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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海上花魅影  脚部  清 袁枚抄本-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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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闹得不可开交,邻舍听见便一同进来,说:“青天白日,哪有你这个畜生到我们这里调戏女人。”就有一个乡绅拖他出去说:“我们送营官去办两个妤警戒,警戒。”一哄去了。尚留了几个女人与她主仆说话。

  内中有一个女人亦是乡宦的老婆,进来见了阿莲,见了这品貌,又看看她手脚,知是大家的女子,问起阿莲祖父的名姓,才知是和这女子的父亲做过同寅,因便亲热起来,说:“小姐,这破庙如何住得,搬到我家去住几日。妳家乡长毛平静,着人送妳主仆回去未迟。”阿莲听了不好推辞,便叫雪花搬被,雪花说:“今日来不及,明日将铅丸交割了再搬末迟。”那个女子听了说:“明日搬亦使得。”当时女子带了众人去了。

  这边,雪花与阿莲吃了晚饭仍叫雪花同睡,雪花脱了衣一同睡了。阿莲便说:“雪花,日里男人调戏妳,妳如何不怕还要同他开心?想妳不是女身,若是女身断无不怕之理。”雪花笑道:“妳请验。”阿莲听见亦笑了。又问:“妳为何不怕?”雪花道:“他若动蛮,我抵得与他打,若打不过他,我就跑到营盘喊冤去。他亦是单身一个,能够阻止我么?”阿莲道:“原来靠着脚大,若是我便要他不得。”雪花笑道:“只是好一双小脚,看是好看,一身吃苦却不小。”阿莲说:“都是赵姨娘裹的,她自已因为着脚小送了性命,我今日亦悔不过来,不知世间可有放脚的药么?”雪花笑道:“我只听得有裹小脚的药,并不望见有放小脚的药。”雪花又说:“今日那个女子看了小姐半天,此人与我家有什同寅?”阿莲道:“此女子姓陈,她的父亲只闻得名叫亮轩,做过广东番禺县知县,听说现告老回家。这小姐已嫁个秀才了,闻亦游幕在浙江,却不知何名何姓呢。如明日她叫我搬,何不依她,省得在这庙中凶多吉少。”雪花道:“明日再说。”当下二人睡了。

  雪花就梦见庙中,旁边有一位菩萨指着雪花叫着她名氏,高声叫道:“魏雪花,妳生了这般美貌,固是命中注定,却不应蛊惑男人,希图苟合。本应与赵俏菱、魏春云同遭劫数。始念妳赤心护主,奋力拒奸,既无好色之心,并泯贪财之念,良心未灭,天理当昭。日后应当竭力鞠躬,助你夫主成家立业,虽劫运既终,时文当灭,汝夫魏华如受毒既深,潦倒仕途,亦不过使天下读书人见而警悟,并不埋没一世苦心,汝无怨悔。”言讫将钢鞭打下,雪花突然惊醒。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蹈前辙仍遭文劫 悔旧事未破迷途
 
  却说雪花惊醒,挣出一身汗,心里明白不敢说出。次日起来,便走至庙中间神前叩谢。是时阿莲亦起来。陈姓女子果然叫了人来挑东西,雪花便将被一条、锅一只、碗三只交与他,那挑的人却只取了破锅,将碗三只丢在天井中,说;“不用带去,小姐处尽有碗用。”

  雪花便搀了阿莲,跟着那人,叫那人慢慢走,二人跟着。原来就在前面,引入门,雪花二人便进去。那陈小姐便迎出来送二人进去。雪花看看亦是高楼大厦。陈小姐道:“此是我娘家,只有我父亲侄儿二人,并无他人,下人亦有,小姐可放心往下。”

  阿莲便请太老伯及世兄出来见过了礼,雪花亦参见了,便收拾一间房令她主仆二人同住,又拿二副被褥并浆洗衣服亦大叠与她二人换,又说:“小姐,从今以后不必锉弹丸,我家岂在乎妳二人吃用。”便着人将搬来的铅丸退至局中交清了。自此雪花二人便在陈家住下了。这日,孔先生所遇正是雪花,却不敢明认,只得各走各路。

