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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四部曲 作者:[港]亦舒-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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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那地价,远远低于市值,只要三分之一。”
  “客户能干,懂得投资,我们应当高兴。”
  “照你说,理应去马?”
  “叫我们两个人一齐来,就是叫我们有商有量,有福同享,有祸同当。“若避得风险,与老古齐齐升级,若不,就得离开这个行业,你想清楚了?”
  英宽微笑,“投资,当然有风险,否则,只得收取一厘半年息。”
  “万一失去这份工作,你打算做什么?”
  英宽答:“不知道。”
  她忍不住触摸他的须根,那粗糙麻痒感觉同梦中一样。
  “与我结婚,在家煮饭洗衣。”
  英宽大笑,“我也正找人煮饭洗衣。”
  他握住她的手深深吻一下。
  英扬手叫一辆三轮车,他俩回酒店休息。
  他没有敲她门,她也没有,两个人实在太累。
  第二天他打电话过来,她已淋浴更衣。
  两人到地盘参观,只逗留一会,便心中有数,建筑师与他们会合,一起看建筑图则,然后与客户吃晚饭。
  客户笑说:“两位快结婚了吧,我给你们留一层房子如何,廿三楼乙座,风水最好,七折出售。”
  英宽仍然微笑,她不明白为什么人人看好他俩,一定是因为两人都长着同样的浓眉。
  合同取出,他们分别签署,跟着由双方律师见证。
  古大中在电话中说:“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客户开香槟庆祝。
  英宽记得她头一次喝香槟误以为是汽水,咦,这种汽水真美味。
  当日她只喝了一杯。
  他们结束这豪华一日游。
  归程上飞机遇到气流,略为倾侧,英压到窗户那一边,唐丰挤向她的肩膀,紧贴着,不愿移开。
  英宽左边身酸软,“让一让可以吗?”她低声问。
  谁知唐丰回答:“不。”
  英啼笑皆非,“这是非礼。”
  “你大声叫嚷好了。”
  岂有此理。
  唐丰忽然用拇指轻轻扫摸英的脸颊。
  英说:“这已经十分危险,你向你都失恋不久,重创未愈,这么快投入男女关系,有害无益。”
  “你一向如此理智?”
  “吃一次亏学次乖。”
  “没有痛楚没有得益。”
  “No pain;no gain。”
  “可惜我比你大许多,否则我一定不会如此斯文。”
  英宽凝视他,“是,你很老很老了。”
  这时机师宣布:“先生小姐,前边还有一个气流,请勿吃惊,我们即将降落。”
  就在这时,飞机震荡一下,英的心离了一离,唐丰把她紧紧拥在怀中,他的下巴扣着她的额角,但他的嘴唇始终没有碰到她的嘴唇。
  小型飞机几乎走之字路降落,滂沱大雨,雷电交加,公司车连忙驶近。
  唐丰早已脱下外套盖在英宽头上,饶是这样,两人也淋得像落汤鸡。
  “先送你回去。”
  “不,”英说:“你混身湿透,到你家。”
  就这样决定了你家还是我家。
  他的衬衫如蝉翼般贴在胸前。
  英轻轻问:“那样浓密的胸毛,可给你许多麻烦?”
