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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商场故事-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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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地说:“这是我们的第二故乡,为了联谊,我放弃了去德国的考察。”县委书记
握着他手说:“不胜感激,不胜感激。”握到彭伟时说:“小吕说你发了洋财,你
得洋为中用,用美金来生产人民币。就像母鸡生蛋,咕咕嘎就是一个。”说罢就嘿
嘿地笑。彭伟未及答话,县委书记已转脸问吕建明:“小吕,当初省城来咱县插队
的知青上百,怎么只来了这么几位?是不是光邀请了名流大家?咱共产党的官可不
能嫌贫爱富。”吕建明赶紧解释道:“请柬我每个人都发了,不信你去问办公室!”
接着就报出一长串名字。刘新接口说:“这些人我都熟,不是打工就是下岗。社会
已经重新定位,打工者沉沦到社会的底层,更不用说想打工而不得的下岗者。他们
也许没有勇气参加这次联谊活动。”县委书记说话时,县长不便插嘴,这时就说:
“刘教授,你应当从经济学的角度探讨一下社会的分化组合。这县长我是越当越糊
涂了。到底是谁领导谁?谁养活谁?”童金抢着说:“一切向钱,就是说钱领导一
切。是老板养活工人。我不办制衣厂,这二百多人上哪儿去吃饭?”刘新立即摆出
为民请命的架势。彭伟圆场道:“理论的问题不讨论。我出国六年,只找到一条真
理:每个人都是自己领导自己,自己养活自己。”吕建明说:“到底是吃过洋面包,
懂得生命个体的价值。”彭伟也笑说:“还是集体主义好,混水摸鱼挺方便。”县
长说:“得得,万事饭为先,咱们上望江楼去煮酒论英雄吧!”
    都是食不厌精的角色,这时就一起心有旁鹜。
    酒席上,三杯两盏后,县委书记和县长的电话先后响了,他们分别敬了一圈酒
后告辞而去。吕建明活跃了,说在这穷县当官是小媳妇,刚才那两位是公婆,还要
被省地当灰孙子使唤,让老百姓骂娘,不值。
    酒意阑珊,童金就吵着要小姐,说他最瞧不起伪君子。吕建明说:“性急吃不
得热粥,要相机(鸡)而动,攻守有度。”黄国立笑道:“现在是繁荣昌(娼)盛,
机(鸡)不可失。”吕建明也笑了,说:“在改革开放的过程中,黄赌毒,还有腐
败,都必然出现,所以中央说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吕建明说:“咱们都是老插
友,我就没个忌讳。你们放心大胆玩,在县里啥事我都盖得住。不过我得告辞,县
长讲究形象。”童金笑他说:“你有漂亮的小秘,曲径通幽。”刘新说:“天机
(鸡)不可泄漏。”吕建明说:“得得,我这是给你们当鸡公。”黄国立说:“不,
你这是为县里经济腾飞添砖加瓦。”彭伟说:“青菜萝卜,各人喜爱,豪放婉约,
殊途同归。”众人捧腹,吕建明乘机辞出。
    立即有一个领班模样的女人迎上来说:“各位先生,到楼上包房里去随便玩玩。
我已经和小姐们打过招呼,不准收费,包括小费。”童金说:“白手摘花,多不好
意思。”女领班说:“没关系,我们也要为全县的改革开放事业做点贡献。”彭伟
正呷了口茶,这时就“噗哧”一声喷出来。童金笑他早泄。众人才上楼,一群小姐
莺歌燕舞地扑过来,都是浓妆艳抹,却俗媚而有乡土气。彭伟是个有道德感的男人,
跳了一会舞,就辞出,弄得陪他的小姐一脸扫兴。童金旁若无人地搂着小姐跳贴面
舞,刘新有些腼腆,说:“我是搞理论的,缺乏感性认识。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就
必须亲自尝一口。”
    彭伟走到街上,黄国立跟了上来,不屑地说:“这种土鸡没情调。”彭伟无心
