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态书-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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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乎？心灵弱小，睚眦必报，一点小事，即时气得人仰马翻，划清限界，誓不两立。
一个真正成熟的人，要得罪他，同讨好他，一样的难。
红黄蓝白黑，司空见惯，早已胸有成竹，处之泰然，凡事善加调节。无惊喜，无大起，无大落，一切顺理成章发展，如有意外，纯属巧合。
不要以为有谁天赋异禀，实是累积经验丰富，大悲大喜岁月已成过去。
称赞他，当然呵呵，表示接收，弹劾他，亦不过是嗯嗯嗯连声。
自设七情六欲化淡厂，经过滤处理，恒温永远保持摄氏廿八度左右，身心愉快。
几乎所有友人，早已脱离易被得罪阶段约一百光年。　
有话说，多讲几句，谈不拢，即时疏远，无谓计较，随往别处寻欢作乐。
真正不简单。

146厉　害
入行那么多年，不知恁地，年年都听得有人申诉：某某成功，是因为手段厉害的缘故。
厉害？
自问也眼观四方，耳听八方，可是从来没见过哪个作者冒出头来，是因为他拿红星牌手枪抵着老总的脑袋，逼人非用稿非加稿酬不可。
每一个人的成功，都由许多因素组合，最主要的一点，大概是因为他肯苦干。
愿意尝试，才有结果，成败、得失，各占百分之五十，做得越多，不吝啬时间精力，成绩渐渐累积，自然而然，名成利就。
毋须怀疑他人性格有问题，请质疑个人之才能及勇气。
诚然，把一己之失败推诿在贤良淑德，不够歹毒上头，内心会好过些，不过，出来做事，至要紧是面对现实。
文艺工作者与老板争持而节节获胜，与他的精明厉害没有半丝关系，只要有群众基础，上头自然顺天应命，以大众意见为依归。
不要老以为人家带着迷魂帕倒处晃，这种观点，不但落后，而且可悲。

147合　作
中间人讨价还价，不由得劝道：“大家都是伙计，这价目也十分公道，有目共睹，何必一个劲儿替老板省，预算若做得到，就不必还价。”
赚得回来，何必吝啬，赚不回来，送也不要。
替上头省钱，是六七十年代的陋习，精忠报国，诚惶诚恐。
预算裁裁裁，裁得精光，不知如何办事，俗云，有一世的朋友，无一世之工作，在位之时，可以大方就大方，能帮人就帮人，毋须假公济私，走私漏税，只要稍微大方一点，把那苛吏的姿态收敛，已经够好。
明儿离了那神圣的岗位，还不是要见人。
新派人比较磊落，干脆说：“我们只能拨出这笔数目，做不做得到，请告诉我们。”　
这才叫公事公办，合作不成，也不必生气，谁都没有丢失面子。
从今日至九七，不过六七年光景，稍后除非真诚愿意为人民服务，否则，只怕统统要提早退休，合作机会无多。
不如开心见诚，事事讲清楚，不要再在黑暗中摸索方向意图了。

148架　梁
广东话真可爱，粤语片时有流氓地痞凶霸霸地对主持正义的书生说：“你想怎么样，做架梁呀？”
这架梁两字，可圈可点，倒底属於中国建筑哪一部分，自然已不可考，大概不包括在任何斗拱之中，可能根本没有必要存在，是一枝多余的，碍事的老木头，因称架梁。
有时候真蛮讨厌的。
弟兄姐妹正煮酒论英雄，效法那梁山泊英雄排座次，忽然杀出一架梁，不自量力，不知首尾，就见义勇为起来，荒腔走板，硬要主持正义。
整件事立刻变了味道。
从前，江湖上出面调停之人，通常德高望重，有身分，有实力，由他来说一声：“得了，这梁子宜解不宜结，大家看开点，恩怨从此了断”，甚么事都烟消云散。
这简真是栋梁，不是架梁。
此刻之架派人马当然不会为任何一方面着想，伊们不过不想错过一场闹哄哄好戏，伊们不过想在事件中客串一个角色，伊们不过想藉此引一引公众青睐而已。

