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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2006[1].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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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二爷知道再不能把大灰留在家里了。当夜里又传来狼嚎声时,他便牵了大灰往屯外走,隐隐地已见了夜色中有狼的眼睛幽幽闪闪地逼近来。佟二爷解开链子,说去吧,好好活着,不许祸害人。大灰似乎听懂了佟二爷的话,伸出舌头在佟二爷掌心里舔。佟二爷心酸上来,一下一下摩挲着大灰脊背上已长硬了的毛,说想家了,就回来看看。佟二爷说完,硬着心在大灰屁股上拍了两下,便返身回了屯子。 
  好长日子,佟二爷吃不香,睡不安,夜里常梦见大灰在自己身边蹦窜,醒来再睡不着,起身坐到院心去,痴痴地望着昔日大灰在家时卧过的地方。佟二奶责怨他,说你也上山去吧,你当狼的头儿,大灰是你孙子呀…… 
  寒冬来了。这天夜里,佟二爷突听房门沙啦沙啦响,还听大黄汪汪叫。佟二奶说你去看看,是不是大黄嫌外头冷,要不它挠门干啥?佟二爷起身开门,便见月光下,院心里丢着一只死山兔。佟二爷提了山兔回屋说,大黄邀功呢。过了几天,夜里大黄又挠门,佟二爷再提回一只野鸡时,佟二奶就起了疑心,说大黄虽懂事,以前可从没半夜三更出去捕过食。它怎么出的院门呢?正巧那夜下了雪,佟二爷天亮打开院门时,看雪地上留着一溜儿狼的脚印,眼睛便一下直了。大灰回家来啦!大灰会捕食啦!大灰捕到野鸡山兔舍不得吃,送回家来报恩啦!佟二爷疯了一样往屋里跑,嘶声地喊,是大灰孝敬的我,是大灰呀!佟二奶初还不信,可佟二爷扶她到院门外看了,昏花的老眼也湿润了,喃喃地说:“这孩子……这孩子呀……” 
  佟二爷夜里又睡不着了,裹了大衣坐在房门口,木雕一样坐了一夜又一夜。大灰果然又来了,叼了一只山兔在大开的院门外徘徊。大黄跳起身欲去迎接,佟二爷把它按住了,向外招手,大灰,你来,你过来。大灰机警地东张张,西望望,然后一溜碎步跑进来,硕大的脑袋往佟二爷怀里扎,长长的舌头又在佟二爷粗大的掌心里舔。大灰已是一只健硕的成年狼啦! 
  大灰反哺报恩的事传开了,记者跑来采访。佟二爷兴高采烈,满面放光,还留记者在家吃饭,野鸡炖蘑菇。记者说,我把电视台的请来,等大灰再回来看你,我们录录相,行不?佟二爷摇头,说大灰怕生人,拉倒吧。记者又说,那我留在这儿,给你和大灰照张相。佟二爷说,你那照相机贼光一闪,别说大灰,连我都吓一跳。狼最怕光你知道不? 
  照片没拍,记者的文章还是发了出去。半月后的一天夜里,佟二爷正睡得香甜,突听外面轰然一响,急忙翻身坐起。是火药枪的声音。佟二爷叫声不好,这是有人在暗算大灰啦!娘的,暗算到家门口来啦!他顾不得披衣趿鞋,急往外跑,眼见院门外丢着一只山兔,一溜血迹淋出屯子,直向山林中去了。佟二爷恨得跳脚骂,你们这帮两条腿的畜牲,哪如我的大灰啊! 
