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千家诗-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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析厘者。所习不同,所务各异。”言势殊也。刘桢云:“文之体指实强弱,
使其辞已尽而势有余,天下一人耳,不可得也。”公干所谈,颇亦兼气。然
文之任势,势有刚柔,不必壮言慷慨,乃称势也。又陆云自称:“往日论文,
先辞而后情,尚势而不取悦泽。及张公论文,则欲宗其言。”夫情固先辞,
势实须泽,可谓先迷后能从善矣。
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
察其讹意似难,而实无他术也,反正而已。故文反正为乏,辞反正为奇。效
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出外,回互不常,则新色耳。
夫通衢夷坦,而多行捷径者,趋近故也;正文明白,而常务反言者,适
俗故也。然密会者以意新得巧,苟异者以失体成怪。旧练之才,则执正以驭
奇;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势流不反,则文体遂弊。秉兹情术,可无思
耶!
赞曰:形生势成,始末相承。湍回似规,矢激如绳。因利骋节,情采自
凝。枉辔学步,力止襄陵。
【大意】
关于“势”的解释,历来颇有分歧。细揣文意,定势是说要按照自然形成的趋势来确定体势。
首先,用比喻和举例的方式,阐述文势是自然形成的。其次,指出每种体裁各有其定势,作家必须善
于综合各种体势,加以融会贯通。再次,强调文势不是固定不变的。最后,对近世作家“逐奇而失正”
即忽视定势的倾向提出批评,主张“执正而驭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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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采第三十一
圣贤书辞,总称文章,非采而何!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体实而花萼振,
文附质也。虎豹无文,则鞟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若
乃综述性灵,敷写器象,镂心鸟迹之中,织辞鱼网之上,其为彪炳,缛采名
矣。
故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五音是也;
三曰情文,五性是也。五色杂而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夏,五情发而为辞章,
神理之数也。《孝经》垂典“丧言不文”,故知君子常言,未尝质也。老子
疾伪,故称“美言不信”;而五千精妙,则非弃美矣。庄周云“辩雕万物”,
谓藻饰也。韩非云“艳采辨说”,谓绮丽也。绮丽以艳说,藻饰以辩雕,文
辞之变,于斯极矣。研味李老,则知文质附乎性情;详览庄韩,则见华实过
乎淫侈。若择源于泾谓之流,按辔于邪正之路,亦可以驭文采矣。
夫铅黛所以饰容,而盼倩生于淑姿;文采所以饰言,而辩丽本于情性。
故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
本源也。
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何以明其然?盖风
雅之兴,志思蓄愤,而吟咏情性,以讽其上,此为情而造文也;诸子之徒,
心非郁陶,苟驰夸饰,鬻声钓世,此为文而造情也。故为情者要约而写真,
为文者淫丽而烦滥。而后之作者,采滥忽真,远弃风雅,近师辞赋,故体情
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
故有志深轩冕,而泛咏皋壤;心缠几务,而虚述人外。真宰弗存,翩其
反矣。夫桃李不言而成蹊,有实存也;男子树兰而不芳,无其情也。夫以草
木之微,依情待实。况乎文章,述志为本,言与志反,文岂足征?
