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堡宫廷变奏曲·假面舞会-第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金发的年轻人走近,他和斯沃图伯爵握了握手,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这个距离上切尔连科终于看清他了:皮肤洁白,一双眼睛因为深陷的缘故,在远距离看只是两片轮廓凛冽的阴影,鼻梁和尖削颌骨的线条流畅而锋利深刻。——简直是这个岁数上最英俊的年轻人。切尔连科在心里感叹道,同时开始为这种美貌所能造成的影响力而感到隐隐地不安。
“呵,他多么年轻啊!”科索夫斯基感叹道。
“是的……萨沙,而且你看,我不认为他是个仅仅徒有其表的人。”
两个瑞典人还说了几句什么话,然后就转身准备离开。可当他们已经走了两步,那位新任的年轻大使,利奥波德·卡尔·伯恩哈德·维尔维克,突然毫无预兆地把头转过来望着切尔连科这边。那个瑞典年轻人两片眉骨造成的幽暗阴影完全挡住了他的眼神,可阿列克谢·切尔连科清楚地看见了他嘴角飘过一缕薄薄的笑容。女沙皇年轻的面首吃惊地想要躲开,可是来不及了。斯沃图伯爵也已经吃惊地顺着维尔维克的目光看过来了。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切尔连科突然想起了那纯金色的发丝,数年前冬宫晚会上那个花园里的瑞典少年,冷漠的、淡然的表情……利奥波德·维尔维克?维尔维克?这个姓氏……阿列克谢·切尔连科看着那个英俊逼人的北方青年贵族完全没有被光线照得凸显出来的双眼,它们黑沉沉的,格外幽深地吸纳着光线。这让他突然感受到了一阵莫名的、忧伤的心悸,这促使他转身就走,而不是礼节性地迎上去寒暄掩饰。他又一次见证了一个少年人的成长,或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堕落。从那个冷淡清秀的少年变成一个在这个时代里想要活下去、并且想要生活得更好的擅长玩弄政治的人。——这是成长,还是堕落?
斯沃图伯爵吃惊地往前跨了一步。“这……这不是女皇陛下的……”他看了看维尔维克,可这个英俊年轻得过分的青年制止了他的话。“我知道,伯爵。他是女皇的宠儿,那个天才,阿列克谢·弗拉基米诺维奇·切尔连科。”金发的年轻人说着,阴森森地笑了一笑,“别管他。——也许他只是想来港口散散心——要知道所有有了他那样地位的人就是不可理喻、闲得发慌,对吧?来吧,伯爵,古斯塔夫陛下有话要我带给您。……阿达尔贝特·苏泽尔,我亲爱的朋友,你也过来。”
两个人沉默地走在回冬宫的路上,切尔连科的脸色更加不好看。谁都能察觉到他此刻心绪混乱,疲惫不堪。积雪在他们的鹿皮靴子底下咯吱咯吱地响着,傍晚圣母大教堂里传来的晚钟声音沉重地划过天际。这钟声的意义非同一般,所有街上的行人都停下了脚步,所有做买卖地小贩们也都放下了进行中的交易。大家默默地、虔诚地怀着一种俄罗斯民族才特有的热情弯下腰,闭上眼睛,无声地念诵祈祷文,无声地按照东正教教规划着十字。所有强大的、柔软的欢愉和痛苦,都在这一刻被驱逐进了对圣母圣子的无限崇敬中去,这个民族的生活是充满苦难也充满欢欣的,但他们总能屹立不倒,就像东部平原上永远活着的、郁郁葱葱的白桦林一样。
科索夫斯基就在这时发现了同伴的异常。切尔连科并没有望着钟声传来的方向,他明亮但没有焦点的目光一直遥望冬宫。“阿廖沙?”科索夫斯基很想适当提醒一下朋友对宗教的不敬会有不好的影响,他又轻轻喊了一声,“阿廖沙?”可切尔连科没有给他什么回应。
“阿廖沙!”科索夫斯基终于有点气急败坏地加快了语速,“阿列克谢·弗拉基米诺维奇!您怎么了?!……难道说,您和瑞典来的那位年轻的外交官才见一面——哦,根本还算不上见面,他看见你了,可他不认识你,就算斯沃图伯爵会告诉他——您就受不了了?这样的话别,您以后怎么在宫廷中呆下去呢?”
