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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童年-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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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椅子里陷入沉思,猛地一震,才又讲了起来: 
  “没办法,我问他:‘你有钱吗?’他说:‘有,我还给瓦莉娅买了戒指呢。我有100卢布!’“你母亲说:‘我把戒指藏在了地板下面,可以拿出来卖掉!’“唉,傻孩子们啊!最后商量定了,再过一星期就举行婚礼。 
  “我心惊胆战的,生怕你姥爷知道了。坏事就坏在你姥爷的一个仇人身上,那家伙暗中监视,早把一切都弄清楚了。 
  “婚礼那天,这个家伙说:‘给我50卢布,万事大吉!’我气坏了,告诉他我没有钱,他一转身就向你姥爷报告了!” 
  她闭上眼睛微微笑着,说: 
  “你姥爷当时简直成了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他以前可是常说要把瓦尔瓦拉嫁给贵族,嫁给老爷! 
  “他把你两个舅舅叫出来,拿上火枪,纵马去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瓦尔瓦拉的守护神提醒了我,我拿来一把刀子把车辕的皮带割开一个口了。 
  “在路上,翻了车,差点把他们砸死!等他们赶到教堂,婚礼已结束,瓦莉娅和马克辛站在教堂门口,上帝万岁! 
  “他们一拥而上要揍马克辛,可马克辛力大无比,把米哈伊尔扔出去好远,摔断了胳膊,别人都不敢再动了。 
  “他说:‘扔掉你们手中的家伙吧,我是个老实人,一切都是上帝赐予我的,不准任何人夺走,我也不会多要我份外的任何一点东西!’“你姥爷临走时说:‘瓦尔瓦拉,永别了,你不是我的女儿,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回家以后,他不停地打我,我一句话也不说,反正生米已经煮成熟饭! 
  “最后他也没办法了,叫我不许再认女儿,我心想,怨恨是冰,见热就化!” 
  这和姥爷所讲的出入很大,他说母亲的婚礼是公开的,他也参加了。 
  究竟哪个更真实,我不想追究,只觉得姥姥讲得美,更让我喜欢。 
  那讲故事时,身子晃来晃去,好像坐在船上。讲到什么可悲可吧的事时,她会伸出一只手去,好像要在空中挡住什么东西似的。 
  她有一种盲人似的、对一切都容忍的善良,这一点深深地打动了我。 
  “开始我还不知道他们住在哪儿,后业有人偷偷地给我送了信儿。我去看他们,他们住在一个大杂院里,像一对快乐的小猫! 
  “我给他们带了茶、糖、杂粮、果酱、面粉、干蘑菇和钱,钱是从你姥爷那儿偷来的。只要不是为了自己,偷是可以的! 
  “开始他们不要,我数落了他们一顿:‘一对儿大傻瓜,我是什么人?亲娘、丈母娘!亲娘在地上受气,圣母就在天上痛哭。’“这回他们接受了。那是在圣日,就是大斋基的最后一个礼拜日。 
  “你父亲站在你姥爷对面,比他高一头,‘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华西里·华西里耶维奇,不要以为我是来向你要嫁妆的,我是来向我妻子的父亲请安的。’“老头子高兴极了,执意要他们搬回来住,他们不搬到了花园里的一间小屋里,你就是在那儿出生的! 
  “唉,我非常喜欢你父亲,他也爱我,有时候他抱起我来满屋子转,说:‘你是我的亲生母亲,我爱你胜似爱瓦父瓦拉!’瓦尔瓦拉可不干了,追打嬉闹起来……” 
  “你的两个舅舅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他们。报复他们的方式很特别:那是一个特别冷的冬天,旷野里的狼往城里跑,吃人吃性口,闹得人心惶惶的! 
  “你父亲每天夜里都拿着着枪出去,每次都拖回一两保健狼来。剥了狼皮,安上玻璃眼珠,跟活狼一样! 
  “有一天,米哈伊尔去解手,忽然他毛发耸立着跑了回来,裤子也掉了,还摔了一跤,耳语似地说:‘狼!’“大家冲了出去,果然看见一只狼,一阵乱打乱射,可那狼不躲不闪,一点不在乎!仔细一看,假的!当时,你姥爷可恼透了马克辛了! 
