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故事-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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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受禄。”金海跑过来说:“小彭,上我家吃饭去。你最喜欢吃我娘煎的葱油蛋了。”
黄澄澄厚塌塌的一块蛋,碧绿的小葱点缀其上,像掉进碗里的一块天,星罗棋布。
远远地有一人蹲着,那模样儿挺熟悉,彭伟正愣神,金海就恶声道:“是许道
民这小子。”彭伟诧异地问:“蹲那儿干啥?”金海说:“等你呗!我俩可是今生
今世的冤家对头。那小子当村长了,把他爹的一条命记在我爹账上,一较劲儿和我
干。我那房子就是他闹的。老场地局促了。我就挪到前头的田亩里下墙脚子,那家
伙就到处告,乡里就让我先停着。”道民也曾是彭伟割头不换的朋友。当时生产队
里有五个知青,其他都是工人出身,只有彭伟是小业主,道民爹是被镇压的地主,
两人就有了共同语言,经常在一起同病相怜地哀叹。道民脸色黑沉沉的,杀气很重。
彭伟快步上前,金海就自动落到后头。道民起身握着彭伟的手说:“小彭,和支书
的话说完了么?”彭伟说:“你这么说,我和你这村长也没话了。”
村子里有二百多户人家,以杨许两姓为主。解放前许姓得势,主要出了道民爹
这么个大地主。道民爹虽说悭吝,却不凶恶,饥荒之年也能烧几锅义粥。土改时,
村里来了工作队,金海爹赤贫,很革命,就当上了贫协会长,杨姓从此占了上风。
分田地分房屋分浮财,道民爹说:“都是我苦出来的财产,说分就分,不跟强盗一
样么?”金海爹听到了,就跟工作队汇报。工作队长说:“斗地主分土地不容易,
非得杀几个,敲山镇虎。”就这么着把道民爹毙了。
三人前前后后地朝村子走去。乡里的土公路从村前穿过,村里有条土埂相接,
相交处有一条小水渠,造成一个缺口,那里搁着块残败的石碑,经了千万人的踩踏,
上面“明御史”的字迹依旧明灭可辨。彭伟抬眼望去,村子扩大了不少,也显得熙
熙攘攘。田亩里的碧绿被四周的土坡包裹着。老远就传出麻将声。这是一种知足安
命的懒散的声音。彭伟用目光审视这个已变得十分遥远陌生的乡村。农民仅得以温
饱,却没有钱,这就是贫穷。以中产阶级的社会责任感而言,他应当着力于乡村经
济的开发。就像弹去烟灰一样,他很轻易地否定了这个念头。自己的每一分钱都是
从汗毛管里挣出来的,商品社会的原则就是获取利润。可以设想,金海和道民正在
急不可待地想用他的钱来实现自己发财的欲望,所以自己的那个知青情结是多余的。
道民说:“你总是先上支书家的。晚上到我家。就这么说定了!”
金海娘坐在一张破藤椅里,双手捻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还是那双见风掉泪
的红眼睛,湿漉漉的,四周围裹着刀刻般的绉纹,越发显得悲怆。彭伟叫一声大娘。
金海娘红艳艳的眼睛一扫,又垂了下去。她已不认识他了。彭伟想起她往日的好处,
心里悲酸,伏在她耳边说了许多。金海娘的一双红眼弯曲了,向他放射出慈祥的光
芒。认出他来了。一刹那彭伟很感动,掏出一张百元的票子塞给她。金海娘没有推
辞,喜滋滋地说:“上回我去九华山,一个台阶磕一个头,膝盖跪烂了,头磕破了,
那两眼还者跟盐腌的一样,见风掉泪。这回能上普陀山了。”彭伟心里更是涩重。
金海家原本有一敞五间的大瓦房,是村里最好的宅子,但他又在门前一块向阳
的田亩上打下了宅基。一看就知是起三四层的楼房。见彭伟看得发愣,金海就骂道:
“不就占了一亩地吗?告老子刁状!老子要盖不起这楼房,还当这支书干啥?”彭
