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故事-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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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的。
一个多月前,总经理松井健茨传讯了韩德宝。是的,那意味着是一次传讯,而
绝非一次寻常的召见。
松井健茨甚至没请他落座,铁青着脸劈头便问:“你为什么要制造谣言?”
他怔愣地站在那儿,一时懵里懵懂。
“说!……”
对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不明白……”
当时松井石根因为感到身体不适,回日本疗养和诊治去了。松井健茨匆匆赶来
中国,接替他的父亲成为“昭和”的新主宰。
“难道不是你制造了谣言,而且四处散布,说我们石根家族的人,是南京大屠
杀的元凶松井石根的后代么?”
对方又拍了一下桌子。言语汹汹,声色俱厉。
“我没有……”
他真的没有制造而且散布这种谣言。他当然知道在当年的日军侵华史上发生过
南京大屠杀这一血案。但也就是知道而已。根本不清楚那究竟是哪一年哪一月的
事。更不清楚元凶究竟是一个叫什么名字的日本人。恰恰相反,正因他知道南京大
屠杀这件事,他在与石根先生接触时,一向是谨慎地避开历史上的中日关系的,唯
恐一言偏差,伤了他的日本老板的民族感情。而与松井健茨,他还没机会像那一天
一样单独接触过呢……
“你撒谎!有许多人证明是你!……”
对方霍地站了起来,几步跨到他跟前,虎视眈眈地瞪着他,又猝然转身,一掌
推开了套间的门……
于是从套间里鱼贯踱出四十二三名本厂员工。其中半数以上平常和他的关系相
当不错。
对方朝他们一指:“现在该由你们来集体揭穿他了!”
于是他们一个个开口,言之凿凿地证明是他制造的谣言。是他散布的谣
言,有时间,有地点,有场合,有具体情节和具体细节……
他一时陷于孤立无援之境,有口难辩。
望着他们,他明白了他们想彻底搞坏他的命运。分明的,他们早就暗暗嫉
妒着他了。早就合谋着寻找机会陷害他了。他们集体地将一种陷害编织得那么细
致,那么天衣无缝,那么令人确信无疑。即使他是松井健茨,他也会确信无疑的
……
“你!忘恩负义!你连造谣的水平都是很低的!告诉你,在我们大和民族,三
代人之内是绝不会起同一个名字的!你对我们日本人了解的太少了!……”
接着,松井健茨便用他所学会的全部骂人的中国话,将韩德宝骂了个狗血喷
头。
而那些“证人”们,瞧着他,默默听着,一个个显出很快感的样子。仿佛是他
们自己在当面骂他……
韩德宝哪里知道,松井健茨的父亲松井石根,当年竟是攻陷南京的日本士兵之
一。是年龄最小的日本士兵之一。只有十七岁,尽管,对于南京血案,小士兵松井
石根是顶替不了总司令长官松井石根大将负什么罪责的(后一个松井石根早已在二
次大战结束后被国际军事法庭处以绞刑),但是犯罪感一直像疾病一样在石根家族
的人们之中代代传染。使他们对于中国和中国人,又打算亲和又本能地保持距离,
又想大把大把地赚中国人的钱又本能地觉得良心不安。这便是老石根先生为什么差
不多是最后一批来中国投资的日本人的真正原因。也是致使松井健茨怒不可遇的真
正原因……
幸而姚副经理及时出现,才替韩德宝解了围。他将韩德宝扯走了。他请韩德宝
去一个小酒馆喝酒,一边喝酒一边好言相劝。说是万事忍为上策。不如暂且先忍
了,先认了,给松井健茨一个了解他的过程,以后再寻找机会澄清事实。到时侯他
也会帮韩德宝澄清的。事实胜于雄辩嘛!