  “你的两个舅舅制定了一个恶毒的复仇计划,那是刚入冬的一天,他们拉着马克辛去滑冰,一下子就把他推了下去……” 
  “舅舅们为什么这么狠?” 
  “他们不是狠心,而是愚蠢!他们把马克辛推进冰窟里,又砸又跺,可是没持续多长时间,就走了。时间长了,你父亲就完了。 
  “你父亲爬出来,被警察发现了,送回了家,你父亲说自己喝醉了掉了进去,人家不信,说你父亲身上一点酒味也没有! 
  “还好,那警察是个好好先生,警告我们看好米哈伊尔和雅可夫就走了。 
  “剩下我们娘儿仨的时候,马克辛哭了,我也哭了,你母亲坐在那儿发呆……” 
  “你父亲病了两个多月,最后他们走了,去了阿斯特拉罕,你父亲承造了凯旋门,准备迎接皇帝。 
  “他们上了轮船,我好像在和自己的灵魂告别……” 
  “好了,我讲完了……” 
  她喝了一口酒,若有所思地仰望着灰蓝色的天空: 
  “你父亲不是我生的,可我们的心是相通的!” 
  她正讲故事时,姥爷进来了,东闻西嗅,看看这儿,看看那儿,说: 
  “胡说,那是胡说……” 
  然后死盯住我,突然问: 
  “阿列克塞,她刚才喝酒了?” 
  “没有。” 
  “胡说,你在撒谎!” 
  他犹犹豫豫地走了,姥姥向我一挤眼,笑了。 
  有一次,他丫在屋子中间,突然开了口: 
  “老婆子?” 
  “啊?” 
  “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 
  “谁知道。” 
  “你怎么看?” 
  “命里注定。” 
  “是啊。” 
  姥爷走了。 
  “怎么回事?你们在说什么?” 
  我问。 
  “噢,你这个小精灵,从小你就什么都问,老了可没的问了……” 
  她哈哈大笑起来: 
  “你姥爷想发财,可他在上帝眼里只是一粒灰尘,如今他倾家荡产了,他借钱出去的那个老爷破产了!” 
  她含着笑,沉思起来。 
  “你在想什么?” 
  “我想给你讲个故事,讲讲叶甫斯齐格涅好吗?” 
  有个书记官叫叶甫斯齐格涅,自认聪明天下数第一,神甫和贵族不行,连最老的狗也比不上他! 
  走起路来高昂头,傲视天下! 
  教训左邻右舍,挖苦每一个他看见的人。 
  看看教堂,太矮! 
  瞧瞧街道,大窄! 
  苹果不红! 
  太阳不高! 
  你向他请示,他总是说:这玩意儿我早就会,只不过没工夫搭理你罢了。 
  一群小鬼来找他: 
  书记官书记官,跟我们去地狱吧,那儿住着可舒服啦! 
  聪明的书记官还没来得及戴帽子,小鬼就拎起了他,一边走一边胳肢他,把他推到了地狱的火头上! 
  怎么样,火旺不旺? 
  他双手叉腰,四下张望,撇撇嘴: 
  你们地狱里煤气的味太大! 
  她讲完了故事,顿了顿,说: 
  “这个叶甫斯齐格涅,跟咱们家的老头子一样,死守着老规矩不放……” 
  我心中总有一种疑惑,一种说不清将要发生什么的预感,这使我对姥姥的故事和童话的兴趣大减,总是心不在焉的。 
  “为什么说父亲的灵魂不得安宁呢?” 
  “这是上帝的事,凡人无从知晓” 
  这种回答不能让我满意。 
  夜里,仰望天空,这心中涌现出许多让我泣下神伤的悲惨故事,故事的主人公都是父亲,他一个人拄着棍子往前走,后面跟着一条长毛狗…… 

 



 




 第12节



  一天,我醒来时,觉着两条腿也苏醒了! 