  大灰生死不明,从此没了踪影。佟二爷大病了一场,屯里人安慰他,说夜里在屯外还见过大灰呢,只是转来转去,不肯进屯。佟二爷信以为真,病好后去山林里转了好多日子。 
  佟二爷一下苍老了许多。 

  

大象、小象和人
梁晓声 


  我的朋友两年前亡于车祸。那一天是 
   他的忌日,我到他家里去看望他的妻子和儿子。 
  我和那做母亲的正低声聊着,她的儿子背对着我们,全神贯注地在看电视。里面正在播着电视片《神秘的地球》。 
  那男孩说:“小象真可怜。” 
  一只孤独的小象,想在傍晚时分加入一队陌生的象群,但却不断地被拒绝。刚刚连跑带颠地追上那一象群的小象,又遭到同样的驱赶后,又一次横着倒下了…… 
  那又一次横着倒在泥泞中的小象,伸直了它的鼻子和腿,一动不动了…… 
  男孩自言自语:“可怜的小象死了。” 
  我听到他抽了一下鼻子。 
  于是我知道那男孩在流眼泪了。 
  然而那小象并没死,它终于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 
  象群已经走得很远很远,远得它再也不可能追上了。 
  小象六神无主地呆望一会儿,沮丧地掉转头,茫然而又盲目地往回走。它那一种沮丧的样子,真是一种沮丧极了沮丧极了的样子啊。 
  有几只土狼开始进攻它,它却颠颠地只管往前走,一副完全听凭命运摆布的样子。一只土狼从后面扑抱住了它,咬它,而它仍毫无反应地往前走,头一点一点的,像某些七老八十的老头儿那一种走法。象皮的厚度,使它没有顷刻便成为土狼们的晚餐…… 
  小象走,那一只扑抱住它不放的土狼也用两条后腿跟着走,不罢不休地仍张口咬它。另几只土狼,围着小象前蹿后蹿。 
  小象和土狼们,就那么蹬过了一片水。 
  忽然,那小象扬起鼻子悲鸣了一声。 
  忽然,远处的象群站住了。 
  母象的耳朵挺了起来, 
  又一声悲鸣…… 
  母象如同听到了什么权威的号令似的,一掉头就循声奔回来。而那象群,几秒钟的迟疑之后,跟随着母象奔回来…… 
  它们寻找到了那一头小象……土狼们四散而逃…… 
  大象们用鼻子抚慰着那一头小象,满怀怜爱心肠地收容了一个流浪儿,其他小象们也向它表达着自己的一份善良…… 
  男孩一动不动地说了一个字:“妈……”声音很小。 
  于是他母亲移身过去,坐在他身后,将他搂在怀里,用纸巾替他擦泪。 
  被象群收容了的小象,不慎滑人了一片沼泽,大象们开始营救它。它们纷纷朝它伸出长鼻子,然而小象已经疲惫得不能用自己的鼻子勾住大象的鼻子。它绝望地放弃了努力,任由自己渐渐下沉。大象们却不放弃它们的努力,它们都试图用自己的长鼻子卷住小象的身体将它拖上来,无奈它们的鼻子没有那么长。险情接着发生了——由于它们是庞然大物,沼泽旁的土一大块一大块地被它们踩塌,塌土埋在小象身上,小象的处境更危险了。这时,有几头大象走向了沼泽。一头,两头,三头,几头大象用自己的身体组成了一道防线,挡住了小象不至于再向沼泽的深处沉陷下去。同时,它们将长鼻子插入泥泞,从下边齐心协力地托起小象的身体。它们当然不知人类的摄影机在偷拍它们,它们只不过本能地觉得,既然它们收容了那一头小象,就应该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它有一份责任,哪怕为此而牺牲自己。 
  那一头是首领的母象,此刻迅速做出了超常之举——庞然大物将自己的两条前腿踏入沼泽,而它的两条后腿,缓缓地缓缓地跪下了。对于一头没受过训练的野象,那无疑是很难为它的一种姿势…… 
  它以那样一种姿势救起了小象。 
  大象们纷纷开始用鼻子吸了水替小象洗去身上的泥浆。身体干净了的小象,惊魂甫定,显得呆头呆脑的。大象和别的小象们就纷纷地用鼻子对它进行又一番的抚慰。那情形给人这样一种深刻的印象,如果它们也有手臂的话,它们都会紧紧地搂抱它似的…… 
  男孩此刻悄悄地说:“大象真好!”是母亲的女人也悄悄说:“是啊,大象真好,大象是值得人类尊敬的动物。” 
  不料男孩又说:“可是人不好,人坏。” 
  良久,母亲低声问:“儿子,你怎么那么说?” 
  男孩回答:“我爸爸出车祸的时候,没有一辆车肯送他去医院,怕爸爸身上的血弄脏了他们的车座!” 