是以联辞结采,将欲明经;采滥辞诡,则心理愈翳。固知翠纶桂饵,反
所以失鱼。言隐荣华,殆谓此也。是以衣锦褧衣,恶文太章;贲象穷白,贵
乎反本。夫能设谟以位理,拟地以置心,心定而后结音,理正而后摛藻,使
文不灭质,博不溺心,正采耀乎朱蓝,间色屏于红紫,乃可谓雕琢其章,彬
彬君子矣。
赞曰:言以文远,诚哉斯验。心术既形,英华乃赡。吴锦好渝,舜英徒
艳。繁采寡情,味之必厌。
【大意】
情即情理,是作品的思想内容;采即文采,是作品的表现形式。全篇论述文学作品内容与形式
的关系。首先,从各种角度论述内容决定形式,形式反作用于内容的文学观点。其次,分析文学史上
“为情造文”和“为文造情”两种传统的渊源、特征、目的和影响,指出当时作家沿袭“为文造情”
的传统,使文学创作偏离了正确的轨道。最后,强调情采并茂、文质彬彬是文学创作的正确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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熔裁第三十二
情理设位,文采行乎其中。刚柔以立本,亦通以趋时。立本有体,意或
偏长;趋时无方,辞或繁杂。蹊要所司,职在熔裁,■括情理,矫揉文采也。
规范本体谓之熔,剪裁浮辞谓之裁。裁则芜秽不生,熔则纲领昭畅,譬绳墨
之审分,斧斤之■削矣。骈拇枝指,由侈于性;附赘悬疣,实侈于形。二意
两出,义之骈枝也;同辞重句,文之疣赘也。
凡思绪初发,辞采苦杂,心非权衡,势必轻重。是以草创鸿笔,先标三
准:履端于始,则设情以位体;举正于中,则酌事以取类;归余于终,则撮
辞以举要。然后舒华布实,献替节文,绳墨以外,美材既■,故能首尾圆合,
条贯统序。若术不素定,而委心逐辞,异端丛至,骈赘必多。
故三准既定,次讨字句。句有可削,足见其疏;字不得减,乃知其密。
精论要语,极略之体;游心窜句,极繁之体;谓繁与略,随分所好。引而申
之,则两句敷为一章;约以贯之,则一章删成两句。思赡者善敷,才核者善
删。善删者字去而意留,善敷者辞殊而意显。字删而意阙,则短乏而非核;
辞敷而言重,则芜秽而非赡。
昔谢艾、王济,西河文士,张俊以为艾繁而不可删,济略而不可益。若
二子者,可谓练熔裁而晓繁略矣。至如士衡才优,而缀辞尤繁;士龙思劣,
而雅好清省。及云之论机,亟恨其多,而称清新相接,不以为病,盖崇友于
耳。
夫美锦制衣,修短有度,虽玩其采,不倍领袖,巧犹难繁,况在乎拙。
而《文赋》以为榛楛勿剪,庸音足曲,其识非不鉴,乃情苦芟繁也。夫百节
成体,共资荣卫;万趣会文,不离辞情。若情周而不繁,辞运而不滥,非夫
熔裁,何以行之乎!
赞曰:篇章户牖,左右相瞰。辞如川流,溢则泛滥。权衡损益,斟酌浓
淡。芟繁剪秽,弛于负担。
【大意】
熔是冶金,比喻对文章内容的提炼,即炼意;裁是裁衣,比喻对文辞的修改,即炼辞。全篇讲
如何锻炼文意,剪裁文辞。首先,论述熔裁的含义及其重要性。其次,提出炼意的三项标准和炼辞的
两种方法。最后,举例说明熔裁做得好与不好对作品效果的影响,并对《文赋》的某些说法提出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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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律第三十三
夫音律所始,本于人声者也。声含宫商,肇自血气,先王因之,以制乐
歌。故知器写人声,声非学器者也。故言语者,文章神明枢机,吐纳律吕,
唇吻而已。
古之教歌,先揆以法,使疾呼中宫,徐呼中徵。夫商徵响高,宫羽声下;
抗喉矫舌之差,攒唇激齿之异,廉肉相准,皎然可分。今操琴不调,必知改
张,摘文乖张,而不识所调。响在彼弦,乃得克谐,声萌我心,更失和律,
其故何哉?良由内听,难为聪也。故外听之易,弦以手定;内听之难,声与
心纷。可以数求,难以辞逐。
凡声有飞沉,响有双叠。双声隔字而每舛,叠韵杂句而必暌;沉则响发
而断,飞则声飏不还。并辘轳交往,逆鳞相比,迂其际会,则往蹇来连,其