伟说:“其实你家也够住了。”金海说:“小彭,当年汉高祖在前线打仗正吃紧,
萧何在后方大兴土木盖未央宫。汉高祖火了,派人责问萧何。萧何说,盖房子是给
人看的,房子又高又大,就能镇住人。”
杀鸡待客,这就有了点田园诗的味道。家常的菜肴,一瓶西洲大曲。酒香里飘
溢着兄弟的情谊。彭伟和金海对酌,说的都是过去偷鸡摸狗的事儿。进入了酣畅的
酒境,两人都有些晕乎。金海得意地说:“我爹那时真蠢,老喊着斗地主。中国的
农村要发展,还真离不开地主。土地集中起来,可以规模经营,扩大生产。”这和
彭伟的理论如出一辙。彭伟叫好,就和金海干杯。金海乘热打铁说:“我老琢磨着
买一批农机,插秧机、拖拉机、收割机。现在的农民越来越懒,都不愿种地,我收
费服务。我还想收购土地。好多农民都不愿种地了,宁可低价转包土地。小彭,你
给我当投资商,包管赚钱。”彭伟早有防备,就说:“我也没有多大的资本。这事
儿我再合计合计。”这是托词,顿时两人酒醒了许多,淡淡地喝着,不复有先前的
酣畅淋漓。
饭后,金海就不那么热情,打了两个酒气十足的哈欠,问彭伟是否要休息一会。
彭伟说不,要到村子里去转转。金海由他。彭伟出了门就径直走上弯弯的田间小埂。
土壤永远不会欺骗他,它以其松软和馥郁,勾起了彭伟沉睡的情思。田亩的寂静显
示出天地的渺远。彭伟清楚地记得,插队的时候,生产队一年四季都很忙碌,碰上
雨天在家歇息,就欢喜得跟过节一样。眼下是青黄相连,该把各种肥料挑到田头囤
积。田亩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在锄草。
彭伟转了念头,想不能空手上道民家吃饭,就去小店买了一条“红塔山”香烟。
小店的边上有读书声传出,那是村里的小学,小学是空心墙,用黄泥砌的,砖缝里
勾一层薄薄的水泥,水泥脱落了,黄土酥软了,墙就千孔百疮。这是标准的危房。
彭伟看着木栅栏窗里的情景。一排排小而矮的泥桌,一只只高低不齐的小凳子,一
边的孩子在上一年级数学,一边的孩子在上二年级语文。彭伟知道这是复式班。女
教师很年轻,很健康,穿着朴素整洁。一蓬乌发挽成马尾状,用一只红玛瑙般的发
夹夹住。冥冥中的一点期盼应验了,一个朦胧的梦幻披沙沥金。彭伟可以断定她就
是方玉玲的女儿,那对会说话的杏眼就是萦绕于他心灵的星辰。方玉玲是回乡知青,
嫁到他们村子。结婚的那晚,彭伟和许多小青年去闹房。新娘给他点烟,有人在他
身后一推,他焦渴的嘴唇就吻到新娘的腮上。那脸腮因羞怯而绯红。女教师盈盈回
眸,二十多年前的星光和月光一起清晰而又温热地浮现出来。
女教师出来打招呼:“您就是彭先生吧?我也听说了。”彭伟有些慌张:“我
只是随便看看,随便看看。”孩子们躁动了,在女教师的视线下不敢大声喧哗,就
一起使劲用眉眼和手势来说话。女教师噗哧地笑了,说:“是应该回来看看,做一
些有益的事情。”女教师的眉峰蹙了起来,女教师说:“我觉得很孤独,很茫然。”
彭伟说:“我也是。这村子我是看不懂了。”
村东头的知青点已随风逝去,原址上盖起了几座新坟。彭伟依稀想起了长眠者
的影子。道民匆匆找了来,说:“我知你一准在这儿。”就拉他回家。道民家也是
一敞五间新瓦房。道民小心翼翼地关紧门户,还扒在门缝里张望了张望。这是他阶
级斗争年代养成的习惯。见彭伟不屑的神色道民有些尴尬,泡茶递烟地忙过,就愤
愤地说:“我爹是地主,他爹就毙了我爹,他们杨姓老压着咱许姓。这下他也想当
地主了,我放不过他!”彭伟不作声。这村子像一蓬水藻,原先彭伟一直把它浸泡
在回忆的海洋里,它被感情滋养着,就蓬蓬勃勃,摇曳多姿,如今被连根扯起抛到
干燥的岸上,就丝丝缕缕地枯黑了。彭伟的失望是很强烈的。道民继续说:“他这
支书是共产党选的,我这村长是村民们选的,我不在乎他!他要占一亩地,我就占
一亩半,他盖三层楼,我就盖四层楼。我要让咱许氏家族看看,我爹不行了,还有
我!”