  唐丰忽然涨红面孔,这样回答:“一到午夜,我便变成人狼,对着月亮嚎叫。”
  英宽猜想,这便叫打情骂俏。
  “到了,司机,你可以回转。”
  英阻止,“不,我还要回家。”
  唐丰不顾一切拖她下车,“不,你不能回家。”
  英忽然大笑:“明早见。”
  她把外套还他,着司机开车。
  司机开动车子,往倒后镜看一看,轻轻说:“唐先生还在等你。”
  英宽转头看到他站在大雨,忽然不顾一切说:“停车,停车。”
  她朝她奔过去,任由人头落地好了。
  他紧紧拥抱她。
  他开了大门,请她进去。
  英看到一间货仓改建的大统间,四处堆满书报文件,杂乱但有章,一张棕色真皮打铅钉长沙发已经坐得发白,用大光灯照明,像工场般。
  英笑出来。
  唐丰脱下衬衫,把毛巾浴衣交给英宽。
  “放心,”英说:“我早已过了二十一岁。”
  他轻轻说:“我还以为我不能再爱人。”
  “我也是。”
  “他们告诉我,宝生新拍档是一个脾气极坏,新近失恋的女子,打扮如摔坏了的洋娃娃,我一见你,同他们所说没有一丝相像,一双凌厉眼睛叫人迷惑,我猜想你已克服失恋。”
  “闭嘴。”
  请不要作出任何允诺,也不要说谁会爱谁一辈子。
  第二天一早,英才发觉唐丰的衬衫原来是极浅的粉红色,他与古大中一边讲电话,一边煮咖啡。
  英到浴室沐浴,然后捧起香闻十里的孔那咖啡一口气喝光再添。
  他穿上西服,一边结领带,一边说:“我送你回家更衣。”
  英宽点头。
  她刚刚转身,他忽然紧紧拥抱她,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英回到家里,公司电话跟着追到,“英小姐,你真该配手电。”
  “我十分钟后到。”
  她换上工作服回到公司忙一整个上午。
  太早投入另段感情,象挖肉补疮一般,另办公室恋情是最糟糕一种。
  下午古大中上来,隔着玻璃窗看唐丰开会。
  他问英宽说:“这次你俩立功,濠江那张合同把贷款部本年度盈利额提高八个百分点。”
  英凝视唐丰皱紧眉头训示下属办事。
  古大中看着英宽,“他是个英俊小生,我要是女人,我也喜欢他,这人是遗传因子特高兴时的合成品,不但面孔身段好看,又好学聪敏。”
  英牵牵嘴角。
  “我知你听过许多谣言,我保证都不是真的,女人喜欢他,得不到他,所以恼羞成怒。”
  “我还以为那是你。”
  老古笑:“我外形象老冬瓜,怎能同他比。”
  只见唐丰手按着桌子,再三叮嘱同事。
  他已脱去西装外套,身上只有长袖衬衫与领带。女同事眼光倾慕。
  “人家都说宝生有两罐蜜糖。”
  英问:“古与唐?”
  老古诧异:“你不知道?是唐丰与英宽。”
  “胡说,我才不是甜品。”
  “也只有你配得起他。”
  英嚷:“喂,今日怎么了,公事都办完了?”
  “英,我想说的是,唐丰要求调往利斯本,他这一走,你便代替他的位子,一年升两次,英,你贵不可言。”
  英宽听到这消息,却象头上浇了一盆冰水,“他几时向你提出这件事?”
  “今朝一早。”
  “你怎么回答?”
  “我待会同他商议,他精通葡语,往利斯本至合适不过。”
  古大中走开。
  英宽看到唐丰把双手绕在胸前,听同事发表意见。
  是那双收,不久之前,才紧紧拥抱过她。
  英宽低头,吁出一口气。
  她可有告半天假回家痛苦?当然没有。
  英静静坐到电脑前,收看电邮。
  王旭找过她好几次:“英,公司说你出差去了,回来请到大富一聚,大师傅记挂你,说足有十天不见你,留着鲑鱼头等你。”
  才十天?
  英宽的感觉似过了十年。
  她揉揉自己面孔。
  那天下午,她没有碰到唐丰,她做完手头功夫,才想起王旭著作第二章。
  进展如何了,那神秘人有否继续向她通风报信?
  正在这个时候,姐夫气急败坏的声音找她:“妹子,请你丢下一切事立刻到我家。”
  “何事?”
  “英容忽然见血,我建议立刻送院,可是她放不下孩子。”
  “孩子交给我,我马上到。”
  英宽扔下工作同秘书说了几句立刻着司机开车。
  姐夫一打开门,英宽只听得大哭小号。
  她连忙进屋调解。
  英把在地上打滚的小外甥扶起,温言安慰:“阿姨背你一世,别哭。”
  姐夫急问:“现在怎么办?”
