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一盏心灯-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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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眯着眼睛说:
“在老家,冬天大雪过后,最美的就是柿子树了,红橙橙地覆着白白的雪花,多艳哪!”
从那时起,那红白对比的柿子树,就常在我的想像里出现,每当拿起柿子,要入口时,都觉得自己是在吃一个亮节高风、霜雪不屈的君子了。
直到有一年冬天在日本的仓敷旅行,才真正看到这君子在树上的风貌。那是当我穿过小巷,前往仓敷美术馆的途中;迎着霏霏细雪而低头前行的我,突然听到寒鸦扑翅的声音,抬头只见一座古老的庭院中,居然有着一棵枝条瘦长,却开着橙花的树;再定睛细看,才发现是棵柿子树。
在白皑皑的房顶和灰朦朦的天空对比下,那柿树的枝条都成为了深黑色,而每一技的梢头,则鲜鲜艳艳地垂着几个圆圆的小柿子,如同圣诞节挂的小灯。
“或许是因为太小了,也可能为了留在树上做个寒冬的点缀,那庭院的主人,才会不摘去吃,而任凭它们挂着吧!“
我心想:
“但不知那经过霜雪的柿子,会不会正像母亲说的那样好吃呢?”
再看到柿子树,是5年之后了,初到美国的我,应邀在佛罗里达的活赛可拉市教画。某日课余一个美国老大太开车带我到田野游览、指给我看成片的棉花田,其中像是个大鸟啄食的采油井和粟子树。在一片荒郊的树林间,我却发现了一棵跟仓敷所见差不多的树,正挂着一颗颗橙色的果实。
“那是什么树?”
“persimmon,难吃死了!苦的野果子!”她没有停车。
终于在纽约冬天的一个水果摊上,我看到了柿子。那跟台湾比较扁的柿子不同,而是高高长长的,尾巴上有个小尖,果蒂则跟国内的一样。我毫不考虑地买下来好几个,且忙不迭地,一迸家门就削皮往嘴里送。天哪!我的嘴足足涩了半个下午。
后来才知道,美国的柿子都没有经过脱涩的处理,必须买回来摆上好一阵子,变软之后才能吃。如果买得太生,则果皮会日渐皱缩霉烂,到头来只有扔掉。
为了赶季节,也为了总能有成熟可吃的柿子,每当见到柿子,虽然价钱高到一块美金一个,我也会买回一大堆,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每天过去从头到尾摸一遍。这使我想起一张牧溪的水墨画,不正是许多柿子排排站吗?或许他老人家也是每天流着口水摸一遍,既想吃,又不敢早吃吧!
所幸在没有柿子的季节,还能找到柿饼,只是里面容易生虫,风味也差多了!唯有前两年在日本奈良杂货店里买到的,两个如大茶碗般,半湿不干,介于新鲜与柿饼之间的柿子,真是既保存了柿子温润膏腴的滋味,又增加了许多甜度,使我至今难忘。
当然,我也难忘母亲以前说的,在冬天碗里泡冰柿子的故事。只是令我不解的是,穿外总是飘雪,母亲却只把柿子放在窗台上,从不见她拿出去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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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既然从我小时候就说,柿子在雪里冻子之后有多好吃,为什么在纽约不试试看呢?”
有一天,我忍不住地问她。
“你从你老子死后,就不吃硬柿子,不是为了怕勾起回忆吗?”
“可是他死了之后,咱们却常吃软柿子啊!”我说:
“软柿子里没有爸爸的影子!”
“但泡在碗里,拿到雪里冻过的柿子里有,40年前的影子,还是那么清晰!”
