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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童年-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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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弄走就弄走吧,反正我也吃饱了,钱也没什么用。” 
  他抓住我的手,说: 
  “啊,你很瘦,骨头很硬,长大以后力气肯定特别大!” 
  “你听我的话,学吉他吧,让雅可夫舅舅教你,你还小,学起来一定不困难!” 
  “你人虽小,脾气倒挺大。你是不是不喜欢你姥爷?” 
  “我也不知道。” 
  “除了老太太,他们一家子我谁也不喜欢,让魔鬼喜欢他们吧!” 
  “那,你喜欢我吗?” 
  “你不姓卡什林,你姓彼什柯夫,你是另一个家族的人!” 
  他突然搂住我,低低地说: 
  “唉,如果我有一副好嗓子,我就能把人们的心都燃烧起来,那会多好啊!” 
  “好啦,你走吧,小弟弟,我得干活儿了!” 
  他把我放到地板上,往嘴里塞了一把小钉子,把一块湿湿的黑布绷得紧紧地,钉在了一块大个儿的四方木板上。 
  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他谈话。过了不久,他就死了。 
  事情是这样的。 
  院子里有一个橡木的大个儿十字架,靠着围墙,已经放了很长时间了。我刚来时,它就放在那儿了。 
  那会儿它还挺新的,黄黄的。可过了秋天,雨水把它淋黑了。散发着一股橡木的苦味儿,在拥挤而肮脏的院子里,更显得添乱了。 
  这个十字架是雅可夫舅舅买的,他许下愿,要在妻子死去一周年的祭日,亲自把它背到坟上。 
  那是刚入冬的一天,风雪严寒的大冷天。 
  姥姥姥爷一大早就带着3个孙子到坟地去了,我犯了错误,被关在了家里。 
  两个舅舅穿着黑色的皮大衣,把十字架从墙上扶了起来。 
  格里高里和另外一个人把十字架放到了茨冈的肩膀上。 
  茨冈一个踉啮叉开腿站住了。 
  “怎么样,挺得住吗?” 
  格里高里问。 
  “说不清,很沉!” 
  米哈伊尔舅舅大叫: 
  “快开门,瞎鬼!” 
  雅可夫舅舅说: 
  “瓦尼卡,你不嫌害臊,我们俩加起来也不如你有劲儿!” 
  格里高里开开门,嘱咐伊凡: 
  “小心点儿,千万别累坏了!” 
  “秃驴!” 
  米哈伊尔舅舅在街上喊了一声。 
  人们都笑了。大家似乎都为把这个十字架抬走而高兴。 
  格里高里拉着我到了染房,把我抱到一堆准备染色的羊毛上面,把羊毛围到了我的肩膀上,又闻了闻锅里冒出来的蒸汽,他说: 
  “你姥爷今天也许不打你了,我看眼神挺和气的!” 
  “唉,小家伙,我和你姥爷在一块呆了37年了,他的事儿我最清楚。” 
  “最早,我们是朋友,一块作买卖。后来他当上了老板,因为他聪明,我不行。” 
  “不过,上帝是最聪明的,人间的聪明,他都是一笑了之了的。”尽管你还不知道别人为什么那么做,那么说,可是你慢慢地都会明白的。 
  “孤儿,苦啊!” 
  “你的爸爸,马克辛·萨瓦杰依奇就什么都懂,他可是个无价之宝啊!” 
  “也就是因为这个,你姥爷才不喜欢他的!” 
  听格里高里这样絮絮叨叨地讲,我心里特别高兴。 
  炉子里金黄色的火光映红了我的脸,屋子里弥漫着雾似的蒸汽,它们升到房顶的木板上,变成了灰色的霜,从房顶上前缝隙里往上看,可以看到一线蓝蓝的天空。 
  风小子,雨也停了,阳光灿烂,雪橇走在大街上,发出刺耳的鸣叫。炊烟悠然而起,轻淡的影子从雪地上滑过,好像也在讲述着什么。 
  大胡子格里高里身高体瘦,一对大耳朵又没戴帽子,简直太像个善良的巫师了。 
  他搅拌着颜料,继续他的话题: 
  “要用正直的眼光看待每一个人,即使是一条狗,你也要一视同仁……” 
  我抬头看着他,感到非常神圣。 
  看样很沉的眼镜压在他的鼻梁上,鼻尖儿上有许多发青的血丝,这和姥姥是一样的。 
  “啊,等一等,有什么事!” 