  英宽发觉姐姐痛苦呻吟,她叫司机上来。
  “你们两个男人扶了孕妇上车往医院,一个保姆跟我同孩子,另一个留在家中收拾候令。”
  他们匆忙离家出发。
  英忽然明白:除出她所爱的男人那深情亲吻,世上还有许多可贵的人与事。
  在车上英容歉意,“对不起,我不想叫白车。”
  英宽答:“住嘴。”
  到达医院经医生检查又不算得什么,看护笑说:“入院是正确做法,医生建议提早剖腹生产。”
  外甥第一个放声大哭:“妈妈,妈妈。”
  英温言劝说:“你快要做哥哥了,不能动辄哭闹。”
  忽然听得有人说:“让我来。”
  那是唐丰,他背起小孩。
  英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秘书说你急事回家,家里说你在医院。”
  “那也不必劳驾你。”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脸旁。
  英宽定一定神,“你有话说?”
  “英,跟我去利斯本。”
  英缓缓说:“利斯本,葡萄牙首都。”
  “我有舅舅在那边,我可以重新开始。”
  小孩不再吵闹,睁大双眼看这一对年轻男女诉衷情。
  英宽凄酸:“到现在才告诉我。”
  “我也是刚决定这件事。”
  英叹口气,“我姐姐在手术室。”
  唐丰说:“我去买些食物给孩子,你要什么?”
  “白兰地。”
  唐丰一走开,那顽皮小儿便学着说:“跟我到利斯本,那是你的爱人?阿姨,你不再失恋?”
  英宽轻轻说:“我不谙葡语,而且,我不喜欢风大浪大的北大西洋,在这里,我有亲人及工作。”
  唐丰回转,带回热狗牛奶及冰激凌。
  小孩十分欢喜,暂时忘记他的愁苦,开心地享受食物。
  唐丰轻轻说:“英,我会尽一切力量叫你快乐。”
  英宽靠在他背上,“开头六个月,我会是天下最开心的小女人,每早送你出门上班,然后到街市买菜学做葡菜,找老师学讲葡语,晚上等你回来喝一杯红酒,告诉你那一天发生什么事:一个少男对我吹口哨,姐姐给我电话,旧同事会在秋天到欧陆旅行……然后呢?”
  唐丰不出声。
  “在那种情况下,一个女人很快年老色衰。”
  唐丰轻声说:“你不会。”
  “十年寒窗,我读得两个学位,我不打算放下我所长,我不会甘心。”
  “你想怎么样?”
  “我们不能维持现状吗?”
  谁知唐丰轻轻说:“爱或可燃烧,或可长远,但不能两全。”
  看护出来笑着说:“恭喜,母女平安,你们都升级了,你,你做阿姨,你做姨丈,还有,他是小哥哥。”
  “是个女孩!”英宽惊喜。
  “过来看婴儿。”
  婴儿趟透明保暖箱里,正张嘴大哭,才一点点大,表情好不苦恼,英宽忽然想起:“我姐姐呢?”
  “还在手术室,十五分钟后可以上来。”
  英看到姐夫双眼通红,气喘喘赶来抱起儿子看初生女儿,这大个子又钝又圆,整个人象漫画角色,可是,他是个好丈夫,英忍不住抓打他的肩膀。
  他哽咽:“英容出生入死……”
  他懂得感激,已是一等一好男人。
  英宽说:“我们明早再来。”
  “好,好。”
  走到医院门口,唐丰说:“女性,很伟大。”
  英说:“视人而定,我甚至不再想为自己出生入死,苦头已在半工读时吃足,今日想法不同。”
  “你想到哪里去了?”
  “回家。”
  “我跟着你。”
  英举手抚摸他的脸,“多少女同事梦寐以求》“
  “别取笑我。”
  英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送你到门口。”
  英回到小公寓,开一瓶蜜桃红,独自对樽口喝了起来。
  她最喜欢发掘廉价美酒,象加拿大渥契拿跟出产的三十元一瓶葡萄汽酒。
  她倒在小床上,这十年来她一直是自己的主任,直至失恋,现在,她仿佛刚拾回昔日肯定脚步,实在不想再度迷失。
  电邮来了。
  英一边喝酒一边看是谁找。
  “……她在想什么?冷小姐还会再一次恋爱吗?”