  放过先生不提。且说华如当时逃难,被长毛逼着,当时只有玉山长毛过了身,便有官兵数十个营盘团团圈围,有四百里路开阔,故华如只得逃玉山是生路。当日走至晚,便同一群逃难的在一个街坊上歇了一夜,次日便寻了有卖饭的人家。原来,华如幸亏雪花将他的东西集了一担挑至山中,不料二人走散。

  华如便将担内只取了英洋一包,有一百元放在身上,其余尽得送与长毛了。此时只得从身上取出英洋,一元换了一碗饭,吃完便问那卖饭的:“你可随便找我几百钱防防身。”卖饭的听说便找他三百多钱,华如拿了从村坊口寻着大路,又走了一日,便是常山玉山交界处。此处长毛亦过了身,居民都逃回来仍理旧业。

  有一家要请先生,华如想着:“无处安身,不如自荐寻个安身处再作道理。”那人家姓金,考了一考华如学问,却极佩服,便请定了华如教他两个儿子。华如本来深于时文,此时仍复用功。心想:“我闻得人人说西溪村尽被长毛烧去,无家可归,虽有田产,不必问,此时无人耕种,料必荒了。却不知合家大小如何?不如俟长毛退了再议。”

  因此,要想从时文中寻条生路,便埋头用起功来。又想:“我从前公公交代父亲,曾托梦与他,说时文是件害人的东西,我为何明知故犯。”又想想:“此必父亲因乡试得病回来,恨极了,故造出这些说话来。若说二件内鸦片、小脚果然害人,我已亲眼见了。若说时文,从明朝至今五、六百年,未闻有害人之说。此话是真不信。”因此将他公公与父亲说话一概付之东洋大海去了。却不知华如读了时文,四肢五脏又换了一副,其害处又不与孔先生一般。此是后话。

  当日,华如不知不觉又堕入时文魔障,日间教书,夜间读文,读得高兴更不禁开喉朗读,声入云霄,便招了一个故人来。你道是谁?原来,便是上海来的孔先生,这先生自路遇雪花便不能细认,便欲在玉山寻寻头路。以后便在一个小小杂货店记司账,不料先生于时文之外一无所能,见了算盘便头痛,不但大九归不能,即百子算亦不会,并算盘档数、上下档子亦模糊。

  记了两个月账,东家便说,这两月折本折得凶却是为何,若再折两月,便倒糖担了。有一个伙计说:“新请来的管账先生我看不会打算盘的。东家不信,看他打算盘会错不会错。”东家道:“胡说,这个先生呱呱叫,是廪生。时文最难做的,尚做得来,算盘叠子算小孩皆会的,而你等如此看轻他,说他算盘总不会打。”心中很不信伙计的话。

  不料这一日,先生正在打算盘,东家看时,先生竟将当千的一个算盘子当做当十的打,东家说:“完了!完了!难怪我要折本。”自悔不听伙计的话,又被他老婆无日无夜埋怨他,三面夹攻,便登时气得吐血,当时,即将先生铺盖丢出来。先生只得拾起铺盖,身上尚有三个月薪俸,就住在饭店里。

  这日,正闻得华如读文章,便走进来,意欲寻个文士谈谈天,不料即是旧日的学生。彼此相见,各述逃乱的情形。先生便将自己在大营及上海两处不能容身并现在被店家赶出,家小不知何去一一告诉了华如。华如便问:“师母既不知信息,先生可曾寻觅否?”先生道:“我从何处寻觅,现在浙东长毛未退,我至此尚然绕道而来。”又问:“西溪遭长毛,你合家大小可知你在此处么?”华如道:“我亦被长毛冲散,逃在这里。他们哪晓得知我在这里。”先生道:“我在玉山城下看见一个人,似像府上的丫头,却不敢认。”华如便问:“是哪一个丫头,脚大脚小?”先生说:“是大脚的。”华如想大脚丫头有两个,不知他看是不是雪花,便问:“先生看见的这个丫头品貌如何?”先生道:“是张鹅蛋脸,脸上好像抹粉的一般,其余未曾看清。”华如便知道是雪花,心想:“原来雪花亦逃在玉山,当时阿莲亦与雪花同逃,不知可在一处否?”