庭院深深深几许
邻居的杜鹃花,总是剪得整整齐齐,早春花开时,像是一块块彩色大蛋糕,我的花却从来未曾修理,东支西忿地,开得舒舒密密。
至于仲秋菊花的季节,我的院子就更粉乱了!夹道的皱菊,年年及时而发,加上母亲在春天撤下的百日草,此时也长得瘦瘦高高,一阵秋风苦雨,全倚斜倾倒了,走过园问的石板道,仿佛行在菊花阵间,必须跳着前进。
今年又多了藤蔓,这两棵年前由学生家里移来的植物,真是各展所长,完全不须施肥,却繁生得令人吃惊。不但爬过了篱墙,扯断了铁丝网,而且将院里的一棵粉花树,也层层罩了起来,春天花开时,原来的粉花成了团簇成串的紫藤。
还有蔷微也是极猖狂的,斜斜探出的枝条,足有六、七尺长,带着尖尖的红刺,冷不防地钩人衣裳。
门前两棵梧桐,更到了早该管教的年岁,垂下的枝桠,挂着梧桐子,常拂人面,而且周围数丈的草坪,完全失去了阳光,任是施肥,也无法长得齐整。
所以每当邻人剪草,我就略感惶恐,觉得自己立身在众家齐整的庭院间,有些落拓不修边幅之感。
其实这些也是有意,全为我的个性使然,非仅发型不爱落入形式,院子中的花木,也愿其适性。藤本当爬、菊本当蔓,蔷蔽本当舒展,梧桐本当飘摆,否则又如何尽得其间风流!
最爱欧阳公和李易安的“庭院深深深几许”,那庭院之美,全在三个深字,让人读来便觉得重重柳韵、层层松涛、积时成茸、阴满中庭,一眼望去不断,一迳行去不完,也只有懂得造园艺术的中国人,能得其中神理。
也最爱那种绕树而行,俯身而走,蹑脚而跳的感觉,万物自有其静,我且不去干扰,人何必非要胜天,且看鸟栖深林,林藏鸟兽,彼此既是上,又是客,正如同人在林园穿梭,也是林园的一部分,何必非要它来让我?相揖相敬,岂不更是融融而见天趣。
也就因此:与邻人齐整的庭院相比,我的更见野逸之趣,而这种野逸并非放荡,如同“大胆下笔、小心收拾”的写意山水,乍看之下,似下下墨淋漓、恣意挥洒,细究其间,却有许多定静的工夫。
且看那狂风后折断的花枝,有许多既加了支字的竹条,又细细地予以捆绑定位,使那断枝处能够慢慢复原;且看那伸得过长的雏菊,在花盆的另一侧都加了石块,免得不均衡而倾倒;且看草地的边缘、都做了防止土壤流失的工程。这高妙处,正是妙造自然,在无碍自然发展之中,做了保育工作。
所以每当环保人士大声疾呼的时候,我都暗自想:如果有一天把凡尔塞宫庭院搞得像是五色大拼盘的设计师,能突然顿悟,而做出深深深几许的园林;机械文明陶铸出的人们,能够知道自然的零乱,实在正是宇宙的齐整与均衡时,人人育物,而不碍物物;人人适己性,而能不碍他人之性,从人定胜天的抱负,增向天人合一的境界时,问题就能解决了!
今早,在院中写稿,几只小鸟站在不远的枝头朝着我叫,心喜鸟儿亲善,便也与之对唱,却见引来群鸟,也都在不远处跳跃悦飞鸣,使我得意万分。直到有一只山雀耐不住地冲上离我头顶不远的茱荑树梢;吃那初熟的果子。才发觉自己是扰人进餐的恶客:,只好即刻收起稿本,让出位子。
且勿怪我为鸟雀所欺,因为人在天地间,本不当独尊,让几分与林木、退些许与鸟兽,身外反得几分清净土,胸中反得多少宽敞地!
