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洋日记:一个涉及同性恋和禁忌的故事 作者:小杰-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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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他了,走在Steve身边的警官!我这样顽固地想着。其实,我距离他们那样遥远,他又戴着墨镜,我如何能够识别出他是不是我某一天晚上匆匆见过一面的人呢?
他们正一起走向那警车。他们并未寒暄,只是并肩走着。彼此仿佛很熟很熟,又仿佛完全陌生。
然而,我看到了。毫不经意而且异常短暂地,警官牵起了Steve的手。只一秒钟,便放开了。
但一秒钟,已足够被我看到了。
警车悄无声息地开走了,没有掀起一丝尘土。
我走回实验室。
这个寂寞而漫长的下午,我无端地烦躁起来。 我依然没有见到Steve的女友。我想也许我永远也不会见到了。我很后悔,为何要跟踪着他,一直到停车场呢?
我一直以为,我对Steve的观察是安全的。如今,我不再这样认为了。为何突然间,似乎全世界都是如此的危险呢?
为了躲避这个危险的世界,我每晚凌晨以后才回到住处,而且,留言机也被我关闭了。
然而很多夜里,我仍然梦见辉,他穿了奶白色的衬衫和笔挺的西裤,打了黑色的领结,满脸十六七岁少年般的微笑。
我原本以为,我是快乐的。和佳慧一起卖菜或是逛商店,就是快乐。我原本以为,为了这快乐,丢掉那本日记也是值得的,关闭留言机也是值得的。可为何此刻,我的思绪却突然变得如此苍白了呢?为何每天夜里,当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我的世界就变得如此空虚了呢?为什么在这些时刻,我却不敢仔细品味我和佳慧在一起的快乐了?似乎那些快乐,突然简变得索然无味了呢?
我如何躲避得了呢?这秋天的温热,这秋风的挑拨。这个世界,又有什么角落,能够让我安全地躲避呢?
父亲啊,我又如何完成我的诺言呢?
我歇斯底里地从书包里抽出支票本,写下一千五百元。然后在收款人一栏填上阿文的姓名,最后在备注一栏用中文写道:
“连本代利,敬请笑纳,如不兑现,将寄现金。”
我狠命把支票塞进信封,在信封上写下阿文的地址。
然后,我仿佛完成了一件巨大的使命。
实验室里,那些张牙舞爪的金属支架,在墙壁上投射出令人心悸的影子。
我伏在桌面上,不敢去看它们。
第二十二章
下午五点,我准时到达河边的小停车场,佳慧已经等在那里了。
我打开车门的时候,她正缓步从河边走来。她背后的河面,被夕阳的光芒涂抹了,闪烁着金色的波纹。
我示意她坐进车里,她却轻轻摇摇头说:“天气真好,我们在河边走走吧。”
我于是关了车门,随着她走回河边。我问:
“中秋的聚会已经散了?”
“是啊,四点钟就散了。”
“你等了一个小时了?”
“嗯,差不多。”
“难道聚会里没有见到熟人?”
“见到了,见到陆敏夫妇了。”
“那干吗不搭他们的车回去?”
“和你约好了的,何况,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风景,多耽搁一下有什么关系?”
我无话可说。这一次,我并不快乐。 我的心情原本低落着。实验室里那些金属支架的阴影,似乎还笼罩着我。甩不开了。
果然是秋天了。我们竟然踩着落叶了。河边的树林很茂密,树木高大挺拔,风姿错约。最精彩的要数那树叶的颜色了,红,橙,黄,绿,紫,五彩斑斓地混杂着。
“你喜欢这里吗?”我问。
“很喜欢。这里,还有这座城市。”
“你不寂寞吗?刘伟不在你身边?”
“我很想念他,不过认识你,所以一点也不寂寞。”
两只大鸭子,中间夹着一队毛茸茸的小鸭子,从容地游泳,在水面划开一道纹路,倾斜着扩展开来,层层叠叠。
“陆敏告诉我了。”佳慧的目光,随着鸭群慢慢地移过水面, “她说,你替我付过两周的房费。你为什么从来没跟我提起过呢?”
河面上漂浮着一节断木。那队鸭子绕开它继续游着,队伍于是显得有些散乱。
“我刚来美国的时候,身上只有两百美元。我想,你可能也不富裕吧。”
我想起初到美国时对学生会的感激来。也许,他们原本不是成心和我断绝往来的,只不过,我悄悄躲藏了起来罢了。
“小冬,你真的很善良。”
那队鸭子终于消失在一丛芦苇的后面。佳慧的目光,就停留在那水面倒映的芦苇的影子上。
我弯腰拾起一块扁扁的石头,正想抛向水面,手却停在半空。
我有些无趣地把那块石头又悄悄丢回地上。
我忆起那天,也是在这里,阿文抛出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扩散的波纹,把我的石子点出的那一串波纹都撕破了,挤碎了,或者说,混在一起,分不开了。
那天他告诉我,他不希望回台湾去。他说他不想成家,不想继业。
他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不想离开安阿伯。
是我不曾给他机会说。
总有一天,他会发现,他是如何地憎恶着我。就像我憎恶伟一样。
我的心跟着那散乱的波光,也开始隐隐作痛了。
“阿伟昨天拿到签证了。所以,他很快就要到美国来。”
佳慧的话把我从沉思中惊醒了。
“他准备圣诞节前后来。” 她继续着,并没有流露出兴奋或是沮丧的表情。我猜她一定还是兴奋的吧,为什么沮丧呢?难道,她不是一直在思念着他么?