  正在出神,先生便说:“你在此处还要读文章么?我是一身被它误了,并上海婊子看他不起,劝你不要读为是。”华如聪明人晓得先生是呆读,不会变化,所以不中,且于时文外一无所能,因此大营及上海两处不能容身。均不但不能容,谋生亦不能中。却不知读时文的中与不中却在乎人之聪明,肚里变化。若不能变化,不但不能做时文,亦且不知何者为时务。又性子高傲,脾气猖介,深于理学,此种毛病均属难兔。又读时文的人全是抄袭,并无真实学问而自己却不知,偏说我于古今治乱、历代得失早已洞见曲折。

  且说书中记载无乎不有,绝不知移步换形。其实明人工时文的如金正希、黄道周诸前辈均皆留心经济,晓畅时宜。虽工时文,却不像今日工时文的全无用处,反有坏处,此却非孔先生所知,亦非华如所及料。故孔先生劝华如之言只说自己不中及不合时宜的苦头,却不知不通时务即中了亦是无用,故华如听了孔先生说话未中要害,便心怪先生不善变化。所以不中是仍在中不中上头分利害,并无人将时文无用,于国家利弊全无干涉的道理畅论了一番与他二人听。故如孔先生知他无用,仍然不知华如知时文在于变化然后能中,亦仍不知时文的害处各人得的亦不同,此是后话

  当时华如听了先生言语,便说:“学生习时文另有一种时文,怕他不中了。若是三科后不中再改业不迟。”先生说:“我看如今谋生,若不反,长毛退了还是种田好。”华如道:“不中后种田不迟,我家田多得很,哪愁无田种。”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烟灯困体难兴业 色界迷人又累身
 
  却说先生劝华如不要再习时文,华如不听,先生只得辞了华如仍回饭店去了。

  且说种田的话。镜如回家,自二、三月后长毛退尽,果然带着水如、月如在家查出荒田。缘长毛后村民皆逃难未回,且一半已被长毛拿去查无影响。镜如将窖中所得金银渐渐用尽,无可度日,田产又无人种,各处招佃并无人来。

  揽招了几日,即有一、二个来揽田的,他说:“长毛将我们谷种搜尽,若要我们种田,须先给我们谷种。每人给我四、五升,若种得多,须给斗或半斗。”有的说:“田已荒了两年,牛耕不来,须给我们开垦钱。”其实田并不曾荒尽,这人故意见来试你知不知,若勤力的便亲身到田一看,荒与熟分毫不能假混。镜如是吃了烟的,哪有气力走路,亦并不叫别人去看,只晓得一例给钱。佃户看他懒怠,明明熟田概以荒田来报,须给他开垦钱,是年便一口气发了百数十千。

  到了秋收,要想收谷,便要做仓柜。自己吃烟懒得管,月娥亦是小脚,且垫高底的,更不能管。随便听匠人做,一日做半日,三工混四工。水如、月如说:“老大当家。”更不来管。镜如吃了烟不能起早,凡事均交与下人。

  此时胡雄外尚有个家人名叫萧禄,胡雄本是靠不得的,萧禄更坏。镜如吃了烟不但不能管家,并家人好歹概皆不能辨。自反乱后,城中尚有数处房租,叫胡雄、萧禄分头去取。先时二人取了房租尚将一半交与镜如收用,后二人取了放在身边,镜如懒得问。

  二人用得干净,便又想出法子来倒赚镜如的钱。说:“城中房屋有两处残坏不堪,租屋人说要修好方能交租,若不修他要将房租扣下自己修。”镜如吃鸦片,是一日只有半日起来,此半日又须过瘾,拿上枪横直的不放,因此亦懒得看,遂被二人鬼混。明明好房子,刷了些石灰,搽了些颜色油,便开账说:“砖瓦本料共去若干。”