  他突然用脚关上了炉门,先竖着耳朵听了一下,然后一个箭步冲到了院子里。 
  我也跑了出去。 
  茨冈被抬进了厨房。 
  他躺在地板上,从窗外射进来的光线被窗格分成了几道儿,一道儿落在他脸上、胸上,一道落在了腿上。 
  他的眉毛挑了起来,额头放着一种奇怪的光。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只有暗紫的嘴唇在动,吐出些发红的泡沫儿来。鲜红的血从嘴里流到脸上又滑到脖子上,最后流向地板,很快他就被血整个浸泡住了。 
  他的两腿痛苦地弯曲着,血把它们粘到了地板上。 
  地板擦得很干净,鲜红的血像一条小溪在上面流淌,横穿过一道道光线,流向门口。 
  茨冈直挺地躺着,人有手指头还在微微抓动,手指头上的血迹在阳光下闪着光。 
  保姆叶芙格妮娅把一支细蜡烛向伊凡手里塞,可伊凡根本握不住,蜡烛倒了,栽进了血泊之中。 
  叶芙格妮娅拾起蜡烛来,用裙子角把它擦干净,又往伊凡的手里塞。 
  人们议论纷纷,我有点站不稳,赶紧抓住了门环。 
  雅可夫舅舅战战兢兢地来回走着,低声说: 
  “他摔倒了!给压住了!砸在背上!” 
  “我们一看不行,就赶紧扔掉了十字架,要不我们也会被砸坏的。” 
  他面如死灰,两眼无神,疲惫不堪。 
  格里高里怒吼道: 
  “是你们砸死了他!” 
  “是的,那又怎样?” 
  “你,你们!” 
  血在门槛边上聚成一摊儿,渐渐变黑了。好像鼓了起来。 
  茨冈不停地吐着血泡儿,低低地哼叫着,声音越来越小,人也瘦了下去,平了下去,贴在了地板上,好像要陷进去。 
  雅可夫舅舅低声说: 
  “米哈伊尔去叫爸爸了!” 
  “是我,雇屯一辆马车把他拉了回来!唉,幸亏不是我亲自背着,否则……” 
  叶芙格妮娅还在把蜡烛往茨冈手里塞,烛泪滴在了他的手掌心里。 
  格里高里怒吼: 
  “行啦,你把蜡立在地板上就行啦,笨蛋!” 
  “哎!” 
  “给他把帽子摘下来。” 
  保姆把伊凡的帽子摘了下来,他的后脑勺砸在地板上,沉沉地响了一声。 
  他头歪向一边,血顺着嘴角往外外淌,流得更多了。 
  我等了很久,等茨冈休息好了站起来,坐在地板上,吐一口唾沫说: 
  “呸,好热啊……” 
  可是没有。 
  第三天,他还是那么躺着,不断地瘦了下去。 
  他脸黑了下来,指头也不能动了,嘴边儿上也不流血沫了。 
  他的天灵盖和两个耳朵旁,插着三支蜡烛,黄色的火光摇曳不定,照着他篷乱的头发。 
  叶芙格妮娅跪在地上哭着: 
  “我的小鸽子,我的小宝贝……” 
  我感到特别冷,十分害怕。爬到了桌子底下躲了起来。 
  姥爷穿着貉绒大衣,脚步沉重地走了进来。 
  穿带毛尾巴领子的皮大衣的姥姥、米哈伊尔舅舅、孩子们,还有很多生人,都涌了进来。 
  姥爸把皮大衣往地上一扔,吼道: 
  “混蛋!你们把一个多么能干的小伙子给毁了!再过几年,他可就是无价之宝啊!” 
  地板上的衣服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往外爬,碰到了姥爷的脚。 
  他踢了我一脚,举起拳头向舅舅们挥舞着: 
  “你们这邦狼崽子!” 
  他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抽咽了几下,但是没有流泪: 
  “他是你们的眼中钉,这我知道!” 
  唉,凡纽希加,你怎么就不知道呢?傻蛋! 