“我,啊……我没事。亲爱的萨什卡·安东诺维奇,”阿列克谢·切尔连科转过脸,忧郁地说,“可是萨沙,您错了。他认识我,我们早就相识——就算是吧。我真是个傻瓜。维尔维克——维尔维克。我早该想到的。您还记得斯沃图伯爵前一任的瑞典大使吗?您父亲至少应该提到过。”
萨什卡·安东诺维奇·科索夫斯基的表情变了。“好像是……卡尔·维尔维克……我的老天!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儿子。”切尔连科摇着头,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不敢往上看,“你应该记得,萨沙,当年那位父亲就是个有名的麻烦的角色,一个优秀的外交官。——哦,我们当年还在近卫军呢。”
科索夫斯基无言以对。他想起了当年近卫军军官的生活。其实也不是非常遥远的事情,可是感觉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冬宫的生活,实在是太累了。错就错在当你处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要忍受没完没了的疲惫,而且还不能抱怨,因为有无数的人想尽办法要争取这种疲惫的资格。你的抱怨根本不被任何人相信,他们会认为你只是在表演。他和阿廖沙,他们都看得很清楚,多少人沉溺于这种奢华和疲惫而一天天走向毁灭。更让人痛苦的就是,有许多没有机会尝试这种痛苦的人,他们正要为这种痛苦奋斗。他和阿廖沙眼睁睁地看着,可不能拯救,拯救的善良会被当成恶意。
切尔连科突然抬起眼睛望着他。
“真的,萨沙,那个瑞典人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我甚至都有点后悔建议陛下重申对瑞典新宪法的态度了——我早该想到瑞典的古斯塔夫是只狐狸,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你看啊,萨沙——他的动作多么快,他给俄罗斯派来了一位多么麻烦的人物啊。”
'原创'圣彼得堡宫廷变奏曲·假面舞会(十四)2007年08月03日 星期五 08:50 A。M。叶卡特琳娜二世为俄罗斯人民付出的一切,从俄罗斯人民那里掠夺的一切——切尔连科真诚地热爱女皇,也热烈地恨她。他爱她如自己的母亲,如俄罗斯大地;也恨她毁掉了自己单纯而悠闲的、终日与伏尔泰著作相伴的生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冬宫的确是能够让人油然而生对皇室热爱的建筑物。那是在俄罗斯很难找到的巴洛克式,烬金色的涂刷和宫殿门口开阔石铺广场上的高大立柱、方尖碑都威严肃穆。而当人们进入那高大的拱形门的时候,就可以探知到里面一个更为严奢华的世界。数以千计的房间整齐地排列在深长而铺有柔软贵重地毯的走廊里,即使是白天,它们也呈现出一种无可辩驳的黑暗状态,就像自彼得大帝以来发生在皇宫内无数肮脏而无耻的事件一样。它们滋生于黑暗,发源于皇宫的厚重帷幔之中,带着足以使人堕落的腐烂的、恶心的气味——它们不是名贵香料所能掩盖的。但皇室总有方法能够掩盖他们多少年来犯下的一桩桩的、不愿再被俄罗斯人民提起的丑闻:建造华丽的宫殿。人民会来这儿,他们热泪盈眶,面对皇宫时的激动不亚于在喀山圣母面前的虔诚。他们亲吻广场上的每一块石头,抚摸方尖碑和彼得大帝中古骑士般的铜像。他们高声赞美,言辞热烈而奔放,有高雅也有粗俗。可它们表达的意思只有一种:对于皇室无尽的热爱。
