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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狼烟北平-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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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妇女组成的人群中,犬养平斋有一种耻辱感,一个壮年男人出现在这样的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他的同胞们会不会把他当做逃避兵役的怕死鬼?
    犬养平斋看看手表,再有二十分钟就可以检票上车了,这是一列发往天津塘沽港的专用列车,日本侨民们将在那里上船回国,从火车站直到港口,被遣返人员由日俘日侨管理处工作人员和宪兵监督负责。
    犬养平斋知道,自日本天皇宣布投降以后,驻扎在北平周围的日军坦克3 师、独立2 旅、独立8 旅等五万余人先后开进市区集中缴械投降,由国军第11战区长官司令部受降,国军受降仪式举行后,日俘前往设在西苑、丰台和通州等地的北平日俘集中营。在天津地区负责受降的部队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第3 团,国民政府之所以将天津地区的受降权交给美军,其目的是为了让美国军队替国军控制天津的塘沽港。犬养平斋由于身份问题被“甄别”了将近两年,等到他被遣返的时候,日军战俘已经全部回国,只剩一些日本侨民了。
    当犬养平斋得到通知,他可以作为日本侨民遣返回国时,他并没有感到松了一口气。作为一个老牌特工,职业要求他对任何事都不抱有幻想,尤其是喜讯将临的时候,也许就是你生命终结的先兆。犬养平斋用换位思考的方式判断自己的结局,如果自己处在徐金戈的位置上会怎么样?结论是:徐金戈不会轻易放手,那等于放虎归山。事情是明摆着的,关于间谍罪的指控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才能被法庭所认定,但犬养平斋的对手并不是法庭,而是一个庞大的情报机关,他们也同样是由一群经验老到的特工人员所组成,世界各国的情报部门都是一样的,他们有自己的特定规则,目的永远是第一位,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是不重要的。犬养平斋盘算了一下,如果在上火车之前不出事,那么到了天津也有可能出麻烦,那是美国人管辖的地区,而那个无孔不入的中央情报局,恐怕也会对犬养平斋有着浓厚的兴趣。他并不怕死,这辈子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他对死亡有着充足的心理准备。问题是,如果他多年来惨淡经营建立起的谍报网也连同自己的生命一起中止的话,犬养平斋会觉得死不瞑目,这意味着自己这辈子一无所获,这个谍报网的联络方式、人员名单及提供经费的渠道都贮藏在他的脑子里,一旦这个脑袋没有了,谍报网恐怕也就消失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它的存在。犬养平斋有些后悔,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本以为采用单线联系的方法,把全部秘密装进脑子里,就可以做到万无一失,谁知到头来也是失策在这上面。
    犬养平斋现在能做的,只是在心中暗自祈祷:但愿一切都是自己神经过敏,如果今天能够逃过此劫,他愿意用一生的积蓄打造一尊金佛,送到京都最大的寺院里,向神明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文三儿把花猫儿拉到前门火车站的小广场上,扭头问:“得,到啦,您赶紧掏钱,我还有事。”
    花猫儿拎着旅行袋下了车,拍拍文三儿的肩膀道:“甭着急,我顶多十分钟就回来,你的车今天我包了,账一起算。”
    文三儿就怕听算账之类的话,今天只要能躲开花猫儿他宁可不要车钱,这小子心黑手狠,谁知道他打算怎么收拾自己?只要今天能脱身,文三儿就不怕花猫儿,无论如何,徐金戈总不能不管吧?想到这里文三儿的口气又强硬起来:“我说花猫儿,我要是不等呢,你能怎么样?总不能就跟这儿拿‘喷子’①喷了我?”
    花猫儿掸掸长衫,阴冷地笑笑,小声道:“这可保不齐,大爷我喷一个是喷,喷两个也是喷,文三儿啊,你乖乖地在这儿等我,要是我回来找不着你,我就带着这把‘喷子’上你们车行等你,听清楚了没有?”
    文三儿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听明白了,您是爷,您说了算。”
    花猫儿今天的心情很好,懒得和文三儿废话,此时他要干一件名垂青史的大事,等着瞧吧,明天北平的各大报刊就会以头版头条的位置登出特大新闻,义士马大山的大名就会传遍全国。这种露脸儿的机会一个人一生中能有几次?