后院紧邻着列为鸟类保护区的森林,也便自然拥有了四季不同的鸟啭虫鸣,或许正因为听多了轻灵之音;感触也变得敏锐了起来,而今已经不必用眼睛看,认窗外的声音,就足以分辨季节和万物的消长。
譬如早春,情人节之后,虽然还是满地积雪,鸟儿却已经在枝头打情骂俏,我常想,为什么他们在这么冷的时候就准备求偶产卵了呢?太低的气温不是会影响孵化吗?但是又想想,或许鸟儿更知夫妻的情趣,小两口在外面细雪纷飞的日子,挤在树洞里,既然不能到外面逍遥,何不顺便孵几个蛋,等到树梢抽出新绿,泥土也从溶雪中露了头,正好孩子也出世了。
天生爱操心,每年春天听见林子里传未吱吱喳喳的小鸟叫声,便觉得看到了医院育婴室喂奶时“群婴乱哭”的景象,偏偏鸟儿又起得奇早,天刚露白,已经“哭”成一团,跟着窗前山茱荑的枯枝上,便传来鸟妈妈或鸟爸爸的叫声。使我这个一向晏起的人,忍不住地披衣下楼,到车房里找大袋的鸟食,先倒入纸盒子里,再利用纸盒的尖角,转倾人那像是一栋小房子的喂鸟器,而后提上楼,打开卧室的两层窗,忍着近于零度的寒风,将小房子挂在窗别。
由于多次受寒感冒,一家人都曾经纠正我的做法:可是我说:跟那辛苦的鸟父母比起来,我还算轻松呢!何况在这么早春,有一阵没一阵地下雪,万物都未发舒,鸟父母怎么可能找到足够的食物养孩子呢?我更预测,由于今年早春,我换装了这个再也让松鼠占不到便宜的喂鸟器,保险夏天树林里的鸟,会比往年多一倍。
事情没有多久就应验了,仲春才过,早上几乎已经无法安枕,因为“刘氏鸟餐厅”的生意兴隆,大排长龙。
鸟儿的家庭,原来跟人类是差不多的。人们开车带孩子去吃汉堡,鸟父母也是把孩子一齐带到我的餐厅来。
麻雀夫妇的孩子最多,共5名,整排紧紧地靠着,站在山茱萸的横枝上等待,大鸟并非直接到我放的食盒取餐后飞回小鸟身边,而是衔到毂子之后,先飞到别的枝头或地面,将壳子毂子嚼碎,再转去喂食。
那些鸟兄弟姐妹,都生得一个样子,飞羽未长全,浑身毛绒绒的,一对翅膀无力地垂向两侧,胸腹由于腿的力量不足,所以直接贴在树枝上,或许天生为了吃,嘴巴都长得奇大,虚扑着双翼,高声吱吱喳喳叫着,来吸引父母的注意。
不知道是不是鸟也跟人一样偏心,对于那比较不知道撤娇的孩子,大鸟常会忽略,所幸食物多,别的小鸟吃饱了,不再积极地求食,那被冷落多时的,才获得机会,由这一点,我更认为自己是做了许多功德,想想,要不是我这刘氏鸟餐厅的设立,不知有多少弱小,会在出生不久被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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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孩子少的鸟家庭,小鸟能获得较多的照顾,像是三个小孩,尖嘴黑头顶的小山雀(chickadee);两个小孩,黑眼圈、灰身子的白颊鸟(Titmouse),和只有一个小孩的红雀大主教(Cardinal),很显然地看出孩子愈少,父母愈轻松。尤其是“大主教”,夫妻二鸟总是一个站在远处守望站岗,一个吃毂子喂食,表现了极好的家庭分工。
鸟几天生才具也不同,大嘴的鸟可以轻松地吃核果、小嘴专吃昆虫的鸟,在这无虫的早春,只好改变食谱。聪明的小山雀chickadee,由于味小得可怜,又专爱挑向日葵子,所以自己发明了方法,先用两只脚踩住葵花子,再啄开外壳,一口口慢慢品味。
至于斑鸠,总见不到它们的孩子;想必是夫妻二鸟,自己先到餐厅享用。然后再叫上一包外卖,带给家中的小孩。这种反吐或制造出鸽乳式的喂食法,在许多小鸟身上似乎也可以见到,常看到一只大鸟吃一次食,便接连喂上好几只小鸟,它一边喂,一面不断伸缩摆动颈于,正像是由嗉囊中脐出食物。这种画面给我很大的感动,使我想起衣索匹亚饥荒和高棉难民的画面,许多饥饿的母亲,托着自己干瘪的乳房,让怀中的孩子吮吸,那是捐出自己的生命,将最后剩余的一眯点残汁挤压出去,只为了自己的下一代。