  镜如到了三更天烟瘾过足,算一算不但当年无租钱,并第二年租钱亦收去了。及到收稻,佃户又来试试,明明有十成的田稻,佃户说晒了,无收成,要与业主对分。镜如亦懒得去看。后佃户晓得镜如吃烟,好欺骗,皆来叫分。倒是月娥不信起来,自己叫萧禄到田去看。佃户恐萧禄看出,便许萧禄二八抽,因此遂成了例规:凡来叫分,魏家家人并雇来的均有个二分到手。一立例规牢不可破。因此别人的田有租交的,镜如的田均是分的,凡收租到了分便无出息,又要被过手的分了二成去更无出息。镜如烟瘾更吃得大,一年收的出息只够一家吃吃。第二年大家放心,一爽手更用得大了。

  是年,长毛浙东已退,各县追粮丝毫不能欠。镜如家私被人家弄了手脚了,遂觉入不敷出,无奈何只得将城中先开一处房子去卖。其时长毛才退,无人买产业,明明值得五千金产业,一、二千便买得来。镜如不得已要用钱,只得折本卖了。其中又被过手的赚了钱去。

  此时,玉英虽系丫头,心下明白,劝月娥说:“大少爷吃鸦片,诸事懒得去管,件件被人欺弄。少奶奶何不去管管。”月娥说:“我从未走出大厅上的人,这班人皆在外间欺弄少爷,我哪里管得到。”玉英道:“若少奶奶管不到,不如叫三爷、四爷去管。其实二人已长大,亦可管家。”月娥恐权柄交出去无钱用,又恐他二人赚钱,对玉英说:“他二人晓得什么。”

  原来,月娥心地小气,自己无本事,却恐怕人家弄她,又吝惜钱财,便无人肯替她出死力。不听玉英说,玉英遂不肯再说了,因此家中不成人家。

  其时,水如已廿岁,见家中如此情形:“我的亲事大哥全不关心,若再过两年,家中更拖不出钱来了”,便亲身问镜如说:“大哥,我已二十岁了,应该讨亲不讨亲?”大哥道:“现在无钱,你还不知么?”水如说:“你吃鸦片便有钱,我正经讨亲便无钱。”一句便问定了,镜如不能回驳,水如便说:“将城中店屋再开一处卖卖,便够我讨亲了。”镜如应允。这边,水如心想:“我仍要讨一个如春云一般的小脚方不讨厌。我须细心自检。”

  这一日,便在城中,有一家做喜事,正在庙见之日,厅堂上女眷如云,内中有一个女子,品貌亦下得去,两只金莲贴地,确是真脚,不是假扮。向人打听,方知这女子姓潘名赛金,亦是官家女。这寨金家很有钱,只有母亲在堂。赛金小时娘即容纵。水如见了这个小脚,又不记得春云及赵姨娘故事,亦并不记得脚小不得做事,当年自已说不妨,有下人可以代做。今家境不如从前,再无钱用下人。一切不便处亦不记得,遂托人去做媒。

  这潘奶奶起初只知魏家好家私,却不知镜如吃烟的弊端,家私已去了一大半,原来是好看不好吃的。潘奶奶却不知,遂把女儿许了水如。遂择日娶过了门,寻常规例自不必说。

  且说水如娶了赛金成亲,这一夜,仔细一看面貌,却是个瓜子脸,额角却有三指阔,两道细眉,并无几根眉毛,鼻也生俘统统的,口却不能如樱桃一般。此种相貌就是个淫而无耻的妇人。水如别样不爱,单爱她两只脚,这夜便把两只脚看了又看,捏了又捏。

  褰金初来,便知丈夫喜欢她脚,因听丈夫捏弄。这水如居然当做宝贝一般看待。当夜成亲,原不知赛金淫妒,有话不能直说的。

  至第二夜,赛金问丈夫:“为何要讨我?”水如便把看见她脚小,因此娶她的说了一遍。赛金便说:“我的脚是人人称赞,说小如金莲一般,又姓潘,故小名出实系我脚小,无人能及。”水如听了便淫肆无度,赛金亦不推辞。

  过了一月,水如说:“妳的脚无人能及,实系可爱。我见妇人亦有脚小,但捏上手却不软。”赛金便知他丈夫偷过妇人,心中不觉妒忌起来,便问:“你见过几个小脚可对我直说。”水如便把前头与家中丫头春云偷情说出来。

  岂知,赛金听了登时便怒,说:“你难怪见得多,哪在乎我?”遂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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