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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童年-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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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可夫舅舅全身都僵住了,只有两只手,好像是在别人的安排下弹动:右手指在黑色的琴弦上面肉眼难以看清地抖动着,如一只快乐的小鸟在飞速地舞动翅膀;左手指则飞快地在弦上跑,快得让人难以置信。 
  他喝了洒以后,经常边谈边唱: 
  雅可夫如果是一条狗, 
  他就要从早到晚叫个不停。 
  嗷嗷,我闷啊! 
  嗷嗷,我愁! 
  一个尼姑沿街走; 
  一只老鸦墙上立。 
  嗷嗷,我闷啊! 
  蛐蛐儿在墙缝里叫, 
  蟑螂嫌它吵得慌。 
  嗷嗷,我闷啊! 
  一个乞丐晒着裹脚布, 
  又一个乞丐跑来偷! 
  嗷嗷,我闷啊! 
  嗷嗷,我闷啊! 
  我听这支歌从来听不完,他一唱到乞丐,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悲痛就会使我大哭。 
  茨冈也和大家一样听舅舅唱歌,他把手插进自己的黑头发里,低着头,喘息着。 
  他会突然感叹道: 
  “唉,我要是有个好嗓子就好了,我也会唱个痛快的!” 
  姥姥说: 
  “行啦,雅沙,别折磨人了!” 
  “来吧,让凡纽希加给咱们跳个舞吧!” 
  大家并不是每次都立刻同意她的要求,不过雅可夫舅舅常常用手按琴,攥紧拳头,一甩手,好像从身上甩掉了一种什么东西,猛喊一声: 
  “好啦,忧愁烦恼都去吧!” 
  “瓦尼加,你上场!” 
  茨冈拉拉衣服,整整头发,小心地走到厨房中间,脸膛红红的,微微一笑: 
  “弹得快一点,雅可夫·瓦西里奇!” 
  吉他疯狂地响了起来,随着这暴风骤雨般的节奏,茨冈的靴子踏着细碎的步子,震得桌子上的碟子碗儿乱颤。 
  茨冈像一团火在燃烧;两臂张开,鹞鹰般舞动着,脚步快得让人分辨不出来! 
  他突然尖叫一声,往地上一蹲,像一只金色的燕子在大雨来临之前飞来窜去,衬衫抖动着,好像在燃烧,发出灿烂的光辉。 
  茨冈放纵地舞着,如果打开门,他能跳到大街上去,跳遍全城! 
  “横着来一趟!”雅可夫舅舅用脚在地板上踏着拍子,喊道。 
  茨冈高声怪叫出一句俏皮的顺口溜: 
  哎嗨! 
  舍不得我这双破草鞋呀,否则我早就远走高飞喽,丢下我的老婆舍不得我这双破草鞋呀,否则我早就远走高飞喽,丢下我的老婆丢下我的孩子。 
  人们不由自主地跟着他颤着,好像脚下有火,不时地还跟着他喊上几声。 
  格里高里拍着自己的秃头,快乐地念叨着什么,他弯腰对我说话,柔软的大胡子盖住了我的肩膀: 
  “噢,阿列克塞·马克辛莫维奇,如果你父亲还活着的话,他也会跳得像一团火!” 
  “他可是个讨人嘉欢的快乐人儿啊!” 
  “你还记得他吗?” 
  “不记得了。” 
  “噢,不记得了!” 
  “以前,他和你姥姥跳起舞来,嘿,你等等!” 
  他说着站了起来。他个子很高,人又瘦,好像是圣像一般。 
  他向姥姥一鞠躬,以一种平常很难听到的粗嗓子说道: 
  “阿库琳娜·伊凡诺夫娜,请赏脸,出场来跳上一圈儿吧!” 
  “就像以前和马克辛·伊凡内奇,你怎么啦?让我跳舞,这不是开玩笑吧?” 
  她往后缩着身子。 
  可是大家一致要她出来跳。 
  忽然,她下定了决心。 
  利索地站了起来,整一整衣裙,挺直身子,昂起头,兴高采烈地舞了起来,她叫道: 
  “你们尽管笑吧,尽情地笑吧!” 
  “雅沙,换个曲子!” 