  我高兴地大叫起来,一下子把整个身子都压在了腿上,我瘫倒了。 
  我就势向门口爬去。 
  记不清是怎么来到母亲的房间的,我坐在了姥姥的膝盖上,几个陌生人在说话,一个干瘦的绿颜色的老太婆说: 
  “包上头,灌红莓汤……” 
  这个老太婆穿绿衣服、戴绿帽子,脸上一块黑痣正中间的一根毛也是绿色的。 
  她死死地盯住我。 
  “这是谁?” 
  我问。 
  “这是你奶奶……” 
  姥爷不快地回答。 
  母亲指了指耶甫盖尼·马克西莫夫,说: 
  “这是你父亲……” 
  马克西莫夫笑了笑,弯下身来,说: 
  “我给你画画的颜料,好吗?” 
  屋里亮堂堂的,五根蜡烛中间摆着姥爷心爱的圣像。 
  窗户外挤着几个陌生的脑袋,压扁了的鼻子挤在窗户上。 
  那个绿色的老太婆用冰凉的手指摸了摸我的耳朵,说: 
  “肯定,肯定……” 
  “他晕过去了” 
  姥姥说着,把我抱走了。 
  我只是闭上了眼睛而已,她抱我上楼时,我问: 
  “你为什么不告诉?” 
  “住嘴!” 
  “你们都是骗子……” 
  她把我放在床上以后,就势扎在被子里,大哭起来。她哭得浑身颤抖: 
  “你,你也哭一哭吧……” 
  我没哭。 
  灰暗阴冷的顶楼里,她哭了很久,我假装睡着了,她才走。 
  日子无聊得很,订婚以后,母亲出了一趟门,家里冷冷清清,毫无生气。 
  一个早晨,姥姥姥爷在擦窗户。 
  姥爷问: 
  “怎么样,老婆子?” 
  “什么怎么样?” 
  “你高兴了吧?” 
  “住嘴!” 
  这些简单的词句后面隐藏着一件不用说而人人自明的让人忧郁的事情。 
  姥姥打开窗户,小鸟的欢叫声一下子涌了进来,大地上冰雪消融,一种醉人的气扑面而来。 
  我从床上爬了下来。 
  “穿上鞋!? 
  姥姥说。 
  “我到花园里去!? 
  “那儿的雪还没干,再过几天!” 
  我没听她的。 
  花园里,小草露了顶,苹果树发了芽儿,彼德萝芙娜房顶上的青苔愉快地闪着绿光。 
  各种各样的鸟儿在令人心醉的空气中欢叫不止。 
  彼德大伯抹脖子的那个坑里,胡乱堆着些乱草,一点春意也没有。 
  我很生气地想消灭这一切杂乱的、肮脏的东西,想把这儿整理得一尘不染,然后把所有的大人赶开,我一个人住在这儿。 
  我立刻就动起手来,这使我在一段很长的时期内躲开了家里所发生的事。 
  “你怎么老噘着嘴?” 
  姥姥和母亲都这样问过我。 
  我有点不好意思,我并不是生她们的气,而只是有点厌恶家里发生的事。 
  那个绿老婆子还是常来常往,吃午饭、吃晚饭、喝晚茶,一副一切尽收眼底的神态,很有点咄咄逼人的意思。 
  说起上帝,她的眼就翻向天花板;说起家常话,她的眼睛就垂到腮帮子上。 
  她的眉毛很像剪纸,她的光板牙无声无息地嚼着塞到嘴里的一切,还可笑地翘着小手指。 
  她浑身都像她儿子似的洁净,碰着任何一块皮肤都让人恶心。 
  开始那几天,她有一次想把她那死人般的手送到我的面前,让我吻她的手。 
  我扭开头,跑了。 
  她对她儿子说: 
  “你得好好教育教育这个孩子!” 
  他伏首无语。 
  我极其憎恶这个绿色的老太婆和她的儿子。这种无法摆脱的憎恶,让我挨了不少打。 
  一次,吃饭时,她瞪着眼说: 
  “喂,你,阿辽会卡,你怎么总是狼吞虎咽的,那样的大块东西,会噎着你的,亲爱的!” 