149安　慰
你会不会安慰人？
当亲友、伴侣、同事心情激动、口出怨言或暴跳如雷的时候，你有没有烦此能耐：轻轻走过去，温柔地大事化小般问，“干甚么呀，谁惹你生气？”
继而小事化无，坐他跟前，“说来听听，评个道理。”
有些人得天独厚，就是有这个本领。
另外一些人，天赋异禀，一出现，效果刚刚相反，会令得当事人恶向胆边生，火上烹油，更加气炸了肺，索性扑过去拼老命。体贴的人，一听他声音，已经凉快舒适，顿感理亏，立刻收敛，世人多数吃轻勿吃硬，几句好话下来，一定收效。
动听的同情的话，如一双玉手，轻轻安抚灵魂，然而这一项艺术几乎失传，只有一位朋友，天性使然，深谙此道。
生活紧张忙碌，言语间不时常得失人已算丰功伟绩，要求不宜偏高。
愚鲁人等，往注指着人鼻侮辱旁人仍不自觉，犹沾沾自喜，自诩理直气壮。
直肚直肠，一切放尽，一定无生癌之虞，四周围的人如何自保？阁下自理。

150时移世易
社会上势利风气彷佛终成过去。
六七十年代，好似甚么都可以计分：“我穿得此你好，我爸爸职业比你爸爸高贵，我不在乎这笔稿费，我念过名校，我读马雨盖斯，我的表哥是知名的某君，我知道怎么喝香傧……”
私人的选择、嗜好、习惯，在今日，不值一文，还有，千万别让这些空洞文化成为个人包袱，此刻，唯一计分的，不过是工作成绩。
熟读水浒红楼，乃阁下纯私人享受，与大众无关。
友人说：“有空、不如读一个博土。”因讶异问：“为甚么要念博士？”他说：“那么，没有人可以欺侮你。”奇极反问：“谁欺侮我？你？’
走公海，唯一防身盔甲，便是群众基础，有志博士衔头者固然值得尊重，但切勿误会它可以成为护身法宝。
这里不是大学堂，坚持有所不为，好好好，好得不得了，真够高贵，伹不必酸溜溜慨叹他人甚么都做得出，不择手段，因而成功。
时已移世已易。

151夫复何言
词汇缺乏，真是致命伤。
遇到颇不合理，相当值得生气的事，想半天，只想说：老土。
怎么样形容已不重要。
速思对策为上。
几个人思考半日，一点结果都没有，搔搔头皮，仍说：老土。
到此际，不怒反笑。　
大叫大嚷，不加思索，即起反抗，磨拳擦掌，务必出净一口乌气的时代终成过去，众人少女时期，至要紧男伴愿意阴声细气，暴风雨后，必有黎明。
成年后已不计较这些，日趋文明，任何事都有商榷余地，逼至最后关头，亦能客客气气，鞠一个躬，站起退出是非地，反而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搞成这样”，“为何陷我於不义”变成最常用句子，然后大家都发觉自己不擅词令。
事到如今，夫复何言，没有甚么好讲的了，还斗嘴呢，赢了比输还差七倍。
可挽救者速速挽救，无可挽救则立即告辞，拱拱手，再见珍重。

152漫画迷
优秀漫画家蔡志忠访港见读者，连忙央某大出版社经理关君去讨签名。
为甚么不亲自去？怕，不好意思。
书寄来了，打开一看，只见不但有上下款，且有他亲笔活龙活现速写一张。
顿时感动了，这么大的才华，如此响亮名气，竟一点架子没有，噫。
初看此君漫画，即时着迷，每张都仔仔细细欣赏，钟爱不已，特喜列子庄子孔子系列，每分买三套，分赠友好，寄到外国给小朋友们。
喜欢他的人多，蔡志忠便大红大紫，名利双收，据一台籍出版商说，他的财产，以亿计。一支生花妙笔，造就无数读者快乐，功德无量。
像一切迷哥迷姐，对於偶像生活状况，也深感兴趣，听讲他已移民温哥华。
常电出版社：蔡志忠有新书吗，怎么出得这么慢，快送来快送来。
创新的意念，神气的人物造型、曼妙的构图，都是他成功因素，还有，当然少不了孜孜不倦，努力耕耘。