  舅舅应声而止,身子稍前挺,立刻弹起了一支较慢的曲子。 
  茨冈停了一下,跑到姥姥身前,蹲下来,绕着她跳开了。 
  姥姥两手舒展,眉毛上挑,双目遥视,好像漂在空中一般在地板上滑行。 
  我沉得特别有意思,笑出了声儿,格里高里伸出一个指头点了我一下,所有的人都责备地看了我一眼。 
  “伊凡,别闹了!” 
  茨冈顺从了格里高里的指挥,坐到了门槛上,叶芙格妮娅提起了嗓子,唱道: 
  周一到周六啊, 
  姑娘织花边儿。 
  累得要死人哟, 
  只剩半口气儿。 
  姥姥简直不是在跳舞,而是在讲故事。 
  她若有所思,遥视远方,巨大的身躯靠两只显得很小的脚支撑着,摸索前进。 
  她突然停止了前进,前面有什么东西使她惊讶,令她颤抖! 
  马上,她又容光焕发了,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 
  她闪向一旁,垂头屏气,谛听着,笑容可掬! 
  突然,她旋了起来,她好像高大了许多,力量和青春一下子回到了她身上,每个人的目光都被吸住了,她奇变般地表现出了一种怒放的鲜花般的美丽。 
  保姆叶芙格妮娅又唱了起来: 
  周日的午祷才完毕, 
  一直舞到夜半时。 
  她最后才回那家门, 
  可异良宵苦短又周一。 
  姥姥跳完了,坐回了她原来的位置。 
  大家一个劲儿地夸她,她整理着头发,说: 
  “算啦!你们也许还没有见过真正的舞蹈吧。” 
  “从前,我们巴拉赫纳有位姑娘,她的名字我记不住了,可她的舞姿我永远也忘不了!简直快活得让你流泪!” 
  “只要看上她一眼,你就会幸福得昏过去我太羡慕她了!” 
  “歌手和舞蹈家里世界上第一流的人物!”叶芙格妮娅严肃地说,她又开始唱国王达维德。 
  雅可夫舅舅搂住茨冈说: 
  “你太应该去酒馆了,去那儿跳舞,把人们都跳狂!” 
  “唉,我只是希望有一副好嗓子,只要让我唱上10年,以后哪怕让我出家作和尚也可以!” 
  大家开始喝伏特加,格里高里喝得特别多。许多人向他敬酒。姥姥说了话: 
  “小心点儿,格里沙,这么喝下去你会乇底成为瞎子!” 
  格里高里很严肃地说: 
  “瞎吧,我要眼睛没什么用,我什么都见过了!” 
  他越喝越多,好像还没醉,只是话多了,见了我总要提起我的父亲: 
  “他可是有一颗伟大的仁慈的心啊,我的小老弟,马克辛·萨瓦杰依奇……” 
  姥姥叹一口气,说: 
  “是啊,他是上帝的儿子。” 
  每一句话,每一件事,人们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深深吸引着我,一种甜蜜的忧愁之情充满了我的心头。 
  欢乐和忧愁永远是相依相随的,它们不可分割地交织在一起。 
  雅可夫舅舅醉得可能并不特别厉害,他撕扯着自己的衬衫,揪着自己的头发和浅色的胡顺: 
  “这算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要这样活?” 
  他捶胸顿足,泪流满面: 
  “我是个流氓,下流坯子,丧家犬!” 
  格里高里突然吼道: 
  “没错儿,你就是!” 
  姥姥也醉了,拉着儿子的手: 
  “得了,雅沙,你是什么样儿的人,上帝最清楚!” 
  姥姥现在显得特别漂亮,一对含笑的黑眼睛向每个人挥洒着温暖的爱意。 
  她用头巾扇着红红的脸儿,如唱如诉般地说: 
  “主啊,主啊,一切都是这么美好!太美好了!” 
  这是她发自内心深处的感叹。 
  我对于一赂无忧无虑的雅可夫舅勇的表现十分吃惊。我姥姥,他为什么要哭? 
  还打自己骂自己? 
  “你并不是现在就要知道这世界上的一切!迟早你会明白的。” 
  姥姥一反常态,没有回答我。 
  这就更令我的好奇心不能满足了。我去染房问伊凡,他老是笑,也不回答,斜着眼看格里高里。 
  最后他急了,一把把我推了出去: 
  “滚!再缠着我,我把你扔进染锅里,也给你上个色儿!” 
