人对于上海商人故意居奇的行为,每到晚上为我把饭菜拿来,唯恐电灯熄灭,在预先就点上一枝烛的情形下,总要同我说一次。
我的厨子是个非常忠诚的中年人。年纪很青的时节,就随同我的父亲到过西北东北,去过蒙古,上过四川。他一个人又走过云南广西,在家乡,又看守过我祖父的坟墓,很有些年月。上年随了北伐军队过山东,在济南眼见日本军队对于平民所施的暴行,那时他在七十一团一个连上作司务长,一个晚上被机关枪的威胁,胡胡涂涂走出了团部,把一切东西全损失了。人既空手回到南京,听熟人说我在这里住,就写了信来,说是愿意来侍候我。我回信告给他来玩玩很好,要找事做恐怕不行,我生活也非常简单。来玩玩,住些日子,想要回乡时,我或者能够设点法,买个车票。只是莫希望太大。
到后人当真就来了。初次见到,一身灰色中山布军服,衣服又小又旧,好象还是三年前国民革命军初过湖南时节缝就的。
一个巍然峨然的身体,就拘束到这军服中间,另外随身的就只一个小小包袱,一个热水瓶,一把牙刷,一双黄杨木筷子。
热水瓶象千里镜那么佩到身边,牙刷是放在衣袋里,筷子仿照军营中老规矩插在包袱外面,所以我能够一望而知。这真是我日夜做梦的伙计!这个人,一切都使我满意,一切外表以及隐藏在这样外表下的一颗单纯优良的心,我不必和他说话也就全部都清楚了。
既来到了我这里,我们要谈的话可多了。从我祖父谈起,一直到我父亲同他说过的还未出世的孙子,他都想在一个时节里和我说到。他对于我家里的事永远不至于说厌,对于他自己的经历又永远不会说完。实在太动人了。请想腚,一个差不多用脚走过半个中国的五十岁的人,看过庚子的变乱,看过辛亥革命,参加过革命北伐许多重要战争,跋涉过多少山水,吃过多少不同的饭,睡过多少异样的床,简直是一部永远翻看不完的名著!我的嗜好即刻就很深很深的染上了。只要一有空闲,我即刻就问他这样那样,只要问到,我得到的都是些十分动人的回答。
因为平常时节我的饮食是委托了房东娘姨包办的,十六块钱一个月,每天两顿,菜蔬总是任凭这江北妇人意思安排。
这妇人看透了我的性格,知道我对于饮食不大苛刻,今天一碟大蚕豆,明天一碟小青蚶,到后天又是一碟蚕豆。总而言之,蚕豆同青蚶是少不了的好菜。另外则吃肉时无论如何总不至于忘记加一点儿糖,吃鱼多不用油煎,只放到饭上蒸蒸,就拿来加点酱油摆到桌子上。本来象做客的他,吃过两天空饭,到第三天实在看不惯,问我要了点钱。从我手上拿了十块钱后,先是不告我这钱的用处。到下午,把一切吃饭用的东西通统买来了。这事在先我一点不知道,一直到应当吃晚饭时节,这老兵,仍然是老兵打扮,恭恭敬敬的把所有由自己两手做成的饭菜,放到我那做事桌上来,笑眯眯的说这是自己试做的,而且声明以后也将这样做下去。从那人的风味上,从那菜饭的风味上,都使我对于军营生活生出一种眷念,就一面吃饭一面同他谈部队上事情。把饭吃过后,这司务长收拾了碗筷,回到灶房去。过不多久,我正坐在桌边凭借一支烛光看改从学校方面携回的卷子,忽然门一开,这老兵闪进来了,像本来原知道这不是军营,但因为电灯熄灭,房中代替的是烛光,坐在桌边的我,还不缺少一个连长的风度。这人恢复了童心,对我取了军中上士的规矩,喊了一声“报告”,站在门边不动。“什么事情?”听我问他了,才走近我身边来,呈上一个单子,写了一篇日用账。原来这人是同我来算火食账的!我当时几几乎要生气骂他,可是望到这人的脸,想起司务长的职务,却只有笑了。“怎么这样同我麻烦?”“我要弄明白好一点。我要你知道,自己做,我们两个人每月都用不到十六块钱。别人每天把你蚌壳吃,每天是过夜的饭,你还送十六块!”“这样你不是太累了吗?”“累!煮饭做菜难道是下河抬石头?你真是少爷!”望到这好人的脸,我无话可说了。我不答应是不行的。所以到后做饭做菜就派归这个老兵。
这老兵,到这都会上来,因为衣服太不相称,我预备为他缝一点衣,问他欢喜要什么样子,他总不做声。有一次,知道我得了一笔稿费,才问我要了二十块钱。到晚上,不知从什么地方买了两套呢布中山服,一双旧皮靴,还有刺马轮,把我看时非常满意。我说:“你到这地方何必穿这个?你不是现役军官,也正象我一样,穿长还方便些。”“我永远是军人。”
我有一个军官厨子,这句话的来源是这样发生的。
电灯的熄灭,在先还只少许时间,一会儿就恢复了光明;
到后来越加不成样子,所以每次吃饭都少不了一枝烛。于是这老兵,不知从什么地方又买来了一个旧灯,擦得罩子非常清洁,把灯头剪成圆形,放到我桌子上来了。我明白了他的脾气,也不大好意思说上海用灯是愚蠢事情。电灯既然不大称职,有这个灯也真给了我不少方便。因为不愿意受那电灯时明时灭的作弄,索性把这灯放在桌上,到了夜里,望到那清莹透明的灯罩,以及从那里放散的薄明微黄的灯光,面前又站得是那古典风度的军人,总使我常常记起那些驻有一营人马的古庙,同小乡村的旅店,发生许多幻想。我是曾和那些东西太相熟,因为都市生活的缠缚,又太和那些世界离远了。我到了这些时候,不能不对于目下的生活,感到一点烦躁。这是什么生活呢?一天爬上讲台去,那么庄严,那么不儿戏,也同时是那么虚伪,站在那小四方讲台上,谈这个那个,说一些废话谎话,这本书上如此说,那本书上又如此说,说了一阵,自己仿佛受了催眠,渐渐觉得已把问题引到严重方面去,待听到下面什么声音一响,才憬然有所觉悟,再注意一下学生,才明白原来有几个快要在本学期终了就戴方帽儿的某君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