153都会风气
外国友人说：“大都会不好住，乞求无门。”
大家都笑起来，还去乞去求去讨去借去赊呢，连想对别人好一点，都没门儿。
不信试试看。
扮圣诞老人逐家派礼物，敲敲门，户主只把铁闸拉开一丝缝，充满怀疑：干吗，有何意图？送甚么东西，不稀罕。
多几个问候电话，便变为探索人家私稳，一下子成为讨厌人物。
家家户户门户紧闭，老死不相往来，铁笔都撬不开。
多称赞两句，即等於料党，组圈子……为免动辄得罪，只得生生世世维持君子之交。
热情过度，有失斯文。
这便是都会风气：电梯人挤，切记双目垂地，双手贴住身子，万勿动弹，街上看到人群聚集，忽忽走过，事不关己。
亲友发迹，憎他，亲友落魄，嫌他，谁似要窜出来？踩他。
难怪许多人情愿住在乡镇里。

154折现狂
自小是这一号人物：折现狂。
看到家人吃大闸蟹，立刻问：“一人吃三个，不吃，可否折现？”
听到赞美或羞辱，又想，不知可否折现。
看到偌大图书广告，好几万块钱才刊登一天，真折堕，跌脚道：早知同他们折现。
现金收数，此刻，马上，打个七折八折都可以商量，折了现，变了加币便拿到加拿大花，转了英镑可到英国用，灵活可爱，盖世才华，花容月貌，才没有这么方便。
华人通世界飘泊，五湖四海，随身带得了几许过往业绩，即使走到唐人街，被一两个老华侨认出来，“呵原来你是——”，又怎么样呢。
还是实事求是才能自保。
最好甚么都可以折现：锋头、名气、威风、排名……
人弃我取，永远要奖金。
管谁把这个框框搁在哪里，二十年来，从无异议，能够折现，马上搬到报尾巴去。
做人持一个目标，对人对己，都比较方便。

155魅　影
最心爱的车了，往下数，不如搭地车，经济方便快速。
它是一九三八年设计十二气缸七十三百西西引擎的劳斯莱斯魅影。
现拿到本市来拍卖。
局外人一直拍手说垮了垮了，然而直至今天，一旦有甚么至贵至珍的东西，还不是万水千山，劳师远征地弄到这里来找买主。
劳斯莱斯将车子命名，另有一功，照说，轿车叫魅影，真正大吉利是，他们却不理，一连串虚无飘缈的车名如银云、银影，层出不穷。
魅影车身特高，乘客简直可以走进车厢坐下，不必低头弯腰屈膝挣扎，戴着礼帽，一般舒舒服服，前后都有余地。
稍后的出品因较务实际，即时稍欠风骚。
一直以来，都逼书中女角去完成未酬之壮志，这次自下例外：你，你，你，统统在廿三岁之前设法坐到魅影去里，成为都会中传奇。
这一款车子，本身也已成为资本主义的传奇，成为崇街物质社会最渴求的道具之一，腐败得不可药救？

156洽　商
云斯顿邱吉尔说，世上唯一没有商量余地的是婴儿要求在清晨三时喂奶。
其余一切，都可洽商，看对方的诚意多大，看阁下的要求如何。
今时今日，诚意代表甚么，路人皆知。
一位男士对异性说俏皮话：“我不知道你愿意。”女方即时还招：“你从来没有问。”
时下做生意的人老问有无可能谈一谈，国共都可以对话，没有问题，不过，光是说，不管用，年复一年，仍然得个讲字，要拿点诚意出来才行。
十单生意，成就一宗，已算丰功伟绩，开头的时候，对方总是口沫横飞：一切不成问题，您老大可放心，这边必定去马。
隔那么三五个星期，往往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回音，缺乏诚意，哪有商量余地。
入行久了，难免叹声生意难做。
有时一步步讲下来，不像样了，不怒反笑：这样吧，免费，我还跑到府上来打一年杂工，可好？
难怪有经验的店主会说：挑中了才讲价，不喜欢，送给你也不要，对不对，还有，成交之前，不要批评，未必卖给你。