似乎也只有这样。
于是韩德宝向松井健茨星交了一份“道歉书”……
于是松井健茨原谅了他,看在他是有功之臣这一点上,并没解雇他。但是撤销
了他公关部主任之职,削减了他五百元工资。罚他到包装车间去“苦力的干活”
……
于是韩德宝渐渐明白,自己是上了姚副经理的当了。一场合谋陷害的原始策划
者和幕后导演,不是别人,正是姚副经理。对方早就恼火于他在对方面前那一种似
乎有资格来起平坐的良好的自我感觉了。早就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了。早就处心积
虑寻找时机“修理”他了……
于是他决定反击。决定重新夺回失去的一切,以及将来肯定会属于他而现在被
断送了的一切。他写了十几封信,向有关方面四处投寄,揭发检举姚副经理作为中
方法人代表,如何如何在许多时候无原则地放弃中方权益,如何丧失中方法人对中
方员工义不容辞的保护原则,反而站在日方立场对中方员工实行“管、卡、压”。
当然,同时控告了姚副经理对自己的卑鄙陷害。信发出之后,他反而泰然了。他想
矛盾明朗化了也好。姚副经理身败名裂之日,岂不正是他取而代之的时候么?全厂
的人拨拉来拨拉去,那个松井健茨不用他还能用谁呢?不愿用也得用啊!他韩德宝
也是有一些“铁哥们儿”的。他们一一向他发誓,不管哪一方面来调查,他们都将
坚定地站在他一边,和姚副经理们斗到底的。韩德宝不是糊涂蛋。不是北方人贬称
为“二杆子”的那种冲动起来就没了理智的人。他懂得千万不能冒犯了松井健茨。
所以在他那些信中,一方面将姚副经理说得坏透了,另一方面却将松井健茨说得好
极了……
松井健茨却根本不领他的情。当这方面那方面派来调查员对这家小小的合资企
业进行调查时,松井健茨暗暗发誓,对韩德宝绝不再予以宽恕了。不管这平素趾高
气扬的中国小子是不是“昭和”的什么他妈的有功之臣……
而在这方面那方面的调查员们看来,韩德宝所揭发所检举之详,尽管都是事实
但却都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逃过几次
税,补上就是了,不近情理地罚过中方员工几次奖金,以其它方式予以安抚就是
了。吃吃喝喝,中国人自己的吃喝之风还纠正不了呢,插手管人家日本人做第一老
板的企业干什么?不是吃饱了撑的么!至于姚副经理是不是对韩德宝进行陷害了,
这牵扯到法律,他韩德宝可以去起诉么。而韩德宝不敢起诉。因为那十二三个“证
人”恼羞成怒,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扬言头可断,血可流,“证词”是任凭官司
打到哪儿也不会改变的。何况,松井健茨还要告他一个诽谤罪呐!……
而他那些“铁哥们儿”,这方面那方面的调查员来了之后,却没有一个人肯出
头为他作证人了。他们中有人出卖了他。姚副经理易如反掌地,预先就一个一个将
他们收买的收买,摆平的摆平了……
松井健茨和姚副经理奉陪着,几顿宴餐之后,各路调查员销声匿迹,再也不来
了。厂里还送了他们每人一台榨汁机。他们接受时都很高兴。
姚副经理在宴桌上说:“我这个中方法人,不是好当的呀!合资单位,总不能
按咱们中国人那一套管理吧?既要对日方投资者负责,又要对中方利益负责,既要
对员工实行严管理高要求,又要做到使他们高高兴兴的自觉自愿的;这就需要双向
的水平嘛!我水平低,总得给我个提高的过程吧?……”
各路调查员纷纷点点头,无一不说是的是的……
在韩德宝和姚副经理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悖论关系。这一种悖论关系,又似
