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千家诗-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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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然。故子夏叹《书》,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言昭灼也。《诗》
主言志,诂训同《书》,摛风裁兴,藻辞谲喻,温柔在诵,故最附深衷矣。
《礼》以立体,据事剬范,章条纤曲,执而后显,采掇生言,莫非宝也。《春
秋》辨理,一字见义,五石六鹢,以详略成文;雉门两观,以先后显旨。其
婉章志晦,谅以邃矣。《尚书》则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春秋》则观辞
立晓,而访义方隐。此圣人之殊致,表里之异体者也。
至根柢槃深,枝叶峻茂,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是以往者虽旧,余
味日新,后进追取而非晚,前修文用而未先,可谓太山遍雨,河润千里者也。
故论、说、辞、序,则《易》统其首;诏、策、章、奏,则《书》发其
源;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铭、诔、箴、祝,则《礼》总其端;
纪、传、铭、檄,则《春秋》为根;并穷高以树表,极远以启疆,所以百家
腾跃,终入环内者也。若禀经以制式,酌雅以富言,是仰山而铸铜,煮海而
为盐也。
故文能宗经,体有六义;一则情深而不诡,二则风清而不杂,三则事信
而不诞,四则义直而不回,五则体约而不芜,六则文丽而不淫。扬子比雕玉
以作器,谓五经之含文也。
夫文以行立,行以文传。四教所先,符采相济。励德树声,莫不师圣;
而建言修辞,鲜克宗经。是以楚艳汉侈,流弊不还,正末归本,不其懿欤!
赞曰:三极彝道,训深稽古。致化归一,分教斯五。性灵熔匠,文章奥
府。渊哉铄乎,群言之祖。
【大意】
宗经就是宗法经书,即写文章以圣人的经书为准绳。刘勰认为,经书是圣人之“道”的文字表
现,也是文章的典范,在文学创作中具有重大的意义和作用。五经各有分工,其体制和表现手法也各
有特点,实际上代表了五种不同的写作方法。这些写作方法分别适用于不同的内容和场合,形成了不
同的文体,所以经书又是后世各种文体的渊源和学习的榜样。宗法经书,对写作有六种好处,即能使
文章做到情深、风清、事信、义直、体约、文丽 (即“六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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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纬第四
夫神道阐幽,天命微显,马龙出而大《易》兴,神龟见而《洪范》耀。
故《系辞》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斯之谓也。但世敻文隐,
好生矫诞,真虽存矣,伪亦凭焉。
夫六经彪炳,而纬候稠叠;《孝》、《论》昭晰,而钩谶葳蕤。按经验
纬,其伪有四。盖纬之成经,其犹织综;丝麻不杂,布帛乃成。今经正纬奇,
倍摘千里,其伪一矣。经显,圣训也;纬隐,神教也。圣训谊广,神教宜约。
而今纬多于经,神理更繁,其伪二矣。有命自天,乃称符谶,而八十一篇皆
托于孔子,则是尧造《绿图》,昌制《丹书》,其伪三矣。商周以前,图箓
频见;春秋之末,群经方备。先纬后经,体乖织综,其伪四矣。伪既倍摘,
则义异自明,经足训矣,纬何豫焉?
原夫图箓之见,乃昊天休命,事以瑞圣,义非配经。故河不出图,夫子
有叹,如或可造,无劳喟然。昔康王《河图》,陈于东序,故知前世符命,
历代宝传。仲尼所撰,序录而已。于是伎数之士,附以诡术,或说阴阳,或
序灾异,若鸟鸣似语,虫叶成字,篇条滋蔓,必假孔氏。通儒讨核,谓起哀
平。东序秘宝,朱紫乱矣。
至于光武之世,笃信斯术。风化所靡,学者比肩,沛献集纬以通经,曹
褒撰谶以定礼,乖道谬典,亦已甚矣。是以桓谭疾其虚伪,尹敏戏其深瑕,
张衡发其僻谬,荀悦明其诡诞。四贤博练,论之精矣。
若乃羲、农、轩、皞之源,山渎钟律之要,白鱼赤乌之符,黄金紫玉之
瑞,事丰奇伟,辞富膏腴,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是以后来辞人,采摭英华。
平子恐其迷学,奏令禁绝;仲豫惜其杂真,未许煨燔。前代配经,故详论焉。
赞曰:荣河温洛,是孕图纬。神宝藏用,理隐文贵。世历二汉,朱紫腾
沸。芟夷谲诡,糅其雕蔚。
【大意】
本篇论述如何对待纬书的问题,分为四部分。一、纬书有真伪之别:经书所载的图纬之说是真
的,是圣人的遗说;号称配经、解经的纬书是假的,是后人伪造的。二、以经书为依据,可以发现纬
书有四种作伪的痕迹。三、纬书决非孔子所作,桓谭等前贤的驳论是有根据的。四、纬书虽然无益于
解经,却有助于作文,其题材和词藻能丰富作家的想象力,增加文章的文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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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骚第五
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固已轩翥
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岂去圣之未远,而楚人之多才乎!
