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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纽约的探险家-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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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前臂放在大腿上,双手握住。

  〃你真的应该去上学。

  〃他说,〃你选了什么职业?〃〃我还没拿定主意。

  你在《世纪》中曾写道:'所有现存的探险难题将在下一个10年内被攻破。

  '如果我现在去上学,到我毕业的时候也许再没有什么可攻克的了。

  〃〃有这个可能。

  不过,我们这些探险家之所以这样说,一方面是为了让资助者掏腰包。

  也有可能我说错了,10年之后那些难题依然存在,没有攻破,也许永远没法攻破。

  到那时,你没有能挣钱的职业,在社会上也没地位。

  〃〃大学和学院会照样办嘛!〃我说。

  他笑了,点点头,然后朝我凑得更近,像是担心要是说话声音太大,等他妻子回来时话音仍留在空中似的。

  〃我给玛丽讲了你,说你是我以前一个朋友和同事的儿子,这人叫弗朗西斯·斯特德,现在去世了,在北格陵兰远征途中不幸遇难,这事她是记得的。

  我告诉她,我俩是在曼哈顿邂逅相遇,你希望在纽约住些时候,在完成学业前体验一下真正的生活。

  我告诉她你刚刚下船,看上去人地生疏,无所依靠,要是长时间没人庇护,说不准会出什么事情。

  我向玛丽建议,我现在一方面在训练,一方面在准备远征,雇个人,比如说你,作为我的助手倒不是个坏主意。

  我还建议,考虑到这房子很大,助手也需要在我身边,你住在这儿也不无道理。

  她同意我的建议。

  〃他轻轻一笑,因为我的表情看上去一定和我的感觉一样,不相信这是真的。

  我对他的怀疑消失了,感到内疚,不该抱有那些怀疑,不该抱怨他抢在我突然造访之前安排与我见面。

  如今我发现,无论我做的是什么样的〃安排〃,都将会是很鲁莽的。

  显然,任何安排只能留给他来做。

  我看着提包,那些书信再也没有了丁点儿虚构的气息。

  他写给我的每一个字都是当真的。

  此时此刻,他正在做曾经说过的〃总有一天〃要做的事。

  因为我的急躁,我竟然把这一天想成永远是那么遥远、模糊的一天。

  我没有等他的正式邀请,从天而降来到纽约想给他来个措手不及,但尽管这样,他还是主动邀我走进他的生活,在那儿已经为我留出了位置。

  〃怎么样?〃他问,〃愿意作我的助手,跟我们一起住这儿吗?〃他的建议正中我下怀,是我求之不得的,我从没想过那会是个建议,他所能想到的除了我感恩戴德地满口应允外,还会是什么别的回应?〃好哇。

  〃我好不容易回答,〃很愿意。

  〃他又笑了。

  我或许就像个小孩,对于礼物所作的回应完全如他所想的那样,他禁不住乐了。

  〃玛丽以为你叔母和叔父知道你在哪儿。

  你说话时尽量注意,不要让她产生别的想法。

  事实上,最好你不要提你叔母和叔父,除非她提起,也许她不会的。

  玛丽给仆人们讲了你。

  我会把你引荐给大家,你见到谁也可以自我介绍,说你是我以前同事的儿子,如今受雇作我的助手,为了你我方便住在我家里。

  至于我和你,只有当我们像现在这样确保无人在旁边时才敞开说话。

  你必须小心,不要留下一点点需要保密的片纸只字。

  〃我真想告诉他不必担心,告诉他我早已训练有素,知道如何在眼皮底下骗人,如何在家里与一个人共谋向另一个人保密,不过,我还是仅点了点头。

  我发现自己现在的处境与摆脱的那个处境有奇怪的相似之处,仿佛我把爱德华叔父和达夫妮叔母换成了库克医生和他妻子玛丽,依旧像从前那样戴上同样的伪装,与男人共谋对付女人;依旧不得与男人谈论此事,除非他允许;依旧客居他人之家,第二次被人收养,不过这一次是被自己的父亲收养。

  不过,我发誓自己不会因为欺骗库克太太而感到负疚。

  我和库克医生的谨慎既对我们自己好,也对他人好。

  谁会因为知道了我们的事而有所好处?谁又会因为知道了我们的事而有所伤害?〃我一直在想我俩单独在一起时你应当怎么称我。

  除了'库克医生'外,我没想到合适的称呼。

  假如用别的称呼,你可能会在有人的时候无意中说漏嘴。

  你懂不懂我的意思?当然,说漏一两次嘴倒不会露馅,但可能会使你我尴尬。

  〃我点点头。

  〃我们就对玛丽说,你的行李箱在码头的行李房给弄丢了,这种情况经常发生。

  〃他知道我的全部行李就是那个提包。

  我猜想,安排我如何离开圣约翰斯也是他向爱德华授意的,这个安排具体到了我应该随身带上多少行李。

  即使在他提到我那根本就不存在的行李箱时,他也没看一看我的提包。

  在我看来,他连看也没看一眼。

  在他说话这期间,我坐在那儿,怀里抱着提包,里面装满了所有我刚刚承诺不会大意,要保藏好的秘密。

  我希望来这儿之前能找个什么保险的地方把它放好,希望当初没把它带进屋。

  走进门廊的时候,他没有主动伸手来接我的提包。

  也许从我拎包的样子,他知道我大概是不肯松手的。

  他甚至可能还猜出了包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倘若果真如此,那他把自己的窘迫掩藏得一丝不露。