阿列克谢·弗拉基米诺维奇·切尔连科从长得快没个尽头的走廊里急急忙忙地穿过时就是这样想的。他现在要去一楼那间华丽的、女皇的会客室,因为今天女皇要接见新任瑞典大使。叶卡特琳娜二世正是在民众的赞美和失宠贵族的诅咒中维系着庞大俄罗斯帝国的平衡。这个女人是个多面的政治天才,包括谋杀丈夫彼得三世而登上皇位;她大刀阔斧的改革;她使帝国疆域的不断南扩;她的谦虚有礼,平易近人;她的傲慢跋扈;她放荡中又不失严谨的私生活,这一切构成了一个俄国人民心中伟大的女皇形象。“哦!叶卡特琳娜!我们的叶卡特琳娜小妈妈!”“亲切的沙皇母亲!”切尔连科还听说过,当年她刚刚登基的时候,请愿书像雪片一样飞来。饱受苦难的俄罗斯人民满是热情地呼唤她:“我们的叶卡特琳娜小母亲!救救我们吧!我们要死了,要死了!”女皇一开始还逐一处理,但后来信件的庞大数量让她失去了耐心。她曾经想过要废除农奴制度,可是现在她甚至都不允许农奴诉苦。她参加繁琐的东正教仪式,可也许因为她仍对家乡德意志的路德教念念不忘,所以骨子里对东正教嗤之以鼻。
叶卡特琳娜二世为俄罗斯人民付出的一切,从俄罗斯人民那里掠夺的一切——切尔连科真诚地热爱女皇,也热烈地恨她。他爱她如自己的母亲,如俄罗斯大地;也恨她毁掉了自己单纯而悠闲的、终日与伏尔泰著作相伴的生活。——甚至本来他可以和瓦丽卡·安东诺夫娜生活得很好!瓦尔瓦拉!切尔连科立刻打断了自己的想法,加快了脚步。
会客室里已经有很多人了。切尔连科一眼就看见了叶卡特琳娜二世坐在一张沙发上,周围是一群阿谀奉承的大臣和使节。然后他看见了自己的妻子。瓦丽卡·安东诺夫娜坐在房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和一个女伴说着话。他再次看了看,没有发现科索夫斯基。切尔连科走过去,吻了吻妻子。当他这样做的时候,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们,讽刺的、嘲笑的、难以捉摸的,各种各样。切尔连科对此视而不见,他直起身子,离开了妻子身边,向女皇那里走过去。瓦丽卡淡淡地瞟了一眼女皇,然后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睛。
女皇今天的打扮格外奢华,似乎是因为俄国宿敌瑞典的大使即将到来,特意要展现出非同寻常的威仪。她向上盘起的褐色发髻上缀着宝石,一件漂亮的白金色裙子裹着她有点发胖的身体。女皇虽然已经五十五岁了,但她的面孔仍然可以称得上风韵犹存——甚至可以说还是美的。加上她始终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她高高地仰起脸,步履庄严,仪态万方,仿佛她是全世界的女皇,这一切让她仍是一个迷人而又让人敬畏的女统治者。她看见了自己年轻漂亮的情人,于是冲他伸出手。
切尔连科走到她身边。“陛下,”他轻声说,“瑞典大使还没到?”
叶卡特琳娜略一点头。“是的,没有。”她说,语气和她的神态一样威严,还有点讽刺的味道,“真是个傲慢的家伙。”女皇说着站起来,和切尔连科走到一边,其他人知趣地退开了。女沙皇走到窗边,这才低声说:“古斯塔夫真是个混蛋。”
“陛下……”切尔连科有点尴尬地低下头,装做没有听见叶卡特琳娜对瑞典国王流露出的不敬之辞,“您想怎么对待他,我是说那位新来的瑞典大使?”
