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中华百年百篇经典散文-第3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时我喘息甫定,他们却催促我上观察台去。果然,雨过天又晴。天都突兀而立,如古代将军。绯红的莲花峰迎着阳光,舒展了一瓣瓣的含水的花瓣。轻盈的云海隙处,看得见山下晶晶的水珠。休宁的白岳山,青阳的九华山,临安的天目山,九江的匡庐山。远处如白练一条浮着的,正是长江。这时彩虹一道,挂上了天空。七彩鲜艳,银海衬底。妙极!妙极了!彩虹并不远,它近在目前,就在观察台边。不过十步之外,虹脚升起,跨天都,直上青空,至极远处。仿佛可以从这长虹之脚,拾级而登,临虹款步,俯览江山。而云海之间,忽生宝光。松影之荫,琉璃一片,闪闪在垂虹下,离我只二十步,探手可得。它光彩异常。它中间晶莹。它的比彩虹尤其富丽的镜圈内有面镜子。摄身光!摄身光!
这是何等的公园!这是何等的人间!
选自《徐迟散文选集》,1979年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论 友 情
作者:严文井
严文井(1915—),作家。武汉市人。1945年去东北,担任《东北日报》副总编。解放后担任中国作协领导职务。写过散文、小说、童话,其中以童话见长,深受中外广大儿童喜爱。
一个人烦恼的时候总比他快乐的时候多。我们常常愿意从自己喜爱的人那里得到安慰同温暖,正如有时我们也不吝啬给他们一些关切和同情一样。我们几乎没有人不欢喜从别人那里接受那种可以支持自己,帮助自己生活得更热烈一些的友情。于是我们极力要求自己的朋友慷慨,虽然自己付出的并不太多,总还是感觉自己得到的还不十分够。希望里的东西永远是比那已经存在着的东西要丰富一些,完美一些。我们爱朋友,但更爱责备朋友。我们生活在许多人当中,而又叹息自己孤独。我听过好多人诉说他们心上的沉重寂寞。
真正的寂寞的确不是一件好东西。它待人很冷酷,也使人变得冷酷。它容许人思想,却不给人以力量。我们也许当工作过度时会不大欢喜吵闹的声音,会想起怎样离开人们去独自休息一会;但疲乏时所需要的宁静,所需要的一个人待在一个地方的休息,却不等于寂寞。寂寞对于一个人所造成的灾害不比一场伤风轻。假若我被迫非从两者当中挑选一样不可,我宁可挑取后者。在许多亲人的关切中害一场小病,那简直是一种难得的幸福。我不愿意做一个没有病痛的鲁滨逊。我们也许会为自己的信仰遭受磨难,我们却没有必要去欣赏那个待在荒野里苦修的圣安东。如果我们要去寻找智慧,还是让我们首先去寻找那有人群住着的地方吧。
寂寞一辈子的人是没有的。试一试回想你的过去:在你黄金的童年,你是不是有过一个玩伴儿,和你共同逃过学,共同到小河边去捉鱼虾,飘石片,然后又共同去受责罚?当你长高一点以后,是不是有一个两个荒唐的梦想家,时常和你在一起作漫长的散步,谈说一个美丽的小姑娘,谈说那宽阔的海洋,谈说那不清楚的未来。你们共衣,共书籍,甚至晚上共失眠?随后,你是不是有这样一两个勤快的通信者,彼此按时寄去一些过重的信,讨论那么多的问题:人生是什么?爱又是什么?等等。有呵,那是如何欢乐,如何值得令人想念的一个瞬间呵!那都已经成为过去,如同梦幻,它已留不下什么了!