孟夏的时候,鸟都已经长大了:成串地站在电线上,俯视着我的窗口,有时候鸟餐厅的食物告馨,而一时没有补充,它们甚至会趴在纱窗上往屋里张望。这时候的大鸟也轻松了,虽然小鸟仍然常常装着蓬松羽毛、拍动翅膀地乞食,却可以视若无睹,只有那“大主教”红雀,比较娇宠独生的孩子,仍然一个劲儿地喂食。
跟人一样,孩子大了,家里就变得比较安静,夏日的森林虽仍然有声声的鸟鸣深处,却远不如春日的嘈杂,取而代之的则是唧唧的虫声了。
用唧唧来形容虫鸣是不对的,正如同以小提琴的声音来形容交响乐的不足,因为那是千百种不同声音的集合,如海涛、如潮汐,一波一波地涌来。
夏夜听虫,总令我想起狄斯尼的“爱丽丝梦游仙境”卡通电影,各种花草的精灵和小虫、青蛙,在指挥者的引导下,有秩序地按照节拍演奏。
林里的虫声就是如此,那不是乌合之众的大杂烩,而像是有指挥家在台上似地,以规律的节拍,忽大忽小,忽强忽弱地从四林间拥来。弱的时候,好像童年陪父亲彻夜在水源地垂钓时,听到的细细水声,是一种呢喃,又像是轻叹。强的时候,像是珠玉飞漱,绵缀不经,那声音无比紧密,如同玛雅古城的石块,无衣无缝地砌合,竟插不下一支小刀;又仿佛冬日的细雪,一层外还有一层,怎样也窥不透。
从来睡得很轻,但在夏夜,虽然开着窗子,正迎着万顷的密林,而虫声如涌,却能很安然地入梦,有一晚学生在画室里听见了虫声,问我后院是不是装了马达什么的,其它学生也一齐附议,我才发现那虫声对于不常听的人,竟是如此轰轰然。
对于这件事,我曾经多次思,也曾在夜晚静静地分析窗外的虫海,想要以失眠夜来找一个咒诅虫声的理由。但是,没一下子,就进入梦乡,而那梦中是有虫声伴着,却感到无比的安宁。那是一种浑然完满的感觉,虽不是无声的静幂阒,却觉得更是恬适,仿佛让那软软的蛩音包着、托着、裹着、浮着,轻轻地荡人其中。
我渐渐了解,安静并非无声,而是一种专情,每样能唤起我们专情的东西,不论文学、绘画、音乐、雕塑,就都能带来安静。而最好的安眠药物,则应该是那蛩音鸟啭的大自然之音,因为我们的世代祖先,绝大部分都与大自然为伍,只有到了近代,才被那许多人为的喧嚣,扰乱了体内的天然律动,要想调整它,最准的调音师,就是这些天籁!
暮秋的夜晚,只要聆听窗外,就可以知道当时的气温,虫儿真是敏感,甚至如天气将要转寒,它们也能提早觉票,渐渐地将高亢之音,降为低沉之调,如果次日天暖,又可能重新恢复那浩荡的交响。
落雨的夜晚也是如此,虫声会随着雨点的大小而起降,但与气温转寒时的变化不同,有些虫似乎特别怕雨,稍有些霏微,便失去了那一种乐器,另有些虫则不怕雨,即使倾盆而下,隔着雨幕,仍然隐隐约约地听见那雨中行吟者的歌声。
秋虫声就是要这样聆听的,在那细小的音韵中去感触,即使到了极晚秋,只要以心灵触动,仍然可以感受到那微微的音响。我曾想,说不定白天虫儿也是叫的,只是因为其它的声音大多,心灵也不够静,所以听不见,于是人们自作聪明他说:晚来虫鸣,确实自从有了这个感悟与推想,日间在园里写作,居然渐渐自鸟啭中,可以过滤出虫鸣,自认为耳朵对大自然的品味是更细致,也更深入一层了。
只是随着仲秋虫声的日稀,便有了许多凄然,不知那些原本活泼而快乐的虫子乐师,是因为禁不住霜寒而次第凋零,抑或逐渐隐退,如果它们是后者,明年孟夏还会不会出现?虽然下一年的音乐季可以预期,但是否仍会是同一批音乐家?但再想想,虫海也是生生死死,每日在生,生日在死,说不定就在那夏夜不断的混声大合唱的队伍中,就时时有团员颓兢在行列中萎落,再由那新生的穿戴逝者的衣服,偷偷起来。于是那唱、那奏,既是迎新也是送旧,唱着“逝者逝了!生者生了!”都是宇宙当然的事,岂不值得欣欣歌颂吗?
当墙外那颗叶子奇大,有些像是热带阔叶木的树,一夕间突然低垂了叶片,晚秋便真在来临了,虫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