“我要看看他能带来什么样的观点——关于瑞典宪法的。”叶卡特琳娜说,“阿列克谢·弗拉基米诺维奇,您今天可以不用说话,好好观察他就可以了。”几乎是女皇的话音刚落,侍从就进来通报,瑞典新任大使请求觐见女皇。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叶卡特琳娜二世缓缓地转过身。“请他进来。”她说。切尔连科略带不安地、焦虑地垂下眼帘,仿佛在逃避什么。
厚重的,镶嵌金箔的门被侍从们打开,当利奥波德·维尔维克走进女皇会客室的时候,整个空间里卷过了一阵纷乱的震惊和嫉妒。他太年轻,也太过英俊。“天啊,这么年轻。”女皇小声默念了一句。与那天切尔连科看见的朴素打扮完全相反,今天维尔维克纯金色的头发和黑底绣金的衣服相映生辉,切尔连科看清了,那深陷的眼睛非常漂亮,是浅蓝色的。年轻大使优美流畅的动作和温顺中又不失警惕精明,这让他几乎和俄国女皇的光辉并驾齐驱,一瞬间房间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
可俄国女皇的光彩终究还是略胜一筹。利奥波德·维尔维克走上前去吻了吻女皇仍然白嫩丰腴的手。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笼罩在他心头。叶卡特琳娜二世身材不高,但她的气势是没有任何人能够赶得上的。维尔维克小时候见过女皇几次,甚至还有一次女皇向他问了几句话。可惜,它们并未给他留下一个鲜明的印象。但今天他近距离地感受到了。女皇目光灼灼,锐利无比,几乎让人不敢直视。——她就是全世界的女皇。这个念头滑过年轻瑞典大使的脑海,让他在意识到后不禁有点懊恼。维尔维克有点气急败坏地发现,俄国女皇的气势胜过了他自己的君主古斯塔夫。俄国女皇傲慢热烈,而瑞典国王阴郁安静。维尔维克努力去回忆了一下那双沉静的深蓝色眼睛,总算保持住了镇定。
“谨代表瑞典王国和我的君主向您和您的国家致敬。”他低下头,微微鞠了一躬。
女皇挑剔而惊讶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从容不迫的一举一动。切尔连科偷偷观察了一下女皇。似乎瑞典大使的样子让老于世故的女皇也有点措手不及。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明白古斯塔夫把这个几乎还算是个孩子的大使派到涅瓦河边是什么意思。他们本来等待的是一个老谋深算的政客,一个精明干练的瑞典外交官,可这结果,至少现在从表面看来,和他们想象的有太大差距。
“谢谢。”女皇终于说,“……很高兴见到您,见到代表着瑞典的您。”
“不,陛下。”维尔维克突然笑了笑,那个笑容固然漂亮,但让在场的人都觉得不舒服,“我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您。那时您还和我说了话,您不记得了么?”
叶卡特琳娜挑起了长长的,美丽的黑眉毛。“抱歉,我不记得了。”
“或许……您还记得当年的卡尔·维尔维克大使?他是我父亲。”
女沙皇吃惊地举起手,但脸上几乎是立刻就露出了释然的表情:“啊!原来是您,我想起来了,……哎呀,当年您还是个孩子,现在已经这么优秀英俊了!多么让人吃惊的变化啊!”说着她愉快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非常自然,难辨真伪。房间里所有的人也都附和地加入这一行列,笑声让原先的气氛轻松了些许。
瑞典青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不重要,陛下。我改变了,但您没变,您还和我记忆中的一样美丽庄严。……我们不妨这样说,”他又欠了欠身,语气极为恭敬,“人有可能改变——我变了,而您没有。但有些事情是绝对不会改变的,比如贵国和瑞典的友好关系。”
阿列克谢·切尔连科听见最后这句话,立刻皱了皱眉。同样察觉到了它微妙含义的,还有叶卡特琳娜二世。这句话是一个质疑,一个责问,责问俄国为什么不承认瑞典新宪法,使两国关系出现裂痕;它同时也在要求一个承诺,关于和平或者战争的承诺。
女沙皇玩味地凝视着这个年轻人,并且开始对他有了好感。她喜欢能够和她抗衡的对手,政治中,臣服固然很好,但完全的服从就会让事情变得索然无味。况且,他还很英俊,说话得体,讨人喜欢。
“您给我什么样的回答呢?陛下?给瑞典什么样的回答?”
叶卡特琳娜走上前,以优美的动作抚了一下胸口的圣叶卡特琳娜勋章。“利奥波德·维尔维克伯爵大人,我们晚上再谈,今天晚上有个宴会。”她回头看了看切尔连科,后者很快地跟上来。女皇向瑞典大使傲慢又不失礼节地略一颔首,和几个侍从以及年轻面首一起走出了大厅。
维尔维克注意到,那个褐色头发的、苍白的青年,数年前和自己在冬宫的后花园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步伐殿后。正当他思忖着的时候,阿列克谢·切尔连科稍稍地回过头,若有若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