  刹那间,我的眼眶湿了。 


 

第三地晚餐(上)
迟子建 


  夏日正午的太阳有如一朵灼灼盛开的、散 
  发着有毒香气的花朵,将街市的行人给熏蔫了。 
  天上没有云,人们就把阳伞和凉帽当做云彩,抵挡炎热。岂知此时的阳光锐不可当,阳伞和凉帽便也成了旧时代大宅门前一左一右盘踞着的石质雕龙,不能呼风唤雨,成了摆设。 
  陈青走出报社大门时,打了个深深的寒战。长时间地呆在冷气充足的房间里,突然间扑面而来的热气给裹挟了,跟从温暖的居室中来到冰冷的户外一样——冷暖骤然的交替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一条象牙白色的亚麻布连衣裙配一顶米色的宽檐凉帽,是盛夏时节的陈青最喜爱的装束。 
  陈青很少正午回家,尽管家离报社只有三站地。她更习惯于在餐厅领取一份免费午餐,端到一个角落,随便吃点,然后回到工作间,趴在桌前打盹。 
  《寒市早报》是寒市报业集团下属的一份报纸,在这个拥有二百万人口的城市中,能保有三十多万份的市场份额,足以让报界人士眼红了。供职于这份报纸的人,其年终奖金大约可以与工资持平,所以在报业集团所辖的九份报纸中,《寒市早报》记者的行头最有派头。男记者通常是一身休闲名牌装,女记者提着的手袋也都价格不菲。就连他们走路的声音,也是与众不同的。男记者走路铿锵有力,女记者会把高跟鞋踩得咯噔咯噔地脆响,显示出他们深厚的底气、旺盛的精神状态和心中飘拂着的一丝傲气。 
  陈青在《寒市早报》副刊部工作。如果把一份畅销的报纸比喻为一个人的各种器官的话,那么新闻部是这个人的心脏,财经部是肝脏,文体部是肺叶,机动记者部是肾脏,副刊部呢,它充其量不过是胆囊或脾脏,说它重要也很重要——可以过滤和调和人体的杂质、促进血液循环和再生;说它不重要也不重要,切除胆囊和脾脏,人照旧能过日子。而万一把人的心肝肺掏去了,魂儿也就跟着没了。 
  陈青心情很好。快近中午的时候,她被叫到总编室。总编对她说,编委会刚刚开过,大家都觉得在这个报业竞争越来越激烈的时代,要想保持发行量的稳中有升,必须顺应市场需求,对报纸不断地进行改革。总编说完这番话后,开始强调副刊部的重要性,说是文化永远是一个民族最高雅的精神食粮。总编的话,已使陈青心里明白了八九分,知道副刊部又要遭受杀戮了。果然,总编用一声有点乔装色彩的叹息声作为转折,陈青所主编的“菜瓜饭”版的命运,就像一条死鱼一样浮出水面。 
  编委会一致通过,“菜瓜饭”文学版由现在的每周一版,改为两周一版。而两年前,它已由每周两版被压缩为一周一版。“菜瓜饭”就像未婚先孕的胎儿,被一刮再刮。 
  总编对陈青说,这次版面调整,副刊部人的基本工资照发,只是奖金还是要受到影响,不过不会像上次减少的额度那么大,如果顶替了“菜瓜饭”版的“再婚堂”能够带动报纸的销量,副刊部的奖金也会相应向上浮动一些。 
  割让版面与割让土地一样,通常会让人痛心的,可陈青却无动于衷。虽然说副刊部是《寒市早报》中最清净的角落,可身置工作环境中,她还是觉得莫名的忙乱。所以总编讲完那番话,她很平静地说,这很好啊,如今离婚率高,再婚的人越来越多,“再婚堂”自然比“菜瓜饭”要吸引人的眼球。总编说,我就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人!现在副刊是两周一版,用不了三个人了,我们想把姚华调到“再婚堂”版,充实那里的力量,你和老于一同侍弄“菜瓜饭”,我看人手也够了,你说呢?总编平素说话贴切的时候少,但陈青觉得他这次把“侍弄”一词用对了地方。的确,她和老于就是两个守着荒芜的菜园的老农,面对着繁华世界,不合时宜地种着瓜菜。 