  我从嘴里掏出来一块,递给她: 
  “行,您拿去吃了吧……” 
  我被母亲赶到了顶楼上,姥姥来了,她捂着嘴哈哈大笑起来,说: 
  “老天爷,上帝保佑,你怎么这么调皮……” 
  我很不喜欢她捂住嘴的样子,就一个人爬到了屋顶上,在烟囱后头坐了很久。 
  是的,我总想使点坏,发泄一下自己的怨恨,跟谁也不再好言好语地说话。 
  有一回,我在继父和他妈的椅子上涂上了机灵桃胶,把他们俩都粘上了! 
  姥爷打了我一顿。 
  母亲把我拉过去,用膝盖夹住我,说: 
  “亲爱的,你怎么了? 
  怎么老发脾气? 
  “你这样,我会难受死的!” 
  她的泪水打在我的头上,唉,还不如打我一顿好受呢! 
  我保证,以后永远不再得罪马克西莫夫家的人了,只要她不再哭! 
  “啊,那太好了。 
  “我们很快就结婚,然后去莫斯科,等我们回来了,你就同我们住在一起。 
  “耶甫盖尼·瓦西里耶维奇非常善良,也很聪明,你会和他友她相处的。 
  “你上了中学以后就上大家,就和他现在一样,然后当医生,或者……随便你想干什么吧,只要有了学问……“好了,去玩吧!” 
  她一连串的话并没有使我高兴起来,我只想说: 
  “别出嫁,和我在一起吧!” 
  不过,我什么也没说。 
  母亲总是唤起我很多很多的思念,可临到说时,我却说不出来了。 
  我继续在花园里的工作:我把那个坑用砖头砌整齐了,用彩色玻璃渣儿抹到砖缝里,阳光一照,五光十色的。 
  “啊,好主意!不过杂草还会长出来的,你没有除根儿!” 
  姥爷边说边挥起铁锹: 
  “把草根扔掉,咱们种上向日葵,那和好看呢……” 
  突然,他一动不动地僵在了那里,泪水滚落了下来。 
  “你怎么啦?” 
  他擦了擦眼睛: 
  “啊,我,我出汗了。” 
  他马上又开始挖土,几下就又停住了: 
  “唉,你这些劲全白费了……这栋房子我要卖掉了! 
  “秋天吧,给你母亲作嫁妆,但愿她从此能过上好日子……” 
  他扔了铁锹,若有所思地走了。 
  我接着干,可铁锹立刻就碰伤了我的脚。 
  这妨碍了我参加母亲的婚礼。 
  我靠在大门口,看着她小心地拉着马克西莫夫的手,远去了……从外面回来,大家都不作声。 
  母亲马上换了衣服,去收拾东西了。马克西莫夫说: 
  “在这儿买不到好的,我自己倒是有一套,可不能送给你,等从莫斯科回来吧……” 
  “什么?” 
  “颜料。” 
  “干什么?” 
  “画画啊!” 
  “我可不会!” 
  “那就给你点别的东西吧!” 
  母亲来了: 
  “很快我们就会回来的,等你父亲完成了学业……” 
  他们谈话的平等口气很让我愉快,但是一个长了胡子的人还在上学,这有点让人难接受。我问他: 
  “你学的什么?” 
  “测量学。” 
  我没有具体问这是什么的学问,心里烦。 
  第二天,很早很早,他们就动身了。 
  母亲抱着我,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我,吻了吻我的脸,说: 
  “再见了……” 
  “你告诉他,让他听我的话!” 
  姥爷抬头望着天空说。 
  “好,要听你姥爷的话!” 
  她画了个十字,说。 
  我本来是期待着母亲再说点别的什么的,可让姥爷给打断了,真讨厌。 
  他们坐上了敞篷马车,马车的什么地方挂住了母亲的长衫的下摆,她拉了几下,也没拉开。 
  “你去帮一把!” 
  姥爷命令我。我没动,我太忧伤了。 
  绿色老太婆和她的大儿子坐在另一辆车上,她儿子用军刀把儿顶着胡子,打着呵欠。 
  “啊,您真的要去打仗?” 
  姥爷问他。 
  “一定!” 
  “那好,土耳其人该抽……” 
  他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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