昔汉武爱《骚》,而淮南作传,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
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秽浊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
涅而不缁,虽与日月争光可也”。班固以为露才扬己,忿怼沉江;羿浇二姚,
与左氏不合;昆仑悬圃,非经义所载;然其文辞丽雅,为词赋之宗,虽非明
哲,可谓妙才。王逸以为诗人提耳,屈原婉顺,《离骚》之文,依经立义;
驷虬乘翳,则时乘六龙;昆仑流沙,则禹贡敷土;名儒辞赋,莫不拟其仪表,
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者也。
及汉宣嗟叹,以为皆合经术;扬雄讽味,亦言体同诗雅。四家举以方经,
而孟坚谓不合传,褒贬任声,抑扬过实,可谓鉴而弗精,玩而未核者也。
将核其论,必征言焉。故其陈尧舜之耿介,称汤武之祗敬,典诰之体也;
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规讽之旨也;虬龙以喻君子,云霓以譬谗邪,
比兴之义也;每一顾而掩涕,叹君门之九重,忠怨之辞也。观兹四事,同于
《风》《雅》者也。
至于托云龙,说迂怪,丰隆求宓妃,鸩鸟媒娀女,诡异之辞也;康回倾
地,夷羿■日,木夫九首,土伯三目,谲怪之谈也;依彭咸之遗则,从子胥
以自适,狷狭之志也;士女杂坐,乱而不分,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日
夜,举以为欢,荒淫之意也。摘此四事,异乎经典者也。故论其典诰则如彼,
语其夸诞则如此。固知 《楚辞》者,体慢于三代,而风雅于战国,乃雅颂之
博徒,而词赋之英杰也。
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熔经意,亦自铸伟辞。故《骚经》、《九
章》,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远游》、《天问》,
瑰诡而惠巧;《招魂》、《招隐》,耀艳而深华;《卜居》标放言之致,《渔
父》寄独往之才。故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
自《九怀》以下,遽蹑其迹;而屈宋逸步,莫之能追。故其叙情怨,则
郁伊而易感;述离居,则怆怏而难怀;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言节候,则
披文而见时。是以枚、贾追风以入丽,马、扬沿波而得奇。其衣被词人,非
一代也。
故才高者菀其鸿裁,中巧者猎其艳辞,吟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
草。若能凭轼以倚雅颂,悬辔以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真,玩华而不坠其实;
则顾盼可以驱辞力,咳唾可以穷文致,亦不复乞灵于长卿,假宠于子渊矣。
赞曰:不有屈原,岂见《离骚》?惊才风逸,壮志烟高。山川无极,情
理实劳。金相玉式,艳溢锱毫。
【大意】
本篇分五部分。一、《楚辞》是继《诗经》之后兴起的一种新文体。二、前人对《楚辞》的评
价,或扬之过高,或贬之过低,都是因鉴赏不精和标准不一所致。三、《楚辞》与《诗经》有相同之
处,也有相异之点。所以,从宗经的角度看,《楚辞》不够纯正;从文学的观点看,《楚辞》则是辞
赋中的杰作。四、屈原、宋玉的作品在文学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五、后人写作时应以经书的雅正
为标准,吸取《楚辞》的艺术成就,做到奇正、华实相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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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诗第六
大舜云:“诗言志,歌永言。”圣谟所析,义已明矣。是以在心为志,
发言为诗,舒文载实,其在兹乎?诗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义归
无邪。持之为训,有符焉尔。
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昔葛天氏乐辞云:“《玄
鸟》在曲。”黄帝《云门》,理不空绮。至尧有《大唐》之歌,舜造《南风》
之诗。观其二文,辞达而已。
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太康败德,五子咸怨。顺美匡恶,其来久矣。
自商暨周,《雅》《颂》圆备,四始彪炳,六义环深。子夏监绚素之章,子
贡悟琢磨之句。故商、赐二子,可与言诗。
自王泽殄竭,风人辍采,《春秋》观志,讽诵旧章,酬酢以为宾荣,吐
纳而成身文。逮楚国讽怨,则《离骚》为刺。秦皇灭典,亦造仙诗。汉初四
言,韦孟首唱。匡谏之义,继轨周人。孝武爱文,《柏梁》列韵。严、马之
徒,属辞无方。至成帝品录,三百余篇,朝章国采,亦云周备;而辞人遗翰,
莫见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见疑于后代也。
按《召南·行露》,始肇半章,孺子沧浪,亦有全曲。《暇豫》优歌,
远见春秋;《邪径》童谣,近在成世;阅时取证,则五言久矣。又古诗佳丽,
或称枚叔,其《孤竹》一篇,则傅毅之辞。比采而推,两汉之作乎?观其结
体散文,直而不野;婉转附物,怊怅切情,实五言之冠冕也。至于张衡《怨
篇》,清典可味;《仙诗》、《缓歌》,雅有新声。