“好啊,祝贺你,很快就要和老公团聚了。”我尽量把语气放得轻松。
“是啊。。。你说,他来了以后,我们三个人,能不能够象现在一样无忧无虑地经常在一起呢?”
我们三个人?为什么这三个人需要经常在一起呢? 伟也曾对我说过,咱们以后可以经常见面了。
“不知道。也许不能吧,他不会吃醋么?”
“不会的,我有很多同学和我关系很密切的,他从来不吃醋,更何况,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抬头看着佳慧。她仰起眉毛说:“干吗这么看着我?你不是吗?他跟我说你是。”
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么?他曾经这样告诉过佳慧么?然而卧佛寺那一夜,我们的手指,无论怎样努力,不是再也无法继续纠缠在一起了? 我以为他早已彻底与我断绝了往来,然而他却曾经告诉过佳慧,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真的,他真的不吃醋呢!” 她又讲了一遍,似乎在说服我,又或是在说服她自己。
“不吃醋就好。”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不知道自己的思想溜到哪里去了。
佳慧长出了一口气。
“就是,他从来不吃醋的,而且, 你们原本就是最好的朋友,他每次提起你,那神态,简直比亲弟弟还亲,我都有点受不了。你和我再熟,也比不上你和他熟吧?所以,以后我们三个一定可以无忧无虑地玩在一起了!不,应该是四个,我和阿伟,你和你的那位!”
她又笑了起来。
我的哪位?我的女朋友?
我们果真要一天到晚地混在一起么?她果真希望如此么?伟果真不会吃醋么?然而我呢?果真就和他们混在一起了么?我的那一位,一位象她一样的江南女孩儿么?我们在一起会快乐么?
我很想努力把这些问题思考清楚。它们互相纠缠着,似乎都密切地联系着,又似乎彼此格格不入。然而此时,我脑中却突然空荡荡的,记忆竟然变作一片空白了。伟,还有佳慧,还有我,我们三人,是从何时开始相提并论的?
莫非我们从来都是纠缠在一起的?伟纠缠着我的生活,而我却也一直纠缠着他的生活?
“他什么时候到呢?” 我突然就问出口来。这似乎果然是个很重要的问题,我却偏偏过了许久才想起来。
“十二月二十四号。圣诞前一天。”
“噢,还有两个月。”
“嗯!我想,这里的圣诞节一定比中国热闹吧?所以让他赶在圣诞之前来,和咱们一起吃圣诞大餐好不好?”
圣诞夜,我们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吃一顿丰盛的大餐?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将是我们三人共进的头一餐。那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开头呢?又或者,是怎样一个结尾?
而美国的圣诞果真就比中国还热闹么?
在中国,最热闹的节日,要数春节了。但是,在春节的前夜,在那鞭炮轰鸣的午夜之前,北京的街道却是非常冷清的。
美国的圣诞节,难道不会是这样么?如此重要的节日,人们都团聚在家里,谁还到大街上去呢?
也许是我吧。像我这样没有家的人。我去哪里呢?躲回我漆黑的巢穴里去么?如果我躲藏在那里面,热情的房东会不会邀请我加入她家的晚宴呢?
没有家的人,去参观别人家的团聚么?
所以,那漆黑的洞穴也是不能回去的。这么说,我只有同伟和佳慧在一起共进这顿晚餐了。况且,伟不是说过吗?他说“小冬,我们可以经常见面。。。”
我抬起头,立刻发现了她眼神里的希望。她正注视着我。我沉默多久了?我不记得了。她一直这样看着我吗?她的眼神里一直充满着希望吗?
我的目光似乎立刻就要随着她的眼神而变得温柔了。然而,她却把目光再次转向河面。我于是随着她,看向水面那一片粼粼的温柔的波光。
佳慧身上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力士香皂的清香。
她转身向树林深处走去。我跟着她。 我们脚下是柔软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她的肩不宽,却似拖住了一个夕阳。金色的阳光从树影中钻过来,映红了她耳边的散发,那些发,正随着风,轻轻地飘扬。
秋天过去了,冬天就要来了。今年的圣诞,会不会落雪呢?