听他说,只是沉浸在浓郁的回忆中。当初的县城,一条青石板路,两边是砖木结构
的破旧的古色古香的平房。现在是一条水泥大马路,两边是三四层的水泥楼房。县
城的变化是缓慢的,滞重的,二三十年的工夫,才真正地有了些现代意味。彭伟感
慨地说:“改革开放,打开国门,这小城没学到外国的好东西,黄赌毒倒无师自通
了。”黄国立说:“小城没方向,就那么回事了。”小城入夜了,到处都是沿街叫
卖的小摊贩,油炸臭干的味儿经久不息地笼罩着小城凄迷的夜空。彭伟梦幻般地说:
“插队时每回进城,我都要饱食一顿油炸臭干。”黄国立颇有同感地说:“我也是。
那时我总觉得油炸臭干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品。”两人不约而同地捡一个干净的小
摊坐下,要了两盆现炸的臭干,细细地蘸上鲜红的辣椒酱,啧啧有声地咀嚼起来。
彭伟说:“油炸臭干的味儿还没变。”黄国立回味地说:“好像过去的油炸臭干还
要松软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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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联谊活动的第一个程序是座谈,县政府会议室布置得挺隆重,挂了横幅,插了
红旗,摆了鲜花。别的老知青还没到,吕建明挺扫兴,嘟哝道:“咱这一茬老知青
就这么几个混出了人样儿?”黄国立颇自豪地说:“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不景气,佼
佼者微乎其微。”吕建明说:“‘文化大革命’时清理阶级队伍,常说百分之九十
五以上是好的,多么精辟的论断。”彭伟说:“别把我也扯进去。我不属于你们那
个百分之五。”童金和刘新精神疲软,懒得说话。秘书小姐抿着樱桃小嘴来沏茶,
童金就嚷嚷多放点茶叶,茶水要酽。吕建明笑道:“怎么望江楼没上参茶?”童金
说:“上了,袋装速溶的。那玩意儿八成是假的,我一气喝了四袋都不管用。”吕
建明大笑,说:“无假不成商,你不也老往皱不拉叽的衣服上贴鳄鱼商标吗?”童
金说:“咱商人都让你们这些官人给调教坏了。你不就冲着咱钱包联谊的吗?”
    县委书记和县长匆匆而来,吕建明就不苟言笑了,说:“咱就不等了,开会吧,
少而精。”县委书记讲了些邓小平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理论,县长介绍
了县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照例移动电话很知趣地响了,县委书记和县长就满脸歉
意地打了招呼,匆匆而去。吕建明摆出老大的架势说:“咱们都是老知青中的出类
拔萃者,凑到一块儿挺不容易,大家谈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家就东山葫
芦西山瓢,天上人间地胡吹。吕建明启发地说:“刚才童老板说我冲着你们的钱包,
资本家对钱总是最敏感的。这话是也不是。我想请诸位投资。”黄国立说:“投资?
县里工业底子薄,办工厂稳亏。钱这东西不能开玩笑。”吕建明笑道:“黄总,我
说办厂子么?”童金伤风似地说:“要是开妓院,设赌场,我立马调几百万资金过
来。”刘新不满地说:“吕县长,你就直话直说吧,别把商场弄得跟官场一样。”
吕建明说:“此话差矣。在中国,只有作为官场的附庸,商场才能存在,历来如此。”
黄国立说:“对,以前有那么一说,知县破家。”一时间座谈会就有些沉闷。
    三春的风破窗而入,红旗就有了猎猎的形状。吕建明发了一圈烟,说:“我就
直话直说了吧!这次县里筹集资金,想投资股市。”大家都明显一惊。吕建明接着
说:“游戏原则是,利益均沾,利润分享。我以县财政作担保,保证每位投资者获