暨建安之初,五言腾踊: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王、徐、应、刘,
望路而争驱。并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
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驱辞逐貌,惟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
乃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
故能标焉。若乃应璩《百一》,独立不惧,辞谲义贞,亦魏之遗直也。
晋世群才,稍入轻绮。张、潘、左、陆,比肩诗衢,采缛于正始,力柔
于建安;或■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此其大略也。
江左篇制,溺乎玄风,嗤笑徇务之志,崇盛亡机之谈。袁、孙以下,虽
各有雕采,而辞趣一揆,莫与争雄,所以景纯《仙篇》,挺拔而为俊矣。
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
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
故铺观列代,而情变之数可监;撮举同异,而纳领之要可明矣。若夫四
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华实异用,惟才所安。故平
子得其雅,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兼善则子建、仲宣,偏
美则太冲、公干。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随性适分,鲜能通圆。若妙识所
难,其易也将至;忽之为易,其难也方来。至于三六杂言,则出自篇什;离
合之发,则明于图谶;回文所兴,则道原为始;联句共韵,则柏梁余制。巨
细或殊,情理同致,总归诗囿,故不繁云。
赞曰:民生而志,咏歌所含。兴发皇世,风流《二南》。神理共契,政
序相参。英华弥缛,万代永耽。
【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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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文心雕龙》文体论的第一篇。诗是一种重要的文学体裁,在中国文学中具有特殊的地位,
因此刘勰将它列为文体论之首。篇中对诗的定义、作用、发展历史、写作要求等问题,都做了简要的
论述。作者通过品评历代诗人及其作品、分析各种诗体的特点,提出了自己的诗歌创作主张。即诗歌
创作要注意思想的雅正及顺美匡恶的讽谏作用;作品要质朴、深峻,避免浮浅、纤巧;诗人要本着各
自的情性和才能创作,建立起自己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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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府第七
乐府者,声依永,律和声也。钧天九奏,既其上帝;葛天八阕,爰乃皇
时。自《咸》《英》以降,亦无得而论矣。至于涂山歌于候人,始为南音;
有娀谣乎飞燕,始为北声;夏甲叹于东阳,东音以发;殷整思于西河,西音
以兴。音声推移,亦不一概矣。
匹夫庶妇,讴吟土风,诗官采言,乐盲被律,志感丝篁,气变金石,是
以师旷觇风于盛衰,季札鉴微于兴废,精之至也。
夫乐本心术,故响浃肌髓。先王慎焉,务塞淫滥。敷训胄子,必歌九德,
故能情感七始,化动八风。自雅声浸微,溺音腾沸。秦燔《乐经》,汉初绍
复,制氏纪其铿锵,叔孙定其容与。于是《武德》兴乎高祖,《四时》广于
孝文。虽摹《韶》《夏》,而颇袭秦旧,中和之响,■其不还。
暨武帝崇礼,始立乐府,总赵代之音,撮齐楚之气,延年以曼声协律,
朱、马以《骚》体制歌。《桂华》杂曲,丽而不经;《赤雁》群篇,靡而非
典;河间荐雅而罕御,故汲黯致讥于《天马》也。至宣帝雅颂,诗效《鹿鸣》,
迩及元成,稍广淫乐。正音乖俗,其难也如此!暨后郊庙,惟杂雅章,辞虽
典文,而律非夔旷。
至于魏之三祖,气爽才丽,宰割辞调,音靡节平。观其《北上》众引,
《秋风》列篇,或述酣宴,或伤羁戍,志不出于淫荡,辞不离于哀思。虽三
调之正声,实韶夏之郑曲也。
逮于晋世,则傅玄晓音,创定雅歌,以咏祖宗。张华新篇,亦充庭万。
然杜夔调律,音奏舒雅,荀勖改悬,声节哀急,故阮咸讥其离声。后人验其
铜尺,和乐精妙,固表里而相资矣。
故知诗为乐心,声为乐体。乐体在声,瞽师务调其器;乐心在诗,君子
宜正其文。好乐无荒,晋风所以称远;伊其相谑,郑国所以云亡。故知季札
观辞,不直听声而已。
若夫艳歌婉娈,急志詄绝,淫辞在曲,正响焉生?然俗听飞驰,职竞新
异,雅咏温恭,必欠伸鱼睨;奇辞切至,则拊髀雀跃。诗声俱郑,自此阶矣。
凡乐辞曰诗,诗声曰歌。声来被辞,辞繁难节。故陈思称:李延年闲于
增损古辞,多者则宜减之,明贵约也。观高祖之咏《大风》,孝武之叹“来
迟”,歌童被声,莫敢不协。子建、士衡,咸有佳篇,并无诏伶人,故事谢
丝管,俗称乖调,盖未思也。至于斩伎鼓吹,汉世铙挽,虽戎丧殊事,而并
总入乐府。缪袭所致,亦有可算焉。昔子政品文,诗与歌别,故略具乐篇,
以标区界。
赞曰:八音摛文,树辞为体。讴吟坰野,金石云陛。韶响难追,郑声易
启。岂唯观乐,于焉识礼。
【大意】
乐府本是汉代设立的一种音乐机构,其任务是搜集各地的民歌,配上音乐,以备皇家祭祀或宴
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