乎早已就埋伏在二人之间了。而且,它似乎也参与了姚副经理们的合谋,并起着他
们所无法起到的作用。
的的确确,姚副经理乃庸常之辈。他被推到中方法人代表的位置上,纯粹是某
些操权握柄之人赐给他的人情,为了一次性地犒赏他多年来在他们身上的投资。和
韩德宝当初在那一家小小的木材加工厂,被从一个出料工提拔到办公室充当一个秘
书的角色性质是一样的。在“昭和”的初创时期,姚副经理尤其显得是一个庸常之
辈。不,何止是一个庸常之辈,简直就是一个无能之辈。石根先生当初对他的无能
的容忍,实在地是出于无奈。当初几乎没有一项难办的事是靠了他才办成的。当初
他更像一个职业食客。唯一常做的事,无非就是以中方法人代表的特殊身份,陪着
各方各面的人们吃吃喝喝罢了。只在这一点上,他表现得还算到位。与他相比,韩
德宝当初要鞠躬尽瘁得多。只差没死而后已了。姑且不论他为“昭和”坐过多少次
冷板凳,吃过多少次闭门羹,受过多少次冷眼和倨傲无礼的慢待……
然而自从“昭和”的产品在中国市场打开销售局面以后,情况渐渐发生逆转。
首先是“昭和”在这座城市里要达到的种种商业目的,实现起来容易了,有的时
侯,某些人们甚至乐于主动为它疏通关节,开亮绿灯。因为“昭和”每年已经有了
一笔固定的,数目可观的“公关经费”,这一笔固定的,数目可观的“公关经
费”,又定期地变成为某些中国人的“灰色收入”。一个没有“公关经费”或舍不
得固定一笔钱作为“公关经费”的企业,无论它是个体的还是集体的或国有的,也
无论它是合资的还是独资的,都是休想“搞活”起来的。石根先生明白了这一“中
国特色”的规律以后,脑筋开窍了,在“公关”支出方面也大方多了……
按理说,“公关经费”应由韩德宝这个“公关部主任”支配运用,但姚副经理
将这笔钱控制住了。实际上可由韩德宝支配运用的,也不过就是十分之二三而已。
两人之间曾展开过激烈的明争暗斗,结果以姚副经理批准,韩德宝使用告终。其实
等于还是控制在姚副经理手中。韩德宝曾向石根先生诉过苦,石根先生没明确表过
什么态。只以教诲的口吻,说了些希望他以“昭和”利益为重,与副经理搞好团结
的话。石根先生自有想法两个中国人之间相互制约着也好,岂不在很大程度上
避免“公关经费”落入他们个人腰包么?倒无须他自己时时对他们双方都瞪大监督
的眼睛了。石根先生在中国很快地就掌握了一套怎样利用中国人制约中国人监督中
国人的经验。
当姚副经理的手是一只批钱更是一只买单的手以后,他由原先的一个庸常之辈
变成一个似乎办事能力极强的人了。变成一个社会公关网中“路路通”式的人物
了。有时一个电话,事情就顺利圆满地解决了。而且,从来也没像当初韩德宝办事
一样,坐冷板凳吃闭门羹受冷眼受慢待………
倒是韩德宝这个所谓“公关部主任”仿佛变成一个客串角色,甚至一个虚设的
角色。近二三年内,他像当初的姚副经理了,像一个职业食客了。唯一常做的事,
也无非就是陪着各方各面的人们吃吃喝喝罢了。而他却耽于他那一种虚幻的良好的
自我感觉,从来也没清醒地意识到,对于“昭和”,他已很久没有什么新贡献和新
功劳,不过在吃着往日的老本儿……
石根先生不允许一个雇员,尤其一个中方雇员,在他投资兴办并任董事长的企
业里吃什么老本儿的。是所谓功臣也不行。他在回国之前对他的儿子交代看来
韩德宝是没有什么可以再重用或再利用为“昭和”效忠的价值了,石根先生认为,
这个中国小子的全部的能力,在“昭和”初创阶段早已耗尽了。如今一个能靠跑断