157同等地位
同文写：‘结交朋友，身家财富，社会地位，也许毋需相等，但商智最好相若。’
但是，在公平竞争的商业社会中，商智相若的人，身家财富，社会地位，亦一定差无几远。
所以这一堆人，自然而然会聚在一起。
以前，也曾经有人误会，一些人疏远业绩较差的旧友，乃因势利，渐渐发觉，苦衷不止一点点，观点、角度、分析能力、价值观，距离统统越来越远。且勿论谁是谁非，交通如此困难，百般迁就，都交不成朋友，不如放弃，另觅旗鼓相当之友。
结交朋友，贵乎平和、舒适、自然。
是，我们在某君微时已经认识他，但不应在听完他电话之后即时四处扬言：‘量他也不敢不打着个招呼，我还故意讽刺他两句呢，哼’，为近之则不逊现身说法。
还有，人家若音讯全无，也不必上演‘他现在还希罕认识我们吗。’
同文说的对，不必高攀，也绝无必要低就，况且，不会成功的。

158距离
同文说，遭人看低，乃是因为功力不足，使对方认为距离不大，只差一点，即可迎头赶上，是以不屑。
阅後莞尔。
这套理论同事实颇有出入。
随便举个例子：像我们这种特别歹毒，与众不同的人，甫入行，才写了三本书，就几乎没改个笔名叫赛金庸，量他也不过是一副脑袋两条手臂，均属灵长类动物，所差无几，大家一支笔，写写写，有什么不一样，有何距离可言？
一直要等写完第一百本之后，才明白了解到，一辈子无法达到人家那个境界，正如胡金铨形容黑泽明的功力：‘拿机关枪指着我，给多我一百年，都拍不出那个水准。’
既有自知之明，心情非常平和。
有时老伴问：‘这一篇算不算天马行空？’只答：‘鹿鼎记是天马行空，这叫穷过瘾。’
坐穿梭机，飞三万光年追不上。
这段抽象的距离忽近忽远，视乎个人心态智慧而定。

159瞭解
少年时，几乎每个人的烦恼都是‘没有人瞭解我’。
因不识愁滋味，觉得不被人瞭解，乃是天底下至孤苦的遭遇，于是无病也呻吟起来。
成年后，最可怕的事，变为‘太多人瞭解我’。
一听到谁谁谁振振有词，以十多年交情为基础，逐一把朋友性格上优劣在人前分析得如一笔流水帐，便不期然想：人，还是不被瞭解的好。
一被瞭解，即落下风，即使管中窥豹。只得端倪，也被当作心得传开去；这人最最惹不得，他是个食人生番，最爱削尖了头皮来钻等等……
一般人对于美言，通常要经过证实才肯相信，谗言，一钻进耳朵，即时受用不尽。
不接受瞭解，除笨有精，不知省却多少是非。
况且，要真正瞭解另一人，没有可能，同屋共处，尚且不易，一年才见三五次面的泛泛之交，更谈不上瞭解两字。
不要茂茂然自认对他人有任何瞭解，以权威姿态数尽人一生大事：‘他的事，我统统知道，连他不知道的，我都知道。’
切戒幼稚。

160化解
最敬佩的一位老总，不但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且有大事化无、繁事化简的天赋，他这个人，大抵没有烦恼，因为太懂得化解。
举例：‘这种文字，看了真叫人生气。’
他：‘不要看好了，看来作甚？’真的，又没有奖，气，活该气。
天地万物，各有其存在价值，适者生存，看不顺眼，大可不看。
正如大作家说的，‘关我事与不关我事，都不关我事’，妙不妙。
立定主意，不管闲帐，甚至连自家书桌上的帐目都伸手推至一旁，自然什么事都没有。
都是除出工作，不理其他的办事人才。
从不抱怨，亦不解释，一直不为人知担过心事，不是没有学养可以做的到的吧。
庸人自扰，世上许多烦恼根本不成立，谁在背后甚或当面说些什么，统统可以当作耳边风。
有一个例外：当个人的权益受到影响，如果还打算在位，还是得即时据理力争，切莫延迟，切勿故作大方，不可待对方自发自觉。

161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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