  “我说,怎么办?嗯,怎么办?上帝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我们,嗯?老婆子?” 
  姥姥趴在了地板上,两只手不停地摸着伊凡的脸和身子,搓他的手,盯着他的眼,把蜡烛都碰倒了。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脸上发黑,身上也是黑衣服,二目圆睁,可怕地低吼着: 
  “滚!滚出去可恶的畜生!” 
  除了姥爷,别人都出去了。 
  茨冈就这样死了。 
  无声无息地埋掉了。 
  人们渐渐地把他忘掉了。 

 



 




 第4节



  夜里睡觉,我躺在一张大床上,裹上了好几层大被子,谛听着姥姥作祷告。 
  姥姥跪着,一只手按在胸口上,另一只手不停地画着十字。 
  外面酷寒刺骨,冷得发绿的月光透过窗玻璃上的冰花儿,照在姥姥那长着善良的大鼻子的面孔上,她的两眼像磷火似地明亮。 
  绸子头,巾在月光之下好像是钢打铁铸的一般,从她头上漂下来,铺在了地板上。 
  姥姥作完祷告,脱了衣服,叠好,走到床前,我赶紧装着睡着了。 
  “又装蒜呢,小鬼,没睡着吧?听见了没有,好孩子!” 
  她一这样讲,我就知道下一步会怎么做了,噗哧一声笑了,她也大笑: 
  “好啊,竟敢跟我老太婆装相!” 
  她说着抓住被子和边儿,用力一拉,我被抛到空中打了个转儿,落到鸭绒褥垫儿上。 
  “小鬼,怎么样,吃了亏吧?” 
  我们一起笑很久。 
  有的时候,她祈祷的时间很长,我也就真的睡着了,不知道她是怎么躺下的了。 
  哪一天有了吵架斗殴之类的事,哪一天的祈祷就会长一些。 
  她会把家务事儿一点不漏地告诉上帝,很有意思。 
  她跪在地上,像一座小山,开始还比较含混,后来干脆就成了家常话: 
  “主啊,您知道,每个人都想过上好日子! 
  “米哈伊尔是老大,他应该住在城里,让他搬到河对岸去住,他认为不公平,说那是没有住过的新地方。 
  “可他父亲比较喜欢雅可夫,有点偏心眼儿! 
  “主啊,请您开导这个拗老头子吧! 
  “主啊,您托个梦给他,让他明白该怎么给孩子们分家!” 
  她望那发暗的圣像,画十字儿、磕头,大脑袋敲得地板直响,然后她又开了口: 
  “也给瓦尔瓦拉一点快乐吧! 
  “她什么地方惹您生了气?她有什么罪过?为什么她落到了这步田地:每天都浸泡在悲哀之中。 
  “主啊,您可能忘了格里高里!如果瞎了,他就只好去讨饭了!他可是为我们老头子耗尽了心血啊! 
  “您可能认为我们老头子会帮助他吧!唉,主啊!不可能啊!” 
  她陷入了沉思,低头垂手,好像睡着了。 
  “还有些什么? 
  “噢,对了,救救所有的正教徒,施之以怜悯吧! 
  “原谅我,我的过错不是出于本心,只是因为我的无知啊!” 
  她叹息一声,满足地说: 
  “万能的主啊,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我对于姥姥的这个上帝非常喜欢,他跟姥姥是那么亲近,我央求姥姥: 
  “给我讲一讲上帝的故事吧!” 
  讲上帝的故事她显得很庄重,先坐正身子,又闭上眼睛,拉长了声儿,而且声音很低: 
  “在莽莽群山之间,天堂的草地上,银白的菩提树下,蓝宝石的座位上坐着上帝。 
  “菩提树永远是枝繁叶茂的,没有冬天也没有秋天,天堂的花儿永调落,为了使上帝的信徒们高兴。 
  “上帝的身边飞舞着成群结队的天使,像蜜蜂,又像雪花儿! 
  “它们降临人间,又回到天堂,把人间的所有事情向上帝作报告! 