  副刊部命运的多变,已使陈青处于半退休状态,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出了总编室,她没有去餐厅,而是回到工作间,关了电脑,拿了凉帽和手包,下楼回家。她昂首挺胸,步履从未像今天这样充满活力。如果不是扑面而来的热浪使她打了个寒战,身子微微趔趄了一下,她的脚步将一路轻灵下去。 
  陈青走了一段,穿过宏达街的过街天桥,抄近路回家。那是一条逼仄的小巷,叫红蓝巷。也许是因为她家人的名字都与颜色有关,所以她很喜欢红蓝巷。红蓝巷长不过六百米,宽不足五米,它的左右两侧,是两番天地。 
  红蓝巷靠东的东侧;高楼林立,西侧则是一带矮矮趴趴的待拆迁的房子。装修考究的商铺都在东侧,譬如饭馆、理发店、洗染店、小型超市,而西侧拥塞的则是杂货店、自行车修理部、寿衣店、修鞋铺和废品回收站。 
  红蓝巷两侧行人的装束也是不一样的,东侧的光鲜整洁,西侧的灰暗陈旧。就连巷子的地面,也是一分为二、泾渭分明的,东侧的干净平整,西侧的肮脏坑洼,多有痰迹、废纸和霉烂了的水果瓜莱的污痕。 
  太阳像团熊熊燃烧的大火球,企图把身下的楼房和街巷烘烤成干柴,填到自己的肚子里。陈青穿着半高跟的凉鞋,却仍觉得脚底发烫。红蓝巷里行人极少,车辆也少,没人喜欢正午出门。偶有的人影,都闪烁在西侧。贫寒的人,似乎抵抗风寒和酷暑的能力也强。修鞋的和修自行车的,依然在安详地打理着生意。 
  陈青走着走着,忽然听见一阵狗吠。抬头一望,见前方的路上停着一辆驴车,毛驴迎着她,在烈日下孤独地站着。狗的叫声就是从驴车所停的窗口传出来的。 
  那是只深灰与浅褐相杂糅的毛驴,看上去三四岁的模样。它耷拉着耳朵、歪着头,似在想着什么事情,一动不动地站在阳光里。 
  驴车上载着几个纸箱,一个面色黧黑的穿蓝衫的男人满面流汗地从一座居民楼里走出来,搬起纸箱,扛在肩头。从纸箱外包装的标记上,可以看到“瓷砖”的字样,难怪他显出吃力的样子。 
  当毛驴的主人出来搬运货物时,狗叫声停止了。可他一离开,汪汪的叫声又起来了。看来它是咬那只毛驴的。 
  陈青接近了驴车。想来那狗知道她不是驴的主人,所以尽管陈青停下了脚步,它还是照叫不误。陈青循声望去,见是一只闪着绸缎般光泽的肥头大耳的沙皮狗,正由它的主人抱着,站在二楼阳台上,一耸一耸地叫着。狗是黑色的,而抱着它的女主人则穿着白色睡袍。狗叫着,肥胖的女主人那浮白的脸上就现出满足的笑容。从阳台封闭的窗户和挂在墙外的空调机箱叶轮的旋转中,可以看出狗和它的主人正享受着充足的冷气。 
  驴的主人又出来扛纸箱了,狗吠声停顿了片刻。可是当蓝衫闪进楼洞的时候,沙皮狗锐利的叫声又穿透了阳台窗户的缝隙,传了出来。于是陈青再次看到了抱着狗的女人的脸上浮现出的笑容。 
  毛驴歪着头,沉静地站在那里,被烈日熏烤着。狗对它的敌意,并没有使它有丝毫躁动。它那安详而隐忍的神色深深打动了陈青,她情不自禁地把凉帽摘下,戴在驴头上。她的举动让沙皮狗很愤怒,它叫得越来越激烈。陈青不敢看驴戴着凉帽的样子,她一路向前,飞快地走出红蓝巷,上了人声鼎沸的中正街,回到临水花园的家。一入家门,她的泪水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带着一股哀愁的情绪,陈青打开卧室的空调,拉上窗帘,闭合上百叶窗,让阳光成为室外浪漫的游侠。她冲了个凉,在换睡衣的时候,骞然想起了那条纯棉的白地紫花的睡衣,那是丈夫为其前妻买的。据丈夫马每文讲,当他从俄罗斯带着这件礼物归来时,等待他的却是妻子冰凉的尸体。马每文跟陈青结婚时,将前妻的旧物统统处理掉了,惟独留下了这条睡衣。马每文将它送给了陈青,说是前妻并没有穿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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