腿磨破嘴才办得成事的中国人,对于“昭和”已完全是一个多余的人了。而“昭
和”不是慈善机构……
松井健茨对韩德宝暗暗考察了一段日子,完全同意他老爸的结论。如果没有发
生以后那些令他恼怒的事,他会打发韩德宝到一个活儿相对轻些的车间去当工人
的。然而那些令他恼怒的事毕竟发生了……
韩德宝被“昭和”解雇了。向他宣告的当然不是松井健茨本人,当然也不是姚
副经理,而是由姚副经理从车间调到公关部的一个妖娆的一向喜欢穿紧身衣裤的女
孩儿,桌上当时有一个信封,她用指甲染了丹红的细长的手指,将信封向他推过
去。她说信封里是六百元钱。她还低声说,“昭和”限他最迟一个月内交出住房。
她说时脸上似乎流露着几分对他的恻隐……
他发呆几分钟,一转身冲出去……
他没敲门就闯入了经理办公室然而他并没有提出抗议,他给松井健茨跪下
了,双手搂抱住对方的一条腿,仰脸可怜兮兮地望着对方,哭泣着,哀求着……
松井健茨并非一个傻瓜。他已开始意识到,跪在他面前双手紧紧楼抱住他一条
腿的这个中国人,哭泣着哀求着他的这个中国人,看来显然是受了他的同胞们合谋
在一起的陷害了。但是他丝毫也不想改变他的决定。相反,他甚至厌恶对方鄙视对
方了。同时,一个一向在“昭和”趾高气扬、踌躇满志,俨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什么人物似的中国小子,竟跪在了他面前,使他心理上非常快感。他的一句话,就
使这中国小子对自己未来生活的一切憧憬一切野心归于幻逝,这样的一个事实,这
样的一种权威,使他心理上不但非常快感,而且非常满足,非常得意,毁灭也是足
以给造成毁灭的人带来自信的激情的。尤其当被毁灭的是另一个人的全部生活的时
候……
既然这个与他年龄不相上下的中国小子,和中方的法人代表之间营营苟苟到了
不能在“昭和”和平共处的地步,那么他没有任何理由为了一个中方雇员而向中方
法人施加压力。尽管他多少也有点儿可怜对方,但最终还是厌恶和鄙视占了上风
……
他用力挣脱了自己被紧紧搂抱住的那条腿,缓缓举起手臂,朝门一指,冷冰冰
地说出一个字是“滚……”
韩德宝又冲入了姚副经理的办公室姚副经理不在。姚副经理躲入厕所里去
了……
于是,半个多月以来,他在这一座城市里,变成了一条没有人愿意收养的狗。
这座城市教育他像他这样文化水平不高,一无专长也无任何社会背景的人,要
谋到另一份职竟是那么的难。当然,挣口饭吃的杂活还是有得干的。但是这一个曾
自认为是中国“白领阶级”之一员的人,却早已丧失掉了干辛苦活的本能和特殊身
心……
撇开文化不文化专长不专长的不谈,他四处寄信的事,尤其使一些单位的头头
脑脑们对他望而生畏,避之唯恐不及,拒之唯恐不坚……
他于绝境中想到了他当年的恩人那位导演。他厚着脸皮去找人家。人家透过门
上的“猫眼”看清楚是他,连门都设给他开。只冷冷地说从不记得认识过他这么个
人。想想看吧,姚副经理毕竟是人家妻子的表兄啊!人家不臭骂他一通,就实在是
够有涵养的了……
他向石根先生发去了一封加急电报求援。石根先生给他回了一封短信,用他自
己曾说过的话提醒他“昭和”的至高原则董事长不在,总经理就是“绝对权
威”。并引用一句中国话理解的要服从,不理解的也要服从。言外之意是“绝
对权威”的权威,是需要“绝对”加以维护的。是需要有人为之作出牺牲的。即使
那一种牺牲是无辜的、何况他并不完全无辜……他把那封信撕得粉碎。一边撕一边
歇斯底里爆发地大骂:“老日本鬼子我操死你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