为疾病,亦文家之吃也。夫吃文为患,生于好诡,逐新趣异,故喉唇纠纷。
将欲解结,务在刚断。左碍而寻右,末滞而讨前,则声转于吻,玲玲如振玉,
辞靡于耳,累累如贯珠矣。
是以声画妍蚩,寄在吟咏。吟咏滋味,流于字句,气力穷于和韵。异音
相从谓之和,同志相应谓之韵。韵气一定,故余声易遣;和体抑扬,故遗响
难契。属笔易巧,选和至难;缀文难精,而作韵甚易。虽纤意曲变,非可缕
言,然振其大纲,不出兹论。
若夫宫商大和,譬诸吹籥;翻回取均,颇似调瑟。瑟资移柱,故有时而
乖贰;籥含定管,故无往而不壹。陈思、潘岳,吹籥之调也;陆机、左思,
瑟柱之和也。概举而推,可以类见。
又诗人综韵,率多清切,《楚辞》辞楚,故讹韵实繁。及张华论韵,谓
士衡多楚,《文赋》亦称知楚不易,可谓衔灵均之声余,失黄钟之正响也。
凡切韵之动,势若转圜,讹音之作,甚于枘方。免乎枘方,则无大过矣。
练才洞鉴,剖字钻响,识疏阔略,随音所遇,若长风之过籁,南郭之吹竽耳。
古之佩玉,左宫右徵,以节其步,声不失序。音以律文,其可忘哉!
赞曰:标情务远,比音则近。吹律胸臆,调钟唇吻。声得盐梅,响滑榆
槿。割弃支离,宫商难隐。
【大意】
声律论是南朝宋齐时代的产物,它主张诗文创作要分四声、防八病,被后人称为“永明声病说”。
它对中国格律诗的形成和发展作出了贡献,但因规定太严,流于繁琐,也助长了当时诗文创作中的形
式主义倾向。所以,当时既有人积极提倡,也有人强烈反对。刘勰在本篇中的态度比较持平,既不赞
成“永明声病说”的过于繁琐,也不赞成全盘否定声律的做法。他在篇中分析了声律的起源,论述了
声律在文学创作中的作用及协调声律的方法,指出了运用声律时应注意的一些问题,可以说是对前人
的声律研究成果做了一个全面的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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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句第三十四
夫设情有宅,置言有位;宅情曰章,位言曰句。故章者,明也;句者,
局也。局言者,联字以分疆,明情者,总义以包体,区畛相异,而衢路交通
矣。
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积句而成章,积章而成篇。篇之彪炳,章无
疵也;章之明靡,句无玷也;句之清英,字不妄也;振本而末从,知一而万
毕矣。
夫裁文匠笔,篇有小大;离章合句,调有缓急:随变适会,莫见定准。
句司数字,待相接以为用;章总一义,须意穷而成体。其控引情理,送迎际
会,譬舞容回环,而有缀兆之位;歌声靡曼,而有抗坠之节也。
寻诗人拟喻,虽断章取义,然章句在篇,如茧之抽绪,原始要终,体必
鳞次。启行之辞,逆萌中篇之意;绝笔之言,追媵前句之旨。故能外文绮交,
内义脉注,跗萼相衔,首尾一体。若辞失其朋,则羁旅而无友;事乖其次,
则飘寓而不安。是以搜句忌于颠倒,裁章贵于顺序,斯固情趣之指归,文笔
之同致也。
若夫笔句无常,而字有条数,四字密而不促,六字格而非缓。或变之以
三五,盖应机之权节也。至于诗颂大体,以四言为正,惟祈父肇禋,以二言
为句。寻二言肇于黄世,竹弹之谣是也;三言兴于虞时,元首之诗是也;四
言广于夏年,洛汭之歌是也;五言见于周代,行露之章是也;六言、七言,
杂出诗骚,而体之篇,成于两汉。情数运周,随时代用矣。
若乃改韵从调,所以节文辞气,贾谊、枚乘,两韵辄易;刘歆、桓谭,
百句不迁:亦各有其志也。昔魏武论赋,嫌于积韵,而善于资代。陆云亦称:
四言转句,以四句为佳。观彼制韵,志同枚、贾。然两韵辄易,则声韵微躁;
百句不迁,则唇吻告劳。妙才激扬,虽触思利贞,曷若折之中和,庶保无咎。
又诗人以兮字入于句限,《楚辞》用之,字出句外。寻兮字成句,乃语
助余声。舜咏 《南风》,用之久矣。而魏武弗好,岂不以无益文义耶!至于
夫惟盖故者,发端之首唱;之而于以者,乃札句之旧体;乎哉矣也,亦送末
之常科。据事似闲,在用实切。巧者回运,弥缝文体,将令数句之外,得一
字之助矣。外字难谬,况章句欤?