    花猫儿走进了候车室,在等车的日本侨民中寻找着目标。他牢记着彪爷嘱咐:你干掉那鬼子以后,只需仰天大笑,喊一句,此仇总算是报啦!这时宪兵会马上扑上来抓住你,你千万不要反抗,也不要暴露你的军官身份,等你被押到宪兵司令部时,我会和保密局的长官们在那里等你,长官要亲自给你授勋章,到时候你就是英雄了。此时花猫儿一边寻找着目标一边想像着当英雄的感觉……彪爷说得不错,那日本鬼子不难找,在老人妇女的人群中,花猫儿一眼就把犬养平斋认出来了,这家伙中等身材,显得很粗壮,穿着一身黑色的和服,他的目光很锐利,花猫儿的目光在一瞬间和那人的目光骤然相遇……目标确定无疑,花猫儿闪电般地抽出驳壳枪狠狠地扣动了扳机,震耳的枪声在候车室里爆响起来……
    从花猫儿走进候车室那一刻起,犬养平斋的目光就锁定了他,此人在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他手里拎着一个牛皮旅行袋,上面的拉链已被拉开,犬养平斋立刻作出了判断,几天来自己担心的事情终于出现了,老对手徐金戈要出手了,看来今天自己是在劫难逃。犬养平斋没有恐惧,他平静地注视着花猫儿抽出驳壳枪,将枪口对准自己,犬养平斋从乌黑的枪口里看到了徐金戈含笑的目光……驳壳枪连续扣动了三次,三发7。63毫米口径的子弹直接击中犬养平斋,他身子晃了晃,并没有倒下,刺客的枪法实在太差,两发子弹分别击中右肩和右臂,另一发子弹却从犬养平斋的左侧颈动脉部位擦过去,糟糕的是颈动脉被划破了,在每秒钟83。3毫升心脏泵血的强大压力下,犬养平斋的鲜血从创口处喷射出来,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创口,想以此减慢失血速度,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照这种失血速度,恐怕用不了十秒钟,失血量就可以达到一千毫升以上,自己今天横竖是活不了了……
    花猫儿从容地射出三枪之后便停止了射击,他像演戏般仰天长笑:“痛快啊,此仇总算是报啦!”说完这句台词他心里还有些不踏实,“痛快啊……”这三个字是自己即兴发挥的,彪爷将来会不会怪罪?现在他在等候下面情节的发展,按照事先的约定,宪兵们该扑上来扭住自己。当然了,为了使情节更加逼真一点儿,宪兵们的动作可能会粗暴一些,花猫儿有这种心理准备……但是,花猫儿突然感到有些不对,不远处的两个宪兵并没有扑过来,反而以飞快的速度掏出了手枪……这是怎么回事?不对呀!在这一刹那,花猫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妈的,上当啦……
    两个宪兵的手枪几乎同时打响,花猫儿的思维猝然中止,因为一发子弹打穿了他的心脏,另一发子弹击中了他的脑门,花猫儿最后一刻的感觉是,大地正以飞快的速度迎面向他扑来……
    犬养平斋终于撑不住了,他慢慢地倒在地上,两眼凝视着天花板,嘴里含糊不清地在嘟囔着什么,两个宪兵蹲下身子,把耳朵凑近犬养平斋的嘴,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他们只听清楚一句,这个日本人说:“徐先生,你赢了……”说完,犬养平斋的头一歪,断了气。
    关于犬养平斋的死,北平《世界日报》、《北平日报》、《新生报》、《经世日报》、《新民报》等几家报纸在事发的第二天,都以头版头条的位置登出了特大新闻。徐金戈早晨上班时也随手买了一份《北平日报》,上面以大号铅字印出醒目的标题:
    日侨丧命,凶手喋血本报记者丁本昌报道:据可靠消息,昨日上午十时二十五分,前门火车站候车室发生激烈枪战,交火中两人丧生。经本报记者走访市警察局、宪兵司令部等部门得知,本次事件中死亡者之一为即将被遣返回国的日本侨民,名为犬养平斋。此人无正当职业,更不知以何为生,北平市民们称此类人为“日本浪人”。犬养平斋于战前便居住在北平,至今已十五年矣。本次事件中死亡者之二是北平市民,名为马大山。据调查,马大山于战前属北平某帮会成员,后不知何故脱离帮会,落魄于天桥寿长街一带,依靠几名下等妓女卖淫为生。
    据事发时在现场值勤的宪兵中士杨广和陈述,马大山手提牛皮旅行袋走进候车室,待发现等候乘车的日人犬养平斋后,便从旅行袋中掏出一支德制毛瑟式手枪向犬养平斋连射三弹,后者中弹倒在血泊之中,凶手尔后仰天狂笑曰:“痛快啊,此仇总算是报啦!”由于事发突然,杨广和及同事宪兵下士孔元庆已来不及制止,为避免凶手伤及无辜,两位宪兵果断开枪将其击毙……
    据负责调查此案的警官王志英先生推测,此案可能为江湖恩怨引起的仇杀。其根据有二:一、日人犬养平斋侨居北平多年,据云与北平各帮会间颇有往来,其间有可能与某位江湖中人结下过梁子。二、凶手马大山的突然落魄是为疑点,其中是否因犬养平斋所致?如以上两点推测能够成立,此案的结论便不难得出……
    徐金戈平静地看完新闻,随手将报纸扔进垃圾筒,他点燃一支香烟猛吸了一口,然后扬起头吐出一个烟圈,他在思考,这件事总算是结束了,下一件事又迫在眉睫,那个共产党的地下电台在哪儿呢?
    徐金戈虽熟读四书五经,和肖建彪的谈判完全是为了借彪爷之手解决掉犬养平斋,谁知肖建彪竟如此心虚,不但答应除掉犬养平斋的条件,还交出了洗劫佐藤的大部分财物,肖建彪到底只是个黑道儿人物,此人在江湖上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但真正碰上代表国家政权的保密局时,肖建彪自知不是对手,便完全放弃了抵抗,以求自保。
    徐金戈无意追究肖建彪于民国二十六年犯下的血案,他不是警察,对这类刑事案件没有兴趣,况且当时杀的都是日本人。对于肖建彪这类人,徐金戈决定放他一马,因为自己没有工夫关注这类小案子,该操心的事还多着呢。
    站长乔家才对徐金戈处理犬养平斋一事感到很满意,用这种借刀杀人之计解除了心腹大患,连美国盟友都被蒙在鼓里。一个中央情报局的官员告诉乔家才,他们也在打犬养平斋的主意,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犬养平斋进入美国陆战3 团的防区,他们会找到合适的借口将犬养平斋滞留在天津。中央情报局的人总是有些一厢情愿,他们过分相信自己的审讯手段,相信会从犬养平斋嘴里得到他们感兴趣的情报。当他们听说犬养平斋被一个市井无赖干掉以后,便认为这是一个偶然发生的悲剧,似乎没有人怀疑这是保密局策划的一次行动。
    为了表彰徐金戈的功绩,乔家才撤消了徐金戈因殴打盟军而受的处分,恢复了他的中校军衔。乔家才还向徐金戈许愿,他将为徐金戈申请一枚二等“宝鼎”勋章。
    乔家才是个大玩家,对古玩字画颇有鉴赏力,他仔细翻检着徐金戈上交的字画财物,还特地用放大镜鉴赏那幅《兰竹图》,然后对徐金戈说:“马湘兰的手迹只能算中等级别的文物,不过在民国二十六年能值三千大洋,价格也算不低了,若是现在拿到琉璃厂,恐怕五千也不止。肖建彪真是个土包子,一听说此画价值几千元就认定是个大买卖,甚至不惜干出灭门血案,流氓毕竟是流氓啊,眼皮子浅,没见过值钱的东西。”
    徐金戈请示道:“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乔家才反问:“你看呢?”
    “当然是上交了。”
    “老弟,你就不想留下一些?这值不少钱呢。”
    “我连想也没想过,这是国家的文物,若是据为己有,那不成贪污了吗?”