  啊,是王旭的著作。
  “为什么我要关心她?任何人都有同情心——”
  把同情心留给非洲贫童吧。
  英已战胜这一关。
  她不想再知道别人对她怎么想。
  她按删除钮。
  电脑问她:“肯定全部删除?”她回答:“是。”
  只需一秒钟,电脑告诉它:“已经删除。”
  英宽松一口气,她自抽屉找出一管口红,在唇上抹一下,抿一抿,换上一件干净衬衫,忽然觉得疲倦,她靠在沙发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门铃响了又响,只得惺忪起来开门。
  “谁?”
  “已经第二早了,请开门。”
  是唐丰的声音。
  不知怎的,英第一件想起来的事是漱口,酒后,又睡了几个小时,嘴巴必定臭不可挡,一具臭皮囊怎样谈情说爱。
  “等一等。”
  她连忙漱口,然后,才轻轻打开大门。
  唐丰说:“凌晨十二时零五分。”
  他紧紧拥抱她。
  可是,即使是这样,英宽也知道:只有姐姐与姐夫这种柴米夫妻才懂得爱。
  “去看姐姐,我挂住她。”
  “凌晨——”
  英答:“母亲与魔鬼永不睡眠。”
  “我说过会尽量依顺你。”
  英料不到他驾驶一辆哈里戴维森,她戴上头盔,唐转过头说:“我不是要讨你便宜,你若想安全,最好抱紧我腰身。”
  英宽笑着抱紧他。
  他说:“紧些,再紧些。”
  已经不能呼吸,再紧要窒息,也许极端快乐与无限痛苦只差一条线。
  唐在山顶兜个圈子,他们看到宝石似的万家灯火才到医院,英一直伏在他背脊上。
  不出所料,英容并没有睡觉,她正哺乳,幼儿乖乖躺怀里,在该刹那,与接着一段颇短的时刻,母亲是她生命中最重要人物。
  看到妹妹,英容笑。
  “好吗?”
  英容答:“本来伤口痛的要命,一看到婴儿小脸,脑上大量分泌安多芬,又开心得不得了。”
  忽然,英容看到英俊的唐丰,“这是哪一位?”
  她妹妹回答:“我朋友唐丰。”
  英容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男人:五官细致,却有男子气概,他正微微笑。
  英容转头看见倒在沙发上正在扯鼻鼾的大块头丈夫,不禁吁出一口气。
  这英俊的年轻人分明是妹妹的新男友,叫她艳羡。
  他们两人坐在她床尾,英宽仍然抱着男友腰身不放。
  “你俩如何认识?”
  唐套用艾略脱的诗句:“在拥挤会议室里,女人正谈论米开朗基罗,我一眼看到她,其余人与声,光与影都渐渐褪出消失,我已知道是她了。”
  英容动容:“你爱她。”
  唐丰轻轻地转头看英宽:“You have no idea。”
  姐姐问:“英,你呢?”
  英没有回答。
  “你喜欢她什么?”
  唐声音更轻:“所有一切,包括她头发上一股新鲜洗涤衣物香味,还有她吃东西时狼吞虎咽样子,她柔软丰唇,她精灵脑袋,一切。”
  英容睁大眼睛:“如此柔情蜜意!”
  英宽这时说:“唐,请替我买杯咖啡。”
  唐丰笑笑出去。
  英容看一看张大嘴昏睡的丈夫,“妹子,你还在等什么?你还不跟他走?”
  英容缓缓答:“他们都那个样子。”
  “什么?”
  英说下去:“开头的时候,他们都会说那样好听的话,送花,送糖果,走百里路,乘夜车,只为见你一面,在街角等候,蹲在梯间整晚为求清晨装作偶遇,替你写功课背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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