  格里高里此时正站在炉子前,炉台又宽又矮,上面有三口大锅,他用一根长木棍在锅里搅和着,不断地拎出棍子来,看一看顺着棍子头上往下滴的染料场。 
  火烧得很猛,他那花花绿绿的皮围裙的下摆映着火光。 
  水在锅里咕嘟咕嘟直响,蒸汽雾似地向门口涌去,院子里涌起一阵升腾的云。 
  他抬起充血的眼睛,从眼镜下边儿看了看我,粗声粗气地对伊凡说: 
  “快点,拿劈柴去,长眼睛干什么用的?” 
  茨冈出去了。 
  格里高里坐到了盛颜料的口袋上,招呼我过去: 
  “来!” 
  他把我抱到他的膝盖上,大胡子盖住了我的半个脸: 
  “你舅舅犯浑,把他老婆给打死了!现在,他受到了自己良心的谴责,懂了吧?” 
  “你可小心点哟,什么都想知道,那是非常危险的!” 
  与格里高里在一起,我感到特别自然,跟与姥姥在一起一样,不同的是,他总让我有点怕,尤其是他从眼镜片儿底下看人时,好像那目光能洞穿一切。 
  “那,是怎么打的?” 
  “晚上两个人睡觉得时候,他用被子把她连头带脚兜住,然后打死的。” 
  “为什么要打?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吧?” 
  伊凡这时抱了柴火回来了,蹲在炉子前烤着手。 
  格里高里没在意,继续说: 
  “也许是因为她比他好,他嫉妒她!” 
  “他们这一家子人,都不喜欢好人,容不下好人!” 
  “你去问一问你姥姥,就会知道,他们是怎样想弄死你的父亲了!你姥姥什么话都会对你讲的,她不说谎。尽管她也喜欢喝酒,闻鼻烟,可她却是个圣人。” 
  “她还有点傻气,你可得靠紧她啊!” 
  说完,他推了我一下,我就到了院子里。 
  我心里非常沉重。 
  凡纽希加追上来,捧住我的头,低声说: 
  “不用怕他,他可是个好人!” 
  “你以后要直盯着他的眼睛看,他喜欢那样!” 
  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人感到不安。 
  我记得我的父母不是这么生活的。他们干什么都是在一起的,肩并肩地依偎着。 
  夜里,他们常常谈笑很久,坐在窗子旁边大声地唱歌,弄得街上的行人都来围观。 
  那些仰起头来往上看的面孔,让我想起了饭后的脏碟子。 
  可是在这儿人们少有笑容,偶尔有人笑,你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吵闹、威胁、窃窃私语是这里的说话方式。 
  孩子们谁也不敢大声地玩耍,他们无人搭理,无人照顾,尘土一般微不足道。 
  在这儿我感到自己是个外人,总感到如坐针毡。 
  我凝心重重地注视着每一件事情的发生和发展。姥姥成天忙里忙外,很多时候也顾不上我。于是我就跟着茨冈的屁股转,我们的友谊越来越深。 
  每次姥爷打我,他都会用胳膊去挡,尔后再把那打肿了的地方伸给我看: 
  “唉,没什么用!你还是挨那么多的打,而我被打得一点也不比你轻,算了,以后我不管了!” 
  可是,下次照旧,他还会管的。 
  “你不是不管了吗?” 
  “唉,谁知道到时候,我的手又不自觉地伸了过去……” 
  后来,我又了解到了他一个秘密,这更增添了我对他的兴趣。 
  每星期五,茨冈都要把那匹枣红马沙拉普套到雪橇上,去赶集东西。 
  沙拉普是姥姥的宝贝,它脾气很坏,专吃好东西。 
  茨冈穿上到膝盖处的皮大衣,戴上大帽子,系上一条绿色的腰带就出发了。 
  有时候,他很晚还没有回来。家里人都十分焦急,跑到窗户前,用哈汽融掉窗户玻璃上的冰花儿,向外张望。 
  “还没回来?” 
  “没有!” 
  姥姥比谁都急。她对舅舅和姥爷说: 
  “这下好了,连人带马全让你们给毁了!” 