赞曰:断章有检,积句不恒。理资配主,辞忌失朋。环情草调,宛转相
腾。离合同异,以尽厥能。
【大意】
本篇论述写作中的分章造句问题。首先说明章句的含义及其在写作中的作用。其次,指出安排
章句虽然没有固定法则,但一定要以配合文章的情理为原则,造句切忌颠倒,分章必须合乎顺序。最
后,对句子长短的选择、音韵的改换、虚词的使用等与章句安排有关的问题,提出了独到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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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辞第三十五
造化赋形,支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辞,运裁百虑,
高下相须,自然成对。唐虞之世,辞未极文,而皋陶赞云“罪疑惟轻,功疑
惟重”,益陈谟云“满招损,谦受益”。岂营丽辞,率然对尔。
《易》之《文》、《系》,圣人之妙思也。序乾四德,则句句相衔;龙
虎类感,则字字相俪;乾坤易简,则宛转相承;日月往来,则隔行悬合。虽
句字或殊,而偶意一也。
至于诗人偶章,大夫联辞,奇偶适变,不劳经营。自扬马张蔡,崇盛丽
辞,如宋画吴冶,刻形镂法,丽句与深采并流,偶意共逸韵俱发。至魏晋群
才,析句弥密,联字合趣,剖毫析厘。然契机者入巧,浮假者无功。
故丽辞之体,凡有四对:言对为易,事对为难,反对为优,正对为劣。
言对者,双比空辞者也;事对者,并举人验者也;反对者,理殊趣合者也;
正对者,事异义同者也。长卿《上林赋》云:“修容乎礼园,翱翔乎书圃。”
此言对之类也。宋玉《神女赋》云:“毛嫱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
之无色。”此事对之类也。仲宣 《登楼》云:“钟仪幽而楚奏,庄舄显而越
吟。”此反对之类也。孟阳《七哀》云:“汉祖想枌榆,光武思白水。”此
正对之类也。凡偶辞胸臆,言对所以为易也;征人之学,事对所以为难也;
幽显同志,反对所以为优也;并贵共心,正对所以为劣也。又以事对,各有
反正,指类而求,万条自昭然矣。
张华诗称“游雁比翼翔,归鸿知接翮”,刘琨诗言“宣尼悲获麟,西狩
泣孔丘”。若斯重出,即对句之骈枝也。是以言对为美,贵在精巧;事对所
先,务在允当。若两事相配,而优劣不均,是骥在左骖,驽为右服也。若夫
事或孤立,莫与相偶,是夔之一足,趻踔而行也。若气无奇类,文乏异采,
碌碌丽辞,则昏睡耳目。必使理圆事密,联璧其章。迭用奇偶,节以杂佩,
乃其贵耳。类此而思,理自见也。
赞曰:体植必两,辞动有配。左提右挈,精味兼载。炳烁联华,镜静含
态。玉润双流,如彼珩珮。
【大意】
丽辞即骈丽之辞,就是对偶或对仗。作者首先论述对偶产生的原因,叙述其发展变化过程。其
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