  突然,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坐姿,从坐下开始,我就摆出和保持着一种很奇怪的姿势。

  从一个展示镀银餐具的橱柜窗户里,我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影子。

  肩膀耸着,膝盖拘谨地碰在一起,双脚扁平踩在地上,两只手把提包抓在怀里,像女人抓住钱包一样。

  我发誓自己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怪人了。

  我要从头再来。

  在纽约,无人对〃斯特德家那娃〃有任何的了解,除了我或许永不再见的那些人以外,谁的脑子里会有〃斯特德家那娃〃的记忆?在纽约,人们理应把我仅仅看成是库克医生的助手。

  〃我会把你引荐……你见到谁也可以自我介绍……。

  〃我不知道如何社交,不知道社交的规矩和惯例。

  虽然不太清楚,但我已经预见到了会有一系列灾难性的结果,以及随后自己的退缩和库克医生对我的潜能的重新评价。

  我把提包放到沙发上,就在我身旁,伸手就能抓到,以防哪个外出的人突然回到家。

  我手心朝下放在大腿上,腿上黏糊糊的,跟裤子粘在一起。

  〃德夫林,将来有一天你会很幸福的。

  〃库克医生说。

  在他的第二封信中,我记得在他遇见我母亲的当天他曾说过的就是这句话。

  我看着他,心里纳闷,在他眼里我的不幸福是不是就那么明显?希望他不要听到〃斯特德家那娃〃的事。

  他再一次肯定地朝我笑了笑。

  我觉得自己心中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强烈情感,眼泪盈眶。

  〃我把自己的信任全都给了你。

  〃他说,〃把一切全告诉了你,包括我所拥有的和希望拥有的,包括我的现状和希望实现的梦想。

  〃等玛丽回来,库克医生对她说我就是〃那个向你提起过的年轻人〃。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非同寻常的表情,好像除了同自己的妻子见面,同死去的同事和朋友的儿子、自己的助手见面之外,并没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

  玛丽的脸小巧、漂亮,但除此之外,她应当属于身材粗壮的那种。

  紧握着她手的是一个小姑娘,大约有3岁,嘴里吮着另一只手的手指。

  玛丽告诉我说她叫鲁思,是她初婚时唯一的孩子。

  我从库克太太的眼里看到了一种旷日持久的疲惫,还有时刻保持的一种警惕,好像她一直在提防有人会欺诈,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就是她一直很难提防的人。