彭伟心里凉嗖嗖的,他不敢在这儿吃晚饭,正在想脱身的借口,小车司机找了
来,彭伟立即起身告辞,道民的脸朋得就跟要下雨似的。彭伟坚持着往外走。道民
说:“小彭,你真要走,我也不留你。但你还得听我说几句。”彭伟停了步。道民
近乎哀求地说:“我想开个碾米厂,乡下现在稻谷特贱,我加工了运到城里去卖,
准赚。你投资,得大头。”彭伟说:“金海想当地主,你想当资本家。”道民解释
说:“现在不提什么地主资本家了,叫种田专业户和加工专业户。再说,我也不是
光顾着自己发财,农民给我打工可以挣钱脱贫,还能促进城乡交流嘛!”彭伟说:
“好!好!”彭伟觉得自己有些滑稽,他拒绝了金海和道民,接受了吕建明,其实
他们是一样的。彭伟发现自己关注得更多的是利润,是收益。彭伟跨上汽车回头时,
见道民正眼巴巴地看着,心里不忍,就说:“我再考虑一下,尽量争取吧!”
小车朝村外开去。彭伟不想和金海辞行,却又觉得必须向女教师告别。在昏沉
沉的土地上,她宁静淡泊地传播着人类的文明,农村的清明和钟灵毓秀在她的身上。
他让司机在小学前停车。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户,他看见一边的学生正在做作业,一
边的学生正在听课,幼小的脸庞国专注而极其肃穆。女教师的语言在匀速地流淌着,
她的目光也在清澈地流淌。她显出了一种出神入化的境地。女教师看见他,笑吟吟
地走来。女教师说:“我知道,你一定对这村子失望了。”彭伟诚恳地说:“是呀!
宗族的矛盾没有解决,又添上了阶级斗争的矛盾,现在一切向钱看了,情况就更复
杂。不过我又看到了希望。”彭伟直愣愣地看着她。女教师嫣然脸红,伸出一根纤
纤手指,指着孩子们说:“是呀,希望就在于他们了。”彭伟去看孩子们,几十双
明亮的小眼睛眨巴眨巴,他的心头热乎乎的。彭伟说:“这是危房,孩子们太苦了。
我想捐款盖校舍。”女教师立即跟小女孩一样,跳着拍手。彭伟很激动。彭伟的思
维立即又朝惯常的轨道上滑行。修缮这房子约摸要五万元人民币,七千元澳币左右,
几近二十万的二十分之一,他得锯五百个小时的木头。女教师兴奋不已。彭伟觉得
这心思羞与人说,就窘迫地钻进小车。
5
彭伟神情沮丧。回到县里,吕建明笑问:“他们缠着要你投资了?”彭伟点头
称是,说:“我也该为村子做些什么。”吕建明说:“你千万别这么说。我有血的
教训。前些年,我考虑到山区的特点,用扶贫贷款去购买了一批种绵羊,每头两百
元,卖给农民三十元。我利用常务副县长的权力,给村里每户人家分了一头,还和
省毛麻公司签了购销意向书。出了年,村里集体给县政府送了功德匾,说人民政府
为人民,给贫困山区的农民过了个肥年。种绵羊成了他们春节的佳肴。鬼不生蛋的
穷旮旯,见了钱就是苍蝇见血,投多少折多少!”彭伟诧异地说:“你是一县父母
官,农民不能脱贫,责任在你。”吕建明激动地说:“几千年以来农民一直处于贫
困状态,联产承包制使他们有饭吃,已是天大的幸事,还要让他们有钱花,我没这
本事。农村也需要有一个中产阶级撑起来,土地集中形成规模经营,搞大农业,闲
散的劳动力到城市去打工。”彭伟笑道:“城市需要资本家,农村需要地主,这就
是你的论调。”吕建明说:“咋能这么说?城市需要企业家,农村需要种粮大户,
就是你说的中产阶级。”彭伟受了感染,就想起他爸的一句话:救急不救穷,救急
是一时,救穷要一世。这么想就舒坦了,觉得自己没欠村子什么,不应背上道义的
十字架,对女教师的承诺也就淡了。