    乔家才赞赏道:“说得好啊,我喜欢不爱钱的人,如今这种人越来越少了,好好干吧年轻人,只要我当你一天的上司,就保证你的前途。”
    “谢谢长官!”
    乔家才站了起来:“这样吧,这幅画儿我还要鉴赏一下,先由你保管,其余的东西造册上交。”
    “是!长官。”
    对花猫儿之死最感到欢欣鼓舞的当属文三儿了。那天文三儿被花猫儿旅行袋中的驳壳枪吓坏了,花猫儿走进候车室后,他老老实实地蹲在车站广场上,他对自己说,今儿个算是他妈的褶子啦,花猫儿这丫挺养的不知走了什么鸿运,居然揣上了盒子炮,文爷我为保密局出力跑腿儿没少忙乎,徐爷都没给我弄把盒子炮挎挎,怎么花猫儿这小子倒成了精?得,如今这年头儿,有枪的就是爷,今天无论如何得把花猫儿这位爷打发了,不然这小子真敢拎着盒子炮找到车行去,那麻烦就大了。
    枪声响的时候,文三儿居然没听见,他在车站广场上碰见东四“泰来”车行的尤二柱和小六子,这两位也在广场上等活儿呢。
    尤二柱一见了文三儿就咋咋呼呼地喊:“文三儿,你怎么还有精气神儿在这儿溜达?赶紧回家,把箱子里的金条、袁大头起出来,拿到银行换金圆券去,没听见政府放话啦?‘限期收兑黄金、白银、法币,老百姓有私存黄金者,格杀勿论。’你小子那些金条、袁大头要是再捂在箱子里长毛儿,蒋委员长非毙了你。”
    文三儿乐呵呵地回答:“这可不行,文爷还留着金条、袁大头娶媳妇呢。”
    小六子笑道:“这孙子,说他咳嗽他还喘上啦,文三儿这辈子指不定见没见过金条呢,你瞧他那揍性,长得就跟法币似的。”
    文三儿有些纳闷:“我说哥俩儿,犯什么毛病呢?大早晨的发什么癔症?政府又怎么啦?什么金条、袁大头的?”
    尤二柱的眼睛睁得老大:“我操!你还没听说哪?满街都是政府的布告,说是新发了金圆券,法币以后不准用了,金圆券一元折合旧法币三百万元。政府还限期收兑黄金、白银、外币。老百姓有私存黄金者,格杀勿论。”
    文三儿松了一口气:“我当是什么事,不就是把旧钱换成新钱吗?这可不关文爷我的事,文爷我是新钱旧钱都没有,就别提什么黄的白的了,它认得我我还不认得它呢。”
    小六子表示同意文三儿的观点:“这倒也是,咱一臭拉车的管他什么新钱旧钱?反正钱在咱们手里都过不了夜,当天挣的钱当天买成棒子面儿,吃饱了拉倒,法币不让使了也好,咱使金圆券。得嘞,你们哥儿俩聊着,我去揽点儿活儿。”小六子说完便向候车大厅走去。
    尤二柱撇撇嘴:“我琢磨着,政府八成是冲着有钱人来的,蒋委员长心里有气呀,老子抗战八年,耽误了多少发财的机会?得,等把日本人打跑了,蒋委员长一摸腰包——瘪的,再一瞅这帮有钱人,趁老爷子抗日那会儿全他妈发了,蒋委员长能不生气吗?如今总算是腾出手儿来了,该收拾收拾这帮孙子啦,不为别的,就因为您不长眼,蒋委员长的腰包还是瘪的,您那腰包怎么就敢鼓着?您不是有金条银洋吗?您不是藏着外国钱吗?对不起了您哪,我拿纸票子跟您换,想不换都不行,谁再敢把黄的白的藏在箱子底儿,查出来就毙,您说您是要钱还是要命?打个比方,您有根‘大黄鱼’②,蒋委员长拿张一块钱的纸票子往那儿一拍,换不换?不换就毙了你个丫头养的!您敢怎么着?换吧,等您换完了,蒋委员长兴许就翻了脸,说这一块钱只能买一个窝头,反正纸票子是蒋委员长印的,老爷子说值多少就值多少,您还别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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