有些事情是来得太早一点,我们多数人都是显得成熟得太快了一些。这不能责备我们自己。如果的确是有些什么事物令人烦忧,又何必追究这个人的不善欢笑!是因为不断遇着坎坷,我们才不欢喜跳跃。意志所能对人做的事到底是有限的。我们听见那些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说自己衰老了的话不要发笑吧!那种阴暗的心境显然对他是不适宜,但其中也还有些严肃的,值得想一想的事情在。原谅那些不快活的人对别人稍微有点过火吧,原谅他们有时对别人不太注意,有时对别人又过分苛刻吧!他们太爱人,因而才发现人的不可爱处。他们因为太喜欢朋友,反而不能找到朋友。
朋友是不难找到的。如果你不只是专门期待着,你将发现在凡有人的地方都可以找到朋友。比如出门,你只要先向你对面那个同车的,或同船的人打招呼,他又对你没有成见,岂会不愿意和你谈谈天。如果他随着拿出了他的纸烟,你怎么又会吝啬得不打开你的罐头。何况现在大家都不是在一次为自己的旅行中。我们正在一条长路上行进,如同一次出征,同行者和我们可以拿出互相保证的是彼此的生命,对于任何患难我们都将要共同担当。我们也如同往一个圣地去朝香顶礼,同行者和我们所共同的是一个最高的,最坚定的信仰,一个最美好的,最伟大的理想。世界上哪有一种旁的朋友比这样的同伴更可贵!我们通常和什么人之所以能做朋友是因为他和我之间有一种共同爱好的东西。一本书,或者一种特殊的趣味。最好的朋友之间所共同的应该是一个事业,一个理想。对这样的朋友,更确切一点,我们就称他为同志。
爱我们的同志吧!珍惜我们彼此间的情感。当大家彼此都不太有钱的时候,不要责备他不豪爽。如要责备,不如责备自己,看自己有什么能对他尽力的地方还没有尽力。如果他这一向精神不大好,不要过分要求他对你热烈。我欣赏古人那种“淡淡如水”的友情的境界。当然我们相交也可以随便一点,吵吵嘴再和好,和好了又吵吵嘴,但那次数也不可太多,或者口气太过分,以至到损伤人的程度。我自己既然有些独特的癖性,为什么我的朋友又不能够有?让我们不要为任何一点小意气,一点神经过敏,失掉一个十年的朋友吧!十年,在一个人的一生里不是一个小数字。更不要随便失掉一个初认识的同志的友情,因为比较深的相互了解还得经历一段时间。一点点友情,即使它细小如同沙粒,也不要让它从我们手里漏掉。有它,我们将活得更有生气,工作得更有信心。如果你偶然受伤或摔跤,就可以直接从它懂得这一点点痛苦的意义。它将使我们从疲劳中振作起来。当我们软弱的时候,将依靠它的扶持而重新变得坚强。
关心我们每一个同志吧。那都是朋友。不要嘲笑他们,过分挑剔他们的短处。你看,他也许喜欢多说几句话;他也许容易为一点小事就惊叫了起来;他也许太容易发脾气;他也许太容易流眼泪;他也许偶然会对人撒一个小谎;他也许有点古板;他也许有点笨拙……那都算得什么呢!那些毛病也许我自己都有。我既能原谅自己,为什么对朋友又如此不信任呢?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今天他们有同我生疏一点的,明天他们就要同我熟悉起来。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
我们不是寂寞的。
选自1942年4月5日《解放日报》
黑 夜 颂
作者:贾植芳
贾植芳(1916—),山西襄汾人。当代作家、学者。著有《人生赋》、《热力》、《我的朋友们》等。
我的精神,每每在深夜中最振奋,能一直熬到天亮,我才甜然的去睡;因之,以我惯于黑夜的生活,和对于黑夜的感觉,我真想综结起来,写一本《黑夜的经验》,那么一本小书,想来也颇有点意思的。
真的深夜里,富于一种发现与创造的美,一种精神力,只有在黑夜里,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和锻炼。就因此,我对黑夜的感觉是庄严和神圣的,在艰苦恐惧中充满一种抵抗的作战的欢乐。往往能完成许多出乎意料的工作,而且这工作完成得犀快和精美,也很完善和奇出。