  “这些天使中,有你的,也有我的,还有你姥爷的,每个有都有一个天使专管,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平等地看待的。 
  “比如,你的天使向上帝报告说:‘阿列克塞对着他的外祖父伸舌头作怪相!’上帝就会说:‘好吧,让老头子揍他一顿。’“天使就是这样向上帝汇报,又下达上帝的旨意的,上帝下达给每个人的意思都不一样,有的是欢乐,有的是不幸。 
  “上帝所住的天堂,一切都是美好的,天使们快乐地作着游戏,不停地歌唱:‘光荣归于您,主啊,光荣归于您!’“而上帝只是向他们微笑了,脑袋轻轻地摇晃着。 
  “你见过这些吗?” 
  “没有。不过我知道。” 
  她略一沉思,回答我。 
  每次讲到上帝、天堂、天使,她都特别温和,人好好像也变小了,面孔红润,精神焕发。 
  我把她的辫子缠到自己的脖子上,专心致志地听她那百听不厌的故事。 
  “普通人是看不见上帝的,如果你一定要看,就会成为瞎子。 
  “只有圣人才能见到他。 
  “天使嘛,我见过;只要你心清气凝,他们就会出现。 
  “有一回我在教堂里作晨祷,祭坛上就有两个天使清清亮亮的,翅膀尖儿挨着了地板,好像花边儿似的。 
  “他们绕着宝座走来走去,帮助衷老的伊里亚老神甫:他拾起手祈祷,他们就扶着他的胳膊。 
  “他太老了,瞎了,不久就死了。 
  “我看见了那两个天使,我太兴奋了,眼泪哗哗地往外流,噢,太美了! 
  “辽尼卡,我亲爱的宝贝,不论是天上还是人间,凡是上帝的,一切都是美好……” 
  “我们这儿也一切都是美好的吗?” 
  姥姥又画了十字: 
  “感谢圣母,一切都好!” 
  这就让我纳闷了,这儿也好? 
  我们的日子越来越坏了。 
  有一次,我从米哈伊尔舅舅的房门前走过,看见穿了一身白的娜塔莉娅舅妈双手按住脑口,在屋里乱喊乱叫: 
  “上帝啊,把我带走吧……” 
  我知道她在喊什么了,也明白了为什么格里高里总是说;“瞎了眼去要饭,也比呆在这儿强!” 
  我希望他赶紧瞎了,那样我就可以给他带路了,我们一起离开这儿,到外面去讨饭。 
  我把这个想法跟他谈了,他笑了: 
  “那好啊,咱们一块去要饭!” 
  “我到处吆喝:这是染房行会头子瓦西里·卡什的外孙,行行好吧! 
  “那太有意思了!”我注意到娜塔莉娅舅妈地眼睛底下有几块青黑色的淤血,嘴唇也肿着,我问姥姥: 
  “是舅舅打的?”姥姥吸了口气: 
  “唉,是他偷着打的,该死的玩意儿! 
  “你姥爷不让他打,可是他晚上打!这小子狠着呢,他媳妇儿却又软弱可欺……” 
  看样子姥姥讲上了劲儿,这些都是她想说出来的: 
  “如今没以前打得那么厉豁了! 
  “打打脸,揪揪辫子,也算了。以前一打可就是几个小进呀! 
  “你姥爷打我打得最长的一次,是一个复活节的头一天,从午祷一直到晚上,他打一会儿歇一会儿,用木板、用绳子,什么都用上了。” 
  “他为什么打你?”“记不清了。 
  “有一回,他打得我差点死掉,一连5天没吃没喝,唉,这条命是捡来的哟!” 
  这实要有点让我感到惊讶,姥姥的体积几乎是姥爷的两倍,她难道真的打不过他? 
  “他有什么招吗?总是打得过你!” 
  “他有什么绝招吗?总是打得过你!” 
  “他没什么招儿,只是他岁数比我大,又是我丈夫!” 
  “他是秉承了上帝的旨意的,我命该如此……” 
  她擦净圣像上的灰尘,双手捧起来,望着上面富丽堂皇的珍珠和宝石,感激地说: 
  “啊,多么可爱!” 
  她画着十字,亲吻圣像。 
  “万能的圣母啊,你是我生命中永远的欢乐! 
  “辽尼亚,好孩子,你看看,这画得有多妙,花纹儿细小而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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