回到家里,彭伟颇忐忑不安。妻子很保守,一向反对投资,主张吃利息。彭伟
措辞谨慎地一说,妻子就一口应承。彭伟喜出望外,就搂着她亲嘴,说他有个贤内
助。妻子说:“跟官人一起做生意。有政府作担保,不应承是傻冒。什么都可以不
信,但一定得信人民政府。”彭伟转弯抹角地说起村里的小学。妻子说:“这你就
是傻冒了,咱这钱是苦出来的,剥削来的钱贿赂来的钱可以做善事,劳动所得一定
要劳动者自己享用,这样才能体现劳动的价值。”这话提醒了彭伟,只要股市有赚
头,就一定亲自给女教师送钱去,了结自己的宿愿。澳大利亚挣来的钱是劳动所得,
股市的收益是剥削。“我剥削了谁?”有了这念头,彭伟不禁哑然失笑。
彭伟对股市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切,虽说他未掺入人声鼎沸的证券大厅,但电
视屏幕上红色和绿色的信息,以及各种证券报上密密麻麻的曲线,已形象地将股市
的躁动和欲望震撼了他的心灵。没有什么能比股市更为惊心动魄,一念既起,弹指
之间就能把一个穷人送上天堂,把一个富人打入地狱,经县委和县府批准,吕建明
带着小秘到省城专职炒股。吕建明作为一个国家干部的优良素质此时得以充分的体
现。吕建明住没有空调和卫生间的很小的房间,主食是盒饭。彭伟不能想象,那个
娇美的弱不禁风的小秘。这时也表现出中华女性传统的吃苦耐劳精神,跟着吕县长
吃苦受累。彭伟经常去看望他们,每次都看见他们在绞尽脑汁地研究。七八月份炎
阳如火,吕建明光着膀子,小秘也穿无袖衫和超短裙,或者索性是睡裙,他们精心
绘制了许多股票趋势图,对每一次起伏都作出精确的分析。吕建明说:“我是和县
委县政府立了军令状的,失败了就辞职。”彭伟信服地说:“即使辞职下海,你也
一定会成功。”吕建明说:“你又错了。辞职下海获得成功,耗时长收益小,不合
经济之道。当好县长是根本,我不能本末倒置。当然从政失败,也不排斥经商。”
岁月不居,时光如流,很快就夏去秋来,时至初冬。十月小阳春,小城没有飞
花,却天色融融,温暖如许。吕建明的才能发挥到了极致。吕建明所谓的内线,其
实是看准省里的一些职能部门的股市运作。这是高度的商业机密,吕建明却了如指
掌。吕建明发现那些部门投入巨资吸纳,指数立即飞飙,就连一些所谓的“垃圾股”
也身价百倍。吕建明从中发现了问题:“已不断有风声传出,中央为规范股市,将
作出强有力的干预,但偏在这时那些部门空前地投入,这只能说明这是一种短暂的
投机行为,一定会进一步引起中央的警惕而痛下决心。”吕建明和小秘一宿没合眼,
第二天就鸣金收兵,全线退出。没出几天,股市的黑色星期五就降临了,吕建明得
意洋洋地带彭伟上股市走一圈。在股民们的咒骂和哀叹声中,吕建明感慨万分地说:
“这辈子要是再炒股,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除去各种费用。吕建明为县里赚了整整三百万。财政收入是假的,钱还没有收
上来就超支了。这三百万是真的,真就真在不是借款而能使县委书记和县长无后顾
之忧地使用。吕建明成了英雄,回去时走进县委县府合署办公的大院,受到了机关
干部们的夹道欢迎,县委书记在大会小会上夸吕建明,说他是搞活经济的大能人。
一次开企业家座谈会,县委书记竟说:“不管是谁,只要能为县里弄到钱,就是好
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