  她对我彬彬有礼,这一点非常明显。

  毫无疑问,这样做清楚地表明,虽然我住进了这房子,但身份仍然仅仅是个雇员。

  〃斯特德先生,你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很累了吧?〃她问。

  〃有点累。

  〃我回答,心里在想:她能看得出我跟库克医生长得像吗?不过这没关系。

  即使她觉得她丈夫和我看上去有点像,她也不会朝那方面去想的。

  〃从昨天起我丈夫就一直谈起你。

  '斯特德医生的儿子快来了。

  '他说这话肯定有20遍了。

  我知道他和你父亲是很好的朋友。

  探险家们远征归来,要么成为亲密好友,要么就是终身宿敌。

  当然,还有些人根本就没归来,看来这个痛苦的事实你是知道的。

  我也为你父亲感到难过。

  希望你不要从我丈夫身上染上那种'极地热'。

  非要探险,去希望公园冒险就够了。

  〃这话几乎不能证明她有乔·皮尔里太太的那种甘愿做他远征伴侣的想法,不过我忍住没去看库克医生。

  他通过婚姻确实获得了幸福。

  〃我还要劝你,就呆在河这边,万不得已不要去曼哈顿。

  不过,我怀疑即使我给了忠告,你还是要学我丈夫的样。

  嗨,我相信你会成为他得力的助手。

  希望你在布鲁克林住得愉快。

  〃她说最后两句话的口气好像是不相信她和我是否还会再次见面。

  她猛地一转身,离开了客厅。

  库克医生告诉我,我住的房间在这幢房子无人居住的一侧,离客厅很远,被他称作〃达科他〃 ,就是西边那一整排从未住过人的房间。

  照他所说的,那排房间〃就一直在那儿〃。

  这幢房子减去〃达科他〃这部分就是库克夫妇的住处。

  他告诉我说,他是借1884年在上西区修建的一幢公寓楼的名字给这一侧房子命名的,当时那幢楼的位置很偏,这名字似乎比较合适现在依然合适。

  他说:〃这城市还没真正往西推进多少。

  〃达科他。

  听起来不像是一幢建筑,而是一片建筑。

  或者更像是一片土地,上面建好了房子,干干净净地等着也许永远不会到来的人们。

  一座从未有人住过,但总是在等待有人来住的鬼城。

  〃你是第一个住进去的。

  〃库克医生说,〃而且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不过有时我也会去的。

  这房子大得很。

  〃〃希望我住这儿不会让库克太太感到不便。

  〃我说。

  〃她是累了。

  〃库克医生说,〃有贫血病。

  否则她会很高兴你呆在这儿的。

  这病可能会加重,今后可能只得呆在家里,她因此很不安。

  〃我的房间很大,天花板同这幢房子的主楼部分一样高,陈设非常豪华。

  因为天花板很高,加上两扇摇头的大电扇,房间里很凉爽。

  我有自己的浴室,自己的冰柜,里面是当天上午新放进的冰块,还有软饮料和水果。

  库克医生说,仆人们会一直增添冰柜里的这些东西。

  我唯一的任务他会布置的。

  〃太周到了。

  〃我说,〃你和库克太太真是太慷慨了。

  〃〃那是你的报酬。

  〃他说,〃当然,除了你的花费之外,我还会付些报酬,你应当把这些都看成是你的报酬。

  〃他问我有没有在旅店里留下什么东西。

  〃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些洗漱用品。

  〃我回答。

  〃我叫人帮你取来。

  〃他说,〃你现在就住下来。

  〃他依然没有看一眼我放在床上的那只提包。

  恐怕大多数晚饭你都不会跟我们一起吃,至少在最近这段时间内。

  〃他说他的书房和诊室在这幢房子的另一头,大约跟〃达科他〃是等距离的。

  从他书房顺着走廊走下去紧挨着的那间小房子就是我工作的地方。

  他说等我安顿好后,他会告诉我在那个地方我究竟需要干什么,作为他的助手我究竟需要做的事情。

  至于〃达科他〃的其他部分,他让我自己去熟悉。

  他说这房子本来是为大家庭设计的,但利普休斯一家尽管很大,还是散居在不同的房间,因此〃达科他〃从未有人住过,甚至连他们自己也没住过。

  当他们搬进来时,整幢房子所有的房间都是两套,有的甚至三套饭厅、客厅、起居室、书房等等,都是两三套。

  有些房间他们改为其他用途,但〃达科他〃没有动过。

  在依然沉睡的〃达科他〃,有几个房间因为我而重新启用了:卧室,紧挨卧室的浴室,相对较小、惬意的书房,这书房四面都是墙,没有窗户。

  库克医生说我可以在里面的书桌上吃饭,他不忍心让我一个人坐在饭厅的桌子旁吃饭,其余的39把椅子空无一人。

  从早上7点到晚上8点,任何时候我都可以摁饭厅外面墙上的电铃叫厨房的人。

  我把这里的房间转了好几遍,最后一遍是在天黑之后,我边走边打开所有的灯。

  我觉得除了有人检查灯是否能亮之外,这些灯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不过,这些灯还是每周清洁两次。

  天花板的角落里甚至连蛛丝也没有。

  镀金的天花板、格板的墙面、地板以及没被地毯覆盖的地板,都熠熠生辉,仿佛〃达科他〃是从昨天起才没住人的,家具才罩上了被单。

  所有的大件家具都盖上了白色被单。

  有些被遮盖的家具看上去像是无名的塑像,大理石一般褶皱的服装下依稀露出躯体的轮廓。

  从被单的形状大致能看出下面遮盖的东西是什么。

  我原以为,除了为我而启用的房间外,〃达科他〃的其他屋子可能仅仅是关着门的空房间,除了墙壁装上壁板、地面铺上硬木外,不会布置别的家具。

  然而,要不是那些被单,要不是那些干干净净的壁炉,要不是这些房间里没有丝毫的气味,很少有迹象表明这里没有人住。

  到处都铺着地毯,挂着系有流苏的帏帐;我看见被单下隆起的油画、人一般高的花瓶,油亮的桌子、装软垫的椅子和沙发、没有靠背和扶手的长软椅、玻璃台灯、装满瓷器的橱柜、搁满水晶器皿和银质器皿的碗柜。

  库克夫妇完全可以照样舒适地住进〃达科他〃,除了化妆用品和换洗衣服外,其他什么也不必搬来。

  他们住处的一切东西,〃达科他〃也有。

  这些房间不只是为了能住下大户人家而设计的,还可容纳几十位应邀来访的客人;还可用来举办舞会、招待会、季节性的拜会、每年一次的聚会等,我猜想,这些聚会都是在库克夫妇住的那部分房屋里办的,而这部分屋子却一直空着。

  这地方有种气氛,使我想起弗朗西斯·斯特德的诊室,似乎这地方是为某个人保留的,而这个人也许不会回来,或不可能再回来,没人再相信他会回来,似乎库克医生和他妻子的心中另有目的,不忍心将其摒弃。

  当我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时,我禁不住在问:〃到底是什么目的?〃单单在〃达科他〃,一大家子的人就能过得宽绰、奢华。

  幸好一切全都盖上了被单,否则哪怕是这里的一小部分,我也不可能一一〃住〃遍。

  夜复一夜独自一人坐在那些大如洞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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