先是,黑夜降临了,忧郁的黄昏已去,你在一个孤寂的斗室内,心情有点彷徨的踱着,一边吸着廉价的纸烟,仿佛面对着一个讨厌的客人似的不快,你用纸烟来安慰自己解放自己。渐渐的窗外一切嘈杂的声音安静了,你的嘴喉也被尼古丁弄得辣而苦,甚至失去感触的能力,你的情绪,也就从彷徨里走了出来,黑夜的序幕阶段从此完结,你会先安静的坐下来觉得像走到广野一样的开朗,和无限的包容力。从这个基点,你就变得和一个大兵团的指挥官一样,沉静的运用自己的兵力,作展开的部署和运动,你会不觉的把手伸到烟盒里取出一支烟,而划亮一根火柴,(这种有光有声有色的综合艺术,使你的情绪变得轻快和欣悦)于是,你闭了眼吸烟,面部的肌肉也就渐渐的随了烟气的迷漫开始变化和紧张,而你已沉入一个单一的内心世界,开始了战斗。烟快吸尽了,你也睁开了眼,如果对面有一幅镜子的话,你会发现在烟雾缭绕中,你的脸部肌肉已充满了精神力的坚定和一致,你的睁开的眼睛,也必然已洗去一切的不安苦恼和忧郁,变得光亮而闪烁。你整个人,仿佛是站在阵头的一个将军,充满了神奇的战胜一切的力量。从此,你将要开始你的工作,于是,笔尖和纸激急的作战,你把自己埋在工作的潮浪里,忘了一切。黑夜这时加浓了,窗外已没有一丝的亮光,黑暗封闭了一切,冻结了一切,一切归他掌握和支配。你的工作速力也愈充沛,仿佛在战斗激烈俄顷的兵士情绪,为了就到的胜利战果,忘记死亡和负伤。外面风起来了,风头而且这样锐利,屋里的气温往下低,你的工作情绪已然受到打扰,你开始不安的皱眉了;但是黑暗它还不甘心的,它除了以本身沉重的色调吞没你,他还指挥野马似的夜风,作为尖兵来攻击活在它的压治下的有生物。屋子越来越冷了,你的工作情绪开始迟顿,减弱,你忽然又坚强的啃着嘴唇,眉头松开了,表示你已不再屈曲的忍受,而是拿出坚毅的意志,抵抗侵略者。一直到屋里完全变得冰冷,电灯光已然惨白得像一张死于野战的兵士的脸,这里你就进入另一种激情,你或许有一点疲倦,或许有一点昂奋,(这叫做不承认失败的情绪)或许对于这种景况,发生了一种恐惧退缩的心理,使你想放弃了未竟的工作,逃到床铺上去,在无知的睡眠中来逃避向你加紧攻击的黑暗和寒冷的袭击,这就是一个关键了。你或许会为这个决定,站起来低了头在屋内来回踱步,你脸上已然带了疲倦和困惑的闪光,像一个陷在战场混乱中的兵士。但是你还没向敌人伸起手缴掉的武器,踱过一会,你的体内发散出新的活力,你获得了体力的温暖,相对的寒冷的力量减低,这样,动荡的局面安定了,你会抓起一支烟,闭了眼睛狠狠的吸去,这正是更激烈的战斗前的短短的沉寂,而你,已完全是一种悲烈的战士心情了。烟很快的会吸完,你也会马上毫不犹豫的重新作起你的工作,你的昂扬的精神力,和战士的单一的感受,会使你的写作工作分外的迅快,也分外的新鲜,有你所想不到的字句神奇的跳跃到纸上。而你也皱着眉也啃着唇,表示了你的忍耐和抗争。这样的时间,总有好几个钟头,你也会因为利害的寒冷侵袭,挥动脚踩踩地板,或搓搓手,舒一口气,但你决不会再站起来在地上踱步子,而且很可能你在这工作狂热的中间,除过专心看着面前的纸,不再浪费的看窗外(都是黑暗的大本营)或周围一眼,渐惭的远处的鸡啼叫了,这隐约的声音,带给你一种胜利的喜悦,你的工作就做得更快更好,风也似乎停止了,滞重的黑暗在悄悄的退却,一直到群鸡乱啼,窗子也渐渐露出白色的时候,屋里也增加了一种清新的气氛,你的工作,也多半就近乎完结的阶段,你的困积久浸在寒冷里的身子也忽然抖擞着,这时映在对面镜子内的你的脸孔,已变得又青又瘦,但是仍旧显得坚定和单一,心里却为喜悦全部占领,只觉得黑夜已尽,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这一种快活的“历史心情”。你有了经过长期艰苦巨烈的战斗后,终至得到胜利的兵士的骄傲。而和黑夜一同逝去的烦躁,不安,恐惧和退缩,也变成可笑的史实。黎明终于堂堂的莅临,清晨的风予你以友爱的抚慰,你觉得清新和振奋。而当太阳的第一道光线照耀到你憔悴的脸上时,这憔悴的脸上却布满健康的笑纹,才感到黑夜对我们的考验的伟大!