银行贷款利息百分之二百的收益。”大家不语,都盯着吕建明瞧。吕建明悄然说:
“瞧你们那目光,好像我是贪官污吏似的。真要这么看我,那我也没法子。我是为
工作才成为不法投机商人的。教师发不出工资,县里还能哄,现在弄得机关断粮,
眼看就要祸起萧墙,我这常务副县长不出这奇险的一招,能行么?县委常委会讨论
时,有人提出用专项扶贫贷款去炒股。我坚决反对。扶贫贷款省地管理都很严格。
我联络了许多关系,都不行,就想到你们,也算是不得已而为之。”吕建明不免神
色黯淡,闻者也颇动容。
    彭伟未曾想到县里的经济状况会如此糟糕,也不能预料股市的利润会如此丰厚,
心里淡淡地忧伤着,却分明又有欲望的风浪从胸中掠过。彭伟很折衷地说:“我每
一分钱都是锯木头锯出来的。”吕建明的思维穿越过茫然的凝视,纵横捭阖地说:
“股市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股市的机会稍纵即逝。股市现在只有九百多点,据内
线消息,今年还会有大批的银行和国企资金涌入股市。报纸上不是一直在宣传要盘
活资金存量吗?可以确定,股市的指数将直线飙升,到一千四百点是不成问题的。
长虹、陆家嘴等绩优股更是前景看好。县里有内线从省里一直通到中央。可以预计,
当中央发现大量资金脱离流通领域进入股市,一定会采取强有力的措施加以制止,
在此前咱们就撤出,万无一失。”
    吕建明转换了角色,由官人改变成商人,吕建明接着说:“你们不应该有顾虑,
可以和县里签订购货合同,把资金打过来,游戏结束后,就说货物有质量问题,把
货款退回去。至于利润,可以按照贷款利率,由财政局出面先写借条。我现在是韩
信点兵多多益善。”黄国立的脸色柳暗花明,朗朗说道:“县里不是有棉织厂吗?
我买白坯布,立即打二百万过来。为了第二故乡的经济腾飞,我算是豁出去了!”
吕建明说:“咱们惺惺惜惺惺,至于一些技术性的问题,尽在不言中。”童金说: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我的厂,我的钱。他妈的这贷款利息两倍的利润,比制衣厂
还有赚头。我也投资二百万。老黄发共产党的财,我发自己的。”吕建明说:“你
不在乎,我得奉公守法,共产党的干部,办事得讲个章法。”彭伟沉吟不语,他纯
熟的心算很快就有了结果:投资的收益超过每小时十六澳元的收入,一直对他造成
威压的那种坐吃山空的危机感,终于可以烟消云散了。彭伟对吕建明产生出一种亲
近感和信任感,果断地决定倾囊而出,投资一百万。吕建明感慨地说:“老知青发
迹的太少,我原先指望筹划一千万呢!不过我也满足了,全县一年的财政收入还不
到二百万。”
    刘新一直沉默不语,这时阴阴地说:“这是人民政府?我咋嗅出了公司味道?”
童金说:“现在是全民炒股,全国麻将,全党……”吕建明截断他话头说:“初级
阶段嘛,总有些不伦不类。”刘新说:“你们利益均沾,利润分享。我呢?”吕建
明胸有成竹地说:“正要借你的大手笔,给县里写一篇经济腾飞的大文章。”刘新
自嘲道:“掘金时代,空气中都能挖出人民币。每个公民最杰出的本领就是无中生
有。”吕建明也不恼,悠悠地说:“现在的报刊不是提倡特稿特酬吗?只要能上省
报头版,就重金酬谢。”刘新说:“我在省城作精神文明建设的报告,一小时一百
元,还有车马费、伙食费。我给一些国企写报告文学,最起码千字百元。”吕建明
说:“咱们抓舆论的正确导向,不算经济账。只要让省里知道咱县的巨大变化,我
开你千字三百元。”刘新说:“比起你们来,我算是贫穷到骨。这学问真不值钱。”
吕建明笑道:“我让秘书给你买两条红塔山,两斤碧螺春。这是雅物,你莫推辞。”
刘新遂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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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妥了投资股市事项,大家都神采奕奕,说要到插队的生产队去看看。这也是