第二十三章
伟很快就要来了。
赶在期末考试的前一天,我帮助佳慧搬入一套一室一厅的公寓。这所公寓楼坐落在校园边一座不高的丘陵上。
公寓楼的门口面对着盘山的公路。公路穿过这里,急转一个90度的弯,向山丘的另一侧蜿蜒而去。
这公寓的阳台俯视着工学院的校园。从这里望出去,满眼的树,满眼的云;有几角教学楼和一座新建的钟楼歪斜的顶;还有休仑河边公路上繁忙的汽车。
当然还有宽阔的休仑河,向天边蜿蜒着。
十二月十八号,距离圣诞节还有一周的时间,我们终于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我同佳慧一起站在阳台上眺望着校园。树叶早已落光了,四周一片茫茫的毛茸茸的棕色。
她说她的确很喜欢这套公寓。她喜欢这些树,这些云。她说如果有一天她离开这里,这些便是她在安阿伯最留恋的东西了。
我说那很好啊,不如就一直住在这里吧,一直住到你们离开安阿伯。
我很随意地说,她却皱着眉,仔细思考起来。
我继续欣赏着风景。一队大雁,排成人字形,从很高的天空飞过,匆匆忙忙的。的确不早了。再过几天就是冬至了。这些怕冷的鸟儿,为何此刻才仓促地往南方飞去呢?莫非它们也留恋这里的云和树么?
不过直到现在,安阿伯还没有落过雪呢。今年的天气有些过于温暖了。人们都在议论着,如果再不落雪,岂不是要过一个白色的圣诞? 而如果不是白色的,这圣诞又如何能够完美呢?
大大小小的商店里,已经在播放着圣诞歌曲了。家家户户也都在自家门窗上或房前的树枝上挂起彩色的小灯泡。有些煞费心思的,还在屋前摆出各种动物形状的灯饰。
有些类似北海公园元宵节灯会的景象了。
可惜在安阿伯这里,人们只会通过车窗匆匆地欣赏它们。路上依然见不到多少行人。没有行人,这节日恐怕就要冷清很多了。
“不过这个公寓也是有缺点的。”佳慧突然开口了。原来,她一直在思考着刚才的问题——是否一直居住在这里,直到她和伟离开这座城市。
“什么缺点?”我饶有兴趣地问。她如何知道,我的思想,曾经随风飘了很远很远,一直飘到北海公园那元宵节的灯会上去了。
“这门前的路太陡。弯太急,冬天下了雪,路滑起来,车子是不好开的。”
原来,她也曾经想到过雪。
看她认真的神情,我忍不住笑起来。
“笑什么?不对吗?如果是晚上,开车的时候看不到这个急弯,冲下山去了怎么办呢?很陡呢!会没命的。” 她严肃地说。
我并非觉得她的想法幼稚可笑。只不过,她一板一眼的表情,实在令我觉得很好笑。
我抬起手臂,指指路边的牌子:“人家不是告诉你了,限速15英里? 还有前面那个牌子,上面不是标得很清楚吗,前方有急转弯?”
“是吗?我。。。又不认得那些牌子,就给你笑话了。” 她的脸又微微红起来,有点生气似的。
一时间,我突然想去握握她的手,又或是抚抚她的肩了。我连忙把双手背到背后,相互狠命地捏了捏。
“没关系,以后教你开车就是了,你就能看懂了。”
“你会教我开车吗?”她似乎立刻就把刚才的不快忘掉了。
“是的,我。。。我教会了刘伟,让他再把你教会。”我改口了。似乎这才是我应该说的。
“哦,是的。这样更好些。”她回答。
我们于是又沉默了。她这次又在思考什么呢?
但我果真会教伟开车么?使用这架年迈的丰田车么?我会是一位合格的老师么?我会同阿文一样有耐心么?
也许会吧。不过阿文呢?他如果早知道我要做伟的老师,还会愿意把他的车卖给我吗?
他甚至原本是希望把丰田送给我的。但被我拒绝了。似乎,我拒绝了他许多许多,但为什么,我仍觉得我欠了他很多,而且越欠越多了?
我想我实在是多虑了。
阿文此时正在两千英里以外的地方。他一定早已收到我的信了。因为,那一千五百块钱,他已经从我的账户里提掉了。
然而,我没有收到他的回信。也没有收到他的email。我更没有接到过他的电话。我早已把电话留言机关掉了。
他想必已经非常憎恶我了。又或许,他已经忘记了。
我的心情莫名地沉重起来。但我又为什么要在乎呢?我的目的不是都已经达到了吗?
然而难以否认的,我开始痛恨自己了。痛恨这个在圣诞夜没有去处的孤独地生活着的人。我独自给自己做饭。做完饭,独自一个人吃。我仍然时常烹制鸡腿顿土豆,又或是排骨顿土豆,现在已经不若以往那么难吃了。佳慧教会我使用葱姜花椒八角和料酒。
她还教会我如何炒蛋炒饭。
不过打蛋的时候,无论从大的一头,又或是从小的一头,我依然常把蛋弄得支离破碎,一片狼疾。
佳慧曾经笑着说,你一定对鸡蛋有心理障碍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象你这么大的人不会打鸡蛋呢。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蛋黄和蛋清正从指间流过,鼻涕似的。我突然有些想哭,然而,我却跟着她笑。我毕竟是成年人了,我是有微笑的本事的。
佳慧于是手把手地教我。她靠得很近,我清清楚楚地闻到那股力士香