因此,你甚至衷心的感谢黑夜的锻炼的赐予,它使你可以完成巨大的工作,使你变得伟大!
1946年3月1日夜,写
选自《热力》,1949年6月初版本,文化工作社
日 出
作者:刘白羽
刘白羽(1916—),北京人。作家。著有长篇小说《第二个太阳》,散文集《红玛瑙集》、《芳草集》等。
登高山看日出,这是从幼小时起,就对我富有魅力的一件事。
落日有落日的妙处,古代诗人在这方面留下不少优美的诗句,如像“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可是再好,总不免有萧瑟之感。不如攀上奇峰陡壁,或是站在大海岩头,面对着弥漫的云天,在一瞬时间内,观察那伟大诞生的景象,看火、热、生命、光明怎样一起来到人间。但很长很长时间,我却没有机缘看日出,而只能从书本上去欣赏。
海涅曾记叙从布罗肯高峰看日出的情景:
我们一言不语地观看,那绯红的小球在天边升起,一片冬意朦胧的光照扩展开了,群山像是浮在一片白浪的海中,只有山尖分明突出,使人以为是站在一座小山丘上。在洪水泛滥的平原中间,只是这里或那里露出来一块块干的土壤。
善于观察大自然风貌的屠格涅夫,对于日出,却作过精辟的描绘:
……朝阳初升时,并未卷起一天火云,它的四周是一片浅玫瑰色的晨曦。太阳,并不厉害,不像在令人窒息的干旱的日子里那么炽热,也不是在暴风雨之前的那种暗紫色,却带着一种明亮而柔和的光芒,从一片狭长的云层后面隐隐地浮起来,露了露面,然后就又躲进它周围淡淡的紫雾里去了。在舒展着云层的最高处的两边闪烁得有如一条条发亮的小蛇;亮得像擦得耀眼的银器。可是,瞧!那跳跃的光柱又向前移动了,带着一种肃穆的欢悦,向上飞似的拥出了一轮朝日。……
可是,太阳的初升,正如生活中的新事物一样,在它最初萌芽的瞬息,却不易被人看到。看到它,要登得高,望得远,要有一种敏锐的视觉。从我个人的经历来说,看日出的机会,曾经好几次降临到我的头上,而且眼看就要实现了。
一次是在印度。我们从德里经孟买、海德拉巴、帮格罗、科钦,到翠泛顿。然后沿着椰林密布的道路,乘三小时汽车,到了印度最南端的科摩林海角。这是出名的看日出的胜地。因为从这里到南极,就是一望无际的、碧绿的海洋,中间再没有一片陆地。因此这海角成为迎接太阳的第一位使者。人们不难想像,那雄浑的天穹,苍茫的大海,从黎明前的沉沉暗夜里升起第一线曙光,燃起第一支火炬,这该是何等壮观。我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看日出。可是听了一夜海涛,凌晨起来,一层灰蒙蒙的云雾却遮住了东方。这时,拂拂的海风吹着我们的衣襟,一卷一卷浪花拍到我们的脚下,发出柔和的音响,好像在为我们惋惜。
还有一次是登黄山。这里也确实是一个看日出的优胜之地。因为黄山狮子林,峰顶高峻。可惜人们没有那么好的目力,否则从这儿俯瞰江、浙,一直到海上,当是历历可数。这种地势,只要看看黄山泉水,怎样像一条无羁的白龙,直泄新安江、富春江,而经钱塘入海,就很显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