联谊活动的一个程序。吕建明立即去调了几辆小车。吕建明说要和彭伟一起去看看,
却又临时改了主意,去研究股市行情了。县里决定让他专门负责炒股的事情。对于
农村,彭伟一直是梦魂牵萦。故地重游,彭伟心潮起伏,浮想联翩。
    小车一出县城,那铺天盖地的灰褐的色彩立即厚重地堆积到心头。到处都是一
道道的土坡,不高峻也不绵长,却左右勾连,前后相接,一直蔓延到无尽的天边。
常常在两道山之间留个隙缝,捧出一块蓝莹莹的天空,公路便在这一线蓝天下蜿蜒。
土坡和二十多年前一样的不毛,两坡之间的洼地却是长满了庄稼。坡脚下的村落,
以前是一式的土坯屋,现在参差着砖瓦房,土黄相间着青黑。在这片灰黄的土地上,
曾有过那么多的辛酸,现在它们都让岁月的醇酒泡透了,弥漫起令人醉醺醺的忧愁。
    小车直接开进乡大院,司机是宰相门人七品官,跳下车就大声咋呼,要乡里准
备好酒好菜。乡长接到县里电话,把彭伟当作华侨富商,正恭候着,他热情地握住
彭伟的手说:“欢迎彭先生光临指导。”曾经遥远而又渺茫的乡村突然贴近了实在
了,彭伟的心像鼓满风的帆,已向那跌打滚爬了十年的生产队飘摇而去,就不免呆
板木讷。乡长携了他手进会议室叙谈。乡长介绍了乡里地理便利,物产丰饶,希望
彭先生投资乡镇企业,一本万利。忽然想起他曾在此地插队十年,就有些不好意思,
说他是孔夫子面前说文章,不知深浅。最后说乡镇企业太薄弱,每回县里来考核乡
镇干部,总批评他没有开拓精神。乡长激动了,就大发牢骚:“狗屁开拓!咱乡里
的田亩都是沙土质,漏水,只适合种地瓜,可县里非要咱种大米,说能卖好价钱。
农民吃尽辛苦,今年也算是风调雨顺,丰收了,却卖不出去,小贩来收,五毛一斤,
还不够化肥的开销。”彭伟说:“其实种地瓜是不错的,省城地瓜干儿卖四元一斤。”
乡长像是得了表扬,得意地说:“农民骂咱乡政府是南霸天,县里骂咱乡镇干部是
鼠目寸光。你瞧瞧,我这一身有王霸之气吗?是勤勤恳恳的老黄牛。有贼眉鼠目吗?
是执行党的政策方针的勤务员。当这乡长,不值!彭先生,你要是肯投资几十万,
咱们就合伙弄化肥,准赚。不,我给你跑腿,你拿大头。”
    两人正说着,杨金海闯了进来,一边给乡长和彭伟发烟,一边说:“小彭,发
了洋财,就把我这农民小老弟给忘了?”杨金海是大队长的儿子,所以当初彭伟必
须成为他的好朋友,这家伙还是那么圆头圆脑,壮得像牛,岁月不添老,只多了许
多类似成熟的狡黠。听说他当了村支书。彭伟想起当初哥们偷鸡摸狗的事,不由心
头热乎了,握了手还去搂他肩膀。乡长不快道:“金海,你别来搅和,乡里好不容
易盼来个老板,你甭打歪主意。”金海嘻皮笑脸道:“乡长,我哪敢太岁头上动土?
小彭对咱村子感情特深,得看他的。”彭伟尴尬地说:”你们别争,我只是随便看
看,没有资金。”金海接口道:“真人不露相,瞧你这一身名牌,肯定是大老板。”
乡长恼怒道:“金海,你那房子的事儿还没摆平,再瞎搅和,小心我把你这支书给
橹了!”金海脸色暗了下来,说。“我一年到头给你当爬鳖,吃辛吃苦,图个啥?
占一亩田盖房子又咋样?你们乡干部还强占街面起楼房呢!把我橹了,我立马请你
吃饭。这鸟支书,给你们乡里捏巴着脑袋玩,让老百姓把我娘挂在嘴上,不值!”
彭伟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彭伟有点后悔这次回乡。他视作故乡的地方,现在只是
一块随处可见的浮躁的土地,人情淡薄,利欲心重。
    彭伟径自走出会议室。头顶有一片跑马云涌过,乳白色的雾气在蒸腾。乡长追
上来叫道:“彭先生,彭先生,乡里已经安排了酒席。”彭伟不回头地说:“无功
不受禄。”金海跑过来说:“小彭,上我家吃饭去。你最喜欢吃我娘煎的葱油蛋了。”
黄澄澄厚塌塌的一块蛋,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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