  “不要脸的东西蠢猪! 
  上帝会惩罚你们的!” 
  姥爷嘟囔着: 
  “行啦,行啦!” 
  终于,茨冈回来了! 
  姥爷和舅舅们赶紧跑到院子里,姥姥拚命地吸着鼻烟,像大狗熊似地跟在后面,一到这种时候,她就变得笨手笨脚的。 
  孩子们也跑出去了,大家兴高采烈地从雪橇上往下卸东西。 
  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让你买的都买了?” 
  姥爷锐利的眼睛瞟了瞟雪橇上的东西,问。 
  “都买了。” 
  茨冈在院子里蹦着取暖,啪啪地拍打着手套。 
  姥爷严厉地斥责道: 
  “别把手套拍坏了,那可是拿钱买的!” 
  “找回来零钱没有?” 
  “没有。” 
  姥爷围着雪橇转了一圈儿: 
  “我看,你弄回来的东西又多了,好像有的不是买的吧?” 
  “我可不希望这样。” 
  他一皱眉头,走了。 
  两个舅舅兴致勃勃地向雪橇冲去,拿下来鱼、鹅肝、小牛腿、大肉块,他们吹着口哨,掂着份量: 
  “好小伙子,买的都是好东西!” 
  米哈伊尔舅舅身上像装了弹簧,跳来跳去,闻闻这儿,嗅嗅那儿,眯着眼睛,咋着舌。 
  他和姥爷一样,很瘦,个子略高一点儿,黑头发。 
  他抄着手问茨冈: 
  “我侈给你多少钱?” 
  “5个卢布。” 
  “我看这些东西值15个卢布!你花了多少?” 
  “4卢布零10戈比。” 
  “好啊,90戈比进了你自己的腰包。” 
  “雅可夫,你看看这小子多会攒钱。” 
  雅可夫在酷冷的空气中打着颤,眨了眨眼睛,一笑: 
  “瓦尼加,请我们喝点儿伏特加她吧。” 
  姥姥卸着马套,跟马说着话: 
  “哎呀,我的小乖乖,怎么啦?小猫儿,调皮啦?” 
  高大健壮的沙拉普抖了抖鬃毛,用雪白的牙齿蹭着姥姥的肩膀,快乐地盯着姥姥的衣服,低声地嘶叫着。 
  “来点儿面包吧?” 
  姥姥把一大块面包塞进了它的嘴里,又兜起围裙在马头下面接着面包渣儿。 
  看着它吃东西,姥姥好像也陷入了沉思。 
  茨冈走了过来: 
  “老奶奶,这马可是真聪明啊!” 
  “滚,别在这儿摇尾巴!” 
  姥姥后来给我解释,说茨冈买的东西没偷的东西多。 
  “你姥爷给了他5个卢布,他只买了3个卢布的东西,剩下那10多个卢布的东西都是他偷来的!” 
  “他就是喜欢偷东西。 
  闹着玩儿似的,大家夸他能干,他就尝到了甜头,谁知道就此养成了偷东西的习惯!” 
  还有你姥爷,从小就爱苦,现在就非常贪心,钱比什么都重要,看见东西白白地跑到自己家来,自然是乐不可支。 
  “还有米哈伊尔和雅可夫……” 
  她说到这儿,挥了一下手,闻了闻鼻烟儿,又说起来了: 
  “辽尼亚,人间的事儿啊,就像花边儿。而织花边儿的又是个瞎老婆子,你就知道织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了!” 
  “人家抓住小偷儿,可是要打死的!” 
  一阵沉默她又说: 
  “唉,真理何在啊!” 
  第二天我找到茨冈: 
  “人家会不会打死你啊?” 
  “抓住我?可没那么容易!” 
  “我眼明手快,马也跑得快!” 
  说完了他一笑。可马上又皱起了眉头: 
  “我知道偷东西不好,而且很危险,可我只是想开开心、解解闷啊!” 
  “我也不想攒什么钱,不出几天你的舅舅们就把我手里的钱都弄走了。” 
  “弄走就弄走吧,反正我也吃饱了,钱也没什么用。” 
  他抓住我的手,说: 
  “啊,你很瘦,骨头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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